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仑,女,西安市蓝田人,现居西安,陕西十大青年作家之一。
已创作长篇小说《《终南山》、《种子的翅膀》等4部,出版《西天行》1部;曾在《人民政协报》、《中国建设报》、《中国旅游报》、《天下阅读》《厦门航空》《新阅读》《格言》、《意文》《当代小说》、《莽原》、《北方文学》《时代文学》《民族作家》、《华夏散文》、《散文世界》、《长春》、《绿洲》、《躬耕》《吐鲁番》《辽宁散文》、《散文选刊》《鹿鸣》、《中国西部文学》、《中外文艺》、《三月》《荷花淀》、《当代文苑》《陕西日报》《宁夏日报》《西安晚报》(郑州日报》《西安日报》等中、省、市级多种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等1000多篇。作品入选多个年度选
花开就是天堂 (散文)
/林仑
暮秋之季,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凝眸着沧桑,在一派萧瑟的枯萎面前,从容地走向冬季,走向雪花缤纷的童话世界。
一朵菊花,在围墙外的一旮旯处,从一堆干草窝里露出灿烂的笑靥,给行人一份惊喜,一份爱恋。
风已经是那种带着冷意的簌簌声了,在枯草头上干干涩涩地鸣叫,到了菊的面颊上,却从灿黄的那朵生发出季末最动人的那爿初始心愿。
如果不是干草丛随时节而凋谢的荒凉气象,单从一朵菊的容颜上去欣赏,人会错把秋末当春夏。
在万木都归于荒茫之途而失去生命活力的时节里,菊,悄然怒放了。一朵小得如同一指头肚大的花,黄亮亮的小野菊,独自绽放在墙角处,给这个万物凋零的季节,呈奉一抹感动,也是另一种生活的体现。
野菊,没有园艺工的精心呵护,也不奢望公园里艳羡的目光,它扎根在墙角下,用心抚摸着每一丝风的钦定,感动着一星薄尘的荫护,使它在季末的最后一刻,放飞了一世的豪情。
菊,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也没有腊梅的雪中傲骨,它只守候在季节更迭的这一段时光里,等待着悄悄地开,默默地去的那一刻。
野菊最懂得世界的冷暖,既然来了,不管落脚何处,陪着时间,陪着季节,陪着自己,飞翔来世的梦想。
一朵小黄,静静地,安守着命运的萦绕,在红尘的这一隅,自绽江湖。
没有风水学的的指引,也不论生就的氏族贵贱,野菊的信念,只求恩谢,不求荣华。
无论这一粒籽,是风捎带到这里的,还是被那只有缘的鸟儿丢下来的,抑或是自生自长的,菊不去打探前尘后往,怀着感恩,存着泰然,为荒芜平添一份花的娇艳。
寂寞的云,望着不寂寞的菊,悻悻游去。时间的心声,在菊花瓣的边缘,随风起舞。菊一颦一笑间,惊艳了岁月的轮回。
阳光在围墙头上奔走,在枯草和野菊身上同时释放些许的温暖,是对众生灵的一种安抚,同时,让万物有了被泅渡的感觉。
每一缕菊花瓣上的期候,都还显得那么的莹亮,嫩丽,丝毫没有烦心的事。面对干枯的蒿草和疲累的季节,菊花很透明,人也跟着透明。
磨道一样的时光,转晕了众生的眼眸,一朵野菊,在冷清的秋末冬至的接口上,引渡光阴。
既然是野生的,就野着性子绽放,没有怀旧的心思,忘我地开着。
节气以痛拥它,野菊以绚丽吻着这个世界。无论怎样,菊和人一样,总要在生的途中,遇上一种美丽的伤。
不管是隔世的痛,还是今生的情,来了,就尽情地开,弄通鱼仅存几秒记忆的玄机,将每一刻的经往都视为新的开始。
飞翔的想象放下天空,菊让身躯与灵魂一直相守到老。
学会忘记,已是一种大风格,命运像古典的一枚羽毛,飘拂着光阴的悠远,野菊不问时间的来龙去脉,只需静静地绽开,悄悄地谢幕。
人不能同菊相媲美,人太深的记忆使人屏蔽了许多生的美好景色。时光的尖刀,刺在人的往事和灾难里,滴血的黄昏,一直延续,滑向无穷的伤痛。
菊的品格力量,接引着秋的凋零与涅槃,转折,浴火的阵痛在菊的身上碾轧,一个在转身中剥裂,一个在淬炼中重生。
肩负着季节交替的重任,野菊的隐忍在时光的边缘寻找梦的中心。
在露珠和残渣之间,菊读懂了水的晶莹,也懂得了瓦砾的本性。在这里,菊是露珠,也是残渣。
人往往没有菊的品行,一旦放飞妄想,就忘记了初始的泥香,人间因此滋生邪念,使成长常常伴随一路的阴暗和创痕。
野菊的一个野字就注定了在围墙外的荒草丛中立足,开花,结子。灿黄的一小团,从不试探围墙内那些 菊的宠幸。野菊喜盈盈地,一笑,就越千年。
黄亮亮的一朵,晕开了行人对世事的洞察心眸,时空在每朵花瓣上旖旎,放花,卷起千层浪,逾越,一梦,竟获救赎。
人的攀比心,隔空了本初很诗意的浪漫生活。仅一场梦的距离,从此,人生恍若往世。
菊知道,今世无论落草在哪方,都是一场烟火缘,不为环境的险恶而抱憾,只求一世一刹那的放花绽动;不求撼动时月的风,不为感动季节的霜。
但愿世间的炎凉皆归于光阴的河流,淙淙远去。从此,岁月愈久愈弥香。
秋在路上
立秋那天,古城西安迎来了一场燠热中的白雨,清凉之气带着舒爽,裹着水的欢畅很惬意地飞溅在大街上,击撞在古城墙庄严厚重的大灰砖上。
接住了秋天落下的第一滴雨,幸运的感觉从心中袅袅升起。我知道,滴在脸上的这水,是同秋天又一场宏大的相遇,这种遇见,是今年初次相拥在瓜果飘香最美的季节。
一滴天雨从脸上漾开,把载水的云对风的诺言濡湿,揉碎,变成凉爽的转换,为古城的夏末兑现又一个季度的更迭。
秋的气息在云头上剃度,路旁那渐现沧桑的花颜,从凉雨的涅槃中,是否想到了炎夏里花蝴蝶蹁跹的妖娆,以及它们寻花问柳时的烂漫和风情。传说,蝴蝶在立秋之夜,会悄没声息地飞往心驰已久的月亮花上,它将哭声遗落在路上,将泪滴干涸在季节的心头。
从童年走出来的人,几乎没有能力再回味天狗吞月亮的传奇,年岁让人厚积起的多疑和顾虑,使纯真的想象,从秋起的这个生命节骨上哑然消失了。
一朵白云与一朵灰云的对视,碰撞出天空的秘密,人在天底下的游走,拖动着时间的无限隐藏,又在花发间暴露着晨昏的灿白。
悬在头顶的往往不是神秘的指使,它是一把削弱生命的隐形尖刀,在我们睁眼闭眼间,悄悄地,一点一滴地掠夺着我们的寿数。
一只被雨水淋湿的不知名的小鸟,在雨雾中拼命地呼叫,不知是记错了回家的路,还是试图想挽留上一个季节的不要离去。
鸟是惘然的,声是撕心裂肺的,人的双眼是空洞的,表情是苍茫的。而挺立在身后的城墙,早已被千百年的风雨灌注成一方肃穆的哲学,不悲亦不喜,不卑也不亢,安静地接受着岁月的洗礼。
人不是城墙上的一块砖,支撑不了日月的轮回。匆忙的脚步一跨出天真,就开始奔跑,无论怎样想停歇下来,都无法改变狂奔的方向,只能在渐渐枯黄的年华面前,持续地步向消失,无力停止,也无能问津。
秋在路上,捡到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人在途中,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墙拐角那旮旯地儿,一窝繁忙的蚂蚁,正背负着洞穴的命运,穿梭在雨水里,是它们忘记了雨前的重任,还是没来得及思忖季节转瞬即逝的教训。被它们驮来驮去的宿命,有的种在了雨水里,有的藏进了洞穴,成为永恒的难以勘破之谜。
雨是密集型的,人是擦肩接踵的;但每一滴雨都是孤寂的,先落下与后落下,是参差的,命运是次第溅开的;人也一样,熙熙攘攘,东奔西走,每一个都是孤独的漂泊者。你行走的路线,是曲折的也好,是直溜一些也罢,都要靠你自个去丈量;陡峭与平坦,只有你最清楚,个中滋味,苦辣酸甜,与你周围的任何人无关。
在奋力中前行,或荆棘密布,或电闪雷鸣,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每一个生命的孤行,对他人都是一个疑问,疑问叠垒起来,构筑成一座厚厚的墙,压在城池的背上,压在季节的命脉上。
秋虫在草间湿淋淋地唧哝着,仿佛在抱怨什么。熟睡的土地在水泥的重压下,还做着昨日的梦;道两旁的树木将泥土挣扎的身影挺立成一蓬一蓬的因果,给匆匆的行人点化笃定的道义。
水成长在秋的气候下,一枚落叶的飘然坠地,是否被知了和它的孩子看在了眼里。
雨天让人难以分辨朝暮时辰,走一段路,意味着踢丢了生命的一截距离。人生的成长是由分分秒秒累积而成的,也是由一时一刻削短而去的。
水滴在脚下漾开,如同前尘后往的迷蒙,一圈一圈无尽头。
天和地浑然一体,一漫的浅灰色,雨水是这种天气的精灵,尽情地飞,纵情地落,一起一落间,闪亮着海洋的气色。
双脚前行,几十年的路过,踏碎了几十个寒来暑往的岁月。如果走动象征着生命存在的体征,那么每一次的前往,是不是在踢落人生之树上的又一片叶子。
注定要用双脚行动的,天然的不会再生出一双翅膀。身前身后的所有故事,有些委屈是需要沤在肚子里,烂在时光里的,不可以诉说,不能言传。
人生谁都是一只孤独的鸟,各种学说都在力争解释这种凄苦之美,其结果还是谁都无法应对内心的那份寂寥,并一代一代地湮灭着一茬一茬人的途径。
秋天,不是诗意摇曳的春,它深沉的眸子充满了天象的奇观,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一个轮回的秘笈。
而人生,不用到秋深时节,我们就失去了原有的秘密,那时从我们的眼神里溢出的是贫瘠的岁月和丰腴的消逝。
拼搏的力气大多掉落在半路上,被尘埃掩埋,一些拖拉在身上的,被背回,终将化为虚无。
一片叶子最懂得季节的心思,一滴雨水渗透了秋天对暑去寒来的最真切的感受。
昨日的晨露把梦想遥挂在逝去的云彩之上,今天的黄昏还要从面前摇摇欲坠着晃过。人在光阴的桥上,一头搭在起间,一头搭在落间,荡浪浪的身影,谁在坠下,谁在紧张地且行且恐。
秋风秋雨,每一片年轻的叶子都变成了季节随手摘走的殒者。一位蜷缩在城池某个角落的乞丐和坐在奔驰车里的宠幸面对满目的秋色终究有着怎样不同的感受。
落寞的蝴蝶不哭,它在秋雨绵绵的时节里,驮起昔日的天真烂漫,正向着中秋的月亮方向飞去。
秋的路上,人还要行走,雨水漾开的生命之缘,清凉着一份淡然,一份坦然。
相信,今夜的一朵秋之莲会芬芳了一生一世的尘世缘。
文字在夜的梦境里期候
一个雨夜悄然来到人间,伴随着缥缥缈缈的意念,淋湿了又一个白日的结局。空气中氤氲着昼时喧哗的浓浓尘味,这时候,人静下神来,听雨,任笔下的文字在夜的梦境里完成一生的磨雨是那种细细碎碎的飘洒,像美少妇无边无际的诉求,弥漫了城市参差不齐的楼宇;风依然还曼妙着前些时日花红柳绿的柔情,带着雨的缱绻,斜斜地飘,一掠,惊飞了水滴沧桑的轮回。
夜,滴答着黑暗的夙愿,润泽得人的遐思如雨后春笋般噌噌地拔节,然后,在一点水珠的祈祷下,回凝。
一珠夜露,就是一次涅磐,一声蝙蝠的鸣叫,让湿漉漉的企望在一场痛苦的蜕变中,觉醒。
人生恰似雨夜,迷宫一样,让人用大半生的时间去寻那入世的窗,无光无亮,任你东碰西撞,直到头破血流,之后,这才用余下不多的光阴找寻那扇出去的们。
雨还在窗外的黑夜里明亮亮地飘拂,香椿树叶总是以佛祖的胸襟,让水和风尽情地倾诉,于是,“唰唰唰”的响声向夜晚传递着木鱼的祷念,清凉了文字的内质。
文字在数千年的受难场上,经过一路血风腥雨的洗礼,恰似万千只荆棘鸟,倾其一生一世的飞翔,只为寻觅到那根最尖利,最能划破肚腹的锐刺,随之,在临终前唱出生命中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的鸣叫。
带血的歌声,壮美了荆棘鸟东飞西掠的寻找;默默的飞翔,壮烈了溅血的期候,一滴血,还原了一只飞鸟转世的向往,一根尖刺,扎伤了一个季节无望的隐退。
不知道异乡的风是否吹拂着时间的背影,他乡游子的脚步,是否惊起了雨季的一个追寻。文字捂热的醍醐,能否在雨夜的痛苦剥离下灌顶。
阴晴红尘,看似拥挤,也似乎热闹非凡,但,哪一个行走的身影不是在孤独中苦熬世事。宴会上,谁是走客,谁是留守,带风的脚步告诉你,凡来世的,皆是漂泊。
文字一直用夜的沉默与心说话,这时候,你可以想象,一只悲鸣的蝴蝶对着自己如花的身姿,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向谁诉说已有的尘缘。
美国的阿尔伯德•哈伯德早就说过:“生命是借来的一段光阴。”人生本就没有所有权,只有生命的使用权。
在钱权奴役了一个民族的时代里,有钱的富人在权势面前得到的是带血的金钱,有权势的人在有钱的富人面前,得到的是跪倒了权势的金钱。钱权扭缠在一起,拚打成一团,火花四溅,灼伤的是社会的心跳。
雨夜的缠绵悱则,只能在文字里打坐。生病的时代,最懂得疼痛的呐喊。
远见呼唤着金钱的弄潮儿返航,良知企盼着权势的拥有者归回。
生命仅仅是一个过程而已,倾其一生只能转过数十次寒来暑往的圈,每一天的经过,光阴都会从我们的生命树上摘走一片叶,不管是有钱的富人,还是贫穷的丐民,也不论高官,还是农夫,谁都一样地享受着时间的快乐,也同样地要接受四季带给人的折损。
其实,仔细想想,有权有钱不等于拥有了一切,而真正拥有一切的,只能是有心的人。
夜把话语权交给了风和雨,至此,文字从孤独中解脱了出来。雨水晶亮了黑暗的沉默,风把无尽的追问带进了夜的部落。时辰为一个团体把脉,一抹忧愁的云遮蔽了对晴空的渴望,一瓣微笑在喜雨的阡陌间,惊醒了风来雨往的神话。
光阴一回眸,眨眼间,人已是此岸与彼岸的无期遥望。
活时,人需要的东西并不多,只是人想要的东西太多。生命经不起这样的沉重,打开一扇窗,阖上一帘梦不失为智者的选择。聪明的人拿得起,只有慧者才能做到放得下。
泥里的花香在迷蒙的美意里低回,种子带着烟尘的味道,在雨夜袅娜的禅意下悄然地萌芽。尘埃里,农夫粗糙的手温,缜密了禾苗细腻的温情,一拂小风,穿越了土地对枯与荣的转世问候。
日月发芽,仰慕着晨钟暮鼓的震撼,文字默默地徜徉在未来的路上。时代背负起明日的希望,正步向前走去,尽管脚下的绊石布阵,但终究是迎接着曙光的黎明,进取。
是雄狮,也不可沉睡太久,一声怒吼,山摇地动。本是佛祖前世遗落的莲子,穿风钻雨,只为一叶泅渡的船。
风雨熏香了黑暗的梦,我的心在《诗经》里绽放成一朵莲花,听岁月的蛙声一片,沉醉。今夜,文字不醉,将虔诚渲染成满天的晶莹,在沧海的尽头,静静地期候……
月亮花开落尘埃
跌入红尘,凡烟里卷起一圈意外,顺灿以一个襁褓里婴儿的嫩稚,接住了命运的花开。
她知道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但她一直就是二位老人手掌心里的明珠。顺灿从不愿打探自己的身世。既然来了,就是一场前世未了的缘。
爹是一个勤恳又实诚的汉子,在顺灿儿时的记忆里,经爹耕种的庄稼总是村里长势最喜人,收获最丰盈的。顺灿时常被爹架在脖子上,去爹的田地里。那一畴畴规整有致的绿苗,总是散发着农家人最朴素的气息;一棵棵青嫩的禾苗,充盈着佛的灵光,简约着泥土的高贵。
顺灿在爹的头顶上,唱啊,笑啊,恰似爹顶起一头的太阳;而骑在这坚实的肩膀之上的女儿,感受到的是天使之国的享乐。顺灿追着飞起又落下的蝴蝶,把花儿般的梦极韵致地别在了幻想的鬓发上。
一个女童的想象,飞落在如万花筒一样美丽的尘世。
顺灿独享着被爹娘疼爱的甘甜生活,她看天,天是那么深远,那么神秘,就如同一个人的命运;她看地,地是那么厚实,那么广袤,仿佛爹的胸膛,使人感到踏实;她看蝶舞,却不打算刨根问底,为什么要在自作的茧里从黑暗中破出,然后将自己飞成花一样的美丽。
草丛铺展的理想,是招睐蝶飞蜂舞的,那天上游弋摇曳的云朵,又是曼妙了谁家的妩媚。
顺灿的屁股之下,是爹滚烫的希冀。她在这牢靠的顶峰上,逐撵着白云的心思,追寻着童年的岁月。
顺灿明白,爹是她一生的靠山,她是爹一世的心暖。她成为爹心窝上生生世世在精心浇灌的树苗,爹就是她千年一候无语的等待。
流年里的经往,顺灿从爹饱满的麦穗簇拥下,感受着庄稼一茬茬返祖的气象。麦子金黄的季节,总是令人很神往,叫人很振奋的时候。麦黄鸟的脆鸣,最能催熟顺灿儿时艰涩的憧憬。
质朴的情感在麦浪上跳荡,但却给人带来昂贵的气韵。风从麦田上曼舞而过,捎来了庄稼远方的凝望,农耕文明很有品位地氤氲在人的胸口,激荡着人无穷的向往。
顺灿牵着爹粗糙的务农大手,就牵住了细致的童年。好幻想,喜拓宽生活之外的空间,让顺灿在内心深处构牢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城里充满了美好的童话,她则是这童话国里唯一的女王。
云雀的追忆,挂在树梢上,顺灿的童年一直是阡陌上空彩色的云霞。
雨让漂泊扯住了衣裙,一只蓝蝴蝶从梦的裙裾上飘然而起,一惊,苫住了对天空的企念。
娘是什么都明白的哑巴人,外面的小孩儿都爱拿娘戏耍寻开心,甚至连一些大人也时常用嘲弄的行为对娘作着不尊的讥讽,这种场合是最刺痛顺灿的心儿了。她在这时,就会憋红了小脸蛋,以卑夷的眼神看那些欺弱的小同伴,尤其是那些个大人。然后,拉起娘的衣摆,往回拽去。
身后的哄然大笑并没有击溃顺灿对娘的敬爱。她学会了自己编小辫,还掌握了为娘梳理一头乌发的技巧;顺灿不但要在小小的年岁里,把自己梳妆得如花儿一样可爱,好让自己的爹娘看着开心快乐,还要将自己的娘收拾得干净利索,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哑巴人。
娘虽然不能用语言表达一切,但顺灿能读懂娘眼仁里的自己,她就是娘的心池里一朵怒放的花儿呢。娘的一投手,一抬足,她都心领神会。她就是怎么也跃不出娘双眸的那条鱼儿。
娘的每一声“啊啊呜呜”,在顺灿听来,比天籁之音还令她心旌飘扬;她从娘的“啊啊呜呜”的话语里彻底懂得了什么叫做人生。
顺灿虽然最反感拿娘取笑逗乐的那些小孩儿和大人,但她却从不憎恨他们。小小的顺灿,力争用女儿的小手,打扮着哑巴娘,让娘的衣服穿在身上更合体,更洁净一些;一把向善的梳子,梳理在娘的发际间,疼爱着哑巴娘千年万载的喜悦。
活在神心目中这个最不洁的尘世,顺灿从小就将细风微雨的感恩洒落在爹娘的生活中,温润着这户残损的家境。
爹是那种只知道闷头干农活的人,会说话,却总是不善言辞,万般的繁杂俗事,在爹看来,所有的语言都是一种累赘,人只有以实际的行动,才能换得解决一切问题的力量。
顺灿上学时,爹无论农活有多紧张,还是在农口夺食的关键时期,他都忘不了要架着女儿,亲自送她到学校。春夏秋冬,顺灿在爹的肩头上,够天空鸟的飞翔倩影,追逐着彩云的梦想,逮抓着果实送来的爽风,采摘着雪花的奇思异象……
那会儿,顺灿感到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最快乐的天使呢。谁说,顺灿是弃儿,谁言顺灿是那家的多余,顺灿在爹的天地里就是那无上的生命,爹在顺灿的生命中是这个世上任何一种倚靠都无法替代的坚实堡垒。
爹的天梯般的肩膀,让顺灿打小就吸纳了天空的灵气,她那时的最大愿望,就是盼着自己快点儿长大,她想让爹和娘也能和她一样,坐上自己的肩头,感受一下人接触天空的绚丽和美妙后的惬意。
爹的大手为顺灿托一片天,顺灿要为爹和娘撑起一张生活的帆。
顺灿不是一把大伞,不能为爹娘遮风挡雨,尤其是看到娘受外人欺负,她束手无策,只能扯动娘的衣角逃避时,受伤的不仅仅是她的无援无助,还划破了一位幼女对红尘的眷恋。
悲苦和酸楚像仰泳的蛙,游进了顺灿的人生水塘。光阴很淡定,时间很虔诚,那总是飘散着高贵气息的孤寂有时会袭上顺灿的心岸。
成长通常意味着痛苦的加剧,艰难的前进不是伴随着风花雪夜的景致,而是临渊迎之的抉择。
小顺灿在岁月的香薰下,一天天长大。路畔一片细碎的小花,是她撒下的繁茂心思呢;头顶上的鸟鸣,妖艳着顺灿惊世的蛊惑;那河里优雅的鱼儿,不知道它们是否想起过古老的祖先曾是可以飞翔的宠物。
烟火尘世,人常常为自己设置一些无法逾越的障碍,一只萤火虫的伟大,在于能够在黑暗的水草丛中,始终为自己提一盏照明的灯。
云雀不回忆时光的辉煌,人在经往的途中,拥有是这样,失去也是这样;聚是自然,散也是自然。
尘埃的世界不过是起起落落,生命的过往也无非是无常。光阴悭吝,它让山山水水千年万年不见长高拉长多少,却慷而慨之地在人的周围赐予着生命的衰竭。
一绺季风很轻,却有着非凡的沉重命运;一个人在攘攘尘世很渺小,却承担着庞大的责任与义务。
黛青色的心跳,从遥远的方向漂来,带给顺灿清澈的绚烂。千年的心结,在她和爹娘的生活里,姹紫嫣红了五百年的那个轮回。
天涯不是梦,海角也不是虚影,顺灿的日子过山,过水,过时空,花落谁家,冥冥中的缘牵一落地,让她成长为爹娘的国度里至上的王。
日月把顺灿迅速出脱得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少女的美,像蓄意已久等候秋天的菊香,扑棱棱一 上路,就豪迈出一个季节的婉约。
风丝丝地说着心事,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搅乱了爹平静的心情。有人说,顺灿这女子,生性聪慧,如今又出落得美如天仙一般,这样残缺的家,那个破庙怎能供养得住这尊神。
眼见着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就在顺灿迎来中考前的几个月,她从爹布满血丝的双眼里看到了丝丝忧虑和纠结。
本就不善言语的爹,话比平时更少了,无论女儿放学回家,以怎样的逗乐方式以博得他的开心畅快,可那一瞬间的微笑只是从他多皱的脸上细风一样轻轻掠过,就如夜下的寒露,刹时又快快地落了下去。顺灿明显地感觉到,忧愁和担心刺刀似的,在慢慢刮割着爹的岁月。
当顺灿发现,爹似乎在很短的一截时间里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且心事重重地受着暗中的煎熬,一种锥心般的痛,刺穿了她前赴后继的追寻。顺灿多想剪碎爹的这段日子,使从前的快乐永远定格在爹的脸上。
时节穿上了隐晦的外衣,明媚的生活在爹的忧郁里返回了故乡。
提上岁月的灯笼,顺灿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节气。
季候在这里打了个璇儿,顺灿的命运从此改弦更张,转变了方向。
本还想象着那一天,当自己捧上了某所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时,顺灿不仅仅是为了自个的人生从这里放花,最重要的是,她要让爹娘从这一纸通知里品尝到生命的旷达和甜美。她要驮起爹和娘梦寐中的希望,载着二老的理想飞向云天。
季节在岁月的深处烂漫,顺灿在时光的缱绻里不再徘徊。人间烟火诱人又呛人,那份亲切,那份醉人,那份粉落,那份升起,那搅心的五味杂陈,到底寂寥了谁家女儿的烟火。
是谁在时间之外,观望趔趔趄趄的命运。那根可以撑持的拐棍,又在哪棵树的梢头啁啾鸣叫?
生命的过程其实就是时时刻刻的纠缠,分分秒秒的困惑。季节回眸时,惊愕了一世的花开花落。
顺灿理想中的那爿新天地,在爹一天天多虑的皱纹里渐渐褪去了应有的颜色。那婉丽的翘首凝望,不再那么令人神往,不再那样光彩夺目,顺灿疼着爱着自己的爹,比她的前途更加重要。
选择对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有了道义和良知上的反诘。顺灿不可能追着心目中的殿堂辉煌而丢弃爹娘的恩情。
在这里,顺灿深刻地领会到了人生中那个叫作放弃的东西。
既然生命的过程,是一次次的剥离自己,一次次的浴火,一次次的撕碎自我,还有什么心坎不是可以翻越的呢。
生着活着,就要反复地咀嚼苦难的滋味,当人从苦里难中品咂到甜味时,一地的落花在刹那得到了救赎。
顺灿一直以来都沉湎于爹娘的心尖宝贝疼爱有加之上,她以全身心的投入在课本知识的学习中,用骄人的成绩回馈爹娘。她总想以好的学习状态去博得二老的满心欢喜,让爹和娘从自己很优秀的成绩单上,酣醉一场生命的自豪。但是,顺灿的所有努力都在不断地落空,她变得愈加姣好的面容和渐现出窈窕淑女般的身段,以及周围人投向爹娘身上艳羡中隐含着某种担忧的复杂目光,像针一样扎着爹娘,也扎疼了顺灿的日子。
生不知为谁,顺灿却明白,自己的活就是为了爹娘。远方的思想太厚重,她选择眼前的爹和娘。
一种生态是这样,一种觅寻是那样。温润的泥土奉献的是五谷杂粮,人的花开花谢,一夜间会让四季瞠目。
生活总是风情万种,那一枝含笑的罂粟总在人的流年里招摇。
时光的衣柜挂满了风韵,它有足够多的精力装扮季节的同时,也打扮烟粉欢色。
美妙的春色在顺灿的心底袅娜,旷旷的沦陷坍塌了对前世的回望。风雨飘摇的宿命,一叶扁舟,从梦的天涯捎来了彼岸的花香。
浮世很冗长,人生太短暂,顺灿在放学路上,看到一座座朴素的坟茔,有的明显地比前些年矮了许多,坟头上已长满了乱草;有的则是新培上的土,刚刚埋了人不久。这些将新家安置到地下的村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犹如昨日一般在顺灿的面前还生动地萦绕着。
如今,一层土的翻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只给世人一个扭过脸的瞬间,就阴阳相望了。
季节收割着爹的庄稼,也收割着村村落落一茬茬的身影。
一层薄土掩埋了上万年的期许,天堂和地狱的等待,填满了人间不懈的寻寻觅觅。
时间的针尖无时无刻不在扎漏着人的岁月,成长的心智,只有被光阴穿戳得千疮百孔时,人才得以拯救。
有时,一个转身就是另一个世界。是华丽,是隐晦,任风去评说,任雨去品读。
人世上的滚滚浓烟,太过隆重,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景致,阻碍了人们寻求真理的心情。很多时候的努力,实则是猴子捞月亮的结局。
红尘不过是得失,生命不过是无常,谁还在喧哗之中,沉醉自个的时光存在。
坟前的哭声注定是季节的伤,躺在坟下的已不叫做生命。庄严的寂静陪伴着下面的老老少少,凝练了光阴的双眸。
活着的时候,他们那般的从容,那般的坦诚,那般的热情洋溢,在经历了血雨腥风的转折之后,到了地底下,天堂的门还够高大吗?
横亘在眼前的生死陡坡,究竟遮挡住了谁前世的修行。
如果生是一个无奈的漂泊,那么死就是一种岁月指定下的归属。
人不是云,来无声,去无踪,顺灿清楚地记得老坟下的笑容,新土里的踢腾。人一生都想活出无数个感叹号的惊奇,到了死时方知其实倾其一生换来的只能是一个圆土堆的句号。
句号,是结束,还是结局,抑或是新的一种圆满。土香沉沉又漂浮,顺灿的少女之心在群坟的簇拥下,灿然了与爹娘的红尘缘。
村里的人,都是天天见面的亲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顺灿眼见着这些亲人,说着笑着就没了声息,蹦着跳着就不见了身影。他们在世时质朴得如一杯土,生活简单而简洁,一生都在用滴滴血汗串起独有的尊严;他们去世后,成为黄土的陪葬,以躺下去的形式注释着一生挺立的曾经。
时间的荒漠浩浩荡荡,它不仅仅是摧古拉朽,它还从村落偶尔的气馁间隙,挑拣片片生机,成为它的陪衬。
光阴漫漫,湮灭了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批批活跃的身影,掩埋了一代代前赴后继的尘世缘。
痛在岁月深处,情在时空的源头。顺灿的目光从一个个圆圆的坟头上抚过,像春风吹过一堆堆枯草。
草丛黄了干竭了绿色,明年春天还会返青,而人呢,还会找到千百年难逢的一次红尘缘吗?
苍苍岁月,广袤无边,它纳干涸,吸鲜活,充盈着自己的宽阔。人是光阴炙烤下的一滴水,是季节里的一片叶,摇摆着时间的消陨,为生死交错的气象增添着出与进的壮烈。
顺灿深深地陷进日出月落的轮回丛林中,那里的世界深奥又深刻,像迷宫;又如万花筒,像神话,又恰似无垠的美梦。
眨眨眼,回到现实,顺灿仰起粉嫩的脸颊,只见头顶的天空高深悠远,但却离她那么近;空旷得令人心生神圣感,同时,又显得平实可亲。星星此时正一朵一朵地绽放,似乎一伸手就可以采摘到一样。顺灿知道,星花一直是天空最暖心的点缀,她一边默默地向着可亲可敬的村子走去,一边在天上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颗亮光。
人说,女儿是爹娘最贴心的的小棉袄。顺灿觉得,爹娘就是她的天空,她就是放亮在天上的星星。
顺灿不但要为爹娘暖心暖身,她还要自己成长为能给爹娘遮风挡雨的树。
月亮还没升起来,村庄上空的星星渐渐地繁密起来。一个村落顶起了一树的星花,夜下散放着童谣一般使人心醉的声韵。
炊烟一直是乡村的灵魂,家家屋脊上晚炊的烟火袅娜而起,柴草的气味迅速熏香了一个部落亘古遥远的梦。
哪里是他乡,哪里是故乡,飞起的目的是为了落下,人的漂泊何尝是不为了归宿。
出出进进的人世间,谁来都怀揣满心的温暖和忧郁,谁去都带不走红尘的一丝风。
纵有心结千千,也难绕开相随相伴的缘。
夜风吻过温馨可爱的村庄,去了远方。星星从幽深的高空捎来抚慰心灵的信息,在这个天地里,晚间的笑胜似春花烂漫,在心间弥久留香。
有时候,一种炽烈的情蕴会为神圣的使命感镀上一层金色的温润。顺灿的一个决定从心头飘然落下,稀释了她点点滴滴的徘徊和惶惑,点醒了她前行的征程。
慢步在日月的河岸,顺灿像萤虫一样提上了照亮路途的灯。
一走进村的心窝,鸡鸣狗叫声快速地将顺灿包裹了起来,她一脸的轻松,满身的快乐回到了自己的家。
看见爹娘,顺灿如日久重逢一般,她蝶儿似的扑上去,一手牵着闷头的爹,一手拉起盼儿放学归来的娘,脆生生地告诉二老,今年不参加中考了,她要日日夜夜守着爹娘,再也不让爹娘过那种忧心忡忡的日子了。
月亮从远山背后跃了起来,村庄一下子跌进了白昼一般的月光下,水晶般的色泽映照得家家户户像童话里的童话。
一直将自己的这段时间窝在沉闷中的爹,在女儿顺灿的话语还未落地的一刹那,返老还童了一般,扯起女儿的手来到了屋外。他的一句“今夜的月亮开花了”,一下唤醒了千年浑噩的忧愁,就连那一条条从打麦场上奔驰而过的狗,蹄子上都带满了含香的月亮花瓣,醉熏着眼前的世界明亮又温馨。
顺灿望着身边的爹娘,她从二老的双眸里看到的是同样散香的女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