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全国十大小小说优秀奖
陆颖墨——归航
侯发山——大玩家
马宝山——沉香佛珠
刘立勤——唱戏的老童
白秋——叫虎
朵拉——年轻的明信片
肖建国——桃花流水鳜鱼肥
刘公——找市长说件事
骆驼——园区行动
王东梅——草木灰
2017全国十大小小说佳作奖
赵长春——护秋
原上秋——月光小夜曲
孙艳梅——魏东情史
陈小庆——幸福的瓷器
刘帆——骨朵桃花
庞滟——裸画
马犇——代写冯
化云——红鸾
胡玲——大青衣
侯文秀——答应
附:部分作品
归航
● 陆颖墨
巨浪猛扑过来,掠过右甲板,迎头浇盖了整个舰桥。舰长肖海波心头一凛,死死盯着右边的海面。一个巨浪更加猛烈地狂扑过来。他冷笑:“果然是你!”紧接着,舰身大幅度左斜。他扶牢站稳,对那个把身躯捆在铁座椅上的操舵兵果断下令:“右满舵!”
海情这么糟,一切都在预料之外。从日本海过来的“丽莎”台风,原来预测是九级,所有舰艇全部驶离军港,进入防风锚地。没想到,风力骤升到十一级,上级命令机动防台,防风锚地的五艘驱逐舰、八艘护卫舰迅速撤离驻泊海湾。偏偏,肖海波的西昌舰却无法离开,围着防风水鼓来回打转。
西昌舰是新型驱逐舰,肖海波任舰长已有三年。他知道,一般的台风对他和西昌舰来说,不算大事。但他下达出航命令时,立即感到了异常:兄弟舰很顺利地解缆起锚,西昌舰却无法解开缆绳离开防风水鼓。“丽莎”风向向南,机动防台必须顶风,军舰统一迎着台风向北航行就可以了。西昌舰遇到的麻烦是,一股更大的台风从偏离航向九十度的方向扑来。巨浪早就一次次冲上甲板,水兵根本无法过去解开缆绳。肖海波马上反应:军舰被狡猾的土台风咬住了。这太平洋上的土台风,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不在预报的视线之内,也没法预防。这风,肖海波遇到过,也较量过,虽然没有输过,但心里并不托底。
军舰左右猛烈晃悠,有几次和钢铸水鼓擦肩而过,有些官兵开始慌神。一个老水兵在腰上系上保险带,要冲出舰桥,试图在巨浪间隙中解缆,他半个身子刚出舱门,肖海波一把把他拽回,吼道:“想喂鱼呀?!”
怎么办?!肖海波自己把头伸出舰桥舱门,看着缆绳那侧的甲板随波浪上下摇摆。那几千吨的水鼓上拽住军舰的缆绳异常结实,随着风浪和军舰的摇晃,缆绳一下子沉入水中,一下子又划破海面从水里跳出,绷得笔直。每绷直一次,都散过来大片的水珠和水雾。一沉、一拉,一沉、一拉,这每一次变动,都扯动着肖海波的心肺。突然,一个更大的浪过来,缆绳猛地蹦出拉直,肖海波一咬牙,一把斧子从他手中飞了过去,他心中大叹一声:“晚了!”斧刃准确地砍中了绳子的中间,但舰身随着波浪左斜,绳子也开始下垂,斧刃和缆绳的撞击远远没有产生应有的力度,滑过了。
“手里只剩一把斧头了!”肖海波对自己说。他握住斧把的手有些颤抖,一是要计算好时间差,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再次击中!如果这次失败,要不了半小时,更大的风浪就要过来,西昌舰就只能和钢铁铸就的水鼓不停地碰撞了……
台风不允许他犹豫,他努力对自己说:“你能行,能行!让自己静下神来!”缆绳刚弹出水面,斧子就飞了过去,在缆绳绷得最直时,一下子给斩断了!
西昌舰像脱缰的野马,飞速驶离锚地。
一团蓝色的火球从远处的海面滚过,不一会儿传来一阵闷响,是滚地雷!滚地雷是南太平洋特有怪物,沿着海平面乱窜,一般的避雷装置对它没用。南海岛屿上不少人都吃过它的亏。西昌舰设备先进,不怕。但看到了滚地雷,肖海波更加断定今天这土台风是传说中最凶狠的,自己以前没有遇见过。不一会儿,像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更猛烈的风变换着方向来回推揉着舰身,能听到舰上的龙骨在嘎嘎作响。巨浪中,几千吨的西昌舰像一叶小舟,前挑后撅,左晃右摆。有两次,倾斜角度超过了六十度,似乎就要翻身沉入海底,但它还是倔强地回过身来,昂起舰首。
现在,无关人员都撤离了舰桥。电报员只能趴在地上发报,肖海波也只能抱着柱子,努力不让自己滑倒。不行,一定要赶紧想出对策,救出这条舰!他不知怎么办,开始慌神,但很快镇静下来。也当过舰长的父亲曾对他说过,海情简单时,不能大意;海情复杂时,千万不能害怕!眼前,土台风像一条毒龙死死缠上了西昌舰,四面都有飓风巨浪的重围,怎么也冲不出去。
他久久凝视着海面。
突然,他腾出左手,揉了一下眼睛,又揉了一下,心里一动。
他连忙问操舵兵:“看见左边那个大漩涡了吗?”
操舵兵立刻点头。
“就朝那儿开!”
操舵兵回头诧异地看着他:“朝那漩涡开?”
“是的,执行命令!”
没有犹豫,舰艇马上左拐三十度,猛一加速,一下子冲进了那片有漩涡的海面。
好像,舰身变得平稳起来。
肖海波长吁了一口气:又一次判断正确了。
现在西昌舰到了土台风的中央,在台风中心,风力是最小的。那海面上的漩涡,正如他的判断,不是海流汇出来的,是风在水面吹出来的。看来,平时的功课真没有白做!
舰桥里的几个兵,管舵向的、管速度的、管航线的、管报务的等,都回过神了,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他们的舰长。肖海波羞于接受这种钦佩:暂时是安全了,但依然在最危险的地方。下一步怎么办?副舰长早让他派到了轮机房,那里非常重要,舰桥是军舰的脑子,轮机是军舰的心脏。台风刚来时,有几个新兵晕船呕吐,吐出了胆汁,有一个昏头昏脑差点儿掉进海里去。舰医出身的舰政委就是有办法,思想和身体一起调理,把他们稳住了,到现在也没人惹麻烦。台风中晕船不是小事,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发生过几次新兵因受不了晕船呕吐而跳海的事件。
台风中心在朝西移,但具体方向老是变来变去,肖海波只能凭自己的经验,指挥着军舰与台风中心同步西移。舰身还算平稳,但巨浪仍然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包围着他们。
什么时候风能小下去呢?这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土台风无法预测,上级也没法告诉他。怎么办呢?
忽然,他心中一阵发空,几乎同时,他听到报告:“舰长,我舰已进入公海!”
每次离开祖国的领海,肖海波都会感觉心里空空,但现在立刻变沉重了——由于高度紧张,不觉在台风中心已航行八个小时了。以往对付土台风,如果冲不出去,就拖时间,台风闹腾一阵,就要慢慢变弱,像乌合之众,各自散去。而今天这个土台风,看样子绝非善类,铁了心让军舰跟着它走。再这样被台风胁持着漂下去,不知会漂到哪个国家?会不会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还有,航道上会不会遇到暗礁?肖海波的心揪了起来!
新舰服役时,首长对他和舰政委说过:这么好的家当,就由你们收拾了。记住,军舰只要一离码头,不管遇到什么难处,不能指望别人,要靠自己过硬的本领!是的,靠自己,不能一直这样,要冲出去!
可冲出去,行不?
肖海波脑中飞速盘算。难度大,风险也大呀!台风是旋转的,冲出去就必须顶着风,还要同时朝外围偏离。台风旋转无规律,要突围,军舰的速度和航向只能靠他舰长即时判断,稍有差错,让台风和巨浪从侧面拦腰掀起,军舰就可能被掀翻。他深情地看了看身边的几个操作兵,他对他们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但是在这生死关头,他们对我这个舰长有没有信心?!
他下达了突围命令。几个兵没有吱声,都回首看了他一眼,他用眼神给予了回答。按规定,遇到突发海情,航线变化都是合理的。上级也来电指示,让他们根据具体情况处置。但是,水兵们的眼神告诉肖海波,他们有信心,也赞同舰长的决定:突围!
很快,军舰调过身来,冲进了狂风巨浪。庞大的舰身,在肖海波和水兵们的操纵下,竟然变得如此灵活!不管风向怎么变,巨浪怎么打,舰首总是紧紧咬住台风的风头。台风好几次绕到了舰身的左侧,想咬住它,把舰掀翻,就是没有成功。舰首和左甲板都像勺子一样伸进了巨浪,但是每一次都把巨浪的牙齿击碎。每一次快要冲出台风圈的时候,总有一个更高的巨浪张开大口,似乎要把西昌舰吞掉。肖海波知道这张大口的后面,就是平静的海面。他终于下定决心指挥操纵军舰冲进了那看似凶猛的大口……
突然间,舰身一震,恢复了期待已久的平静。肖海波眼睛一闭,凉凉的东西从他的面颊流下。他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海面上,一条“巨龙”翻滚着远去。再回过头来,霞光万道,风平浪静,一条金色的航道在前方展开。
“向着祖国,归航。”他呢喃了一声,但水兵们都听到了,响亮地回答:“归航,向着祖国!”肖海波忽然意识到,是他下达的命令,是他当兵以来,声音最轻的命令。
大玩家
侯发山
提到徐达,小城收藏界的同行都会说,人家徐达吗,大玩家。听那口气,绝对没有羡慕的意思,明显带着嘲讽的意味。
别人玩收藏都是专注一个领域,或玉石,或字画,或瓷器,或织绣,等等,徐达什么都偏爱。城南有个古玩市场,徐达去溜达了两趟后,开始往乡下跑,专去那些交通不便的偏远的山村。他说,越是这些地方,越有货真价实的东西。按说,他的思路不错。他三天两头往乡下跑,昨天去收一个瓷碗,今天去收一个烟袋。其实,他都看走眼了,收回来的全是假货,没有一样真货色。他还不听劝告,固执己见,乐此不疲。也就难怪同行们耻笑他了,说“大玩家”那是高看他,私下都叫他“棒槌”。
徐达原是搞建筑的,说得更直白一点,开发房地产的。过了六十岁生日,他就把公司交给儿子徐全打理,转行到收藏上来了。他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可能想搞投资哩。熟悉徐达的人,包括他的家人也都这么认为。
走眼一次可以理解,连续走眼就有点不正常了。有人告诉他儿子徐全。徐全满不在乎,说老爷子有事做,精神足足的,爱咋咋吧。
这天是个星期天。徐达打算到靠山屯去一趟。靠山屯是全省有名的贫困村。牛犇提出跟他一起去,到靠山屯看看景致,潜台词是去给徐达掌眼。牛犇是徐达在收藏界认识的朋友,搞收藏多年,是个行家。徐达不忍拂了人家的一番美意,就答应了。于是,两个人开一辆车出发了。到了镇里,因为道路不通,两个人就步行十几里到了靠山屯。
像是鬼子进村似的,他们挨户挨门去看。徐达不是直截了当问人家家里有没有古董,而是问人家家里几口人,一年打多少粮食,顺便这里瞅瞅,那里瞧瞧,仿佛乡镇干部下乡访贫问苦似的。对待这一点,牛犇挺佩服徐达的,干这行忌讳直奔主题。
他们走进了老栓家。老栓住的还是祖辈留下的两空土窑洞,前脸用石头砌了一下。院子里搭了个草棚子,垒着一个黑乎乎的灶台。家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草药的味道。不时从窑洞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咳嗽声。
来了客人,老栓激动得不行,忙用袖子把院子的石凳子胡乱抹几下,然后抓把柴草要给两人炖鸡蛋茶。徐达忙拦住了,他知道,两个鸡蛋说不定就是这一家人两天的开销。老栓便进屋捧了一捧核桃出来,滚满石桌子,让他们砸着吃。
通过交谈,徐达得知老栓的老伴卧病在床,常年吃药,闺女在郑州上大学,一家人靠低保维持生计。
牛犇叹了口气,看了徐达一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的票子给老栓。老栓慌乱地摆着双手,说什么也不要。
“你以为你是乡长?”徐达开玩笑地对牛犇说,“杯水车薪,有何用?”
牛犇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老栓不知道两个人嘀咕的什么,搓着两手嘿嘿直笑。
徐达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他看到墙角放着一块光溜溜的鹅卵石,便走上前,先是用手扫了一下表面的灰尘,然后找块破布认真擦了擦,左瞧瞧,右看看,像是遇到了宝贝。
“一块腌酸菜的破石头,有啥看头?”老栓都不好意思了。
“玉石啊。”徐达像是说给老栓,也像是自言自语。
牛犇忙走过去,看了石头一眼,便对徐达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看走眼了。
徐达不理会牛犇的好意,对老栓说:“老乡,这块石头您能匀给我吗?”
真的是玉石?老栓不敢相信徐达的话,但他看出徐达想要这块石头,便说:“呵呵,您想要就拿走吧。”
“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牛犇自言自语道。他是在暗示徐达,事关重大,不能草率。
徐达也知道牛犇的意思,还了一嘴:“神仙难断寸玉呢,何况你又不是神仙?”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牛犇气得真想踢徐达两脚。
徐达对老栓说:“这件玩意我拿了。十万元。”
“这,这……”老栓不知道如何是好。
“嫌少?”徐达问道。
老栓忙说:“一块石头,不值那个价,不值那个价……”
徐达抱起石头走了,丢给老栓一张十万元的支票。
等到老栓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翻过了山岭。
牛犇忍不住说道:“徐总,你交的学费还少吗?明明就是块破石头,你怎么跟捡了漏是的?玉石因硬度低,敲击时声低沉,有若击木……”
“我知道,这就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徐达说罢,把怀里的石头扔了,眼看着它咕噜噜滚到了山下。
牛犇被滚落的石头惊醒了!他这才明白,真正看走眼的是自己。
回城后,牛犇忍不住嚷嚷了出去。当地媒体要推选徐达为年度十大慈善家之一。徐达谢绝了,他说:“我是收藏家,不是慈善家。”
徐全也赞成老爷子的观点,说:“我爸是收藏家,不过,老是看走眼,没办法。”
对于徐全的说法,牛犇又不明白了,说:“既然是收藏,也得弄两件真家伙啊?”
“老爷子若收来的都是真品,我,还有家人晚上还能睡个安稳觉吗?”徐全淡淡一笑。
知父莫若子。看来此话不假啊。牛犇彻底服了。
从此,提到徐达,收藏界的同行都会由衷地说,人家徐达,那是大玩家。听那口气,满是钦佩,满是敬仰。
桃花流水鳜鱼肥
肖建国
擦黑,儿子回来了,脚步把村前的小路踩得啪啪响,震得路边的桃花落了一地。狗,跟着就狂吠起来。
老铁倚墙而坐,眯着眼,瞅着渐行渐近的儿子,不起身,也不吭声。儿子自是瞧见了爹,忙放轻脚步,来到老铁面前,立住。
儿子掏出烟,递给老铁一支。夕阳的余晖像被顽皮的孩子涂抹上锅烟,黑麻麻的。老铁看不清烟盒上的字,正犹豫着,儿子说话了:“双喜的,十元一盒,我抽得起。”
老铁这才笑一下,接了。儿子紧绷绷的脸上也绽开些笑容。“知道村里的狗为啥咬你不?”抽口烟,老铁问。
这个,儿子确实没想到。按理,他是经常回来的,这狗不应该吠他才对。可今儿个怪了。“因为你不合群,你的心没跟这儿接地气。”老铁乜斜一眼儿子身上的衣服,儿子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套崭新的西装,为此,他还特意打了条领带。
“难道我就不能穿好衣服?”儿子有点不服气。
“当然可以,可要看在啥场合。你回到自己的窝,这种打扮,狗就觉得你变了,能不咬你?”儿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信,把这套衣服换上,再走出去试试。”老铁指指墙角,那里有一堆渔具,渔具上面放了一套普通的农家衣裤。
儿子极不情愿地脱下西装。“你火急火燎让我回来,不是为了让我穿这套衣服吧?”
“当然不是。走,跟我捕鱼去。三月桃花开,鳜鱼肥着呢,谁不馋呀。”儿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乖乖跟着老铁往村外走。
你还别说,这次狗见了他们,没一个龇牙咧嘴的。
路上,有村民打招呼:“王书记,去哪儿?”儿子习惯性张开嘴,想答,却发觉自己错了。老铁说:“走走,去河边抓点鳜鱼。”
村民笑:“你还缺鳜鱼吃,言一声,都往你家送。”老铁说:“不了不了,自己捕的,那才香。”听到这话,儿子脸上火辣辣的。
走到河边,天已完全黑透,只有两根烟头忽明忽暗。
这条小河从山崖子里流出来,水清藻绿,是村里的命脉。老铁退休后,不愿待在城里,回老家义务当起了这条小河的巡逻员。他不许别人砍树,更不许别人电鱼、药鱼。有人偷偷做了,他就追到人家屋里去,坐那里不走。直到那人拍着胸脯保证下不为例,他才离开。遇到特别有困难的家庭,他走时,会悄悄放下一些钱。
渐渐地,这条小河日益丰腴起来。
儿子少年时期,多次跟老铁来捕过鱼。他最爱吃的就是鳜鱼,那肉细嫩鲜美,脆香可口,素有“席上有鳜鱼,熊掌也可舍”之说。也因此,儿子对捕鱼这套程序了然于胸。
他们找了个小汊沟,开始挖窝。窝子挖得越深,留下来的鱼将越多。老铁操走锹,儿子说:“我来吧。”
老铁想了想,说:“也好,这大黑天的,你一个人干活,我帮你瞅着,也省得跑偏了路数。”儿子咂咂嘴,觉得老铁话里有话。于是,赶紧换个话题:“爹,你知道不,我今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呢!”
“知道。”
知道? 儿子心里一惊,不再言语了,把浑身的力气全使在锹上。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手掌上也磨出两个水泡。不过,儿子不敢吭声。他知道,老铁正紧紧盯着他呢。
窝子挖好了,星星也撒满天空。儿子看看手机,已快十点了。儿子有些焦急。老铁说:“干什么事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今晚就陪我抓一夜的鱼。”
黑暗中,儿子感觉老铁的双眼像X光,自己内心那点儿雾霾被照得紧缩一团,不敢放肆。
老铁在汊沟上游放水,儿子便拿起兜兜网扎在窝子后面,这样可把往下游逃窜的鱼挡回窝子里。
做好这一切,父子俩边休息边聊天。再过两三个小时,等露水全下来,鱼儿抢食吃,就可收网了。
老铁说:“你跟我说说话。”
儿子说:“说啥呢?”
老铁说:“说啥都可以。”
儿子像哑巴一样,好半天都没吭声。老铁说:“要不,我给你唱个歌?”儿子扑哧笑了:“你给我唱歌?”
老铁说:“对啊,就是你小时候,我教你的。来,我唱,你也跟着唱。”也不管儿子同不同意,老铁就唱了: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接郎。问郎短,问郎长,问郎此去何时……
老铁唱着唱着,儿子就接上了, 父子俩一块儿唱,唱得蛙鸣虫叫,草木散香。
露水下来了,好大。
父子俩起网,从窝子里打捞起一兜篓鱼。有鲢子、鲫鱼、白条、草棍,最多的是鳜鱼。老铁看看鱼。这个,小了,放吧。那个,正长呢,也放了。
儿子看看老铁,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提起兜兜网,走到河边,全放了。老铁像孩子一样呵呵大笑。
趁老铁不注意,儿子掏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 今晚活动取消,今后这样的活动也不许再搞。发完,儿子陪着老铁一起笑。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友好且悠长。老铁说:“走吧,回家。再不回,它们就会跑来接我了。”
找市长说件事
刘公
“你咋又来了。”胖保安伸手拦住了他。
“我找市长说件事。”老汉取下口罩,露出掉了几颗门牙的豁嘴。
“不是跟你说了,市长在开会吗?”胖警察还算和蔼。
“我来来回回有半个月了吧,难道说,市长天天开会吗?”老汉呼着白气。
“是啊!市长天天开会。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里享福,老往市政府跑啥?”
“我只想见一见市长,说件事就行了。”
“全市有60多万人,每个人都想见见市长,你想想,市长还有时间工作不?”
“你这个小保安,少跟我来这一套。现在就我一人要见市长,你看看,还有第二个吗?”
“不管你咋说,反正不让你进去。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老汉仰头盯了市政府办公楼十几秒钟,摇摇头,戴好口罩走了。
“叫你别去、别去,你就是不听,你以为你是谁?”回到家,老伴又是一阵奚落。
“我就不相信,我见不到市长!”老汉的执拗劲又上来了。
翌日上午不到8点,老汉穿了件棉大衣,前胸后背挂着到膝盖的两块白布,上面分别用墨汁写着“我要见市长”5个大字,他站在市政府大门外不远的地方,吸引了不少过往行人的目光,看到一辆辆小轿车进大院丝毫没有减速,他心里虽说直打鼓,但还是有些许期待。
老汉这一招果然奏效,8:40分的时候,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把老汉叫到了市政府办公室,“老大爷,我是办公室的小张,您老有啥事,就跟我说吧。”
“你们太不像话了,我一个老头子,冒着严寒来市政府十几次,就是进不了市政府的大门。我就纳闷了,我一个奔80的老头子,会来市政府搞破坏吗?会炸市政府大楼吗?会来市政府自杀吗?”
“老大爷不生气,您老有啥事就说吧。”小张打断了老汉的话。
“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你们不让老百姓进来,不让老百姓反应问题,是不对的。”
“老大爷批评的对,我向上汇报。”
“我要找市长说件事,你带我去见见市长。”
“老大爷,市长到省上开会去了(其实,市长就在办公室),您把要给市长说的事说给我听,我记录下来,等市长回来了,我交给市长。你放心吧。”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我就说一个问题,你记一下,那个市中心广场这次建好了,能不能下次换了市长,再不要拆了重建?每建一次,都得两年多,花财政的钱不说,也占用了老百姓休闲的场所,还弄得尘土飞扬,污染了空气。小张,你说是不是?”
“是,我都记下来了。老大爷再没有啥事了吧?”
“还有一件事,你叫那个同志过来帮个忙,给我俩合个影。”老汉指了指另一名喝茶的办公室人员,掏出手机递给小张。
“老大爷,有这个必要吗?”小张不太情愿。
“有,跟你合个影,你又不掉皮掉肉的。再说,我这个老百姓,曾经也是有点身份的。”
“是吗?我咋没有看出来?”
老汉把前胸后背的两块大白布扯下来,放到桌子上,对小张说:“不瞒你说,我就是26年前的本市市长张进钟。我任职那会儿,一个农民就可以找到我办公室里来,现在,别说农民,我一个曾经的市长,都进不了这个院子。”
农村长大的小张,半信半疑地瞅着老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叫另一名同事过来,用老汉的手机给自己和老汉合了个影。
老汉离开市政府办公室时,一名保安一直紧随在他身后,老汉明白,这个保安是监视他的。
回到小区,七八个老汉围上来问他:“老市长,你见到现在的市长没有?”
“市长到省上开会去了,我见到了市长的秘书,把不要再折腾广场的事情给说了。你们要是不信,我这有合影为证。”老市长把手机拿给大家看。
“老市长,这个不算。”
“我就说了,你见不到市长,你输了吧?”
“我就知道老市长打赌,不会赢, 咋样?跑了十几个来回,都是白跑。”
老市长手一摆,“哎,咋是白跑?起码把市上折腾广场的事反应上去了。”
“老市长,说话要算数,你说今天见不到市长就请客,中午请不?”
“请,我回家拿酒去,你们候着。”
中午饭,老市长在百姓饭店摆了一桌,几杯酒下肚后,情绪激动起来,“你们几个说说,现在见市长咋就这么难?”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老市长。
“难了好,不是难了,我们咋能喝上你的好酒呢?”其中一位老汉打破僵局,揶揄地笑道。
“你还好意思笑,你要知道我是多么难受吗?我……我……这样下去……”老市长说着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几个人立马放下酒杯,劝老市长不要太难过,但无济于事,老市长哭得泪人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