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落叶回家(散文)
王明新
早晨起来,小区里到处铺满了落叶。一大张一大张躺在地上的,是法国梧桐;蜷曲着身子,层层叠叠的是白蜡和柳树;挨挨挤挤,把草坪铺出一片金黄的是枫树……忽然记起昨天夜里从房顶掠过的嗖嗖风声,又想起欧阳修在《秋声赋》中“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的描摹,猛然意识到原来是秋的使者到了。
每年秋天看到落叶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冲动,想一片片捡起来让它们与我一起回家。因为很多年以前,我真的曾是一个捡拾落叶的少年,那时候看到这么多落叶,我该会如何的惊喜啊!年龄小的时候,在一根长长的竹签上系一条更长更长的线绳,线绳末端随便系上一截柴棒或别的什么,用竹签把落叶一片片从地上签起来,签得够多了,用手把它们捋到线绳上,然后再签,最终穿成长长的一串,一路拉着回家。竹签只能签杨树的叶子,因为只有杨树的叶子足够大。渐长,便带着扫帚和麻袋去扫落叶,尤其是刮风的日子,如果不去上学,是必定要在风中与落叶共舞的,而这样的收获当然也远远大于用竹签去签。
把落叶带回家后,摊在院子里,让它们接受太阳的烘烤,直到晒干晒透,才把它们收拾起来堆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那时候家里总是喂着一两只羊,这些落叶就是为羊过冬准备的食物。羊是一种温顺的动物,如果去野外放牧,即使松开手里的绳子,它们也一路跟着你,从不乱跑。假如你是个调皮的孩子,揪它耳朵,拽它尾巴,它也不会与你生气,只要你手一松它们立刻就乖乖地去吃草了。到了冬天,草木摇落,万物凋敝,羊只能吃人为它们准备的干草或干树叶。羊吃树叶的时候,先用舌头把它们卷起来,然后送入口中,舌头不停地卷起,牙齿不停地咀嚼,鼻子里不时喷出被嚼成汁液的树叶的苦腥。看着羊吃得津津有味,我也曾试着把不同的树叶送进口里,但不管柳树叶槐树叶还是杨树叶,都一无例外地又苦又涩,嚼起来更是远不如萝卜和地瓜那样脆爽。一个冬天羊都只能吃这样的食物,但它们从不抱怨。
羊虽然不像牛和马那样一生供人役使,但它们吃的是人类弃置不用的草或者树叶,而它们的毛一次次被人剪下来,供穷人取暖,让富人炫阔。最终,它们将皮毛、骨头和肉一起贡献出来,羊毛被编织成式样繁多色彩千变万化的羊毛衫,制成羊绒大衣,羊皮被制成昂贵的皮衣、手袋。不管穷人还是富人,羊的肉都能成为他们餐桌上的美味。羊的一生结束了,可它们仍然为这个世界提供着温暖或者华丽。
其实,树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它们从早春的寒冷中拱出嫩绿芽苞的时候,带给人类的是如何的惊喜呀——啊,春天来了!然后,它们一天天长大,用自己的身体为人类遮挡灰尘,遮挡阳光,用绿色装点这个世界,把对人类有害的二氧化碳取走,无偿地为人类提供有益的氧气。不管天热天冷,也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也不论黑夜还是白天,它们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从来也不挪动半步。随着一场比一场更肃杀的秋风,它们由绿而黄,由黄而金,显现出生命的本来颜色,叶脉也更加老成和清晰。仔细观察,即使是同一种落叶,颜色也是不同的,红、黄、青、褐,五彩缤纷,千变万化,这是风霜雨雪的浸润,这是大自然的熏染,更是阳光的馈赠。终于,连一次那怕是最简单的追悼仪式也没有,它们就无声地飘落下来,然后随人类任意去处置。
不管是动物的羊,还是植物的树叶,它们是那样卑微又是那样高尚,它们是那样平凡又是那样伟大。更加可贵的是,它们的高尚和伟大从来也不向谁诉说,更不会向谁炫耀,它们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同样悄无声息。
又一次大自然的轮回。我放轻脚步,并尽可能绕道而行,生怕踩疼了它们。我真想回到过去,回到少年时代的我,可以带着它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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