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内核的转折性与反常性
——以刘公的创作为例
刘海涛
常见的微型小说创作思维体现到具体的写作过程时,首先碰到的就是微型小说故事内核如何提炼和表达。如何理解和把握微型小说故事内核的基本特征和演绎方式呢?
微型小说的故事内核是指用最精练的语言概述一个具体的、独特的、有反常形态和发展变化的单一事件。“具体”特指通过某个物品细节或人物细节来展现。“独特”的含义是说这个物品细节呈现的形态特别、很特殊,不一般。“有发展变化"是说这个集中凝结在物品细上的单一事件有一个变化的发展过程,可能是一个人前后期发生则的变化,也可能是两件事因误会产生矛盾而使人物关系、人物命运生变化。这个变化具有转折性和反常性(或反转、曲转、斜升);这样的转折性变化常常是以“反常形态"而呈现的。“转折性和反常性最容易吸引读者,而一旦让他们理解了“转折与反常”,那有概括性和深刻性的“微型小说创意"才会形成。
陕西作家刘公的微型小说创作相当充分地展现了“微型小说敏事内核”的发现、提炼与表达的全过程。刘公的微型小说给我们的印象是:他的“微型小说故事内核”是具体的、独特的:他在讲述时,又是非常文学化的;而让故事内核在传达文学创意时,用的又是纯粹的文学方法。
《送葬的故事,初看好像是写农民工向东在艰苦的贫困生活中对诗歌写作的热爱,并在充满了“爱心、爱才”的故事讲述人“我”的帮助下,开始发表诗歌作品,开始有了信心要与贫穷、疾病进行搏斗和抗争。这里的故事内核就有了一个具体而又独特的核心细节——向东 和他的爸爸要给瘫瘓在床的母亲买辆新轮椅,而且乡长在看望他们一家时也承诺给母亲换一辆新轮椅,但直到故事的结尾,这一切都没有实现。“我”看见了向东的爸爸在给去世的母亲烧辆纸扎的新轮椅;“我”听见了向东的爸爸边烧边说:“那乡长回去不久就得癌症死了,都怪他妈命不好,遇上个好乡长,又死了。”这一句人物的语言,就是这篇《送葬》真正具体而又概括,并饱含着人物情感的故事内核。可以说,前面所有的关于向东写诗、发表,向东打工挣钱买轮椅的叙述描写,都是为这一句厚重的内蕴,深刻的核心细节做艺术准备和文学铺垫的。围绕着这一句作品“文眼式金句"的人物语言而展开的前面所有的描叙,就构成了这一篇作品真正的故事内核,这个故事内核包含和释放着多重含义——改变贫穷, 我们需要乡长这样的好人;但人的命的改变不能全部依托“好官们”的恩赐;困境生活中我们仍然不能错过诗和远方。所以《送葬》的故事内核,因一句金句式的人物语言而展现了厚重的多重生活含义。
《功过箱》 故事内核更加独特。康飞到一个落后连当连长,几个捣蛋兵看不起他这个才1.65米高的“三等残废”。但康飞却用一个每天记录着战土的好事坏事的“功过条”,让那几个搞蛋兵开始注意自己的劣行,并由这种改正的行为带动了全连精神面貌的变化。此时,康飞就不再天天开箱,天天念那些好人好事条,而改为年终总结时才一次性开箱。可是,当到了大家都盼望的年终开箱的时刻,康飞却故意说开箱的钥匙找不到了;当改变了落后连的面貌,康飞立三等功晋升副营长后,新任连长打开箱子想学康飞连长的带兵之道,却发现这功过条全是空白的。注意,刘公这篇有着浓郁的部队生活气息的微型小说,就有着一个非常有文学成色的故事内核;这个故事内核首先是具体的,具体到写出一个物品细节——装着好事坏事纸条的功过箱;其次这个故事内核又是独特的——独特到康飞连长居然能用这个的功过箱改变了一个落后连的面貌,独特到功过箱的纸条居然都是空自的;第三,这个故事内核包含的底蕴和作品的创意有了非常符合审美规律的艺术表达。所以说,从刘公提炼和表达的微型小说故事内核来看,他谙熟微型小说文体的审美规律,精通体现着真正文学力量的微型小说创作方法。
《二鸣惊人》的故事内核与《功过箱》《送葬》相比,更有可以展开深人研究的话题。它既不像《送葬》那样,由一句两次重复强调的人物语言来组合成具体的故事内核;也不像《功过箱》那样,由一个神奇的、留白了故事底蕴的物品细节(就是这个“功过箱")来构成一个独特的兼留白叙述的故事内核。《一鸣惊人》的故事内核可以说是由一个斜升反转突变的单一事件构成的。
作品首先是用背景细节交代陈豁嘴偷摘邻居家的柿子时摔下,形成说话漏风的豁嘴特征;接着启动细节讲他建房挖地基挖出一把铜号,自陈豁嘴能吹响这把铜号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刘公这里用到了一个“概括叙述+具体叙述”的写作方法。号吹得好,他进了农村吹乐班子(概述);他号吹得好,居然把电影场和另一个“红太阳响乐班子”演出场的观众全部吸引过来了(详叙)。第二次“概括叙述+具体叙述"是,他被省上的一家文工团挖去(概述)。他开始收获爱情了,省文工团一个伴舞的女孩爱上他了(详叙)。这里两次"概括性叙述+具体叙述”,实际上构成了一个斜升式的情节链,把陈豁嘴吹铜号的技艺一步一步做了升三级的描述。当把这个情节——高超的吹号技艺渲染到顶点后,作家突然让作品的结尾部分产生了两次反转式的情节突变——爱上陈豁嘴的那个女孩的妈嫌豁嘴长得不好看,阻止他的爱情。为了爱情,陈豁嘴去了大医院整容;而整了容后女孩的妈同意了他俩的婚事,可整容后的豁嘴却因此吹不出那动人的号声,文工团不再顾用他,那个女孩也不再爱他了。这一段“福兮祸兮、祸兮福兮”的“3级斜升+2次反转”的故事情节,将这个陈豁嘴吹号的故事内核,做了文学精致化的审美裂变与故事讲述。
可以看出,刘公谙熟微型小说的艺术规律,精于微型小说的创作技巧,他能把一个“单一事件”组成的故事内核做出曲折多变的“微型小说叙事”。不仅如此,这篇《一鸣惊人》由“单一事件”的精心叙事发展成“曲折多变的情节型叙事内核”究竟包含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底蕴,创建了一个什么样的文学立意呢?可以这样发问:陈为什么有豁嘴时能吹出改变命运、获得爱情的号音,而整容后却再也吹不出动听的号音,失去工作和爱情了呢?这里面包含着的人生哲理足够我们无限地回味了。可以说,这就是非常符合微型小说审美创造规律的文学叙事和文学创意。这也就是刘公的“单一事件”提炼改造为“斜升反转情节”的故事内核的符合微型小说文体特征的审美表达。刘公的优秀微型小说创作,为归纳微型小说创作原理中关于“故事内核”的提炼与表达的理论提供了最鲜活、最生动的研究案例。
作者简介:刘海涛,大学教授,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全球著名小小说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