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当下网民热议的“余秀华现象”?余秀华的走红和轰动,首先,决不是“非诗的因素”。固然,有的报道为了吸引人们的眼球,用了“脑瘫诗人”的字样。这种做法和称谓固然不当,但最终引起人们注意的还是她的诗歌本身,是她的诗引起了人们的共鸣。所谓“余秀华现象”,其本质和焦点是如何看她的诗能引起如此的轰动。在我看来,是她的诗的奇幻、率真、真实,人性的释放以及浓厚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气息,吸引了诗坛内外的一些人。她的诗没有直接记述历史事件,但是,却留下了历史的痕迹。她让我们从她的诗中,看到了除了小岗村、南街村之外的另外的一个“梁庄”。她的诗展现了另一类的生活真实,为我们的民俗学家、社会学家提供一种可供研究、应该关注的社会生活现象——真实的、原始的生活。
应该特别指出,她的诗,只有很了解农村、了解农民的人才能读得懂。说她的诗“既不农民,也不乡土”,这是既没有认真研究她的诗,也表现出了自己对农村和农民缺乏了解。一位写诗的文学青年同我讨论余秀华的一首爱情诗。其后半首是这样的: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这位文学青年没有看出诗中的深邃的思想。问我这诗好在何处?我对她说:“读懂这首诗,关键是理解在农村区分‘稻子’和‘稗子’这件事儿的意义及其比喻意义。‘稻子’和‘稗子’处在秧苗的早期,二者长得十分相似,很难区分,而农民春天给稻地除草,就是要善于识别并除掉藏身于众多的稻苗中的稗子(因此,稗子的春天等于面临死亡),如果一旦遗漏除不掉,它就迅速长大,要同稻苗抢水、抢肥,一旦结籽,混杂在水稻里,就要影响稻子的等级。因此,区分稻子和稗子是农民必须掌握的一个绝活,是判断一个农民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志。很多时候也把区分稻子和稗子引申作为做人处事,要善于区分真假的一种能力。有时也把稗子比作善于伪装的坏人。等等,这是内涵十分丰富、应用非常广泛的两个词。诗人在这里不送自己爱慕的人自己写的诗歌(她读对方的诗,对方大概也是诗人吧?),而送他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这里诗人显然有意无意地创造了一个深邃的想象空间,一个含蓄的空间,一个诗的空间!这是农民中来的诗,只有农民才能写出来的诗!在余秀华的诗中,不乏这样的意境和句子。
她的诗,正如一些网友和专家们说的 “是生生从土里拔出来的句子,新鲜得掉渣”,“是纯粹的诗歌,是生命的诗歌,而不是写出来的充满装饰的盛宴或家宴,而是语言的流星雨,灿烂得叫你目瞪口呆”,(学者、诗人沈睿)“就算不考虑她的身体状况,她也是位不错的诗人”。(文学评论家张清华) 他的诗歌,也正如发现余秀华的伯乐《诗刊》编辑刘年评论的,她的文字“像包壮的谷粒一样,充满了重量和力量,让人们对上天和女人肃然起敬”。无疑,她的诗,在当前是诗坛的一缕清风。自然,对文学作品的欣赏和评价,有时是见仁见智的事儿,我们不强求共识,但是,不能说她的走红是“非诗的因素”。自然,她如果不是脑瘫,不是农妇,能不能写出这样的诗,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她的诗是属于她这个特定的个人的,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同她本人身体的不完美一样,她的诗也存在着不完美。但,这不是主流。
还有,余秀华的走红,有的只是伯乐的推荐和网友的善意呼应。就这一点而言,对当前的文坛来说,也是一种“正能量”,不能说是“文学个案”。古今这样事情并不少见。鲁迅发现萧军萧红,茅盾发现茹志鹃以及小说《林海雪原》的出版等等。就是现在,这样的“个案”也不仅仅是余秀华一人。几个月之前,中央台报道的安徽妇女、48岁的“葱油饼大姐”赵林,15岁得病缀学,21岁离家去上海,卖葱油饼。在浙江退休干部蔡昌森的鼓励、指引下,走上创作道路,她白天卖葱油大饼,晚上做家务,夜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键盘。经过多年的拼搏,创作了十多万字的小说《蚁群》,引起很大反响。还有,深圳49岁的打工者郭金牛,他的诗歌专著《纸上还乡》在2014年11月同被英国、德国、荷兰等7个国家出版,被誉为“中国农民工诗人”。20多年,郭金牛也得到许多人的帮助和指导。当前的文坛须要更多这样的“伯乐”。
从余秀华走红的过程看,也有其必然性,现在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她是经过了15年的辛勤耕耘,才有今天的收获。人们在欣赏她的诗歌的同时,也敬佩她的毅力和勇气。从励志的视角看,她的这些付出和努力,同张海迪比,同全国优秀的残疾人比,毫不逊色,这应该得到肯定,怎么能说连一个励志的典型都够不上呢?还应该特别指出, 这之前,她就得到了一些人的关心和照顾(例如,当地残联曾给她送个电脑,等等)。这些,都是我们读“余秀华现象”不能忘记的,是值得我们提倡的“正能量”。
至于余秀华今后能发展得怎么样,她是真正成为中国的艾米丽·迪肯森还是从此默默无闻,我们不能预测。不能以此论今日“走红”的是非。我们应该从这个“个案”中,研究其背后的普遍性问题,不能以“不能复制”为由而将其一棍子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