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披着人皮的女人
小河水
牛角塬有六社十三村,这个行政区划是人民公社时期划分的,虽然有段时间把“社”改成“大队”,但村这种人老几十辈子形成的居住群落,一直这样延续着。丁圪崂村是塬上十三村之一,村子不大,远离王家、宁家、董村、张村等几个大村。近些年,随着水泥路的铺通,时不时也有一些外面的人光顾。
丁三婆住在村子的最西头,庄子坐北面南,头门是座大房,门口两边有两个石头墩子,过去她坐东边这一个,丁三爷坐西边那一个,自从春天里三爷去世以后,西边这块石头就一直空着,但丁三婆一直没有拿掉石头上面那个草垫,她说,老头子没有死,只不过是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经常回来,走累了要到石墩上歇脚的。
丁三婆昨天晚上做了个梦,三爷托梦说他今天要回来,并在梦中告诉她,有不熟悉的客人上门,让她长个心眼。可她在门口等了一天,却没见一个人影,眼看村东头丁老四和丁老七家门道的灯都亮了。丁瞎娃家的狗也从村外摇着尾巴回村了,跑急了,有点喘气,红舌头吐得老长。天黑了,丁三婆准备关门回家睡觉。她无意中向村东头又瞅了一眼,这一瞅让她看见了两个人,两个年轻妇女,走得很急,脸蛋红朴朴的,像瞎娃家的狗舌头一样。
两个女人径直朝丁三婆走过来,叫她:“婆婆,我们是赶路的,走到你们这儿天黑了,想打听一下你们村里有没有旅店?”
丁三婆向周围瞅了瞅,没有发现其他人,就说,“没有!”
“婆婆,我们听那头有个老爷爷说,您老一个人住,我们想借您家住一夜,就一夜,我们明天早上起来就走!”
丁三婆一辈子吃斋念佛,积德行善。她二话没说,就把两个女人让进门,并给她们倒水泡茶。两个女人看三婆慈眉善目,就婆婆长婆婆短地跟三婆讨近乎。其中年龄大点的还从口袋掏出几颗糖给丁三婆吃。
晚上三婆烧了热水给两个女人洗脚 ,并从柜子取出一床新被子给她们盖。三婆把炕细细扫了两遍说:“女子,快上炕,一定走累了!婆婆这儿条件有限,没有你们城里人睡的钢丝床,将就一夜吧!”
两个女人说:“没事,没事,婆婆你不用操心!”
丁三婆又叮嘱她们,把随身带的东西放在顺手处,明天走的时候不要忘记了。她们却神神秘秘地问三婆屋里有保险柜没有?三婆笑着说:“我一个死老婆,平时就几个卖鸡蛋的钱,要那个东西干啥?再说,我们这地方,经常连狗大个人都没有,谁跑到这儿偷啥?旧社会见过土匪,解放这几十年,也没有听说过谁家丢东西。”
但这两个女人却越发显得不放心。三婆甚至有点生气了:“既然你们不放心我老婆子,那就不要到我这儿歇了!”
两个女人赶紧解释说:“婆婆,你不要生气!实在是我们包包里东西太贵重了!”
“啥吗?”
“银元,一百颗银元!”
丁三婆吃了惊,问:“你们俩个女人家,哪儿弄这么多银元?”
年龄大点的女人说:“婆婆,你不着急,你快上炕,上到炕上给你慢慢说!”
她们告诉丁三婆,她们是亲姊妹俩,她们还有一个弟弟,她们家过去是地主,她父亲从爷爷手里继承了几罐子金银珠宝,父亲都偷偷地给了弟弟,她弟弟和弟媳不争气,爱耍钱,把几罐罐宝贝都输完了!这一百个银元是父亲剩下的最后一点家底了,她们怕弟弟把它输完,就把它偷了出来。
丁三婆听到这儿也气得咬牙切齿:“这个娃真不争气!那你们打算把这银元咋办?”
“我们想把它偷着卖了,把卖的钱给我父亲存起来!这东西可值钱了,我们到银行已经鉴定了,一个值一百二十元!”
丁三婆说:“俩女子是孝子,就这么做,对着呢!”
年龄大点的女子就说:“婆婆,我们看你是个好人,你又收留了我们姊妹俩,我们要谢你恩呢!我们悄悄卖给你,一个只要一百元就行了!”
三婆一听,急忙摇着手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一个死老婆,要它干啥?”
“你不是有儿子嘛,还有孙子嘛!给儿孙攒下嘛!”
三婆说:“儿子、儿媳都在城里打工,孙子还小,跟他爸妈在城里念书,庄汉人,吃了上顿望下顿,谁攒那个东西有啥用!”
年龄小的女子急忙说:“婆婆,可有用啦!听那个银行行长说,这东西以后还要涨价呢!”
凭俩女人怎么说,三婆就是坚持说自己没钱,不买。
几个人坐在炕上,一拉呱不觉不易就是几个小时,这时候鸡架上的鸡也困了,因为挤占位子,发出了咕咕,咕咕的叫声。
年长的女子就问:“婆婆,你还养了不少鸡?”
“不多,就八只!”
“鸡蛋卖了不少钱吧?”
“不多,这一料子(从春天鸡开始下蛋到秋天)还攒不到两千元!”
年龄大点的女子说:“婆婆,时间大了,咱们睡吧!”
三个人就睡了,这一夜,丁三婆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晨,丁三婆给两个女人散糊涂(面糊子),两个女人上完厕所,梳洗罢,便香香地吃着三婆给她们散的面糊涂,都说好吃得很!吃完饭,姊妹俩准备走,年龄大点的把丁三婆拉到一边说:“婆婆,和你商量个事,真不好向你老人家张口,我们姊妹俩是偷着跑出来的,走得仓促,没顾上带钱,进城得花费,我们想先借您老人家两千元!看你老人家是个好人,我想把这一百个银元先到你这儿存几天!我们听说,有个地方收银元,一个能卖一百五十元,我们想先到城里去打听一下收银元的地方!”
看三婆有点忧郁,这女人赶紧解释说:“你老人家不要怕,银元在你跟前放着,少说也值万把元钱呢!”
三婆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姊妹俩,觉得面貌平顺,不像骗子。她又想到,有一百个银元在,还怕她们跑了不还钱?于是她就从柜子底取出一千九百九十八元钱,又准备到邻居借两元,凑够两千。俩女人一听三婆要出门借钱,一把拦住三婆说:“婆婆,不用借了,就这些,少两块就少两块,到时我们还您两千整数!”
送走了俩女人,三婆又坐在门墩上想老头子托的梦。想着想着,心里就甜丝丝的:“这个老头子,真是的,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放心不下你这个糟老婆!”
晌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吃过午饭,丁三婆关了门在炕上睡午觉。突然有人敲门,敲得很急。三婆一边回答:“来了,来了!”一边开门,门一打开,丁三婆吃了一惊,早晨刚走的姊妹俩人又回来了,头勾搭着,后边还跟着两个带大盖帽子的。
三婆问:“这是咋咧吗?”
俩女人没吭气。带大盖帽子的说:“婆婆,我们给你退钱来了,这俩人是骗子,前几天在南村骗了人,人家报了案,我们这两天正查这个案子,昨天有人见到她们到你们丁圪崂来了,这不是吗,今天正好就在集市上把她们抓住了!
三婆说:“你们不要搞错了,我不相信两个女子是骗子,人家东西还在我这儿放着呢!”
年长的女人说:“婆婆,那是假的!”
至此,丁三婆才明白,噢,原来这两个狗日女人是两只披着人皮的狼!
磨子爷和勾子爷的遭遇
小河水
牛角塬上老辈子人给孩子起名字很随便,他们觉得名字嘛只要叫得响就成。譬如推面的磨子,人们一吃面都能想起它,磨子他大(父亲)就给他娃取名叫磨子。丁勾子这名字也是有来历的,勾子小时候家里穷,弟兄们又多,长到三四岁还没穿过裤子,夏天光着腚成天在外边疯,冬天围坐在被窝里从来不下炕。他大说:“我看你狗日的精勾子(光屁股)唵在炕上坐到娶媳妇呀!”勾子这名字从此就被人叫开了。如今丁磨子和丁勾子都是娃他爷的人了,但人们还是习惯叫他们磨子爷和勾子爷。
初秋,塬上的果子成熟了,水蜜桃又红又大又肥,老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儿孙,磨子爷和勾子爷的儿子、儿媳在城里打工,孙子、孙女们都在城里上学。两个老汉商量了一下准备到城里亲自跑一趟,给孩子们送些水果吃。送就送呗,塬上如今有班车进城,方便着呢!他们每人摘了一担笼,分别装进两个纸箱子,两个老汉试了一下,一手提一个,也不需要别人帮忙。可磨子爷老婆临汽车要走时,癫狂着跑过来,手里攒着300元递给磨子爷,说让磨子爷给他自个儿买件新褂子。
磨子爷说:“一个褂子哪能要300元?”
老婆说:“那你就不知道给我再卖一件!”
一句话把车上人都逗笑了。
正准备上车的勾子爷好像也明白过来一样,自己老婆不是也得穿件新袄子吗?他放下箱子立马跑回家,一进头门就对老婆喊:“快拿300元来,我要顺脚给咱俩一人买件新褂子!”
老婆说:“我当啥事,失急火燎的!咱俩不是都有褂子穿嘛!”话是这么说,她还是麻利地从柜里取了300元,交给了勾子爷。
班车司机是个年轻小伙,车开得很冒失(快),不到两个小时就进了城。两个老汉在汽车站下了车。多年没进过城了,城里大变了样。
磨子爷说:“咱们年轻时候到城里卖柿子,拉着架子车,那路窄得像皮条,坑坑洼洼的,光路上就得走一天。如今这马路比老早三四条路都宽,平展的!”
勾子爷说:“如今这汽车站比老早汽车站10个都大!你还记得吗?咱俩有一回卖完柿子没地方住,在汽车站的椅子上睡了一晚上!”
“咋不记得,你睡到半夜想解手,起来到处寻尿盆,结果被看门的骂了一顿!”
说到解手,勾子爷真有点憋尿了。他让磨子爷看着水果箱,自己去上厕所。
这阵儿,两个背着蛇皮包的小伙走过来,其中一个瘦高个喜皮笑脸的和磨子爷打招呼:“老叔,进城卖水果来了?”
磨子爷本想不理他们,但看人家问得虔和,就应了一句:“不卖,水果是给孙子送的!”
听了磨子爷的话,瘦高个马上来了兴趣。“老叔,听你这口音咱俩是乡党啊!”
磨子爷瞥了他一眼,心想,你真能扯。磨子爷没有回答。但这俩小伙并不觉得无趣,低胖子说:“大叔,看在你们是乡党的份上,把你的水果多少卖给我们几个,我们给你高价钱!”
“谁说和他是乡党?我这水果是给我孙子拿的,我怎么能卖?快走远点儿!”
瘦高个一拍自己屁股,大声朗笑到:“没错,没错,你是西乡那个……”
磨子爷说:“我就不是西乡的,我是北乡牛角塬上的!”
“叔,你看我见了乡党一激动,把北乡就说成了西乡,我们家就在你们塬西边的那个骡马岭上,我老舅爷就在你们塬上,我小时候经常到你们那儿去呢!”
磨子爷问“那你说说,我们村最显眼的地方是啥?”
“那个,那个,噢,对,大老池,老池岸上还有一棵大树!”
“娃,你记错了,不是一棵,是三棵!”
“对对对,我记错了,是三棵,三棵树好大啊!”
这一考问,磨子爷心里有了底,他想,虽然没说准树的棵数,但老池是说对了,再说,这些娃娃家,谁操那么多的心。于是,他从随身挎的布包里取了两个蜜桃分给俩人吃。几个人越聊越亲近。
瘦高个说:“按辈分,我应该叫你爷呢!”
这时候,磨子爷想到勾子爷,心里说,这老家伙不是说只尿泡尿吗,怎么还不见人影?他朝厕所那边瞅了瞅。
瘦高个看出了磨子爷的心思,就说:“大爷,不着急,这儿不比咱农村,一家一个厕所,车站厕所蹲位少,解手的人多,要排队呢!”
磨子爷心想,也是,说去尿尿,进去了顺便屙泡屎,也不犯啥王法。
这阵儿,瘦高个擦了一下嘴,从蛇皮包里取出一摞女人穿的雷丝裤,说:“大爷,我们看你是个好人,这是10条雷丝裤子,便宜卖给你,商场一条50元,我们只要你30元,回去让姑娘或儿媳穿,这东西现在时兴的很!”
一看见这肉裤子,磨子爷脑袋里马上就出现了电视上那些穿着半截裤的女人,心想,那不是像婊子穿的吗?多难看!他摇着手说:“不要,不要,这裤子庄汉人穿不出去!”
两个小伙说:“你这老爷真跟不上形势!现在都什么年月了,你要是买回去,儿媳和姑娘准喜欢,肯定夸你好!”
凭两个人怎么说,磨子爷就是坚持不买。这时候,低胖子小伙一改先前和悦的面孔,咧着嘴嘲笑磨子爷说:“你没看喔老汉,穷得和跟叫花子一样,哪儿还有钱能买得起裤子?”
磨子爷一听这话,气得浑身打颤,他平生最见不得人笑话自己。他解开外衣扣子,从内衣口袋掏出老婆给他的买褂子钱:“摇了摇,你们看清了,这是啥?”
低胖子贪婪的眼珠子一转说:“爷,你还真有钱!有钱能顶个啥?有钱舍不得花!”
磨子爷说:“谁舍不得花?我要买褂子,给我和我老婆一人买一件!”
两个小伙哈哈笑了,低胖子诡秘地说:“那你爷不是寻着挨骂呢吗?你儿媳非噘死你个老头子不可!该表现时候还是要好好表现!”说完一把从磨子爷手里抽走三张新嘎嘎的百元钞,瘦高个也没忘记顺便把一包肉丝裤子塞进磨子爷的怀里。两个人转眼间就在人群里消失了。磨子爷想去追,可是四个水果箱子没人照看。他气得直跺脚。
这时候,勾子爷上完厕所回来了。
磨子爷怒吼道:“你是屙碌碡来还是屙井绳?”
勾子爷铁青着脸坐到台阶上直叹气。原来勾子爷遭遇被磨子爷更惨。他撒完尿转身系裤带,发现一个黑墨眼镜突然掉到自己脚跟前,他正想问谁的眼镜时,一个壮汉一把抓住他,说勾子爷把他眼镜撞掉了,这幅镜是他花了两千元买的。镜片摔了一条缝,他问勾子爷咋赔呀?勾子爷坚持不是自己撞的,说他尿尿的时候身后根本就没有人。这时候,围上来三四个人都证明是勾子爷撞掉的。他们拦住勾子爷不准走,非要让他赔一千元才能走。勾子爷一看劲势不对,僵持下去非挨打不可,就把老婆交给他买褂子的300元全部赔给了人家,就这还被人家搜了一遍身,看他确实没有钱了,才把他从厕所放出来。
勾子爷抱着头说:“羞了先人咧!一泡尿难道把人能憋死!跑到这地方丢人来咧!哎!”
听了勾子爷的话,磨子爷说:“伙计,不要心疼钱了,只要人没事!我比你强,我300元还买了10条肉丝裤子呢!咱哥俩把它分了,一人5条,给娃娃们穿去!”
勾子爷打开自己怀里的一包肉丝裤子,准备分给磨子爷5条,可当他解开包包时,当即傻眼了,这10条肉丝裤七长八短,有的没腰,有的少条腿,没有一条能穿。他气得把10条肉丝裤全部摔进了垃圾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着瞪着,朴嘿一声都笑了。
磨子爷说:“想开些,把咱气死不顶啥,给两个娃打电话,让娃给咱寻个饭馆,咥羊肉泡馍走!”
崖 娃 娃
小河水
崖娃娃不是娃。崖娃娃住在我们南首咀的半崖上。崖娃娃是学人说话的高高手,它比学舌的鹦鹉会说话多了,它说的话和人说的一模一样。
南首咀有广阔的沟坡,有茂盛的柴草。我六、七岁的时候,刚刚能跟着父亲到沟里斫柴。一天,我们来到了南首咀。那里有一条狭窄幽深的沟,有险峻陡峭的崖,崖下有个大石窑。父亲说,大石窑里住着一头大地牛。没有人见过那头牛,但有不少人听见过它的叫声。据说,它的叫声震天吼地,房动屋摇。我于是非常想看到这头牛,也想听到这头牛的叫声。但我被父亲训了一顿。父亲说:“地牛可不是随便叫唤的,地牛一叫,世上就有地方要发生自然灾害,不是山崩,就是地裂。那一年,河北大地震,地牛就叫唤了一晚上!”
我虽然没有看见地牛,也没有听到地牛的叫声。但我却结识了一个好朋友——它的名字叫崖娃娃。
我当时站在石窑背上,大声叫喊地牛。我将两手括成喇叭筒,放在嘴巴上,对着石滩里喊:
“地牛——你在那儿?请你出来——我要见你!“
结果,还没等我停声,对面的半崖上,一个和我同样的喊声传来了:“地牛——你在那儿?请你出来——我要见你!”
我急忙寻找这个和我一样喊话的娃娃,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崖壁,由上至下,由东到西,细细地寻。崖壁上静静地站立着两只虎视眈眈的恶老鸱(老鹰)。我开始疑心是它们两个在学我。我便又大声地喊:“恶老鸱,是你吗?”
恶老鸱显然没有理我。但对面崖上同样传来了:“恶老鸱,是你吗?”
我开始害怕了,头发直朝起立。我大声哭着喊父亲。对面崖上也有一个娃和我一样哭着喊他父亲。我喊得急,他也喊得急。正在沟坡上斫柴的父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大声安慰我:“娃子,不哭了!伯这就来了!”我听到,对面崖上也有一个父亲安慰他儿子说:“娃子,不哭了!伯这就来了!”
我由害怕变成了惊奇。难道我真的遇到地牛了?是地牛在跟我开玩笑吗?
父亲过来后,问我平白无故地哭啥呢?
我说:“伯,地牛出来了,在学人说话呢!”
父亲听了我的说叨后笑了。他说:“那不是地牛,是崖娃娃!”
我问父亲,崖娃娃长的什么样子?为什么只听见他学人说话,咋看不见他影子呢?
父亲说:“崖娃娃就住在对面的崖上。你看不见他,他能看见你!他可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娃娃!不信你说,我爱你!他也会说,我爱你!”
我照父亲的话大声对崖娃娃说:“我爱你,你真好!”
果然,崖娃娃也对我大声地说:“我爱你,你真好!”
父亲接着又对我说:“不过你要是骂他,他也会骂你!这就叫‘恶有恶报’,这你就不要试了!”
我问父亲,崖娃娃吃什么?晚上睡觉不?
父亲说:“他当然也和你一样吃粮食,也睡觉!他自己种庄稼,住在崖上自己打的窑洞里!”
我只是不解地问:“为什么看不见?”
父亲说:“等你长大了,就看见了!”
后来,我便经常到南咀上去斫柴割草。有时和大人一起去,有时一个人去。有时,劳累了,烦闷了,就和崖娃娃说几句宽心话,崖娃娃也给我说着宽心话。我从来没骂过他,他也从来没骂过我。虽然我没见过他的面,但我心里却有着他美好的形象。 再后来,尽管我知道崖娃娃不是娃,是个空屁胎(不存在),但它美好高大的形象却愈发地清晰了。
两个美女让他心旌荡漾
小河水
这的确是一个美妙的下午,因为星期天,没有了上课压力,他顿觉一身轻松。老婆不在家,耳边也少了唠叨,耳朵眼也变得格外亮堂。
午睡过后,他洗了一把脸,然后在书桌前,正襟危坐,读了一会儿书,便一个人出门,愰悠愰悠到了沿河公园的花市。
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梅兰竹菊,四时花草,尽是一些叫不上名的植物;翡翠玛瑙,金银珠宝,不知哪里弄来的青铜古玩;金丝鸟,红屁股猴,藏獒、狼狗、哈巴狗。西藏喇嘛,彝族大嫂,五色人杂。转了一圏再转了一圈,并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看天色将晚,身不由己,转悠到一家餐馆门前。他心想: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天晚上这顿饭就在这儿了。都说,吃饺子喝酒,越喝越有。于是就要一份东北水饺,外加一瓶啤酒。踅到墙跟一个空桌坐下,一个人自斟自饮。
这时,饭店门口突然一亮,却是来了两个美女。只见前边的这位,上身着一件棕红色皮草外裘,一条浅蓝色的低腰小脚牛仔裤,配上一条锡箔色的皮带,恰到好处的修饰出她修长的双腿。一头高贵的香槟色美发,柳叶眉,丹凤眼,脸如雕刻般俊美异常。她朝他这边瞅瞅,分明似在和他打招呼。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充满了多情。紧跟她身后的妹纸,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脸上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她略显张扬而有些凌乱的短发,彰显了她自然的美丽,看似柔弱精致的面容上透着一股让人亲切的信息。
他的脑袋瓜在急速地转动:这是两个熟人?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他准备和她们打招呼了。他在想,怎么称呼?但她们并没有到他这边来坐,而是嬉笑着在他对面的桌上坐了下来,她们看着他,似乎在问他,吃的什么?然后也一人要了一份东北水饺。他即刻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肯定不是熟人!既然是熟人,那她们一定会走到他的跟前来,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老师,您也在这儿用餐啊!她们没有过来,也没有过来的意思。
在水饺没有端上桌的这阵,她们便开始了对他的评点?她们不时地用手比划着,有时还显得那样的呆萌。她们是评论自己的吃相呢,还是在评价自己的长相?自己难道很帅气吗?一个快60岁的老头子还能吸引如此漂亮的美女?他让自己极力地像个绅士,先前的狼吞虎咽也改变为细嚼慢咽。他斜视着她们俩,偷偷地观察着她们的举动。他突然闪过一种邪念:她们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站街女?如果真是,自己今天是不是要走桃花运?他思想着她们将以怎样的方式和他接触?
不觉不易,酒尽盘子光。他打了一个饱嗝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然后注意她们俩的行动。但她们却只顾自地吃着饺子,没有了先前看着他议论他的神气。
他忍无可忍,便走过去,主动向她们打招呼:“两位,也来吃饺子!”
两位美女可能感到有点突然,看着他这个老头子,即时笑答:“嗯!”
接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你们刚才是不是认错了人?把我当成你们一位熟人了吧?”
她们面面相觑:“没有啊!我们谁也不认识你!”
“那你们为什么对他指指点点,议论我?”
俩位美女扑哧一声同时笑了:“老爷子,您想错了!我们是在看您身后墙上的电视呢!”
他朝墙上一看,墙上挂了一个60吋的大电视,好像是“浙江卫视”正在直播什么“跑男”。
他臊得不行,赶紧跑出了饭店。
人生有许多误区,它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当你沉迷于某个情景或者某件事情事情中的时候,你也许没有意识到,你已经走入了歧途。
狗 尿 胎
小河水
秋天的雨后,我们关中塬上的麦茬地里或者墙旮旯、粪堆夹巷会冒出许多样子可爱的小蘑菇。我们地方上的人把它分成两类,起了两个名字。一类能实用的叫麦钻钻(意即从麦茬地里钻出来的食物);一类是不能吃,吃了人会中毒的叫狗尿胎。
从形状上看,麦钻钻长得白胖柔嫩,口袋朝下,口收得非常紧。而狗尿胎却身形苗条,像一把高高撑开的灰灰伞、紫红伞……,艳丽扎狂。
小时候,曾经跟姐姐一起采蘑菇。雨过天晴,黄土地还比较稀软,经过一夏的麦茬沤得腐烂,野地里蘑菇悄悄地钻出了地面。白胖的麦钻钻甚是可爱,而不甘寂寞地、张狂的狂狗尿胎也夹杂其中。姐姐教我细细地辨认,那时候,我就对它们两个有了深刻的印象。
我常常想:它们俩本来是一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到底谁的命运更好一些呢?麦钻钻童稚呆萌,对人亲切温存,结果被人乐滋滋地采回家后,清水洗净,要么煎炒,要么烹煮,一番折腾,装进漂亮的瓷盘,最后一口吃了。狗尿胎却不然,它胎傲骨洋气,对人不待搭理,更因为心黑味毒,结果被人晾在了地里。一个死而无知,一个生而无憾。造成它们命运如此殊异的是无情的人。
现在人们都在津津乐道:“舌尖上的中国”。夸耀中国人能吃的本领。中国人的确是能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好像很难找出人不能吃的东西。与此同时,生物界的无数生灵却遭了殃,它们生命涂炭,无故殒命。但其中例外的就是,那些靠毒素生存的物儿,它们却活得自然、坦然、安然。就像狗尿胎,哪怕你人把我骂成狗尿的胎!你再有本事总不能把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