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小小说的结尾重要,极端者甚至把小小说称为“结尾的艺术”。其实,小小说的开头同样轻慢不得。人们的时间那么紧,好不容易抽出一点闲暇、酝酿一点情绪读你的小小说,不料读了几百字还不得要领,还进不了戏,干脆“啪” 地甩一边,不受那个罪了。反之,如果小小说头开得好,或语言别致,或富于动感,或角度新颖,或有一个吊胃口的悬念,我们就会眼睛一亮,兴致大增。
有几个不错的开头,随手拈来与诸君同赏——王晨的《鹿回头》:树有树声,鸟有鸟语;参有参谚,渔有渔歌;狩猎呢﹖72岁的炮手阚明德用肯定的语气说,打猎也有打猎的规矩。
这个开头简明、硬朗,一望而知接下来要读到的是一篇信息量大、饶有兴味的作品。文学作品的信息承载量大小,也是水平高低的标准之一,狩猎对于我们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何况是72岁的老炮手讲的故事呢?尽快形成阅读期待,是小小说开头常用的手法。
再看看刘黎莹小小说《仲夏的莲》的开头:爸的烟袋锅像一个小火球在明晃晃的月亮地儿一上一下闪着红光,说:“南岭那边的亲事,定了。”
莲问:“定了﹖”
爸说:“定了。”
开门见山,不绕弯子,直接入戏,好!还有老作家许行的名篇《立正》,开头是这样写的:“你说说,为什么一提蒋介石你就立正﹖是不是……﹖”
我的话还未说完,那个国民党军队的被俘连长,早又“叭”下子来了个立正,因为他听到我提蒋介石了。
这个开头可谓精彩之至,一下子触及到小说的核心内容。把最惊人的情节或细节放在开篇之初,也是小小说重要的创作技巧,可以让读者一开卷就集中注意力。在电影创作中,有经验的导演对此格外讲究。还记得《拯救大兵瑞恩》的开头吗﹖诺曼底登陆的惊险场面,让我们几乎是屏着气来看这个好莱坞大片的—— 先声夺人,出手不凡,较适用于情节性强的小小说开头,而抒情类的小小说就另当别论了。
小小说由于篇幅所限,对语言的概括力要求很高,没有删繁就简、惜墨如金的文字功力,是写不好小小说的。笔者在阅读来稿、特别是阅读初学写作者的稿件时,常常见到这样的通病,即环境描写太细微、太琐碎,生怕读者不知道你拥有许多美丽的词藻。大到湖光山色,小到青枝绿叶,巨细无遗,如数家珍,写了几百字还刹不住车,您在那儿意犹未尽,读者可就受洋罪了,不知道你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我们知道19世纪的长篇小说常有大段景物描写,动辄上千字,可那是马拉车的时代。现在呢,人类都登上火星了。我的意思是,不是不要景物描写,许多优秀的小小说也是以写环境作为开头的,试举两例:礁盘其实是个小岛,白白的珊瑚礁冒出海面聚成一堆儿,像一片白云在天边浮着。没水,没树,没草,甚至没土,就驮着一帮子海军陆战队的兵。
这是青年作家陆颖墨的获奖小小说《礁盘》的开头,数数,六十来个字,就把地处赤道的小岛的严酷环境写了出来,而且还点出了海军陆战队,预示着故事将发生在他们身上。这段描写如果拉长到几百字,艺术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诸如此类以环境描写作为小小说的开头,有两个要素值得注意,一是尽量精练,勿滥用形容词;二是尽快和你写的人物挂上钩,或干脆就以你小说中的主人公为视觉,通过他的眼睛去观察环境,这样的开头就比较高明了。比如谢友鄞的著名小小说《残页》,开头是这样写的:半个多世纪前,东北民主联军一位长官,在警卫簇拥下逛街,经过桥头茶馆、水陆货栈、车马皮铺、牛羊杂碎老汤馆,在棺材铺前停下。长官招呼: “老板,生意兴隆?”开棺材铺的小老板,脸吓白了。
这个描写环境的开头,没有使用一个诸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商贾云集”之类的成语或形容词,却使读者一看就被深深吸引住了。语言的锤炼非一朝一夕之功,《残页》的开头可谓老练之至。在国画创作手法上,白描常常用来画静物,而在文学创作中使用白描手法,特别是用在小小说的开头,则一定要富于动感才好。
其实,大可不必为小小说的开头绞尽脑汁,如果你对笔下塑造的人物有足够的信心,那么,直接以刻画人物开篇,也不失为一种捷径。
比如郑洪杰的小小说《六嫂子》:六嫂子是村里最俊的小媳妇,当年嫁来戴楼时,一村人都跑来看,半个月络绎不绝。现在六嫂子已30岁了,生了两个孩子,可还是风韵十足,俊俏迷人。这种开头的笔法可能是最古老最传统的技巧了,从唐传奇到宋话本到明清笔记小说,一直到赵树理至今长盛不衰,盖因为小说是写人的艺术,万变不离其宗。但这类开头切记一定要抓住人物的特征来写,或形象,或性格,或身份,总之要有与众不同的东西。例如秦德龙的小小说《艺术家》,开头是这样写的:艺术家老丁,不住大城市也不住中小城市,而住在乡野小村,陪老婆喝面汤,喝完一碗汤,摸摸肚皮硬邦邦。当然,老丁也不用西装革履包装,也不留长发髯须吓唬人。这就属于抓人物特征的开头,什么特征﹖行为特征。一下子使读者对这位“艺术家”产生了好奇心,想读下去认识认识他。
而彭飞小小说《下点》开头这样介绍他的人物:香水桥乡新调来的乡长走马上任了。新任乡长姓白,年纪不大,30岁出头的样子,长得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倒更像是学校的老师。这个开头平易近人,娓娓道来,读着毫不费力,看得出作者对“白乡长”有充分的自信。
小小说的开头,往往决定一篇作品的语言节奏和叙述基调。记得上个世纪80 年代有一篇著名的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开头是:“漏头户主陈奂生,今日悠悠上城来。”曾被许多评论家称道。现在许多小小说作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如青年女作家申永霞,她的语言无拘无束,恰与笔下表现的人物合拍,如《都市女子》的开头:都市里常有这样一些女子,她们将皮肤涂成小麦色,将嘴唇涂成黑紫色,将中国人的头发染成外国人的头发,将原来俩细弯的眉毛拔掉再画俩细弯的上去。一卡拉就OK,一跳舞就OK……土露就是一个。这个开头既介绍了人物背景,又为下文的叙述确定了基调和活泼自由的风格。黄建国的名篇《谁先看见村庄》,是我国近年小小说创作中引人注目的精品,它的开头从容不迫:她们回来了。她们不久将会看见自己的村庄。连用两个“她们”显得浑然大气 几分钟以前,长途汽车“嘎”一声停下,她们从窗口扔下大包小包,匆匆挤出车门,汽车重新启动,拖一股白烟,拐过沟岔不见了。一会儿,她们要跨过干涸的沟川,沿着对面那条蜿蜒的小径爬上去,然后,就能看到她们的村庄了。这个开头并不出奇,但你看看结尾:“呀,天都黑了,”她们说,“咱们快爬吧,看谁先看见村庄。”黑夜像汹涌的黑水淹没了她们。就知道,开头和结尾一脉相承,遥相呼应,作者在动笔前,已经有了“烂熟于心”鲁讯语 的整体构思,是“一气呵成”的产物。所以,我想,优秀的小小说是在动笔前就考虑到如何结尾的,并在开头予以呼应。中长篇小说可以“跟着感觉走”,边想边写,但小小说就不能这么散,即使形散但决不能神散,开头就要聚住这股气,用针扎而不是用巴掌打,一针见血,四两拨千斤。
还有一种悬念式的开头,适宜情节性强、故事抓人的小说。记得小时候读过一部长篇小说《平原枪声》,内容全忘了,但那个开头却记得很清楚:老槐树上吊着一个人……悬念式的小说开头,当数美国“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用得得心应手,如《窃贼的浪漫史》开头:我真不该停下汽车,可是她站在那里忧郁无助的样子,叫人看了于心不忍。这个开头之所以吸引人,就在于读者会想为什么不该停车呢,停车后会有什么浪漫或恐怖的后果呢﹖不由你不往下深究一番。小小说作家关汝松,以其丰富的想像力创作了一批科幻小小说,故事生动有趣,几乎篇篇都有悬念式开头,如《活广告》:陈先生不买服装。这不仅因为穷,还因为用不着。读者会诧异,不买服装穿什么呀,即使奉行“天体运动”也要分场合呀﹖读了下文才明白,陈先生原来是一家服装公司的活体广告。悬念式的开头之所以有优势,不仅在于增强作品的可读性,而且一下子切入到小说的骨干情节和故事核心之中,便于节省笔墨。日本著名小小说作家星新一也擅长用这种开头的技巧。
爱下棋的人都知道,无论是围棋、国际象棋或中国象棋,开局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它关系到全局的发展甚至成败,所以优秀棋手都能娴熟运用各个流派的开局方法。
从某种意义上说,小小说的开头也是这样。我们只要留意研究,多掌握一些开头的技巧,然后随机应变,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匠心独运,就迈出了创作成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