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珂辉,现为大三在校生。特长为写作和民族乐器、画画。爱好为历史、古建筑和刺绣。曾在《后来》等杂志发表过现代诗歌及文章,在众多微信公众号发表过个人散文、影评等。
人心难渡
文/许珂辉
林二奶奶的尸体,是在大年初二一早被人发现的。村东头张叔早起出来扫雪,恍惚看到老榕树底下躺着一个人,心生惧意的同时慢慢走近,才发现是平日里人缘极好的“林二奶奶”,慌乱中他赶忙叫人。“林二奶奶”是村里人对她的戏称,因为她是林民勇的续弦。
林民勇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本来以为会平平淡淡守着几分田地过完一辈子,结发妻子却因为产后失血过多而死,他一人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林强拉扯大之后,也已经到了四十不惑的年岁。这个时候村里来了一个异乡人,还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李雪琴,也就是“林二奶奶”。好巧不巧,她住到了林民勇家隔壁,自此两人就成为了邻居。李雪琴是个睿智果敢的女人,就凭她敢独自带着孩子从之前对她千般虐待的夫家出走,这种直白的对封建礼教的冲击,相比起大部分女性唯唯诺诺逆来顺受,就不是一般的传统妇女可以企及的。一开始还好,但住的时间久了,邻居之间难免少不了互动,李雪琴家里总有一些活儿需要林民勇来搭把手,一来二去的就抵挡不住村里那些好事者的嘴巴了,白的都能让他们说成黑的,更何况是一个早年丧妻的中年男人和离异的女人。流言蜚语在他们之间疯狂滋长,林民勇是个老实人,他可以做到不在意外面人怎么说,但当时还在上学的林强做不到,村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总会对他喊“强子要有后妈啦,强子要有后妈啦”这种煽风点火的话,说得多了林强便抑制不住怒火回家找林民勇,林民勇无奈的同时又不好说什么,但此时李雪琴却主动来找他了。她对林民勇说她来这个村里不久,但也能意识到林民勇的确是个好人,如果他不嫌弃自己带个孩子,两家变成一家岂不也是件好事?林民勇其实内心也早对这个坚强的女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见此便想开了,左右都是过日子,两家成为完整的一家的确是一件幸事。
两个人的结合其实很简单,就是请村里几个比较有威望的长辈们吃了顿饭,做了见证。其他人倒也乐见其成,那些说闲话的人见人家都水到渠成了,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李雪琴自从到了林家之后,是一心想要和林民勇好好过日子的。她前半生的命途不好,幼时被父母过继给了远方一个表叔家,长大后也不能回去与亲生父母相认,表叔表婶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又怎会上心,连她的婚姻大事也是托人随便在同村找了一户人家就嫁了,谁知那家儿子看似正常,婚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有不如意之处就拿李雪琴撒气,有了孩子之后比往日更甚,有时甚至连孩子都打。李雪琴一开始还试图回表叔家求救,在多次遭遇了表婶的冷嘲热讽之后她就放弃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她表叔表婶一贯的做人准则,求谁都不如求她自己。她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趁那个男人酒后沉睡裹着孩子逃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不知道自己跨越了多少个镇子多少个村子,她只记得自己内心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再跑远点,跑得越远越好。”等她真正觉得距离已经差不多了,就是她到达林民勇这个村里了。
两人成为一家后,李雪琴也一直待林强未己出,有时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李裕还更好。一晃过去了很多年,林强和李裕都已经长大成人,林强学习不好,早早便出去学了一门木匠的手艺,也算是有个谋生饭吃。但李裕确是个学习的料,高考发挥的不错,考到了南方沿海的城市,虽然一年才回来两次,但每次回来都让林民勇和李雪琴很是高兴。林民勇是在李裕大三那年,也就是林强刚成家那年因为脑血栓突然逝世的,他的逝世让李雪琴措手不及,她原本以为老伴儿还能陪自己再走十几年,没想到如此突然。林民勇逝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雪琴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本最爱出门和村里人拉家常的她整日待在家里对着林民勇的遗像发怔,人也突然间像老了好几岁,头发都白了一圈。在此期间李裕听闻消息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除了安慰母亲之外也别无他法,他知道虽然母亲和继父都是重组家庭,但两个人的感情也是实打实的好,继父这些年来对自己也是视若亲生,从未偏差过。
他最后一次离开母亲,是在今年的秋末,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次一走,待他再次见到母亲,竟然是冷冰冰的尸体。
那日清晨,村头老张也不敢贸然把李雪琴抬到哪里去,只能让人叫家属过来之后再做打算,闻讯赶来的林强和他刚过门不久的妻子董鹃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榕树底下围着一大群村民,有的人还裹着衣服吸着鼻子,可见确实来的匆忙。林强和董鹃也是,两人被从被窝中叫了出来,林强直接穿着拖鞋就跑出来了。李雪琴静静地躺在村口东头老榕树底下,像一张被人丢弃了的缩了水的麻袋,全身上下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唯有那张微胖的脸颊清晰地露了出来,平时逢人便笑的那张脸此刻紧紧地绷着,软塌塌的肉满是灰败之感,脸色也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白色,让人看了心里不由得害怕。董鹃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抓住了林强的衣袖,抬头望向他的眼眸里满是惶恐:“强子……李姨这是……”林强拍了拍她,示意她别害怕,他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手,走上前问张叔:“张叔,这是咋回事?”张叔的脸上还有几分惊魂未定,说话声音也有点抖:“我今早起来出门扫雪,越往榕树跟前扫越觉得不对劲,这里的雪比别的地方都多,走近看了才发现躺着一个人!我上前一看就是你李姨,就赶快叫人了……”说到这,张叔也纳闷了:“可是我知道你李姨身体一向是很好的,虽然你爸年初走的匆忙,她人难过我也能理解,但不知道她平时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呀。”林强勉强笑了一下,嘴角牵起的弧度有些怪异,他扭头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雪琴,又很快将头转了回来,对张叔说:“我也不知道呢,反正自从我爸年初走了之后,李姨倒是伤心过度,有时候也不吃饭,我和董鹃一开始还劝,之后看没用,也就随她去了。”张叔了然:“这个确实不由人……”林强点了点头,随即便和董鹃去收拾善后了。
待李裕到家之时已是当日傍晚,林强不在家,只有董鹃一人在。他看到母亲被置放在屋里的床上,他走进去之后,整个房间都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沉寂。虽然已在电话里得到了林强的消息,听他说母亲是早起出门摔倒从坡上滚了下来,老人没撑住就给去了,但亲眼看到抚养自己长大至亲的母亲躺在眼前,一动不动,已是天人交隔之际,李裕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他走到母亲身旁慢慢蹲下,看着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埋首痛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待到情绪差不多稳定之后,他才出了房间。一出房间就看到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嫂子在院内踱步,他走上前,盯着她问道:“嫂子,我想知道我妈到底是怎么出事的?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董鹃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怵,她喏声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昨晚和你哥都睡得早,李姨具体啥时候出去的我都不知道……”李裕打断了她,犀利的眼神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真的?你们真的不知道?”董鹃赶忙摇头,脸色发白,胆怯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儿又小声道:“但张叔说,说李姨应该就是早上出门的,她那会儿被发现的时候身体还有些温度……”他心里确实有极大的怒意,一方面是对自己将母亲置于家里远隔千里才能回来一次的失望,另一方面是对林强和董鹃的不满,母亲已经是一个老人,不像年轻时那般坚强,总是会将自己置于她的羽翼之下,林强和董鹃既然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就应该承担起孝顺她的责任。李裕内心杂乱无章,纷乱的思绪使他再继续问眼前这个胆小怯弱的女人更多也无济于事,他起身走出了院子。
他去了一趟村头张叔家,从张叔那里得知了一些那天清晨的境况,当张叔说到李雪琴倒地地方的雪比其他地方明显厚了不止一层和林强当时有点奇怪的反应之后,李裕的眼神已经冷的像镀了一层霜。母亲的死亡对林强来说没有那么难过其实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这个“哥哥”他再了解不过了。林强懒惰、胆小、自私、还爱投机取巧,上学时就是那副样子,所以早早的就辍了学,辍学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内都在家里好吃懒做,林民勇最看不惯他那副闲散的样子,所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的脸色,最后还是在林民勇的勒令和李雪琴的好严相劝中去学了一门木匠的手艺,这才不至于没有饭吃。李裕向张叔道别之后,独自来到了村口东头的老榕树底下,他在那里一直呆到了将近凌晨,才起身回到了家。他回去之后林强已经在家了,看到他进门之后那双小眼睛眯着看李裕:“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准备和你商量呢,李姨的后事要怎么操办?”李裕避开了他那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目光微敛,说到:“这个不急,哥,你可能不知道,我妈家乡那边的传统是人死之后得在屋里回魂,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过哥,我有点奇怪,我妈如果是从坡上摔下来,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看着林强的反应,果不其然,他看到林强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噢,早上的情况你没见,把李姨抬回来,她身上太狼狈了,你嫂子就帮李姨整理了一下,也好让她舒服一些。之后是吗?行,听你的,你说咋弄就咋弄,就是也不能拖太久,放在家里你嫂子说她怪害怕的。”李裕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露痕迹:“这是自然,当然不会拖太久。”林强连忙点头:“也不早了,你赶快去睡吧,我今天也操劳了一天,也睡了。”说完不待李裕反应就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李裕站在原地看着他紧闭的房门,心中微微有了考量。
半夜三点多,万籁俱寂,院子里的月光照了进来,外面树枝的倒影悬挂在房间内的墙上微微摇晃,配合着死一般的沉寂,着实有几分恐怖,李裕的房间就在李雪琴房间的旁边,但他内心却丝毫感觉不到害怕,他总觉得母亲的死没有这么简单,所以一直没有睡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极其细微的说话声,那种明显在压抑着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他静悄悄地起了身,连鞋子都没有穿,走到窗户旁边看。他隐约看到院内有两个黑影,但分不清性别,只能大概看到两人似乎在争夺一件东西,最后,身形稍壮的那个成功夺走了那件东西,去了后院。李裕内心疑惑,家中的后院已经多年不用,这个人去后院做什么?按捺下心中的好奇,悄声跟了上去。他一直尾随着那个黑影走到了后院,走近了才看清那可不就是自己那个奇怪的哥哥林强!李裕半蹲在樟树后,尽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看见林强不知在后院的墙角挖什么东西,边挖嘴里还边念念有词,李裕起身又稍稍凑近了一些,才听到林强嘴里说的是“这老东西没事干把遗产藏那么深是要干什么,挖半天……”“呸”他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又拿起了铁锨继续挖“挖半天都挖不出来……”,听到“遗产”二字之后,李裕内心就有数了,他全身顿生一股强烈的寒意,如果林强真的是为了那不知深藏在哪里的遗产,那么母亲的突然离世恐怕就不只是摔倒那么简单了,他站在樟树后恨恨地看着那个还在奋力挖土的背影,内心做了一个约定。
第二日一早,李裕给董鹃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出门了,说自己要去镇上给母亲买一些走时要带的东西,晚上才会回来,董鹃点头表示知晓。大概到了中午,林家后院院墙外出现了此时应该在镇上的李裕的身影,但此时没有任何人看见他。只见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布包,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双手撑住并不高的围墙,奋力往上一跃,就轻松进入了后院。进入后院之后他并不着急动作,先是四周看了看确认有没有人,才翻开了手中的布包,在墙角处蹲了好久,不知在忙活什么。等到一切都平整之后,他又起身检查了周围有没有人,这才翻身从后院离开了。
这一天夜晚,平日里总是晚归的林强却突兀地回来的很早,他面色不虞,连带着对着董鹃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回去之后就一直在喝酒,正喝着呢,李裕打开门回来了,带进来了一室的寒气。他没有多说什么,向林强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回自己的房间了,边走还边打了个哈欠,看上去一副很困倦疲惫的样子。林强一直看着他回到房间,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微弱的鼾声,这才满意的笑了笑,也回了房间。却不知,此时躺在床上的李裕听到林强的关门声,刹那间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睛在夜晚显得尤其明亮清明,哪里有刚才那会儿困得要死的模样。
到了凌晨两点多,一直在床上假寐的李裕终于听到了来自外面非常细微的脚步声,听声音林强怕是连鞋子都没有穿,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李裕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却不急不缓的依旧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寒夜在心里倒数。突然,他听到后院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他透过窗户往院外看去,伴随着的是沉重物体撞到门的声音和林强连滚带爬从后院疯狂跑进屋里的样子,董鹃也被吓得连鞋都没穿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赶忙冲上前去扶住了林强,大声喊道:“强子,你咋了?这是咋了?”林强面色惨白,双眼透露着一股不正常的神色,只见他好像没有听到董鹃的呼喊,边摇头边在嘴里念叨“不可能,不可能”,董鹃使劲摇晃他,声音里都带了因为恐惧而有的哭腔:“强子,是我啊!你咋了,你这是咋了啊?”林强挣开了她的手,冲进了李雪琴的房间,透着夜色,他看到躺在床上的李雪琴面色平静,双目紧闭,一切看似都很正常,只是……林强的目光慢慢往下移,只是嘴角那股若有若无的微笑让林强胆寒!这和他刚才在后院挖到的那张脸,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林强抱着头胡乱地叫,撕心裂肺的声音把邻居都引过来了,可是他已经疯了,两眼浑浊,头发被他自己抓的不成样子,他跑出了家,别人拦都拦不住。此时的董鹃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她瘫坐在地,邻家的吴婶儿把她扶都扶不起来。此时,围观了全程的李裕这才走过来,俯身冷冷的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她:“说吧,我妈到底是怎么没的?”董鹃这才双手捂住脸,失声哭了出来……她把一切都交待了。原来,林民勇没逝世之前和李雪琴有一次在房内的对话被碰巧回家偷懒的林强听到了,林民勇告诉李雪琴自己有遗产留给两个儿子,就埋在后院的墙根底下,但现在一定不要告诉他们,以免他们因此而懈怠。但林强怎么会是那种肯辛勤努力的性格?所以他当时就动了心思,谁也没有想到林民勇走的那么仓促,让全家人都措手不及,更让林强理想中的“遗产”落空。但他不担心,反正他自己知道遗产在哪里,但随着李雪琴一天天的日渐消沉,他看李雪琴并没有要对自己说出遗产在哪里的意愿,还以为她想在他亲生儿子回来之后偷偷告诉他,让李裕一人独占那些遗产。他得控制这个事情的发生!林强心里的魔鬼一天天滋生长大,终于在大年初一晚李雪琴和李裕通过电话之后爆发,他怕那遗产没有自己的份额,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一晚他整夜没睡,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趁李雪琴外出起夜之时用家里的棒槌在背后将她敲死了,神不知鬼不觉,他随即又将李雪琴背到了村东头老榕树下,特意往那里扑了很多的雪,为的就是营造出一种时间已经很久的状态……但终究是人在做天在看,李裕回来了,这让他还是不安心,财产没到手的那一刻他始终放不下心,于是就有了之后半夜那一出。李裕何其聪明,为他设了一个坑,只等着他往进跳。
林强跳河淹死了,不一会儿有人便从外面传来了这个消息,董鹃听闻大哭,李裕也笑的讽刺:“什么叫以命偿命,这就是现实的报应,你们害死我妈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也是为人儿女,林强真的是畜生啊!”旁边的村民们都惊恐至极,他们应该都没有料到平时只是看起来不学无术的林强会心狠手辣都这个地步,果然人性的贪婪不可估量。李裕从房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你们不是一心想要遗产吗?”他抬手把盒子里的东西扔向瘫坐在地上的董鹃,那不过就是一把老旧到斑驳不堪的斧头!原来,林民勇的父亲当初也是靠着一把斧头砍柴为生,一辈子勤勤恳恳辛勤劳作,林民勇将这把斧头当做自己留给儿子们的遗产就是想以此告诫他们人要脚踏实地,切不可好吃懒做浑噩度日,但之后的一切肯定是他生前始料未及的。林强骨子里的贪婪和懒惰促成了他的不学无术,对不劳而获就获得财富渴望蒙蔽了他的双眼,使他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做了让别人一生都无法原谅他的事情。
第二天,李裕报了警,警方来了之后,董鹃对自己是从犯的罪行供认不讳,她被警方带走了。林强在淹死之前被李裕在后院藏的埋伏吓到整个人失心疯,也真的让村民们唏嘘不已。李裕厚葬了自己的母亲,随即便也离开了这个充斥着悲伤的村庄,远走他乡。第二日的朝阳依旧会照常升起,可是对这个村的村民们来说,林家的悲哀也使得他们再一次审视人性的劣势,善和恶是对立而又不可分割的两面,如何正确的把握它,每个人心中都应有一把尺。
为拾荒老人的诉声
文/许珂辉
秦岭北麓近环山线处,隔着一片又一片小村庄。白昼如河,稍显殷实些的家庭无一不例外都开了农家乐,宾客盈门,富埒缠衣,山作水洗之间,每一处都被雕刻的像是童话山庄。
仅仅是几街之隔的这里。破旧和凄凉承载了这个地方所有的视觉感受,在这个荒草长得几近人高的院子里,有异乡客来了又走,她一直住在这里,住在左边尽头那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内,是她当前,仅有的一方天地。
草身一芥,这是我所能给予的形容。她五岁丧父,母亲举家迁徙至此,她未曾读过书,不识一个字。人至而立之年,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生育,遂去抱养了一个孩子。她为那个孩子操劳了半辈子,他长大了却不认她,成家之后更是将她赶出了家门。她说自己这些年从山上到山脚下,从河滩边到田埂里,谋觅过的住处已有许多,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早些年因为身体的病痛无法干活被丈夫打骂,被养子弃养,竟在独自生活的这些年里四处奔波而硬朗了起来。我听着,却是揪心的同情。
她挽起袖子的胳膊肘处是很久以前的伤痕,经年累月已然成了石青色,在满是褶皱的皮肤上令人渗目。她说逢雨天就疼,是钻心的疼。当年她丈夫搬起石头砸向她之时,她就知道,逃离,是她一定要做的事情。
从村委会回去的时候,她在我前面走着。年老步履自然缓慢,每一步却走的极稳,一种无上生命力被生存激发出的固执,在那一刻油然而生。生命这个词多重,没人敢去质疑它。老人的性命在此时却显得那么廉价,事实遍寻不到解决的出口,一层又一层的阶级感逐步建立,从下至上的传递过程中,有多少真相被忽略不计,抑或是想说的话在此被撕碎。我们的了解不够充实,这个时代也难以言喻。
我想到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深陷其中的一句话。对她来说,却没有来日方长。我们也不忍心用一种非传统意义上的道德准则来安慰一个湿泪涟涟之人,她的日子在拾荒和时不时的病痛中滑过,终是为了印证一个苦字。
结束我们的采访,正要离开之时,我恍然抬头看了眼天空,进去的时候满目疮痍,忽略了破旧之外的上方。从这个角度向上拍了一张,天空纯净的像水洗过一般。她每日倘若得有空闲之时,坐在房廊下处,隔街观望对面的万家灯火,自己的院子里是死水般的无声无息。灰矮的土墙碎片散落的七零八碎,院子里唯有生命的生物是被插壤在泥土里的西红柿和黄瓜,它们的生死也许会有神迹,在人间含糊不定,不知道生命的结束会在什么时刻。她和微弱的灯光一同熄灭在黑暗蔓延的夜里,破败的小院里沉寂的没有人气。那一幕,尽是无端的苦涩。
猝雨初歇,刚过完一个林木稀疏的季节,紧接着又是下一个。一
瞬百年,怎堪去去还还。她会怎么活下去,打败无解的懦弱与卑微。
我想需要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