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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发山精短小说作品展区
作者简介
侯发山,河南巩义人。相继在《北京文学》《小说界》《山花》《莽原》《飞天》等一百多家省市纯文学刊物发表小说、散文上千篇,有二百余篇被《小说选刊》《读者》等刊物转载,著有小说集十七部。有作品被搬上荧屏。曾获吴承恩文学艺术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等奖项。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黄河当代文学研究院副院长,河南省巩义市作家协会主席。
 
唐三彩
那天,康乡长到南湾村调研。村主任老贵忍不住兴奋地告诉他,说栓保的女儿梅花考上了北京大学。
对于栓保,康乡长是不陌生的。去年年关的时候,康乡长给栓保送去了一壶油两袋面三百元钱。可是,栓保死活不要,说他家的日子还能过得去……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康乡长自然也很高兴,说走,咱去栓保家看看。
康乡长和老贵去的时候,梅花正坐在床边,嘤嘤地啜泣;栓保蹲在地上,不住地吧嗒着旱烟,很是无精打采。
老贵在康乡长后面悄声说道,栓保兴许正在为梅花的学费发愁呢。康乡长似乎没听到老贵的话,朗声地说栓保,女儿考上了北大,祝贺你啊。
栓保这才发觉来客人了,忙慌乱地站了起来,讪笑着说康乡长来了。梅花别过脸去,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康乡长看了看,栓保家里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墙角一缸咸萝卜散发出一种说臭不臭说咸不咸的味道。
老贵附在康乡长耳边说道,栓保家一年四季把咸萝卜当饭吃。
康乡长发现墙旮旯放着一个瓷罐,突然两眼一亮,说这个罐子是干什么用的?
栓保不好意思一笑,说当年腌制咸菜用的,现在嫌它有点小,就不用了。康乡长把瓷罐搬到光亮处,用手小心地擦拭了一下,惊讶地说这是宝物啊。
栓保,还有老贵都眨巴着眼睛,好像不明白康乡长的话。
康乡长说,这个瓷罐不是一般的瓷罐,是唐三彩。
栓保说不可能吧,是俺爹活着的时候用两个鸡蛋在集市上换来的。
康乡长摇了摇头,接过老贵递过来的一块破布仔细地抹拭着,得意地说你们瞧瞧,这个瓷罐绝对是唐三彩。
老贵一愣一愣的,说康乡长,你可看仔细了。
康乡长说,你们瞧瞧这瓷罐,造型古雅端庄、生动别致,彩饰新颖细腻,釉色莹润鲜亮,有一种斑斓富丽的艺术效果。
老贵说为啥叫唐三彩呢?
康乡长侃侃而谈,说这种制陶工艺是从唐朝时期开始的,采用堆贴、刻画等形式的装饰图案,同时使用红、绿、白三种釉色。经过高温烧制后,三种釉色相互交融,三彩就变成了很多的色彩,形成了有原色、复色的斑驳陆离的多种颜色。据说这种玩意由于在制作过程中釉质的自然下流,烧制好的唐三彩会产生许多复杂奇妙的变化。因此,没有任何两件唐三彩作品是完全一样的……所以说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康乡长一席话,把老贵和栓保搞得目瞪口呆,傻了一般。
栓保迟迟疑疑地说,康乡长,这个瓷罐真是宝物?
康乡长点点头。
栓保说,可是,可是,这宝物对我来说也没啥用处,也不知道有人要没有?
康乡长说这样吧,我出3万块,你卖给我如何?
栓保惊喜地说真的?
康乡长说不骗你。
栓保就慌乱地点了点头。
老贵也松了口气,说梅花这下可以上大学喽。
第二天,当康乡长交给栓保3万元要把瓷罐抱走时,梅花红着脸说,康乡长,这个瓷罐既然是唐三彩,肯定是我家祖传的东西,所以我不想让它流落到他人手中。
康乡长眨巴着眼睛,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梅花说康乡长,你要保存好这个瓷罐,5年后,我用4万块把它赎回?中不中?
没想到是这样,康乡长一时说不出话来。
梅花说康乡长,你要不同意,就请拿走你的钱,把瓷罐留下。
康乡长说那好,5年后你可以赎回,但不是4万,是10万!
梅花默了片刻,就使劲点了点头。
康乡长走后,栓保气急败坏地对梅花说,闺女,你是疯了还是咋的?那个破瓷罐他买走就买呗,你还赎它干啥?你当真以为那就是宝物?
梅花说爹,我找专家鉴定了,那个瓷罐就是唐三彩。
栓保说确实我是跟着你爷在集市上拿鸡蛋换的,怎么会是宝物呢?若真是宝物,3万块钱咱是不是卖亏了?
梅花说没有,我们还捡了一个大便宜。
栓保说那就好,赎回不赎回都中。
梅花在大学里刻苦读书勤奋学习,由于成绩优异出类拔萃,毕业后被一家公司聘为副总,年薪20万。在老贵的带领下,梅花开着小轿车带着10万元辗转找到了康乡长。康乡长又惊又喜,他抱出那个瓷罐,说闺女,实话跟你说,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瓷罐。
梅花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说谢谢您。我当初就知道是个很普通的瓷罐。
康乡长很是意外,说那你为何还要赎回去?
梅花说做人得讲良心……当年要不是您出手相帮,我不可能有今天。
老贵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说康乡长,既然您知道是假的唐三彩,为啥当年提出要让梅花拿10万元来赎回?
梅花抢先插话说,老贵叔,康乡长一是不想让我赎回这个假的唐三彩,二也是在逼我学业有成,干出一番事业啊。
康乡长欣慰地说,梅花,我只拿回属于我的3万,其余的7万你捐给村里如何?
梅花同意了,一张笑脸如同盛开的梅花。
 
护林员老杨
天麻麻亮,老杨就起床了。说是“床”,其实是山上的石头支起来的石板。他打开蛇皮袋看了看,能糊口的只剩红薯了。他上山将近两个月,干粮哪有不吃光的道理?老伴身体虚弱,不会背粮来给他的,她根本就爬不上这海拔1800米的山。他也想下山,可是,两个多月没下一滴雨了,正是高火险天气,林区枯枝落叶见火就着,而且在此防火期里,要一天三次向县林业局防火值班室报告林区的情况,实在是离不开啊。老杨装上两瓜红薯,背一壶开水,拿一把斧头,出发了。
山上的树木密密匝匝,郁郁葱葱。盘根错节的古榕,虬干曲枝的柏树,吐蕾展瓣的山杏,铺青叠翠的灌木……阵风吹过,绿浪翻滚,林涛作响。
老杨欣慰地笑了。
在山上整整20年了,这些树林可都是老杨看着长大的。林很密,山上也没有路,有时他用斧头把绊腿的荆棘砍掉;有时枝桠低垂,他不得不趴在地下匍匐过去。有时从树枝上垂下几丝茑萝,缠在他的脸上;有时遇见啄木鸟贴在树上一动不动,用惊喜的眼神凝视着他;有时听见黄鹂和画眉的歌唱,但不知在什么地方……一会儿工夫,他头上的汗珠子就滚了下来,流进眼里又酸又涩,但他已习以为常了,用袖子抹拉一下脸上的汗珠,继续往前赶路。如果不抓紧时间巡视,他怕天黑前摸不回他住的山洞里。
来到一个小山头,老杨拿出高倍望远镜认真地四下观察,发现没有异常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对着大山可着喉咙吆喝起来:“嗷嗬,嗷嗬……我来了!”空旷的山谷里一波一波地回荡着他的喊声。他好想和人说说话,可是山上没有人,方圆10公里都没有人烟,他只有自己“吼”给自己听了。可是他的声音并不美妙,他吼了几声就气馁地放弃了。
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愣住了,只见七八头野猪向他围了过来,看样子最大的有一百多公斤重,最小的也有四五十公斤。在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是十多丈高的悬崖,已无退路可走。他就屏着呼吸,忍着钻心的疼痛,躲进旁边的圪针丛里,腾出一条通道让野猪过去。直到这群野猪从视线里消失,他才慢慢地爬出来。
老杨庆幸化险为夷。他来到另一个山头,刚放下的心又被悬了起来:他看见了山脚下的浓烟和火光!他浑身打颤,又气又急,这火就像是在烧他的骨头,烧他的心啊!虽然失火处在林子边缘,如果不及时扑灭,一旦引燃山林,后果不堪设想。他拨打119110后,立即向林业局防火值班室报告险情,随后向山下跑去。
等老杨跌跌撞撞跑到山下,他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扯得长一片短一截,脸上、胳膊上挂满了一溜一溜的血道子;他的两只黄球鞋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两只脚掌上的血泡磨破又生出,血淋淋的让人惨不忍睹……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加上头发长长的,胡子黑刺刺的,把人们着实吓了一跳,以为是“野人”下山了。
老杨看到着火的地方不是林子,是一堆干草枯叶,而且已被大伙儿扑灭了,他心里一松劲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在老伴的搀扶下站起来。纵火者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他怯怯地站到老杨面前,不知如何是好。老杨的脸本来就黑,这下更黑了,他狠狠扇了那个孩子一巴掌,说:“杨林,你不上学,咋回家放起火了?若把山林点着,等着挨枪子吧!”早有人拉开了老杨,劝说着他。老杨的老伴抹着泪,拉过那个叫杨林的孩子的手,哀怨地对老杨说:“孩子早就毕业了……”
老杨愣怔了一下,愧疚地看了杨林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
杨林看了看老杨,终于开口说道:“我和娘好多天没看到你了,很想你,又不知道你在山上什么地方……我就弄来一堆干草点燃了,猜测你看到火光一定会下山的。”说到这儿,杨林就泣不成声了。
老杨一把抱住杨林,脸上也爬出了泪,他哽咽着说:“孩子,爹对不起你……”
第二天,老杨背着一袋子干粮又上山了。他后面跟着一个孩子,那是他的儿子杨林。
 
康乡长的忙
南湾村地处偏僻,山里没什么矿藏资源,村里也没一家企业,是石庙乡有名的穷村,别的地方早几年都奔上了小康,这个村的温饱却还解决不了。几十年来,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一如过去的山青水秀,没什么变化……新上任的康乡长到任后,听说了南湾村的情况,就抽个双休日下乡了。
南湾村村主任老贵喜出望外,以为又是康乡长来给他们送扶贫款救济物资的。谁知康乡长一分钱也没给他捎,一壶油也没给他带,而是让他领着去山上、河边瞎逛。老贵不知道康乡长的壶里卖的什么药,遂心一横,只管吊着脸说村里的小学校舍破破烂烂该补了,说村里的道路坑坑洼洼该修了,说他老贵在村委多年的工资没得过一分……
康乡长也不搭话,任由老贵哭穷。这时,他看到小河边几只嬉水的鸭子,就两眼放光,说老贵,村里养鸭的不少吧?
老贵点点头,说康乡长,村里人都拿鸭屁股当摇钱树哩,鸭蛋也不舍得吃,都攒起来拿到镇上换油盐酱醋了。
康乡长点了点头,没说话。
中午在老贵家吃饭时,老贵又厚着脸皮提出让乡里帮助南湾村脱贫。康乡长说老贵,乡里也有乡里的困难……这么着吧,你先帮我个忙,只要这个忙你肯帮我,我一定让南湾村摆脱贫困,走上致富路。康乡长的话音刚落,老贵就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撂地上,说乡长让我帮啥忙?
康乡长微微一笑,说老贵放心,这个忙你一定能帮上,我想要一些鸭蛋。
老贵松了一口气,说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让老伴去村里弄。
康乡长摆摆手,说不急不急,我要的多。你们村多少户人家?
老贵迟疑了一下,说不多不少二十户。
康乡长说每户三百个,总共六千个。
老贵吃了一惊,心说这么多?但他也只是愣怔了一下,权衡利弊后,便拍着胸脯保证,说好,没问题,康乡长你可说话算数?
康乡长就肃着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村里的老少爷们知道这件事情后,不用老贵过多地做思想工作,都开始把鸭蛋给康乡长攒了起来。半月时间,老贵根据各户报的数字,算出已经有六千个鸭蛋了。
康乡长闻讯就又驱车去了南湾村。出乎老贵的预料,康乡长竟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说再麻烦老贵一下,把六千个鸭蛋全孵成小鸭。官大一级压死人。老贵心里窝火,但他没别的办法,只好满口应承下来。
六千个鸭蛋全部孵成小鸭可是个难事,村里没地方不说,也没资金去折腾。但老贵和他的村民们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谁家的鸭蛋谁家负责孵成小鸭,各人作各人的难。老贵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真想跪到地上给老少爷们磕几个响头。
过了一段时日,小鸭出来了。康乡长得到消息后,说老贵这样子,你们把这些小鸭给我养大了吧,到时候再跟我联系……我不会亏待南湾村的,我说过的话算数。
老贵只有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心里却骂康乡长不是东西,说他的胃口也太大了,心也太黑了。
南湾村的老少爷们却没难为老贵,还是老办法,谁家的小鸭谁家饲养。因为他们心里有盼头,记挂着康乡长的承诺,所以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大伙儿唯恐把鸭养糟了,怕康乡长不兑现他的承诺,都想方设法千方百计把鸭养好:把盖房的木料拿出来,建起了结实的鸭舍,实行圈养;一改过去让鸭自己出去找食儿的饲养方法,也开始给鸭喂起了饲料;购买了养鸭资料,开始学习养鸭技术……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贵挨家挨户看了看,小鸭都长成了大鸭,一个个肥嘟嘟的很茁壮。
老贵就骑个破自行车到乡里,找到康乡长说小鸭都长成大鸭了。康乡长喜出望外,连声说了几个好。随后,康乡长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就兴奋地对老贵说,明天我们先去看看。
第二天,康乡长就去了南湾村,随他去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村里到处都能听到鸭的聒噪声,构成一片热闹的喧声。
到村民家里看过鸭,康乡长和戴眼镜的中年人都十分满意。康乡长对老贵伸出大拇指,说祝贺南湾村成为我们乡的养鸭基地!
老贵糊涂了,如坠云里雾中。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话了。他说老村长,我们集团是生产加工“北京烤鸭”的……我刚才看了大家养的鸭,符合我们公司的相关要求,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按照市场价格,明天我们来车装运。
老贵看看康乡长,看看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
康乡长笑了,说老贵,这下南湾村的老少爷们可都有事做了吧?今年乡的扶贫款可就没你们村的事了。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对老贵说,接下来我们要签定一个长期的供销合同,但你们要扩大养鸭规模,保证长年给我们供货……
老贵和在场的村民总算明白过来了,不由地鼓掌叫好。老贵说谢谢康乡长!谢谢康乡长!
谢我什么?你们是猪八戒啃猪蹄,自己分享自己的果实,要谢该谢你们自己!康乡长的脸笑得像一盘盛开的向日葵。
 
风景
镇中学门口有棵老槐树,树上挂着“梧桐镇中学”白底红字的牌子,从里面传出孩子们整齐的读书声。这书声,被秋风吹得一时高一时低,显得这小镇更加宁静、安详和可爱了。
老人的补鞋摊在老槐树下有些年头了,好像自打有了这所中学就有了。老人矮小、瘦弱,他的背稍有一点驼曲,蜷曲在小凳上,活像一只虾米,一双粗壮的大手长得像蟹钳一样有力,一丛稀疏而干枯的头发,像小鸭的绒毛点缀在头顶上,颈间褐色的皮肤上横着几条皱纹,清晰地暴露出条条青筋。老人面前摆放着补鞋用的一应工具,锤呀锥子呀什么的。老人的手艺是远近闻名的。校园的师生和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常去他那儿修鞋。有人来到跟前,他也不言语,就搬出小马扎,递上托鞋,然后戴上老花镜,接过鞋子,找到破损处,似乎不用研究,便拿起工具修补起来,手势和速度还是挺灵巧和利索的。没生意时,老人就摩挲着老眼,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学校门口,好像在期待或憧憬着什么。
老人的儿子在这所学校里读书。
儿子却不愿看到老人,甚至是讨厌。当他从学校里出来时,想躲开又没地方躲,想打招呼又没勇气,头半低半扬,心且慌且跳。有时老人叫他,他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把脸扭向一边就匆匆地走开了。儿子觉得老人所从事的事业不光彩,认为补鞋这个职业是很低下卑微的。在学校里,听到同学们背后悄悄说话,就耳根发热,脸腾地红了,觉得似乎在影射他,浑身不自在,好像周身有很多芒刺。回到家里,儿子就不给老人好脸色看,无缘无故地冲老人发脾气。老人虽没文化,但听出儿子的话里有骨头,就讪笑着问儿子有啥不顺心的事。儿子就恶声恶气地对老人说,以后你就别补鞋了。
老人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种话来,就僵僵地笑道,我不补鞋,咱吃啥喝啥?你的学费也指望这个呢。
儿子默了一下,瞥了老人一眼,说以后别在校门口补了。
老人谦卑地笑了笑,低声下气地说,那儿生意好……都是些老顾客了。
儿子再没言语。
老人依旧坐在学校门口的老槐树下,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后来,儿子考上了大学。
老人变得爱说爱笑了,一旦谈起他的儿子来,他就像醉了酒的初恋者向人们谈起他的情人来一样,不管人家愿不愿听,只顾滔滔地说着,谈到动情处,会放下手中的鞋,挥动着手臂。尽管他双颊塌陷,额头上印着深深的皱纹,这时候,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梦一样的光辉。
有时天都黑了,学校的大门都关上了,路上也少有行人,他还是不愿意收摊回家,他觉得自己满心欢喜,总想笑,想说话,想叫喊,想发泄一番。
转眼又是三年。儿子毕业后,老人就收摊不干了。老人思谋着,有了大学文凭的儿子不愁找不到工作,有了工作就能养活得了他。再说,儿子是大学生了,自己再上街去补鞋,就真给他丢脸了。
儿子没找到工作。他权衡利弊思虑再三,就勇敢地挑起父亲的挑子来到老槐树下,开始了补鞋的营生。
老人始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夜之间,老人的头发竟雪了不少。老人不愿上街,不愿看到任何人,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到了晚上,老人迟疑半天,哑着声音说,你就不能不去补鞋?儿子淡淡一笑,说您以前常教导我说劳动最光荣的。补鞋咋了?您不是补了一辈子的鞋?
老人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没说出别的什么来。
后来有一天,老人悄然出了门。他远远地瞅着老槐树下的儿子,他似乎担心儿子吃不了那个苦,受不了那个罪。
出乎老人的预料,儿子坐在他当年坐过的地方,嘴里打着唿哨,很潇洒地悠着腿……
老人就捂着脸,泪水哗哗而下,心里一阵莫名的感慨。
又一个春天款款到来了。梧桐镇中学也被一道米黄色的砌花围墙圈起来,院内有鲜花盛开的花圃,绿草如茵的小足球场,喷珠吐玉般的喷水池,修整得很好看的花木……琅琅的读书声从各个教室里飞出来,像动人的大合唱,音符满天。
那棵老槐树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溜房子。儿子就租用了两间门面房,招聘了五、六个人成立了一个擦鞋公司,生意非常火爆。
 
传奇
放学的铃声一响,似乎转眼之间,同学们都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被爸爸妈妈接走了,唯有丫蛋形单影只,孤零零走出了幼儿园大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使得丫蛋永远见不到爸爸了,妈妈的一条腿也残废了。为了养家糊口,妈妈一天到晚就在街口卖烤红薯。妈妈给学校老师求情,说丫蛋今年都五岁了,非常懂事。学校这才破例,每次放学后,丫蛋不需要家长接,可以独自一个人回家。学校与家相隔不远,不到两里地。如果丫蛋在路上不玩耍,也就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风呼啸着,刀子一样刮着人的脸。丫蛋背着小书包,东张西望,磨磨蹭蹭不愿赶路。忽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围着一堆人,还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他这才一蹦一跳跑了过去。
原来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汉子在表演魔术。丫蛋赶到的时候,他正在表演“空手取物”的魔术——他伸出空荡荡的双手,让大家看看,确认他手里没有什么东西。然后,他的两只手捂在一起,翻来覆去地转动。同时,他用嘴往手上吹了三口气。接下来,他的右手猛地往前一伸,像是要抓什么东西似的。待他打开攥着的右手,手心里有一只乒乓球!围观的人都拍手叫好,嚷嚷着让他再表演一个。
丫蛋脱口说道,叔叔,您给我变出一个红围巾好不好?
围观的人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都跟着起哄,让中年汉子赶快变出一条围巾来。
中年汉子面红耳赤,手忙脚乱。
丫蛋以为中年汉子不给他变,忙说叔叔,我妈妈没有钱买围巾,脸冻得又青又红……我想让您给她变一条红围巾。
中年汉子回过神来,说小朋友,叔叔可以给你变,但现在叔叔肚子饿了,饿了就变不出围巾,我明天给你变好吗?
旁观的人都轰地声四下散去了,他们根本不相信中年汉子的话。丫蛋认真看了看中年汉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怀希望地回家了。
第二天,天空飘起了雪花。下午一放学,丫蛋就飞快赶到了老地方。由于天气恶劣没有观众,中年汉子没有表演魔术,他的身上披了一层雪花,从远处看,简直就是个雪人。丫蛋两眼一亮,喊了声“叔叔”。
中年汉子忙说小朋友,叔叔今天就给你变出一条围巾来。说罢,中年汉子舞乍两手,没有舞乍几下,果然就变出一条红色的围巾!
丫蛋怔了一下,兴奋地“哇”地叫了声,抓起围巾转身往家里跑去。
因为路滑,中年汉子的轮椅走得很慢。他没有走出多远,丫蛋就气喘吁吁追上来,从书包里掏出红围巾要还给中年汉子,噘着嘴说,妈妈说了,不能要叔叔的东西。
中年汉子想了想,说叔叔的东西是变出来的,是专门给你变的,你不要谁要啊?叔叔能变出来的东西太多了,家里都没地方放。
丫蛋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才又把围巾装进书包,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三天,天放晴了。这天是个星期天,中年汉子正在那个地方表演魔术,丫蛋呼哧呼哧跑来了。
丫蛋眼睛一眨巴,说叔叔,你给我变出两个烤红薯好吗?
这孩子怎么捣乱来了?中年汉子为难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围观的人都想看热闹,催促中年汉子变烤红薯。其中有个小伙子冷嘲热讽道,说你不是会变吗?赶快变啊?你要能变出烤红薯来,我给你一百块钱!
这个、这个……中年汉子张嘴结舌,真急了。
谁说叔叔变不出来?叔叔变的烤红薯在我的兜里呢。丫蛋说罢,把两只烤红薯从兜里掏出来,趁着中年汉子愣怔的时候,放到他手里“咯咯”笑着转身跑了。
嗬嗬,这个孩子!拿着热乎乎的烤红薯,中年汉子的眼睛湿润了。
此后,丫蛋和中年汉子就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中年汉子经常给丫蛋变出书包、变形金刚、作业本等学习用具和玩具来。丫蛋呢,也常给中年汉子带一些好吃的,如葱花油馍、豆腐包子、三鲜饺子,更多的则是烤红薯。
大约一年后,有一天,丫蛋忽然对中年汉子说,叔叔,你给我变出一个爸爸来好吗?别人都有爸爸,就我没爸爸。丫蛋说罢,显得很无奈,很无助。
中年汉子拉过丫蛋的手,苦笑着说丫蛋,这个叔叔真做不到。
叔叔撒谎,妈妈说叔叔能给我变出一个爸爸来。丫蛋天真地说道。
你妈妈?中年汉子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妈妈来了。丫蛋叫道。
中年汉子抬眼一看,看到一个拄着单拐的女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女人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鲜艳的红围巾。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转动轮椅迎上前去……
后来,丫蛋就改口叫中年汉子“爸爸”了。
 
警察老谭
 
等到老谭被惊醒,才看清公交车内的危急情形:五个带着墨镜的壮汉,手里都拿着尖刀。一个壮汉站在司机身边,其他四位面对车厢,把玩着刀子。车上的十几名乘客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抢劫!这是老谭的第一反应,他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差点要站起来。
老谭瞥了一眼窗外,发觉公共汽车正行驶在开往乡下的偏僻山路上。
一个手腕上戴着桃木手链的高个子男人好像是个头目,沉声叫道:“老子只要钱,不要命。快点,都把钱掏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却透漏出一种霸道和一股杀气。
老谭想摸出手机报警,发觉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个高个子男人就站在他眼前,刚才说话的吐沫已经飞溅到了他的脸上。指望外援是不行了,必须自救。
乘客没有一个站起来或者说话。老谭稍稍扭了一下脸,发觉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这里。他忽然明白过来,他今天穿着警服。昨晚查阅案件,熬到凌晨一点才和衣躺下,早上起来匆忙洗罢脸就出门了,连早饭也没顾上吃,就上了公共汽车,他今天要到乡下调查与案件相关的一个事情。由于疲劳,他一坐上车就睡了过去。
高个子男人显然早就注意到了老谭,他拨弄着手里闪着寒光的尖刀,嘲弄般地笑了笑,盯着老谭说:“哥儿们,老老实实的,最好不要动手。”
老谭注意到,车上除了两个年轻的恋人外,其余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只有自己是个警察,是个年轻的警察。
“想动手就试试……”高个子男人把刀尖指着老谭的鼻子。
老谭没有理会。他发现左前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老谭想,这个孩子不是在为我担心,他肯定在看着我如何制服这个歹徒。
高个子男人忽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对老谭说:“快对他们说,主动把钱交出来,别把老子惹急了……”
车上的乘客都盯着老谭,似乎等他说话。大家的目光里除了惊恐外,更多的是期待。在这种时候,大家当然把希望放在他这里。似乎有警察在场,一切都可以化险为夷,平安无事。
高个子男人好像预感到了不妙,猛地揪起前面那名孩子的头发,把尖刀对着他的脖子,厉声对老谭说:“快点,不然就杀了他!”
那名孩子失声冲着老谭叫道:“叔叔救我!叔叔救我!”
老谭忽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去抓高个子男人拿刀的手腕,同时抬起一脚蹬在这个汉子的一条腿上。几乎在同时,另外四个歹徒挥舞着尖刀迅疾围了过来。尽管老谭有几下,还是一拳难敌四掌,老谭不断被尖刀刺上。衣服划破了,鲜血汩汩流出来。老谭忍住疼痛,拳脚并用……
看到歹徒的刀扎进了老谭的身上,有几个乘客也纷纷站了起来,赤手与歹徒搏斗……
老谭倒在了血泊里,四名乘客也被刺成重伤。五名歹徒把钱财洗劫一空后仓皇而去。
在医院,老谭被抢救了三天两夜终于苏醒了。老谭得知,一名乘客没有抢救过来,其他三名转危为安。
一时间,各级媒体接二连三地报道,各个单位三番五次地学习。毋庸置疑,老谭成了英雄。
当老谭出院后,他向单位递交了转业申请。
领导再三挽留,无奈老谭去意已决,只好摇摇头,叹息一声,在转业申请上签了字。
有好事的记者感到奇怪:“老谭,你现在成英雄了,该享受英雄给你带来的各种福利待遇了,为什么选择离开呢?你差点把命搭上,这是图什么呢?”
老谭悔恨地说:“我不配当英雄。我不配当警察。其实,我那天不该站出来……”
“你,难道你害怕了?”
“我不害怕。但是,在那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冷静,让乘客把钱财交给歹徒。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乘客的人身安全,假设不是我逞能,那位乘客不可能死去……”老谭艰难地说罢,眼角滚出了泪水。
媒体报道时,隐去了这段话。
没多久,老谭离开了小城。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包括他的家人。
 
微笑天使
 
小米曾是一位空姐,现在不当空姐了,没等她发出求职的消息,就有多家公司找上门来,岗位随她挑,工资随她要……这么诱人的条件哪里还有?不在于小米有多能干,背景有多深,在于小玉个头高挑,长得漂亮,一脸八颗牙的微笑,曾有“微笑天使”之称。这就很难得了,现在两个人见面,即便是认识,似乎微笑的也不多了,比四川大熊猫还稀有。说到这里,顺便再啰嗦一句,小米被航空公司炒鱿鱼,就是因为她的微笑,不是因为她不会笑,而是因为她太会笑了:一位乘客的公文包不见了,急得火烧火燎,小米还是八颗牙的微笑,人家乘客能受得了?就到航空公司投诉,把小米从空中投诉到了地下。
话题再绕回来。面对众多岗位,小米选来选去,应聘到了当地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职位是总经理助理。
房产开发公司总经理时工,每天带着小米出入各种场合,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创造了可观的效益。
因为东区一块地皮的手续问题,有关部门的一位科长一直不给签字。时工就带上小米请科长吃饭。小米迷人的微笑一下子就把科长征服了,几句甜言蜜语,几杯薄酒茶水,科长便找不着北了,接过小米手中的笔,龙飞凤舞地给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楼盘开业那天,小米往售楼部前一站,因为事先在当地各家媒体打出了广告,售楼部前比肩继踵人山人海,不用花钱雇民工,人气就上来了。也有报名买房的,更多的是来看小米的,来看小米的微笑的……
时工心里那个乐呀,脸上笑得比小米的微笑还灿烂。然而,渐渐地,时工感到了小米的微笑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美好。
有一天,时工带着小米去见一位局长。局长也被小米的微笑给震住了,乖乖地把字给签了。事后,局长打电话给时工,说时工,你上次给我送的红包是不是小米也知道?时工忙矢口否认,说大哥,这事她不知道。局长说,那她对我笑什么?我感觉到她的笑很神秘,弄得我心里一惊一乍的。
有一次,一位主任过生日。时工带着小米去赴宴。他们回来后,主任给时工打电话,说小时,再来我这里时,别带你那个小米了,我感觉她的笑乖乖的,似乎知道了我的什么事。时工心里一惊,忙解释说,老板,小米就那样,见人没有不笑的。
那天小米上班,到单位门口,遇到了财务科的丽娟。小米对着丽娟一笑。丽娟瞪了小米一眼,你笑啥?不就是比我年轻几岁吗?到了我这把年纪,也是水桶腰黄脸婆。说罢,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很不服气的样子。
我对你笑一下有错吗?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啊?小米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小米就是小米,如果不微笑就不叫“微笑天使”了。这一天,小米遇到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老李。小米又是微微一笑,天使般的微笑。老李冲着小米叫道,笑什么笑?我不就是昨天给老婆买卫生用品当成办公用品报了吗?有本事找我大哥告去。老李说的“大哥”就是时工。
小米去找时工诉苦,说时总,我微笑有错吗?
时工说没错,没错。关键是你要把握好机会,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笑。
小米说,时总,你说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笑?
这个,这个……这个问题太难了,时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天,时工让小米去他家取份文件。小米认识时工的老婆,整年有病,一天到晚不离药罐。小米敲开门,对时工的老婆一笑。没等小米说话,时工的老婆就神神秘秘地说,闺女,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姓时的在外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小米说,没有啊。
没有?不可能。我从你的脸上能看出来。时工的老婆言之凿凿。
小米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时工的老婆说,姓时的肯定有问题,没有问题你对我笑什么?
我的笑?小米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小米发现,以后遇到公司同事或是熟悉的人,大家都远远地避开了,连当初对她形影不离的总经理时工也像躲瘟神似的躲着她。即使遇到陌生人,小米的微笑也常常把人家吓一跳,有的远远躲开了,有的还对小米吼:有什么值得好笑的?神经病!
后来,小米失业了。
 
到周庄看妈妈
燕子上高中那年,大卫带上丽娟去周庄旅游了。半个月后,大卫独自一人回来了。他告诉燕子,说妈妈在周庄找了一份工作,不回来了。
“周庄?这么远啊……”燕子撅着嘴,嘟嘟囔囔的,很不乐意。
大卫说:“因为你妈妈喜欢周庄,喜欢周庄的小桥,喜欢周庄的河水,喜欢周庄的夜晚……”忽然间,大卫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燕子察觉到了大卫的异样:“爸爸,你怎么哭啦?是不是妈妈抛弃我们了?”
大卫强颜欢笑:“瞎说!你妈妈离咱这么远,我能高兴得起来吗?她这一走,我得做饭,得洗衣,得照顾你啊傻瓜……”
“那就让妈妈回来,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燕子拿出手机拨打妈妈的电话。妈妈没有接电话,随后发了一条短信过来:燕子,我正在工作,一是不方便接电话,二是长途电话很贵的,以后有事发短信好吗?要学会节省,你爸爸赚钱不容易。你要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
燕子回了短信:妈妈,我会听爸爸的话的。你在那边干什么工作?累不累?
妈妈的短信:我的工作不累,在周庄的水里撑船,让那些游客欣赏周庄的美景。
燕子知道妈妈很早就向往周庄,这下如她所愿了。燕子给妈妈发了短信:这工作太好了。妈妈,你什么时间回来啊?
妈妈的短信:燕子,你要好好学习,等你考上大学后,再来周庄看我好吗?三年时间,很快的。
燕子怔了一下,然后回复了短信:妈妈,我一定能考上大学,一定去周庄看您!
到了学校后,燕子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到了周末休息的时候,才用短信给妈妈汇报一周来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妈妈也没少给燕子发短信。在短信里,除了表扬,还有鼓励,要她多吃蔬菜、水果,晚上早点休息。别惹爸爸生气。等等。
深秋的时候,燕子收到妈妈寄来的一件手工编织的毛衣。
到了冬天,燕子收到妈妈寄来的一件蚕丝被。
春去春来,花开花谢。
三年后,燕子很顺利地考上了一所大学。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燕子缠住大卫要去周庄。
大卫知道燕子的心思,答应了。
到了周庄,天色将晚,燕子一下子被周庄的景色给迷住了:小巧玲珑的周庄,桥街相连,依河筑屋,河边垂柳依依。脚边是静静流淌的河水,偶尔有小船悠悠划过……
“这才是小桥流水人家!”燕子禁不住叫道,她忽然发现爸爸望着河水,一脸凝重,像是有满腹的心思,“爸爸,你怎么啦?是不是想妈妈了?”
“你妈妈……”大卫支支吾吾没有说下去。
燕子嫣然一笑,说:“爸爸,妈妈已经给我回短信了,她在双桥下的船上等我们。”
“这……”大卫迟疑了一下。
“别磨磨蹭蹭的,走吧。”燕子不由分说,挽起大卫的胳膊就往双桥那儿走去。
夜色徐徐降临。喧闹了一天的周庄渐渐地恢复了宁静和安谧。临街屋檐下红灯笼闪闪烁烁地亮起来。随着灯笼的晃动,那些灯光也随之摇曳。河水是幽幽的,微波荡漾,泛着点点光亮,不知深与浅,不辨清与浊,不晓冷与暖,一切都是隐隐绰绰,朦朦胧胧的,给人以神秘之感。垂柳下弯出一只小篷船,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星光亮,悄然向前划动。到了前方不远处,船上的灯蓦然亮起,平添几分夜的神韵。有江南丝竹声和苏州评弹的琵琶叮咚声从沿河人家的窗户里飘出,不由得使人为之陶醉,恍惚间似乎到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意境之中。
双桥到了。桥洞里镶嵌着数盏彩灯,灯光映入河面,把两座千年古桥的倒影齐刷刷地映在河面上。岸边垂柳的阴影下停靠着一只小小的古船,船上站着一个女人,看不清她的脸庞。
大卫放慢了脚步。
燕子丢下爸爸,跳上了船:“您就是菁菁阿姨吧?谢谢您!” 说罢给那个女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燕子的举动把大卫和那个叫菁菁的女人给搞糊涂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燕子——”
燕子笑了笑,说:“菁菁阿姨,一年前,我偶然看到了爸爸的日记,知道三年前妈妈得了绝症,爸爸带她来周庄游玩。想不到,在周庄妈妈病情突然恶化,再也没抢救过来……爸爸觉得天塌地陷,连死的心思都有了。菁菁阿姨,是您开导爸爸,是您保存了妈妈的手机……”说到这里,燕子已经泣不成声了。
那个叫菁菁的女人上前把燕子抱在了怀里。
大卫长长叹了口气,好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燕子忽然扬起头,动情地说:“菁菁阿姨,我可以叫你妈妈吗?爸爸的日记里,除了思念妈妈,还有就是经常念叨您……”
那个叫菁菁的女人转身看着大卫。
大卫使劲点了点头。
那个叫菁菁的女人也点了点头。
大卫跳上船,与她们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
古桥,小船,河水,灯笼,垂柳,三人拥抱的剪影,组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
 
大海情
夜已经很深了。海风轻轻吹来,飘荡着一种大海特有的鱼腥味。热闹一天的码头没了脾气,只有路灯和渔船上闪烁的灯火还显示出些许生机。大勇提着一袋鱼走上码头时,一眼就看到了慧芳和她的三轮车,疲惫一扫而光,加快了脚步。自从慧芳开上三轮车后,只要大勇出海,不论刮风下雨,不管回来的有多晚,她都在码头上等他。
没等大勇走到跟前,慧芳就突突突地发动了车子。大勇把袋子撂进车厢,然后自己也跳了上去,随即,三轮车就突突突地开走了。
大勇看着慧芳花白相间的头发,说:“嫂子,出海回来没有早晚,以后就不要等我了。”其实,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多遍。
慧芳呸了一声,说:“别自作多情了,我等你?我是等生意哩。”
大勇说:“你等生意?我坐车你可从来没收过钱……”
慧芳打断大勇的话,说:“你给我鱼也没要过钱啊?”
“我跟秋魁不是朋友吗……” 大勇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秋魁是慧芳的丈夫。十二年前,大海和秋魁一起去南海捕鱼,遭遇台风,秋魁葬身海底,连尸体都没找到。给秋魁办后事时,慧芳扎了一个草人,穿上秋魁的衣服,拿到海里去涮一涮,沾沾海水的味道,才将草人埋了起来。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慧芳都打不起精神。她和秋魁结婚才八年,他们的孩子小海刚上小学,她能不伤心吗?后来,为了补贴家用,就买了辆三轮车在镇上跑出租……这么多年,慧芳似乎忘却了痛苦,现在提起了秋魁,不是又勾起慧芳的伤心事了吗?大勇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慧芳打破了沉默,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大勇,以后不要把打来的鱼给我了,还是赶紧攒钱找个媳妇吧。”类似的话,她也说了无数遍。
大勇说:“要找一个像嫂子这样贤惠的难啊。”他曾托人给慧芳说过多次,甚至当面说要娶她,她都以小海还小为理由拒绝了。
慧芳轻轻叹了口气,转变了话题:“大勇,求你一件事,行不?”
“好,好,好。”大勇忙不迭地应道。
慧芳说:“小海马上就高中毕业了,我想让他跟着你出海,学习下氧……” “下氧”是当地的俗称,就是潜水捕鱼,潭门最普遍的一种捕捞方式。和其它地方的渔民不同,在南沙由于多数都是岛礁,渔民只得采用深海捕捞方式,下到10多米深的海下捕鱼。
“不行!”大勇很坚决地拒绝了。
“为什么?你的技术不外传?出海就是兄弟,遇事互相帮助。这可是咱潭门祖传的规矩。” 慧芳有点生气了。她知道,大勇10岁起就出海去南沙了。从小就在海边长大的他,不穿潜水服,最深的时候可以潜到水下20多米,一口气下去能在水里呆上四五分钟。
大勇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小海出海的。慧芳的命运很苦,两岁时,父亲出海遭遇海难再没回来;结婚八年,丈夫也出海未归。如今让小海也出海,难保不出事……唉,大勇叹了口气。
慧芳显然知道大勇的心思,说:“大勇,咱这里的人都是‘海里的渔民’,离了海怎么能行呢?我为啥把孩子取名小海?再说,如今渔船都是机械动力了,船上有卫星导航系统、电台,有气象预报,还有南海救助队,能有啥危险?”
话虽如此,但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今年潭门镇死了两个“下氧”的水手。大勇忍不住说道:“嫂子,你为什么不同意嫁给我?不就是担心哪一天我……”
“不许胡说八道!”慧芳猛地踩了刹车,扭过头来狠狠瞪着大勇。
大勇看着慧芳的凶狠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副等待着大人处罚的样子。
慧芳忽然软着声音说:“大勇,嫂子求你了,就让小海跟着你出海吧。”
大勇说:“嫂子,珊瑚礁里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而且它们都成了保护生物,连珊瑚礁,也已成为保护对象……”
慧芳不服气地说:“咱潭门镇渔民的祖先就是以珊瑚礁为生……”
“嫂子,还是让小海继续上学吧,就上海洋大学……听说咱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已经攻克了珊瑚的繁殖发育难题。不远的将来,也会解决各种贝类的人工养殖问题。到那时,咱潭门镇的渔民就有出路了。”说到这里,大勇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慧芳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加足了油门。三轮车猛烈颠簸着,像扑进水里的鱼儿撒欢般地往前窜。
大勇忽然叫道:“嫂子,停车,停车,我到家了。”
“你到家了,我还没到家呢。” 慧芳大声说道。
大勇打了个尖利的呼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没有病
他推开虚掩的门,走到老板桌前,坐在皮转椅上晃动了两下,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很满足地“呀”了一声,感觉好极了。
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没有去接。电话固执地响着。他这才拿起听筒,只听有人说道:“局长,下午开会学习不?”他皱了一下眉头,不耐烦地说:“不开会!整天开会学习,有什么好开的?”说罢挂了电话。
这时,“梆梆梆”有人敲门。他应答了一声,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进来了。他说:“大爷?你有什么事?”
老人怔了一下,忙点头哈腰地说:“局长,我来报销医疗费,跑了好多趟了,财务上不给报销……我来一趟不容易,你看能不能给报了?都好几年了。”说罢掏出了一沓子单据。有这事?岂有此理!他说:“大爷,总共多少钱?”
老人颤抖着手把单据递给他:“局长,不多,只有四百多块钱。”他拿起桌子上的笔“刷刷”签了几个字:“同意报销!”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老人前脚走,后脚就又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中年人看了他一眼,疑惑地说:“你是新来的局长?”他点点头:“是啊,你有什么事?”
中年人讪笑了一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递过去,说:“局长,听说咱局里要改造办公楼,这是一点小意思。等我把工程承包到手……”他没有接红包,气呼呼地说:“闭嘴!我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你的钱有何用?你真有钱去捐给四川灾区的孩子。”
中年人手足无措,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作秀。
他用手指着门,厉声说道:“你给我走,别说没工程,就是有工程也不给你这号人……”他知道,工程一旦给这种人做,绝对是豆腐渣工程。
中年人悻悻而去。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哥哥,你答应给妹子装修房子,怎么还不行动啊?”他不动声色地说:“你是谁?”“我是‘睡美人’舞厅的红红啊?你把妹子给忘了?上次我过生日,你送我一条金项链,你忘了?”他冷冷一笑,然后悄悄说道:“我老婆在这儿呢,惹恼了她,有你的好日子过……”
他刚挂断电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大哥,今晚我请客,在老地方,‘醉仙楼’酒店……”他打断对方的话,说:“我不去,说不去就不去,因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说罢他就挂断了电话。对方肯定有求于他,要不然不会叫他的。可是,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恨恨地看了电话机一眼,伸手把线给拔了,顿时,电话成了哑巴。这时候,突然闯进来几个医护工作人员,上前把他给制服了。
其中一个医生说:“想不到你跑到了这里,走,给我们回精神病医院去。”
他挣扎着:“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这时候,办公室套间的门开了,一个睡眼惺忪、大腹便便的家伙踉跄着走了出来,酒气熏天,口齿不清地说:“干、干吗?跑到我的办公室来闹什么?真、真是有病!”
 
 
随笔:小小说是我终生的追求
我开始文学创作有些年头了,因为自己交友不广,又没其他爱好,只有看些书,写一些文字聊以自慰。又因自己在单位上班,还要照顾妻儿老小,可自配的时间就非常有限。所以,我选择了小小说。这种文体比较好驾驭,不用多深的功力(当然,要写出精品还是需要一定功力的),无需过多的时间,而且,发表的阵地也很多,最主要的是,小小说领域的编辑、文友都是很善良的人,很真诚的人,让我受宠若惊,受益多多。因此,我渐渐喜欢上了小小说。在我最初创作的时候,写的多是一些讽刺类、幽默类的文章,主要是揭露社会的阴暗面。后来,经中国作协原党组书记翟泰丰指点,我悟到自己的创作进入了一个误区。社会阴暗面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不占主流,而文学还有一个教化人的功能,那就是要写主旋律的东西,弘扬真善美。于是,我有意识转变风格,这几年写的题材都是关于人性、人生方面的东西,一些积极乐观、健康向上的东西,偶尔也会去抨击一下“假恶丑”,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
还是那句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我每年发表小小说在一百篇以上,刊物由原来的地市刊物到全国大刊,如《山花》《北京文学》《飞天》《小说界》《天津文学》等,至今已经发表近千篇,有二百多篇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读者》《青年博览》《意林》《青年文摘》等刊物转载,已出版小小说集十七部,其中十四部属非自费出书,且有薄酬。获奖数十次,多次获全国大奖,如《手机》《心锁》连获第五届、第六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康乡长的忙》在中国廉政小小说大奖赛中荣获二等奖;《唐三彩》获广西廉政小说征文一等奖;《方丈全明》获吴承恩文学艺术奖二等奖;《规矩》、《警察老谭》分别获第四、八届广西小小说大奖赛一等奖;《到周庄看妈妈》获周庄故事全国征文一等奖;《大海情》获潭门南海全国小小说征文一等奖等。应敦煌影视中心(原兰州电影制片厂)之邀,我把《手机》《卖羊》等多篇小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最后由敦煌影视中心拍摄完成,并先后在甘肃电视台播放……写小小说使我走进了中国小小说50强,赢得了“中国小小说名家”的荣誉。
今后,我一定更加关注社会,关注弱势群体,写出更多更好的小小说,唯有此,才能对得起一直支持、关心我的领导、老师、朋友和亲人。
 
 
 

【作者: 侯发山】  【发表时间:2015/3/14】  【打印本页】  【关闭窗口】  【浏览203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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