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脚
文/雷三行
现在想起来，邹明德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邹明德刚参加工作时教师工资低，很多人讨厌做教师。可是，他没觉得当教师不好。校园里，大街上，学生见了毕恭毕敬喊一声“邹老师好”，他便满足了。
每天，他不像有的老师那样吊儿郎当。他认真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有时间就钻研教育理论。他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一天上课，他发现学生赵鸣脸色煞白。他估计赵鸣肚子疼，便放下教本让其他同学看书，带着赵鸣回到办公室兼寝室的房间。
红白相间的瓷盆上空腾腾冒着热气，赵鸣的一双脏脚浸泡在瓷盆里。一会儿工夫，赵鸣脸上有了红润。邹明德蹲下，双手抓着赵鸣的脚用力按着脚心。他听老人讲，肚子痛按脚心很管用。一只脚按了，他又给赵鸣按另一只脚。
这件事，如果不是十多年后赵鸣提起来，他已经忘却。几年前，已经在小镇中心校教书的邹明德进城办事。在大街上，一声“邹老师”，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站在他面前。他吃惊地看着小伙子。小伙子大声说，邹老师，我是你学生呀。他仍没认出眼前人。小伙子激动地说，邹老师当年给我洗过脚呢！
邹明德想起来，面前的学生是赵鸣。
十几年了啊！邹明德感慨。
我从没忘记邹老师那双温暖的手。赵鸣动情地说。
当老师嘛，关心学生是应该的。邹明德说。
赵鸣说他现在给县长当秘书，让邹老师有什么事情尽管给他说。赵鸣说，只要能办的事我一定尽力。邹明德说他没事，并且鼓励赵鸣好好当县长秘书。
回到学校，邹明德向同事们说起赵鸣，同事们一下子对他恭敬起来，有人说他的机会来了。县长秘书是什么人啊！办事如探囊取物。邹明德说，我没什么事让他办呀。同事们就笑了。邹明德回到家里，对老婆提起赵鸣。老婆的眼睛瞬间闪着光彩，说这么厉害的学生该用用。邹明德说，我整天教书，又没什么事。老婆瞪着眼睛说，你怎么就没事？你没见你们学校领导，日子过得比你滋润多了；吃香的喝辣的，还整天黑着脸教训人。
邹明德恍然大悟。几天后，他专程去县城找到学生赵鸣，结结巴巴说出了想当学校办公室主任的想法。赵鸣就笑了，说邹老师也想起当官了。赵鸣又认真地说，像邹老师这样优秀的教师，早应该提拔到领导岗位。赵鸣答应找机会给县长推荐推荐。
果然，秘书不是一般人，几个月后，邹明德当上学校办公室主任。当领导好啊，可以喝免费酒，可以抽免费烟，可以参与学校管理发号施令。但让他郁闷的是，他上面三个领导动不动对他吹胡子瞪眼，特别是杨副校长经常对他指手画脚，时不时吩咐他干这干那。他把郁闷说给老婆听。老婆说，你有学生赵鸣呀。他一拍脑袋，对呀。
他找到学生赵鸣，诉说了自己的郁闷。赵鸣笑着说，当官没有忍耐力是不行的，再说你当主任才一年多，马上提拔不合适。他眯缝着眼，笑着说，看在给你洗脚的份上，我当上副校长就满足了。
一年后，邹明德当上副校长。副校长和主任就是不一样，每逢校长出差，校长把学校交给他。他在校长出差的时间里，俨然成了学校的一把手，他瞬间就学会了吹胡子瞪眼吼吼叫叫了；然而校长一回来，就轮不到他吹胡子瞪眼吼叫耍威风。这让邹明德很委屈。
他再次找到学生赵鸣。赵鸣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赵鸣说，邹老师曾经给我洗脚，我还没回报老师呢。赵鸣把他带到县城最高档的洗浴中心，叮咛服务生，让服务生把他们最好的服务拿出来，好好给他的老师洗个脚。邹明德不但洗了脚，全身也被匀匀按摩了。他舒服极了，出来的时候赵鸣对他说，老师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说着，赵鸣转身走了，竟然把他扔在大街上。
第二天，他再去找学生赵鸣，赵鸣像不认识他，爱理不理，说有什么事办公室里谈。他气炸了肺，恨恨瞪了赵鸣一眼，转身离开。
回到学校，邹明德见人就说当教师没意思，自己当年竟然傻到给学生洗脚。他经常对老师们说，别以为学生今后会记住你。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
他整个人颓废了，经常为一些小事和校长斗来斗去。一年后，他被免去副校长职务。又一年，他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作者简介：雷三行：原名雷文锋，陕西省柞水县人。2008年在《百花园.中外读点》10期发表处女作《鬼》，并获得“全国反腐倡廉征文”优秀奖。此后陆续在《青春》《当代小说》《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精短小说》《青年作家》《青海湖》《杂文月刊》《天池小小说》等文学刊物上发表小小说60多篇。现在以小小说创作为主，兼写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