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改名了!一个曾经影响一代 人的女作家,一个几乎被标签化的名字,突然变成另外的名字,自然引发人们感触良多。区别以往安妮宝贝的小说和随笔,新作《得未曾有》(北京十月文艺出版 社)就是她改名庆山后,以文化实录的形式,发现和探寻新的生活方式,然后用善意温暖这个世界的成果。
这本《得未曾有》,讲述了安妮宝贝 在长途旅行中,与四个陌生人的相会和交集。其中有爱作画也善于烹饪的厨子,倡导他的饮食方式;有回归乡居的摄影师,以作品系列礼敬故乡和大自然;有以诗 歌、唐卡、修行、领悟供奉信仰的年轻僧人;还有年过八旬,经历各种变迁,心守一事,古法弹奏的老琴人。安妮将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细节,一切观 点,均如实记录下来,将种种不同的个人观点、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生命形态,以文字和图片的形式完整呈现。让读到的每一个人去分辨、吸取、选择、感悟, 去获取其中的价值和意义。
之所以选择这四个人,安妮宝贝认为,这些人身上都有一种后退或者隐藏的倾向,“这些人的某些选择看起来可能是 消极的,往后退一步,或者把自己隐藏起来,但这里面是有很大的考验和决心在。”比如像书中人物魏壁,经历过非常积极的、或者说很热闹的生活方式后选择回到 乡村,这样的选择里有他对自己生命的一种确认。魏壁的故事很有代表性,一个农村优秀青年在大城市奋斗多年后,决定回到农村生活。魏壁选择乡村,安妮选择魏 壁,都是一个目的:转向内心,探索、反省、净化和调整。不只是嘴上说,而是身体力行,按照自己内心去生活。
《得未曾有》褪尽了先前的尖 锐和残酷,是充满善意的一本书。这说明安妮还是愿意用善意的态度对待这个世界。对此,安妮坦言跟自己的经历或观念的变化有关,年轻的她是非常讲究是非观的 人,会攻击一些事物。这是必经的过程,但又需要慢慢的调整和纠正,当经历过一些事情,或者通过学习、训练让自己的心得到扩展的话,你会发现所有东西具备一 种平等性,这种平等性是说,事实上没有那么明确的对和错、美和丑。在安妮看来,这个世界所有对立面都可以融化掉,也可以消失掉。这可能不是一下子就能换过 来的观念,需要一个人慢慢地用自己的方式去体会,去领悟这些。
安妮宝贝的文字曾经是小资的最爱。“海藻般的长发、光脚、白衣裙、目光如 孩童一般清澈”是安妮笔下女子的标准相,“流浪、旅行、绝望、漂泊”又是她所叙述故事的关键词。在安妮早期的《告别薇安》、《七月和安生》、《八月未央》 等作品中,无一不在讲述撕裂的痛、捆绑的爱。近些年,随着安妮的结婚生子,她的文字渐渐柔和,从《素年锦时》、《莲花》再到《眠空》,个人成长的尖锐和残 酷被日常生活的平和所取代,她笔下的人物也从内心的挣扎转向对生活的探索。而《得未曾有》中,在不同的人生故事里,我们会探寻到心的源泉,重新发现自己。
安妮宝贝的影响力,不仅表现在销量上,还表现在她作品中宣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对很多人来说,安妮宝贝式的忧郁,安妮宝贝式的沉默,安妮宝贝式的麻布 长裙,似乎就是他们所有人心目中的“另一面”。安妮的写作一直伴随着争议,她因清冷凛冽的风格和字里行间的小资情调备受追捧,但又被批评“太文艺”、“太 矫情”。在《得未曾有》中,她除了记录这四个人的经历和交往,还会经常把自己抽离出来,来观察这个世界。她把自己的价值观写了进去,但没有对这四个人给予 任何的判断或者评价,而是让他们流动和表达。
毋庸置疑,新的笔名意味着状态和心境的变化。对于改名“庆山”,安妮如此解释:“现在的自 己,喜欢‘庆’的欢喜基调和‘山’的灵性,但不会与‘安妮宝贝’告别。”对于改名,网上议论纷纷。有人认为:“实在没有必要给新名赋予太多的意义,名字不 过是符号。我想十个读者九个依旧会亲切地称呼你安妮,因为这已经成为我们心中不可更改的符号,别具一格,代表着你的风格和气质。”在《得未曾有》中,我依 然读到了安妮语言的干净、简短、豁达,没有拖泥带水,少夸饰。而我最大的感慨,就是少了无病呻吟的做作,多了生活的温暖。
理直气壮讲好优秀传统
陈 彦
乡愁是精神发酵与沉淀后的记忆结晶,经过人生不断汰漉,这些晶体就成为一种相对可靠的精神光照
传统自身具有很大的炼化功能,人类的进步是依靠对自己已经走过路程的再认知,来螺旋上升的
创新,是对传统最好的继承方式。是一种化蝶,有时甚至是一种涅槃,但不是捣毁,不是“非此即彼”“有我没你”的“破立”关系
我们的许多传统是可以放大并广为传播的,关键是看我们有没有珍视与推广自己文化传统的信念
传统,在某些时候或者某些事情上,听上去似乎不是太鲜亮的字眼。但传统又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地顽固存在着,人类生活,不管你是东方还是西方,南方还是北方,都须臾离不开传统的滴渗、内化与外部的围追堵截,也可以说,人类永远生活在传统之中。
当我们拿起第一块尖利的石头开始狩猎,开始切碎准备果腹的粗糙食物时,传统就开始了。甚至更早,那只是我们知之甚少而已。而当人类由生存需要所自然聚拢的社群,逐渐发展演化成一个又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时,传统就比那些厚之又厚的固若金汤的城堡、城池,更根深蒂固地扎根并漫延在这块大地上。我们已经无法找见老子《道德经》的“手稿”,也无从陈列孔子“韦编三绝”的那套《易》,还有他苦修《春秋》的那张书桌,但并不影响老子、孔子的文化精神成为中华民族的传统。同样,与他们几乎同时代诞生的古希腊圣哲们的物质遗迹,也仅剩下并不宏大的演讲广场了,但他们的精神传统却被年复一年地放大到比那些广场大出不知多少倍的生命版图上。这就是传统的奇妙传承方式与神奇的放大效应。当人类生活对某一种传统精神与生活方式特别认同或需要时,那种传统就会被无限放大。比如,人类最早是把同类的遗体抛尸荒郊,有一天,有人从亲人的遗体旁路过,动了恻隐之心,就用泥土掩埋了暴尸。这种人性的萌芽,逐渐发散开来,直到后来在战场上,那些怀着人道主义情愫的军人,有时甚至会很尊严地掩埋追杀了很长时间的死敌。传统,就这样把人类带到了越来越理性、越来越理解同类、尊重同类,也越来越适合共存的适当境地。因此,传统其实就是我们生命中截至目前最信任最可靠的摇篮。
乡愁是永远的生命摇篮
乡愁,小到一个村庄,一个集镇,一个城市,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那是远离后,才不断放大着的概念。所谓乡愁,就是我们生命的胎记,精神的摇篮,更是在那里获得了诸多生命传统浸润后,一旦撕裂,就会焦灼不安。在诗人余光中那里,“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我们即使拥有再显赫的地位和财富,都无法抗拒乡愁的侵袭,有时是淡淡的,有时是撕心裂肺的。玄奘“西天取经”,一去十七年,甚至已获得佛界至尊地位,但乡愁还是让他背负着657部经卷,毅然返回大唐。那些落难他乡的游子,就更是可想而知的痛彻肺腑了。苏武被匈奴抛向北海,“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十九年受尽凌辱,却最终手持符节回到祖国,那份乡愁已成为这个民族精神隧道中最深沉博大的吟唱。因此,所有乡愁其实都在不断延伸着我们的传统,让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因此而掌握了前行的路向与动力。
我们之所以有乡愁,是因为乡愁总是唤醒我们最美好的记忆,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会想起家门口的那棵老树,还有树上的鸟窝,以及总也鸣叫不停的蝉虫;记着奶奶给儿孙们总也分发不完的那个神秘的食品盒;还有母亲总也清洗不完的衣裳、碗筷;甚至还记得父亲在某个下午,因为自己偷懒,而狠狠抡了自己几下的那根扫帚棍。多少年以后,奶奶分发食品的记忆,成为我们公平为人的起点;而母亲已化作我们勤劳、忍耐的秉性;父亲那一扫帚棍,让我们终生铭记,懒惰与不劳而获,是会同灰尘一样被打扫掉的。保护记忆,保护传统,其实就是保护我们生命行进的密码,这些密码一旦丢失,我们的行为,就有可能形成断裂。因为生命起点的那些精神刻度,会成为越勒越深的人生印痕。乡愁,是一种精神发酵与沉淀后的记忆结晶,经过人生不断汰漉,这些晶体就成为一种相对可靠的生命精神光照了。
因此,保护乡愁,是保护传统的开始。只有真正拥有传统,我们才能把握住明天的行进路向。乡愁,有时颇似我们的一根精神拐杖,一旦丢弃,也许我们就有些不会走路了。
传统炼化我们的生命价值
如果没有传统积累,我们的生命,可能永远也不会拥有如此广泛的价值意义。很多时候,生命甚至是超越了生命本身的意义而存在。比如司马迁,生命已经消亡两千多年了,但由他带给中华民族的伟大历史传统,却历久弥香地匍匐在人间大地上。我们之所以要重视传统,就因为传统是经历了漫长的检测过程,而最终让人们产生了共鸣的一种精神气质。就像家风,有时是经过几代人才形成的一种带有整体风格的生命景观。而这一切,都是用时间长度来加以凝练概括的。也就是说,传统和历史就是最后那一句探明和凝结了真相的话语。
因此,传统是比当下更靠得住的已知生命过程,它就像一颗千年老树,年轮里盛装的生命信息,已足够让我们认清它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发展趋势。当然,传统也会因积存太厚,而使我们背负太重因袭,而踽踽难行。人类认识自己的过程,将伴随着人类社会的终生,这个“认识自己不易”的恒久过程告诉我们,传统的不都是具有优秀传承性的,受人类阶段性与自私、狭隘等天性的局限,也有许多传统,是对同类有掠夺性、进攻性甚至直接残害性的。比如奴隶制度,美国直到十九世纪中叶才废除,在某些白人眼中,至今也还保留着歧视黑人的传统。还有我们自己延续了上千年给女人裹小脚的传统等等,虽然已被历史尘封,但在千年以上的演进过程中,也都曾是一种浑然不觉罪恶丑陋的集体无意识状态的传统习惯。
好在传统自身具有很大的炼化功能,人类的进步是依靠对自己已经走过路程的再认知,来螺旋上升的。人类克服自身的局限与陋习因袭,不是通过风雨雷电和其它猛兽的外力作用来完成的,而是在一次次挫折、悲苦、无望甚至毁灭中来完成的,因此,传统给我们最伟大的昭示是:人类是有希望改正自身已普遍认识到的那些错误和弱点的。
创新是传统最好的继承
人类的任何精神传统,都是靠不断创新来累进绵延的,一种生活方式或一种精神现象,如果得不到普遍关注和效仿,那么这种东西一定是会消亡的。传统之所以成为传统,就在于它是已被前人系统化处理过的智库,有许多人乐于传承和效法。比如孔子的精神,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觉得这种精神是能够解决生命困惑和家国疑难,才被不断重新解读,并根据当下需要进行合理发展,而最终才有了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如此丰博的儒家传统文化。从孔子到孟子、荀子、董仲舒,再到程朱理学,到王阳明,直到新儒家,那是怎样一个演变创新过程!如孔子本人,那么崇尚周文明,但他也对《诗》《书》《易》《礼》《春秋》这些传统经典进行了全面整理。因此,真正的继承传统,恰恰是对传统的创新过程。亦如秦腔有一个表演大师叫李正敏,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他的演唱被称为“时腔”“新腔”,曾遭业内非议、诟病,但今天秦腔界已誉他为“秦腔正宗李正敏”了。京剧大师梅兰芳也是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的,可见传统是一种沉淀后的澄明与确认,任何传统都是在裹挟了历史时尚后的压榨与提纯。
创新是对传统最好的继承。是一种化蝶,有时甚至是一种涅槃,但不是捣毁,不是“非此即彼”“有我没你”的“破立”关系。对于传统,尊重,珍视,端详,是人类晚辈对先辈应有的恭敬态度。如果人类科技不进步,或者进步十分缓慢,那么已知的传统智慧,是足够我们应对现实的。但人类科技知识的发展速度,让我们目瞪口呆。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经历了数百万年,由青铜时代向铁器时代演进,就只经历了数千年,而当莱特兄弟将一个飞行器勉强推上天空仅飞行59秒后的十几年间,英、德、法就将十几万架飞机送上了天空。同样,谁也没想到,上世纪40年代发明的计算机,当时的体积要占一间房大,仅几十年间,这种东西已经网及世界各个角落,几近成为人类生活的总开关,并被普通人玩于股掌之间了。科技与知识的进步,强逼着我们重新审视传统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不创新,已是寸步难行了,创新才是传统发展的真正生命引擎。任何创新,最终都将汇进历史传统的滚滚洪流中,因此,创新是传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讲述优秀传统得理直气壮
也不知什么时候,人类就被宣告进入“地球村”时代了,然而,这个村子里却因文化价值观念的不同和利益索求的各异,又让大炮和核武器这些要命的东西,把村里搞得壁垒森严。既然是一个村的人,架什么炮,拿什么核武器吓人呢?尤其是,凭什么不听话、不顺眼了就要“大打出手”呢?这就让我们又要回到文化问题、传统问题和价值观问题。这个村子如果只有西方的传统,而没有东方的传统,只有西方的价值观,而没有我们的价值判断,那么这种“全球化”最终只会西方完全化掉东方,只让一种强势历史与传统永续存在。
与世界接轨,首先还是要找到人类的传统共性。有人认为未来世界的真正相互认同、融合,将从“全球伦理”开始,只有人类共同伦理价值被认同,才可能相互凝视,并爱抚起来。关键就在这个人类“共同伦理”价值的标准是什么?由谁来制定?当我们把传统一股脑儿抛向脑后,而不战自溃地照单全收别人的传统,别人的文化密码,别人的价值取向,别人的生活方式与行为范式时,其实我们就失掉了构建“共同伦理”的机会与资格,而中华民族在伦理价值上的传统累积,是能够给人类当下与未来提供十分丰富的精神营养的。
中华文化传统从来也不是固步自封的,素有向世界学习的传统,无论佛教文化在中国的兴盛,还是“五四”以后对科学民主精神的汲取,以及改革开放后对世界新的思想观念的广泛吸纳,都显现出了博大的融会贯通胸襟,但无论怎样汲取,怎么贯通,主脉、主根仍是不能动摇的。因为我们没有理由放弃一个唯一没有中断的人类文明板块的文明传统演进,有理性的人类智者,也不应该用强势话语,去遮蔽甚至涂抹这样一个文明板块的赫然存在。我们永远只能通过历史和传统,来探究窥测今天和未来的秘密,并由此把握住人类命运的真正走向。这个历史传统越久远,越值得信赖和依靠。一个对自己、对世界负责的民族,就应该大胆推进经过了历史传统反复检验过的价值主张和思想观念。我们参与世界竞争,不仅是经济的、政治的,更应该是思想观念的、价值主张的。西方人在传播推广自己的思想成果时毫不隐晦,有时甚至后边是架着枪炮的,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在这方面遮遮掩掩、逆来顺受了。当然,我们的文化,是没有把刀架到别人脖子上逼人就范的基因的。
改革开放让我们积累起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如何更自信自觉地拿自己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价值取向,去架构我们的精神梦想,而不是拥财富而数典忘祖,敛巨富后拂袖而去。智者、富者、强者、精英,更有责任让自己赖以成长的土地上的文化传统,成为人类未来的骄傲。其实,在这个“全球化”时代,我们的许多传统是可以放大并广为传播的,关键是看我们有没有西方人珍视与推广自己文化传统的必胜信念,何况,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仁者爱人,天人合一,天下大同,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等,这些核心价值理念,永远是人类的终极理想目标,我们当理直气壮地继承、创新并推广之。当下的关键,其实就在这“理直气壮”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