世间有大美
——登太白山
高 鸿
年少的时候,我的心灵不堪黄土高原沟壑的束缚,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长大后走过了太多的地方,许多所谓的名胜感觉大同小异,看久了,心就累了,很难生出新鲜的期待。
对秦岭并不陌生,去过华山,去过终南,去过南五台,去过翠华山……而主峰太白山在我的心中却一直高不可攀。不是没来过。2007年我们曾组织太白山采风活动,可惜那次雾太浓,上山后几乎看不清百米外的风景,留在心中的除了凄凄的风和冷冷的雨,便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了。太白山以她朦胧的仙姿大隐于后,不愿以真面示人。这次参加“百名作家走进太白山”活动,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渴望。
正是深秋的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沿着山口逶迤而进,两边是深褐色的山,头上是湛蓝的天,脚下是潺潺的水。沟壑渐深渐高,危岩高耸,四周齐齐地压了下来,令人有窒息之感。偶有丘壑出现,便会撕开一道层峦叠嶂的风景。端出相机想拍,车子一晃而过,景便虚了。陡峭的山崖上隐约可见古栈道的印痕,有一段还铺了木板,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感觉十分险峻。想那一千多年前的原始森林肯定比现在葳蕤,李太白背着行囊,拨开密密匝匝纵横交错的枝桠,踩着松软深沉的枯叶踯躅而行。饿了,摘几颗野果;渴了,饮一口山泉。那些三国的古栈道想来早已枯朽,他只好抓着树藤一点点往上攀。终于登上一座险峻的山峰,这时夕阳西沉,暮色合璧,星辰森列。李白抚须而吟:“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岁月疾驰,千年之后,一群文人骚客诵着李太白的诗细细体悟,却很难抵达他深邃的心灵。
毕竟就要入冬,风有些紧,裹着丝丝寒意。秋熟透了,山间张扬着一片赤橙的色彩,像画家笔下的风景。一些不知名的叶子落在山崖上,显得格外耀眼。陡峭的山崖把小溪分成了几个细碎的部分,串串珠帘从空中洒下。我闭目养神,感受那一绺绺的清凉,内心生出一股别样的空旷,灵魂似乎在一瞬间已经出窍,远离尘世而去。细雾中,阳光氤氲出斑斓的色彩,隐隐一股“叮咚”的乐响纷沓而至。山间有仙子。不是说当年的吕洞宾曾在这里修道吗?他们成仙后一定舍不得离开。那浪漫的红桦坪,当是他们把酒吟唱的好地方……想来他们也不孤单,因为鬼谷子曾在这里占卜,李太白在这里泼墨,孙思邈在这里隐居,苏东坡在这里吟唱……历代文人骚客都以登太白山为荣耀。于我们来说,能沾他们的仙气,当然荣幸之至。
瀑布下是幽幽的潭水,碧绿而深沉。潭中有鱼儿追逐着红叶,被游人一惊,瞬间便潜入水下去了。山势渐渐陡峭,山林也愈茂愈密。导游说:这里是森林浴场——呵呵,浴场,在森林里呢!想想就觉得富有诗意。听说森林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就像食物中的维生素一样对人体重要,饱受城市雾霾困扰的我们像离开水的鱼儿张大嘴巴贪婪地吸气,置换胸中沉积的郁闷。
上午的阳光很旺盛。裸露的山体被大面积的阴影所吞噬,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林显得熠熠生辉。强烈的明暗对比使画面中的景观呈现出一股崇高的宗教意味:庄严、圣洁、壮阔、宁静。山路呈之字形蜿蜒而上,两边是高高的红桦树。导游说,如果你们早来一个月,漫山遍野一片金黄,风起云动,波涛汹涌,那叫一个壮观!可惜被我们错过了。我想,桦树是富有艺术气质的,它的皮可以写字,可以作画,古往今来衍生出许多凄美的故事。旁边便是七女峰,这种联想似乎可以更加浪漫。七女峰下有一片石阵,据说是冰川时期的遗物。石缝间草木不生,正纳闷,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抱着一棵松子在那里东张西望。听驴友说太白山的松鼠是不怕人的,它们常常守在帐篷前讨吃的。这里是羚牛、大熊猫和金丝猴的家园,都是国宝级的动物。国宝我们没见到,却见到了可爱的小松鼠,也算是有缘了。
红桦坪是缆车的起始点,也是汽车的终点站。在这里,虽不能览太白之全貌,然气象已颇具规模,蔚为壮观。群山云雾缭绕,梦幻般地叠嶂,一如童年梦中的景致,一层层地虚了,与自然融为一体。一位哲人说:自然是生命之源,也是社会之源,精神之源。人与自然的关系永远是人文的、生命的元问题。遥想四亿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汪洋,碧波汹涌,浩瀚深邃。八千万年前的造山运动使这里剧烈凸起,形成秦岭伟岸的骨骼,把中华大地分为南方与北方,东西绵延上千公里,成为华夏的龙脉。群山竞秀,太白异军突起,傲视群雄。我想最初的日子她是孤独的,让灵魂栖居在深邃的谷底。造山运动之初的秦岭一片荒芜,陪伴她的除了积雪便是云雾。千百年后,绿绿葱葱的植被覆盖了这里,生灵舒展而旺盛,这里便成了生命的乐园。
缆车在空中晃晃悠悠地移动着,回首来时的路像一条巨龙在山间盘绕,生动而鲜活。山上有雪,这在十月的关中是见不到的。游客们纷纷拿出相机拍照,然后通过微博转发出去。下缆车后周边便成了冷杉的世界,这种冷峻而挺拔的植物饱经风雨,透着一股沧桑和刚毅。沿着台阶往上走,一石于崇山峻岭之上凌空傲世,俯视红尘——这便是拜仙台了。记得上次我们也来过这里,可惜雾太大,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登上了拜仙台,眼前豁然开朗。极目四眺,看群山拥翠,千峰万仞连绵起伏。遥想两千多年前,孔子登泰山而小鲁。想那泰山区区不过一千多米,与太白相较气势如何?如果孔子当年登上了太白山,那真该一览天下小了!回首山下,几个小小的背影正在向上移动。浩瀚宇宙中,地球如沧海一粟;苍茫天地间,人类如一粒尘土般渺小——我们都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呀!
在天圆地方,薄雾笼锁着青石。一声大喊,云层便渐渐升起,翻过群山,逶迤而至。大雾顷刻间弥漫整个山峰,四周一片朦胧的景象,疑为来到了天宫。“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上帝之手突然将弥漫着的浓雾拨开,挂起了蓝色的天幕。阳光直射下来,将漫山的冰雪幻化成银白色的宝藏。那瞬息万变的云彩如波涛,如城池,如骏马,如战场……云端之上,一座座山峰像传说中的蓬莱小岛,神秘而浪漫。想那姜子牙当年在这里封神,神仙们是住在岛上的。天境、地境、心境、灵境在这里高度融合,形成天人合一的大美境界,涤荡我们那被俗世浸蚀的灵魂。一瞬间,生死、名利、权势及爱恨情仇,在这里皆抛向九霄云外,一切都回归到大自然中来了。
2013年11月6日于太白山 汤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