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的是那个在沙子上写诗的孩子:方健荣。
他说:“我们有一处茶屋:敦煌意象/夏夜、秋午;有过一声轻轻叹喟/那颜色多像灰灰的浪吹过一本诗集封面;无数的黑夜里敦煌街头挥手作别/车灯一闪,我再看不见遁入黑夜的你/心里,你却一直陪伴我/走过那么长的走廊;长着白杨树的金黄的早晨/总是在旷野窗口随着微风醒来/一闪而过。”
多么忧伤而又灿烂啊,我的心再苍老也会为此震颤。于是,我就一直在灵魂里给他的诗开一扇窗,让他带着金色阳光的翅膀翩翩进来。黑夜里,在老婆孩子熟睡之后,在这个世界都熟睡之后,我拧亮书桌的灯,独自醒着,书写一些灵魂里绞缠的魔语。窗外就是鸣沙山,鸣沙山旁侧的一个小区里,我坚信也会同时亮着一扇灯,光着膀子的健荣,也正在醒着,轻轻地在纸张上落下几行星星一般的文字:
“我不再说出这些疼痛\身体里的,心灵上的/我也不再流出一滴泪水/尽管还藏着许多意外的感动/我不再躲避生活里的钢铁、黑暗/这些都曾扭曲击打过我脆弱的神经/在不知不觉的行走中我越来越平静/在上苍赐予的人生中/我只收获一缕麦穗般/沾满阳光水滴的感恩。”
他落下的字不多,但都很认真。他是一个认真的“孩子”。这个认真的“孩子”写了十几年的诗,全国所有的诗刊都发过他的诗歌,乃至《人民文学》这样比较庄严的刊物,算算几百首是有的了。他原本可以在乡村校园心无旁骛地教书育人,因为写诗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从学校走进政府机关。但诗歌是他唯一的理想,诗歌也是他最后坚守的阵地。他出了诗集《天边的敦煌》,散文集《一个人的敦煌》,之后就不出了。于是他调转目光,主编了《大美敦煌》《敦煌印象》《敦煌的诗》《敦煌花雨》等五本文学专著,那些都是关于敦煌的最美丽的书写。我知道,他是自觉自愿地在系统地整理关于敦煌的文字。敦煌于他,就是宗教,他虔诚地膜拜在自己的精神家园。
读过他的诗,感觉他的诗里有一颗干净的灵魂。他也绝不过分使用语言,也不会颠覆自己惯常的文字节奏,他语言的顿挫感很强烈,意向也干脆明白,不跟自己玩迷踪。他的诗歌主要叙述对象就是生他养他的故土敦煌,就是那一日三餐一样不可或缺的、层层摞摞的有时候是排山倒海的敦煌沙粒。那些沙粒在他的纸笺上活蹦乱跳,通身金黄,精灵一般地舞蹈。他说他是在沙子上写诗的孩子,我觉得他也成了大敦煌的一粒沙。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到至深的物我转换。还因为,沙就是敦煌的宗教意向。
诗歌写作越来越小众的时候,方健荣说他不想写诗了,他觉得很多诗歌都失去了意义,都是自己给自己划拉一道伤口,然后自己疼痛。他这样说只是表达一种情绪,叫他彻底放下对诗歌的思考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开始散文的书写。他的散文的主题依然还是敦煌的沙粒,那些沙粒更是恣意地鲜活在他笔下的世界。他用沙粒浇构了自己的世界。他在沙漠这座城池里抒情、思考、省悟和仰望,淡淡的化悟和禅定,池鱼潜底,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