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会正在大队(村)俱乐部进行着。
俱乐部里,烟雾缭绕,虽然十盏马灯(一种点煤油、玻璃罩、可防风的灯)一字儿排开,挂在俱乐部的顶棚上,然而那微弱的光晕仍然无法让俱乐部里明亮起来。身体排出的汗味儿,肛门嘣出的臭味儿,口腔溢出的酸味儿,卷烟燃起的辣味儿,在空气里蒸腾;但这并不影响人们慷慨激昂的情绪。
“打到牛鬼蛇神!”
“打倒黑五类!”
“打到走资派!”
······
台上七八个人一律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纸牌子,右臂缠着白色的袖标,腰一律弯成九十度。其中一个纸牌上写着“地主分子姚光祖”而且打了红叉的,就是姚远的父亲。
姚远,在县城的高中毕了业,本来考上了大学,但因“政审”不合格而落榜,已在村里干了几年的农活。。
村革委会下令,“黑五类狗崽子”也要参加批斗会,以便教育他们,和他们反动的“老子”划清界限。
“狗崽子”们里的“公崽”都是光棍儿,尽管姚远已经30岁了,但也不例外。贫下中农的女儿,谁愿意嫁给公崽们?那不是从天堂掉到了地狱?“母崽们”也不愿意嫁给公崽们,否则那不是从这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本来,姚远在高中时处了一个女朋友,毕业时还把女友带回村里。恰好那时村里也开批斗会,还要求公崽们陪斗。他的女友到了会场,看到台上低头弯腰的未来公公,看到自己那灰头土脸的男友,两眼布满了阴云。散会后,女友望着满天讥笑的星星:
“太难堪了,这日子怎么过呀?”
“我们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不是人了。”
“那我就要从人变成不是人了?”
“唉,有什么办法呢?”
改变选择,为了女友的命运,女友的前途,姚远主动改变了选择:放女友一条生路吧。
姚远的舅舅,看着这个一表人才、高中文化的外甥,不免有些心疼,对姚远的父母说:“孩子不能一辈子打光棍啊!邻村有换亲的,咱们也换亲吧。”
“怎么换亲?”遥远的父母问。
“就是让你儿子娶贫下中农的女儿,让你女儿嫁给贫下中农的儿子。”
“那贫下中农同意吗?”
“你得降低要求,降低条件哪!”
“咱们还有什么要求、提什么条件啊!”
村里有一户姓孙的人家,铁杆贫农,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开山炸石时,被石头砸断了左腿。女儿智商偏低,或者是智障——叫孙大丫。
“那得姚遥同意呀!”遥远的母亲有些着急。
姚遥,姚远的妹妹,漂亮能干的姑娘。
姚远坚决不同意,他不愿意妹妹做自己的牺牲品,倒是妹妹姚遥劝自己的哥哥:“同意吧,哥哥。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其实像我这样的,哪个好小伙子会要我呀!哪个有出息的小伙子不怕‘混线’(站错阶级路线)呀!”妹妹流着泪,“你是我最崇拜的哥哥,我不希望你独身一辈子······”
姚远看着漂亮的妹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结婚的那天晚上。灯光下,遥远打量着大丫:白白胖胖的脸,像团团的月亮。一双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没有神采。“嘻嘻”地笑着,显然不知道为何而笑······
姚远一口吹灭了油灯,紧紧地搂住大丫,什么理想,什么自尊,都飞到九霄云外。他狠狠地痛骂自己:“你就是一头牛,一匹马!吃的是干枯的草,干的是卑贱的活,发的是蒙昧的情,泄的是低级的欲······”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流下来,流遍了大丫的全身。大丫嘻嘻地笑着:“你哭了,嘻嘻,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