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小小说沙龙
北京小小说(微型小说)沙龙是北京小小说爱好者自愿成立的文学社团,成立于2004年6月,王培静任会长,郁葱、亦农、余途任副会长,越永强任秘书长,许福元、李保田、叶征球、姚讲任副秘书长。沙龙现有会员50人,其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3人,省级作家会员10人,市级作协会员15人。自2004年以沙龙小辑的形式在《世界华文微型小说》集体亮相以来,先后登上了《北方文学》《天津文学》《百花园》《天池》等十多家文学报刊。出版了会员作品集《北京小小说八家》《北京小小说精选》,出版会刊《北京小小说》《北京精短文学》。截至目前,本沙龙会员在全国各类文学赛事中获一、二、三等奖近百人次,200多篇作品入选各种小小说选本,300余篇作品在国外报刊发表,会员共出版个人作品集60多本。
我是女兵
王培静
晚饭后,我找到分在三排的菲菲,我们俩躲在一个角落里,说起训练的强度,两个人都觉得快坚持不住了。我抱怨说,都赖你,说要来当兵,受这个罪。菲菲说,我也不知道部队上有这么苦,我们军事训练过不了关的话,部队上会把我们送回去的。我想了想说,你想的美,再说那样也太丢人了,人家一说,是从部队上退回来的,一辈子什么时候也抬不起头来。我们还是咬咬牙,坚持吧。
在新兵连宿舍里,熄灯号后躺下一个小时了,我的胳膊、腿酸痛得很,都不太听使唤,好像不是自己的。
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心情一片灰暗。老爸老妈的意思,让再复读重考,我没答应。上学时向往自由,自由了又感觉没着没落。那天和菲菲坐公共汽车去商场,看到电视上放征兵宣传片,参军入伍是每个青年公民的义务,菲菲提议,咱俩去当兵吧。我说,可以呀。我俩偷偷去街道报了名,体验回来才把这事告诉父母。
父亲笑着说,到部队锻炼几年挺好,我赞成。
母亲一脸严肃地坚持反对,你去报名当兵和谁说了?我正找人给你联系工作。那部队上要多苦有多苦,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你能受得了那个罪?
部队上不光我一个人,人家受得了,我就受得了。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海涯叔叔答应了,给你在银行安排个工作。
我不喜欢。
银行工作多好,收入不错不说,风不着雨不着的,最适合女孩子干了。
我就想去当兵。
你要不听话,那说好了,到部队上受不了那个罪,别给我抱屈。
行,我保证。
本想打电话或发个短信向老妈诉诉苦的,可老妈有话在那放着哪。
我心里劝自己,明天还要训练哪,不要瞎想了。这样想的结果果然管用,没多大一会,我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出了不知多少身汗水,终于闯过了体能关。
部队生活中,也经常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那次紧急集合,跑了几圈检查,二排有个女兵穿反了裤子,一排和五排的两个女兵打的背包散了架,两个人两手抱着被子,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虽然感觉自己的背包也松松垮垮的了,但幸亏没散架。
在家吃点水果就不想吃饭了,在这儿,吃什么饭都觉得格外香。在家从不进厨房,连碗都不洗一个,在这儿去炊事班帮厨,择菜,洗菜,淘米,和面,打饭,什么都得学着干。那些打饭的男兵跑着来跑着回,有时饭不够了,把女兵剩的饭倒给他们,他们一点也不嫌弃。有时炊事班的人没饭吃了,就下点挂面凑合,大家吃的一样津津有味,毫无怨言。
星期天去军人服务社买点日用品,回来自己洗衣服和床单,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很是开心。回家时一定告诉妈妈,我会自己洗衣服了,而且是手洗。
大家都剪的是齐耳短发,不容许戴任何装饰品,但军装一穿,比任何时装都显得精神。
没事时,我们女兵也会偷偷议论哪个男兵长得帅,那个新训班长的肌肉发达,平常看到了他们,眼光就会在他们的身上多停留一会,有人感觉到了有女兵在看他们,就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就笑,有时会把小声笑变成一起哈哈大笑。
练习射击时还可以,虽然有枪,但枪里没子弹。三点一线,瞄准,拉枪栓,扣扳机。
但实弹射击时,虽然班长说,要沉住气,要胆大心细,平常怎么练的怎么发挥就行。但许多女兵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当然也包括我。看我的腿有些哆嗦,班长严厉地说,鲁小华,你要镇静。一步一步的来,不要慌张。
趴下装子弹时,我的手一直在抖。我心里骂自己,鲁小华,你不要做孬种,熊包。你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你是一名光荣的女兵。我用眼的余眼扫了下班长,他根本没有看我。我装弹、瞄准,拉枪栓,再瞄准,击发。打完五发子弹,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并没有按要求快速站起来。
班长大声命令我,鲁小华,起立。我想,看班长这态度,坏了,我是不是打了五个脱靶?那可真就现眼现大了。
我战战兢兢站了起来,班长突然重重地拍了我的肩头一下,兴奋地说,鲁小华,好样的,打了48环。那一刻,我简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说4排有个女兵打靶时尿了裤子,还有个女兵吓昏了过去。
点点滴滴的磨练,终于过了心理素质关和军事素质关。
新兵连训练结束时,我被评为优秀士兵。
我骄傲,我是女兵。
王培静,中国作协会员,北京小小说沙龙会长,某杂志编审。至今在《小说选刊》《长城》《中国青年》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有百余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报刊选载。作品30多次在军内外获奖,百余篇作品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世界华文小说精选》等选集。出版有小说集《秋天记忆》《怎能不想你》《王培静微型小说选》等。
周六晚上的浪漫
郁葱 编译
莫汗很早就醒来。他起来洗了个澡,并特意穿上他最喜欢的黑白相间的休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他已很长时间没这么在意自己的穿着了。今天,他要去约见卡维塔。
妻子苏拉克莎娜像往常一样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当然,她也注意到了莫汗不同于往常的异常变化。“单位今天有活动吗?”苏拉克莎娜问。
“没有。”莫汗回答道。
苏拉克莎娜在一家医药公司做销售主管,莫汗则在一家跨国公司做财务主管。两口子在一起生活已经5年,共同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苏拉克莎娜既要关照自己生病的父亲,又要听命于莫汗的父母。
莫汗是父母最小的儿子,对父母总是唯命是从,有时甚至以牺牲自己的爱妻为代价。苏拉克莎娜理解莫汗对父母的依顺,所以总是接纳他对年老父母的偏向。她希望莫汗能像对待他父母一样对待她生病的父亲。她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对父亲也非常关爱。
为了赡养各自父母,莫汗和苏拉克莎娜不得不努力工作。苏拉克莎娜下班回到家里经常累得筋疲力尽。夜里,莫汗总是抱怨苏拉克莎娜对性事不感兴趣。
“请不要打扰我,我都累死了,”每当莫汗对苏拉克莎娜亲近时,她都会这样说。
每当这时,他都会翻身面向一角。尽管他们仍生活在一起,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冷漠。
后来,苏拉克莎娜的父亲醉酒后走在路上遭遇车祸死去。几个月之后,莫汗的父亲也因心脏病告别人世。一向对父母不管不问的莫汗的大哥突然出面处理父亲的后事,并宣称父亲的财产由他来继承。莫汗和苏拉克莎娜的生活又回到了原地,他们不得不搬到出租房里去住,每月承担很重的房租。
尽管彼此已经没有了感觉,可为了保持收支平衡,莫汗和苏拉克莎娜仍生活在一起。
就在这期间,莫汗与卡维塔的情感却已经保持了一年多。卡维塔是莫汗的同事,在单位一直很关心他。卡维塔不像苏拉克莎娜,她活泼可爱,穿着时髦。
下班之后,莫汗和卡维塔开始约会。他们每次约会都像是一次巧合。莫汗与卡维塔有说不完的话,但与自己的妻子苏拉克莎娜的话却越来越少。
卡维塔嫁的是一个商人,但两人很不般配。他们已经分居,正打算离婚。卡维塔的孤独将莫汗与她拉近。他感到了卡维塔的火热。
卡维塔和莫汗开始自由讨论起他们婚姻中的问题。一次,他们在一起喝茶时,莫汗抓起了卡维塔的手。除了妻子的手,莫汗从未抓过其他女人的手。他与苏拉克莎娜婚姻是父母之命的产物。可他与最漂亮的卡维塔却是自由恋爱。
卡维塔正在休假,她同意在一个周六与莫汗在海滨度过一些时光。
为了这次约会,莫汗特意在身上抹了香水,并精心搭理了自己的发式。
莫汗专门为卡维塔准备了一束玫瑰花,卡维塔则为莫汗准备了一块大大的巧克力。他们在面向大海的矮墙上坐下,看着正在海上落下的太阳,彼此沉浸在幸福之中。
他们一时沉默。莫汗的心脏激动地怦怦直跳。他慢慢地抓起卡维塔的手亲了一下。卡维塔朝他笑了笑。他轻轻地将她拉近,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吻。卡维塔轻轻地推开他。
“莫汗,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吗?”
“当然可以,卡维塔,这是我的荣幸。”
“前天我在一家饭店遇到了你妻子苏拉克莎娜。”
“什么?她从来没对我说起过此事。”
“听着,莫汗,是我请她喝茶的。我们在一起聊了很长时间,我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情。”
“天哪,你都说了什么?”
“每当我说起你的好时,苏拉克莎娜都感到很是自豪。看得出,她非常爱你。
“……”莫汗沉默了很长时间。
“莫汗,发生在我和我丈夫身上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苏拉克莎娜太爱你了,我认为以牺牲她的代价来爱我是不公平的。”
莫汗缄默不言。
“我爱你,莫汗,可有人比我更爱你。你应该接受苏拉克莎娜,把你的全部爱给她。”
莫汗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卡维塔轻轻地吻了一下莫汗,拿起他送给她的玫瑰花,慢慢离去。
郁葱,山东章丘人,职业军人。业余从事文学翻译和创作,迄今已出版和发表各类作品50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译林》《意林》《海外文摘》《青年参考》等报刊,作品多被《读者》《青年文摘》《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作家文摘》等文摘报刊选载。出版《东方童话》《与生命赛跑》《战云密布下的伊拉克》等译著20余部。
把爱情盛放在鞋子里
刘士莉
我们很穷,穷得只剩下了爱情。
我和清平青梅竹马,住在一个村庄的前后院,初中毕业我们就出来打工了。十七八岁的青春年华,同龄的孩子在安静的校园里读书,在电影院里看新拍的大片,在公园里谈情说爱,我们却只能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出卖苦力。两家负担都很重,我们需要拼命挣钱养家。我在一个嘈杂的饭店当服务员,端菜,洗菜,刷碗,什么都干。清平白天当送水工,夜里到一家菜市场给人卸货,因为菜市场送菜的卡车都在夜里三四点钟到,所以清平夜里二点多钟就要起床赶去菜市场。
那个时候我们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无暇去顾及爱情,我们的爱情只能默默地藏在心里,存在于彼此的眼神里。
奔波几年,我们终于在北京四环外租了一间平房,安顿下来。我在家政公司做钟点工,清平改行当了一名白酒推销员,夜里不再出去了。因为北方的冬天很冷,平房里没有暖气,清平只能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给我取暖。为了推销白酒,拿到更多的提成,清平经常去给人陪酒,喝得酩酊大醉,很晚才回来。可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痴痴地等他,给他递上一碗热乎乎的白粥,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酒养胃的东西。
有时他也会早回来,我们会手拉手去附近散散步。最常去的是一个康奈皮鞋专卖店,店面干净漂亮,还有暖气,很温暖,店里面放着各种款式的皮鞋,那些鞋看起来那样的美丽、舒适、大方。每次我们都很认真地浏览过,幻想着自己穿上皮鞋的样子,可它们很昂贵,最便宜的我们也买不起。
有一次我对清平说,看,那双红色的漆皮镶钻高跟皮鞋,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我做钟点工的那家大姐穿的就是,她有一屋子的康奈皮鞋,她说这个牌子的鞋最舒服。
那双红皮鞋静静地躺在那里,显得华丽而高贵。清平小心翼翼地帮我取了下来,要我试一试。我屏声静气地把脚伸进去,脚触及到那柔滑似水的皮子,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公主。可我还是恋恋不舍地脱了下来,标签上写着584,而我们连58.4的鞋都没舍得买过。
我看到清平眼中闪过的刺痛,我安慰他,没关系,我穿布鞋惯了,穿皮鞋肯定不会走路。可我在心里悄悄地打个小九九,我看中了一个打折处理的男式皮鞋,才要198元,是这个店里最便宜的一双鞋,可看起来也很舒适大方。清平做推销员,需要一双好皮鞋撑门面。
圣诞节那天,我悄悄地买好鞋等他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我等了好久,饭菜热了好几遍,清平还没有回来,电话也不接。屋里很冷,十二点,圣诞节的钟声敲响了,我气得泪水扑扑地往下流。为了钱连老婆都不要了?上哪去了?一直到夜里两点多钟,清平满身酒气,东倒西歪地才回来,嘴里还哼着小曲。我上去就打他:死哪去了?天天喝,喝,喝死你才好!
他却笑了,告诉我,他今天陪酒陪得好,喝了二斤多白酒,把饭店老板感动了,一下子买他二十箱白酒,他拿到500块钱提成,给我买了一件圣诞礼物。说完把一个盒子塞给我就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我打开盒子,是康奈专卖店里那双红色的镶钻漆皮皮鞋。
他说,老婆,我知道你喜欢,我就是喝死,也要把这双皮鞋给你买了。
我泪流满面,把清平紧紧拥抱在怀里。虽然我们很穷,什么都没有,我们没有任何奢侈的物品,甚至没有一间属于我们的房子,可我们有爱情就够了。
我要把爱情盛放在鞋子里,我相信它可以永远为我们的爱情保温,让我们永远相亲相爱。
刘士莉,女,1975年12月生,毕业于南京农业大学园艺系,大学本科,现在北京市密云县林业局工作,高级工程师。
树叶落在树底下
许福元
老县长杨叶的生命之灯熄灭之后,双眼还是睁着的。
殡仪馆里的遗体告别仪式已经结束。承载他遗体的棺木被四名司仪人员以庄重和肃穆的方式,从摆满花圈与挽联的告别大厅抬到火化炉前,安放在一个沉重、黑色的大铁抽屉里。身上几簇鲜花盛开着,只等至近的亲人看最后一眼,仙凡从此相隔。
儿女们环立四周。以这么近的距离看着父亲,化灰化烟,实在让人肝肠寸短。一时悲声四起。
可以了吗?司炉扬手提示。意思是,最后的时刻到了!
可就在这时,老县长的大女儿,整个一个泪人儿,掠开额前洇湿的白发,喊一声,“停,爸还有话说。”
然后,她边哭边问大弟弟,“爸为啥不闭眼呢?肯定心中还有遗憾。人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呀,一个不短呀。”
“爸为啥不闭眼呢?肯定心中还惦记着啥人。有该来的人,没来吗?”她边哭边问二弟。
“没有哇。市政府的代表刚走,县里四大门的领导都来了,各乡镇、各局机关的一把手,也都来过了。”
但大姐说出了一个人,“伺候爸的护工杨树叔叔,你们请了吗?”
护工杨树,比老县长足足小二十岁。自打老县长得了脑血栓后,伺候了整整六年。
说起杨树与老县长杨叶相识,还是在四十年前。三伏天,雨下了整整一夜。时任生产队长的杨树,早起开门,就见一个满身泥水的人立在眼前,手里拄着一根木棍。他披着雨衣,可身上还是湿透了。脸色青紫,嘴唇哆嗦着,“我等你半天了。你家里人起炕了吗?”
“嗯。”杨树点头。
“进去说,进去说。”
杨树如何不认识?此人是杨县长啊!头几天在县里三级干部会上,杨县长还在台上攥着麦克风讲话,要防大汛,防内涝,保秋收呢!
杨树忙将杨县长让进屋里,帮他脱下水淋布的雨衣挂在门框上。滴滴答答,土地上很快就积了一汪水。杨县长的衣服,也只能湿答答地贴在身上。他一边用杨树递过来的干毛巾,擦脸抹脖颈,一边说:“有吃的么?赶紧弄点弄点儿。”
杨县长吃了两碗热乎乎的薄片汤,两个卧鸡蛋之后,脸上才有了血色模样,才开始了一个县长,直接给一个生产队长下达任务:“小杨树,你赶紧敲钟集合,派社员活儿。四、五个棒劳动力奔大猪圈地的南头,那里的水都过膝盖了,绣花红线的棒秧都淹半截了,挑一道沟往南河套放;再派七、八个人去二圈地的洼腰,把大渠捅一个豁口子,把水往月芽河引;完了以后,奔大圈地北头,王八盖地的下边也窝着水,泄入桥头子。”
杨树心里又热又辣,也真真惭愧,瞧自己这个生产队长当的。他想象杨县长顶着雨从县城走到月芽村,十二里路。又拄着棍子,淌着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查看每一处积水的地块。到我门口时,雨未停,天刚麻麻亮。杨县长后半夜,睡觉了么?
后来,杨县长到月芽村蹲点,干脆就住在杨树家。因此,杨树是杨叶的老房东,也成了忘年之交。
人熟了,往往就不讲礼。一次杨县长和杨树闲聊,问:“你看啊,我是县长,叫杨叶;你呢,是公社小社员,叫杨树。你说说,是杨叶大呢,还是杨树大呢?”
“当然杨树大啦!”杨树有着农民的直爽与耿介,“杨叶长在杨树上,杨叶是杨树生的嘛,没有杨树,哪来的杨叶?树叶终究得落在树底下。”
一句话,倒把杨叶县长给噎住了。他一时无法反驳,不过他抓住杨树的最后一句话:“不管怎么说,我是干部。干部,干部,乃躯干之部。杨叶也未必落在杨树底下。”
杨树却说:“走着瞧。”
再后来,老县长得了偏瘫之后,就住进了老年公寓的高级单间。儿女们都很孝顺,但都没有更多时间陪伴。大儿子已是市委常委,二儿子也在邻县任组织部长。只是大女儿已退休了,倒还能常常来看看,但也不能久守床边。这样,就须要一个护工,主要是陪老父亲说说话儿。
但找了几个年轻的护工,老爷子都不满意。她们只是用轮椅将病人推到墙角下晒太阳,任从老县长的头颅捉住胸口。自己却用手机,扣住耳朵和人聊天。
最后一个护工,便是杨树。他陪老县长说话儿,抗旱、排涝、挖温榆河、修京密引水渠、早请示,晚汇报、一打三反,批林批孔,等等,还有说不完的逗人笑话儿。
老县长在病痛迟暮之年,又找回四十年前的感觉。头也抬起来了,眼也放光了,脸色也红润了。
按照医生的推断,老人得病之后,最多活二年,因为还有并发症。但有杨树陪伴,奇迹出现了--六年。最后,老县长杨叶开玩笑似的和杨树说:“我现在属于弱势群体了。还是你说得对,杨树叶真落在杨树底下。”
杨树却给他纠正,应该说:“树叶落在树底下。”
“杨树叔呢?”此时的大姐抹着泪,问二弟,“是不是你打发走了?”
“是。”二弟此时才觉得不妥,“我看爸要不行了,就让护工杨树走了。那个月他只上了三天班,我还是给他开了一个月的工钱,一千五。爸的二毛剪茬的皮祆,还有爸生前的东西,我都委托他全权处理。要说,也对得起他了。”
“你呀,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大姐埋怨二弟,“他是爸的护工,也是爸的朋友,又是咱的杨叔。我这才想起,前几天爸在弥留之际,还含含糊糊说了好几句:让杨树送送我。”
“杨叔!杨叔!”亲人们喊起来。
杨叔来了!他筋筋瘦瘦,满头白发。头戴白布孝帽,腰系白布褡裢,鞋帮绷着白布,身后拉着长长的线麻绳;一手提着黑色食盒,一臂拖住一条鼓鼓囊囊黑棉裤。他以这种原始而古老的方式,来给老县长送行来了。他泪流满面,咧着大嘴,跌跌撞撞哭着进来了:“老县长,老哥哥,你可别嫌我来晚了。我不是你近枝亲属,我上不了前,他们不让我签到登记呀!”
杨叔旁若无人,用老榆树皮似的大手擦干泪水。打开食盒,端出一碗尚温的片儿汤,碗里卧着两个点了香油星的鸡蛋。又打开那条黑棉裤,掏出一把又一把金黄宽阔的杨树叶子,覆盖在老县长的身上。然后,他用两只老手,轻轻抚摸老县长的上眼皮,嘴里念叨着,“老县长,我的杨叶老哥哥,杨树老弟送你来了。你闭上眼,上路吧。来世还托生好人哪!我给你磕丧头了。”
杨叔趴在地上,“梆、梆、梆”,额头触地有声。
此刻,儿女们发现,父亲的双眼,真的完全合上了。
通往天国的门铃响了,炉门洞开。载着老县长遗体棺木的铁抽屉缓缓向前滑行。“咣当”一声,炉门放下。杨叔这才又哭出声来:“老人古语,树叶落在树底下!”
许福元,北京顺义临河村人。北京作家协会会员,顺义区作协副秘书长。主要作品有诗集《早春》,小说集《半夏》。
父亲的食指
李保田
山东省某县某农村某对夫妇养育了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都很有出息,先后考上了北京的两所名牌大学。
中国农村很苦。这对夫妇在耕种责任田之余便干起了屠宰业--杀猪卖肉,挣些加工钱供养两个女儿上大学。
女儿们深知自己的家境。虽然她们身处繁华热闹高消费的北京,但是为了尽量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她俩省吃俭用,没进过歌厅剧院,没去过酒店超市,只是在校园里发奋读书。她们唯一能回报父母的只能是优异的学习成绩,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
尽管父母和女儿双方都在节俭,但她俩每年的学杂费仍是个难题。
这对夫妇只能在责任田里多洒汗水,尽量多杀猪争取多挣一点加工钱,否则他们的女儿就得辍学。
杀猪的过程中有一道工序便是褪猪毛,这是很需要技术的。锅里的热水温度要合适,如果温度不够,则褪不下猪毛;过热,又会烫坏肉皮影响质量。因此,褪猪毛之前必须要测试水温。
但是,这位节俭的父亲为了省钱,每次竟然把自己的手指当做温度计--将自己左手的食指伸进几乎沸腾的热水锅里去测试水温!
久之,他的食指竟被热水烫得变了形。虽然他知道:水在沸腾之前的温度要比沸腾后更高!
“十指连心”,食指更连心。女儿们终于发现了父亲那只变了形的食指以及之所以变形的秘密。
两个女儿被无私的父爱深深地打动。
这年暑假,两个女儿一同回家看望父母,她们除了给父母带回自己的优异成绩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珍贵的礼物--一个价格低廉的小小的温度计!
父亲接过温度计,感慨万千,但是他却把父爱埋藏在心底,并且还责怪女儿们说:“买它干什么?这要花钱的。”
李保田,山东济南人,现居北京。北京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传统文化促进会理事、北京市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曾任《卢沟月》杂志编审、《社区文化》杂志主编。
盘 瓠
刘七平
盘瓠是一只犬,准确地说,是一只英雄犬。
远古高辛帝时期的一天夜里,刘氏皇后做了一个梦,梦中预言上天将派星宿娄金狗下界托生,醒来后耳内疼痛。高辛帝急忙下旨召来一位名医,名医从皇后耳内取出一条三寸长的虫子,皇后的病痛马上消除。虫子一天长一寸,身长一丈二,头部有二十四点黄斑,高辛帝赐其名为麟狗。因虫子被贮养在玉盘中,以瓠叶为盖,故亦称盘瓠。这期间,邻国犬戎派兵来犯,高辛帝下诏放榜,许诺谁能斩下犬戎吴将军的首级,就将三公主许配给他。无数将领纷纷揭榜讨伐敌军,皆败下阵来。一天深夜,盘瓠见善良的三公主因担忧国家安危而落泪,便连夜溜进敌国,趁吴将军酒醉之时,咬断其首级,将首级献给了高辛帝。一时间,盘瓠成了众人敬仰的英雄。高辛帝见盘瓠是一只犬,心生悔婚之意。这时,盘瓠说起了人话:“将我放在金钟内,七天七夜后,我就可以变成人。”盘瓠被装入金钟后的第六天,三公主担心盘瓠会被饿死,便禁不住打开了金钟,结果盘瓠的身体变成了人形,但头还没变。三公主并不嫌弃,毅然决定和盘瓠结婚。结婚后,三公主与盘瓠入居深山,以狩猎和耕地为生,生了三子一女,从此子嗣兴旺。
这是大学室友蓝克辉告诉我的传奇故事。蓝克辉是个畲族男孩,个头不高,却颇有才华,能歌善舞,诗作也频频见报。后来,我从民俗书籍中进一步了解到,当年,盘瓠的第二个儿子生下来时装在篮子里,所以姓“篮”(后改为“蓝”),全名叫“篮光辉”。只一字之差,可见蓝克辉是盘瓠正宗的后代。
大学期间,我和蓝克辉经常一起出没于教室和图书馆,都喜欢看国外小说,喜欢诗歌创作。我们都是农村孩子,家境、性格相似,所以一直是好朋友。
大学毕业后,我们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经常相约闲聊。半年后,我因胃病回老家休养了近半年,之后重新回来找工作。工作很难找,碰壁无数,身上的积蓄也所剩无几。幸运的是,蓝克辉帮我租了一间有阳光的半地下室,还帮我关注最新的招聘信息。
一个雨后的黄昏,我们在路边小店吃米线,一人半瓶啤酒,我即兴感慨道,我现在就像一只丧家犬,落魄于异乡的丧家犬。蓝克辉拍着我的肩膀说,一句好诗,可惜诗歌不能当饭吃。职场如战场,你应该像当年的盘瓠,英勇杀敌。我相信你能行,来,干一杯!
不久,我终于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之后,我找了对象,准备择期结婚。可是,婚房、礼金成了拦路虎,让我束手无措,一度失眠。蓝克辉得知情况后爽快地答应借我一万块钱,不打收据,不求利息。
结婚后,我继续为婚房首付而奋斗。工资不见涨,消费节节高,我的还债计划一次次延迟。蓝克辉并没有催债的意思,可我一直觉得愧对这位兄弟。
这天,蓝克辉在QQ上告诉我,他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成家立业,还债的事只字未提。我勒紧裤腰带,筹集了一万块钱和一点利息,然后约他小聚。
聚会的地点还是五年前的那家路边小店,生意格外兴隆。我们仍然各自点了一碗米线,一人半瓶啤酒。蓝克辉坚持不要利息,一分钱也没要。酒过三巡,我拍着蓝克辉的肩膀说,一晃这么多年了,有你这样一个好兄弟,是我的福分。他笑了笑,笑容如窗外明媚的阳光。
追忆起大学时光,蓝克辉说起了盘瓠。他神情庄重地说,盘瓠是畲族心中的先祖,是吉祥高贵的图腾。虽然这些年没有把盘瓠的图腾带在身边,但盘瓠永远供奉在我心中。
我又回味了一遍盘瓠的故事,然后凝视着蓝克辉,含泪深情地说,你是我心中的盘瓠,永远的盘瓠……
刘七平,笔名七平,编辑,北京小小说沙龙会员。作品散见于《文学港》《天池》《微型小说选刊》《羊城晚报》等报刊,作品入选《中外经典微型小说大系》《2010年中国小小说精选》等选本。
官场上的第一课
凯特
老家的童子试还有两个月就要开考了,父母替我打点行装。除了足够的盘缠和换洗的衣物外,父亲还派张福跟我一同前往。张福虽然比我年长,但是从小到大,我说的话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我喜笑颜开地对张福说:“有你陪我再好不过了。咱们正好可以在老家到处逛逛。”此话一出,我却瞥见父亲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我赶紧收敛神色,改口道:“有张福在,我倒可以专心考试了!”
临行前,我到父亲的书房与他拜别。他轻捋美须,冲着我微微一笑。我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从京城到安徽桐城,那可谓是路途遥遥。虽然一路舟车劳顿,但到达桐城之后,我仍然拿出了百倍的精神来应对考试。题目不难!对于从小饱读诗书的我来说,那简直是小菜一碟。从考场出来,张福问我:“公子,你觉得能考第几?”
“第一!”我将右手的食指举过头顶,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
张福忙拍我的马屁:“公子是天底下最有才华的人!”然后,我们跳上马车,直奔桐城的闹市去赏花逗鸟。
那时的我,还是一副年少轻狂的样子,全然不像后来进入朝廷,每天伺候皇帝、与大臣同僚们生死周旋时的谨小慎微。我只知道父亲是朝中大臣,不光在京城,就是在当时的整个大清朝,那也是名声显赫。我常常因父亲是朝中红人而骄傲,更常常因此而变得不可一世。每当看见他穿上那一身气派的官服,便忍不住要发愤读书,立志也像他老人家一样,将来要大有一番作为。
但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如履薄冰,什么叫伴君似伴虎。父亲身后闪闪的光环虽然耀眼,但我却看清了为官的本质。人在仕途里混,有时候一不小心甚至会把全家人的脑袋给弄丢!
考试结果出来了,我只考了第六名。不是阅卷官眼睛长歪了,就是我用功的火候还不够。虽然张福在我面前高兴得欢天喜地:“公子,你被选进县学了!”但是我却觉得有点难为情。当初“拿第一”的大话说出去,现在想收也收不回来了。这还不算,没过几天,我收到了从京城发来的快马家书。
信中说,家父拟写奏章,因一时疏忽沿用了桐城老家的称呼,把“叔叔”写作“椒椒”。康熙皇帝看过奏折后,先不问父亲上奏之事,倒对父亲奏折中的称谓起了兴趣。父亲便如实禀报,这是我们老家的乡俗,称“叔”为“椒”。本来圣上并没有多想,但是却有人站出来对圣上说:“到底是笔误,还是确有其事,应该派人下去亲自探查,如果是张英张大人编造事实,则要治他欺君之罪。”
圣上一听,有戏看了,马上同意了那个该死的大臣的建议。而父亲却急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来人查到了不一样的说法,那么父亲就犯了欺君之罪。这罪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其实正如家父所说,我们老家确是以“叔”作“椒”,但是坏就坏在只有小部分人这样用词。
信中流露出父亲的顿悔之意,悔不该将这“叔”字写成“椒”。是呀!难道仅仅因这一字之差,我们张家就要惨遭厄运吗?
我看完此信,踌躇满志不知如何是好。从前家父常说:“都说做官好,却无人知道进了官场就如同进了屠场,很多人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如何摆平这节外之枝呢?让父亲向圣上道明实情,说我们老家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把“叔”叫作“椒”,所以派钦差下去查的时候,肯定查不到。那这不是狡辩吗?如果朝中有人作梗,促使龙颜大怒,家父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突然间,我猛生一计。
我和张福飞马来到桐城县令的府邸,只说请他帮忙,一定要让桐城县内的百姓,在三天之内把“叔”改为“椒”。且不说父亲的官衔大小,只说父亲曾经有恩于桐城县令,就足以让他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露。
半月后,钦差来到桐城县,百姓众口一词。这才化解了家父在仕途中的一场危机。看似有惊无险,但回过头来一想,却仍然如有芒在背。这是我所接受的官场上的第一课,当官一定要谨小慎微,哪怕只是一个字都不要错。尤其是一个文官,错一个字就要面临掉脑袋的危险。
经过这一次风波,我也第一次体会到,升官也罢,发财也罢,一定要小心翼翼地保住自己的脑袋。没有了脑袋,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未来啊!而我的未来无疑是光明的。进入县学读书以后,我比之前更加努力,不但用心学习八股,更加用心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后来的后来,我利用一根好笔杆子做了雍正皇帝的小秘书。
正是因为在笔杆上一字不差,我这个秘书一直当了四十多年。我是谁呢?我就是从康熙到雍正再到乾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张廷玉。
凯特,1983年生,河北保定人,居北京。现任某图书策划公司编辑。有作品发表在《中外读点》《北京晚报》,并被《时文选粹》《读者》《格言》等杂志转载。
独 处
刘斌立
这似乎是我和你第一次在一个春日的下午仰躺着,晒着太阳。
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便深深的爱上了你,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一颦一笑,你的点点滴滴,世间把我的这种行为称为一见钟情。
就在这时,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你,眼里应该是含情脉脉的吧。你斜眼回看了我,眼睛笑成了半月。如果脖子不累的话,我可以这么一直这么看着你,脑子里憧憬着我们俩的未来,幻想着要给你整个世界,哪怕是天上我能逮到的星星。
你伸了个懒腰,安静地睡着了。我不敢大意,悄悄的给你盖上了一条丝毯。我喜欢在你睡着以后,悄悄的凑到你的面前,听那呼吸的均匀起伏。你的天性是那么的开朗,就是睡着了,嘴角都挂着浅浅满足的笑。那笑容足够融化我昨天淤积在心里的不快。
你知道吗?大概在我遇到你之前的一千个日子,我突然在博客里写下过一段文字。那段文字有一个我至今仍旧喜欢的名字“天上的一千零一夜”。写下那篇文字的是怎样的一个夜晚,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知道,当时就想为那个未曾谋面的你写下一千个故事,好在你无法入睡的夜晚慢慢讲给你听。这样说来,我期待我们俩的邂逅和相爱已经有三年了。
你翻了身,太阳那灿烂的光芒,在你的侧身上覆盖了一张神奇的丝被。我掀起那张光影的丝被躺在了你的身旁,你身上散发出的味道让我的心绪安逸又宁静,从那一刻起,我也进入了你的梦乡。
电话突然响起,打扰了我们俩这个美丽的下午。
电话里我的情敌在问:“你们在干嘛?”
“我们俩在弥补失去的东西。”
情敌仍在电话里问:“怎么弥补?”
“晒太阳。”
情敌还在电话里问:“你们丢了什么要晒太阳来弥补。”
“她缺钙,我缺心眼……”
那天,那个我深爱的你才4个月零两天,你因为生长太快而缺钙。你的爹,也就是我,因为马虎,一直给你喂钙片但忘了带你晒太阳。至于那个打电话的情敌嘛,她是你的母亲。因为她出差了,我才能享受和你独处的这么一个美妙的下午。
刘斌立,男,出生于重庆,现居北京。于《青年博览》《青年文摘》《天池》等刊物发表作品40多万字。作品入选《2009中国年度微型小说》《中国小小说300篇》等选本及中学生教辅阅读材料。2009年《微型小说选刊》专辑推荐作家。已出版《那一刻的仲夏》《忐忑》两本小说集
张局长和老张头
韩振宇
棉絮般的雪块纷纷扬扬下了一夜。
早晨七点钟,张局长下了楼,那辆熟悉的“坐骑”已经恭候在门口了。司机小王从车里钻出来,拉开车门,单手搭在上方,恭恭敬敬地说:“张局,快上车,今天真冷!”
张局长上了车,舒适的暖风让人从头到脚都感到惬意。
“小王,这么大的雪,又让你起早儿了吧?”张局长亲切地问。
“张局,我一看这么大的雪,就早起了半个小时,还真是对了,路上太难走了!”
“辛苦你了!”
“张局,看你说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车刚起动,张局长看见老张头从楼里走出来,就示意小王停下车,摇下窗玻璃,微笑着招呼道:“老张,上车吧,今天别走路上班了!”
老张头摆摆手说:“不啦,刚下过雪,空气好,我溜达溜达!”
“路上多难走呀!”
“没事,我习惯了!”
张局长摇上窗玻璃,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老张头!”
张局长的年龄比老张头小几个月,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同一年进局里参加工作时,同事们称呼他俩“小张”、“大张”。但接下来的三十几年里,张局长凭借着自己的八面玲珑,使尽浑身解数,步步高升,称谓也相应地由“小张”变成“张科”、“张处”,直至今天的“张局”。老张头则远没有张局长那股灵光劲,更像一头老黄牛,埋头拉车有余,抬头看路不足,工作没少干,力气没少出,称谓也只是由“大张”变成了“老张”、“老张头”。
同在一个小区里住着,张局长早就是上班有车接,下班有车送了;老张头几十年如一日地迈着双腿上班,迈着双腿下班。看着路上没脚深的大雪,听着车外呼呼的风声,回头看看老张头在雪中跚跚而行的身影,张局长不由地心生感慨:“这个老张头呀,要是能多一点灵光劲就好了!”
张局长的小车一溜烟地开走了。老张头顶着风,踏着雪,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走进单位的大门,办公楼前停着一辆警车,老张头正好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两名警察夹着张局长走出了办公楼。张局长脸色铁青,和老张头四目相对时,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了头。
老张头悄悄拉住局办主任问:“怎么回事儿?”局办主任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经济问题”,便匆匆走开了。望着呼啸而去的警车,老张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老张呀,要是能少一点八面玲珑就好了!”
韩振宇,迄今有17篇拙作见诸报刊,其中5篇被转载,2篇在文学大赛或评选中获奖。
看不见的刀
徐育伟
铁柱这几天一直在磨刀。白天磨,晚上也磨。尤其是晚上,这嚯嚯的磨刀声,像惨白的月光,笼罩在村子上空。当刀声持续到第三天晚上,村里所有的人都说,看来铁柱是动真格的了,他不要回那块地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金柱女人劝金柱出去躲几天,金柱嗤笑一声,不当回事。金柱是铁柱亲兄弟。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亲哥会在自己身上动刀子。他面上的表情始终像一口古井里的水,静得出奇。
第四天,铁柱揣着刀,闯进金柱家,进门就拿两只牛眼瞪着弟媳。
“金柱人呢,你叫他出来!”
金柱女人磕磕绊绊地说:“哥,吃、吃早饭没,就在这、这儿将就吃点。”
铁柱哪有心情跟她瞎缠,他气腾腾地冲进冲出,把屋子翻了个遍,也不见金柱个鬼影。
“金柱去哪儿了?”
金柱女人支支吾吾。
“娘的!”铁柱抓起刀,转身就冲出了门。
铁柱去了地里。那是一块刀形的地,上面是金柱种的黄豆。铁柱手起刀落,几颗豆杆齐腰而断。铁柱微喘着气,一眼瞥见了那修了一半的柏油公路,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过不了多久,这条公路就会穿过这块刀形的地。地没了,却有八万块钱的政府用地补偿金。一想起那八万块钱,铁柱的眼睛就要喷出火来。
铁柱痴想了几分钟。金柱背着手,沿那条公路走来了。
铁柱怒气冲冲地跑过去,临近金柱跟前,陡然间抽出刀子,搁在金柱肩上。金柱神情一愣,脸部肌肉顿时僵硬,嘴角抽搐几下。
“哥,开什么玩笑!”金柱笑得很难看。
“谁和你开玩笑!”铁柱怒目,说,“你今天说清楚,这块地还不还给我?”
金柱低头沉思几秒,缓缓道:“哥,看来今天不还是不行了。”
“我手上这把刀子可是不长眼的!”
“好吧,我还,我还就是了。”
“空口无凭,你立下字据。”
“字据?立就立吧。”
金柱看了一眼那块地,垂着脑袋往家走。铁柱跟在后边,用视线拴着金柱。
金柱到家找出笔和纸,写了还地的字据。铁柱满意了,揣好字据,晃晃悠悠地走了。
此后,铁柱天天守在地里,等着修路的人来。他都想好了谈判的内容,要把地价抬上去。终于把他们等来了。没想到,那些人告诉铁柱,金柱早就跟他们签了补偿协议,钱都领走了,村干部也证实了这事。铁柱犹如了遭了晴天霹雳,把字据撕得粉碎。他恨恨地说:“二小子,玩心思玩到你哥头上来了!”
铁柱又拿着刀,气势汹汹地冲到金柱家,两眼冒火。
金柱正坐在桌边吃饭,他面不改色,说:“哥,你终于来了。”他招呼铁柱坐下,去里屋拿出整整八万块钱,撂在铁柱跟前。
铁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哥,十年前,你见我日子过得怬惶,自愿把那块地送给我,那时我打心眼儿感激你。如今一听说政府征地有八万块钱的补偿金,就不惜用刀子逼我还地,我心里痛呀!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钱,说到底这是你的地钱。搁在手里,总觉得烧心。我想明白了,钱再好,也不如兄弟情义。八万块钱,我一分不少地给你。”
铁柱看着钱,手里的刀掉在地上。他垂头丧气地坐了半晌,有气无力地说:“金柱,我不配做你大哥……”
“哥,你别说这种话,钱你拿走吧。”
铁柱磨蹭着,手打着颤,脱臼似的。
金柱招呼女人又弄了几个菜,拿了酒,跟铁柱大口喝起来。两人都喝醉了,一边说酒话,一边掉眼泪。最后,铁柱只拿了四万块钱。
徐育伟,男,湖北孝感人,毕业于中国矿业大学(北京),2007年进入北京支农“大学生村官”行列,赴京郊农村工作至今。2011年开始精短文学创作,曾有作品发表于《小说月刊》《孝感晚报》等报刊。
爱的谋杀者
亦农
对门的大爷死了,我对妻子说:“会不会是对门的大妈谋杀了他?”
我们家对门是一对老夫妻,大爷八十多岁,三年前我们搬来时,他就瘫痪了。那天,我正在家写小说,大妈请我过去帮忙。第一次走进他们家,看到瓷砖地上坐着个高大白胖的“鲁智深”,眼睛一眨不眨审视我。
大妈说:“我家老头不太爱说话,但脑子还清醒。”
原来,鲁智深被大妈扶着上厕所,返回时突然一屁股跌坐在地。超过一百公斤的体重,大妈独自很难扶起。我和大妈协同作战才将他搀上床。大妈说,一年前鲁智深就瘫了。他要出门,至少得三两个大汉帮忙,故,极少下楼。
我一门心思在家写小说。偶尔大妈来串门,给我家小狗带两根骨头,所以我家狗比我们对大妈要亲近得多。“老头年轻时是八级钳工,全市也没几个,工资拿得比领导都高。人长得爽利,让他当领导他都不干。后来退了,领导还年年来看他。”
大妈面目并不慈善,以至于我一度对她保有警惕。对妻子说:“瞧那双眼睛,一看就是有心计女人。”尤其是那些有心计的老女人,总让人敬而远之。
大妈生活颇有规律,六点多起床,洗涮做饭吃饭,收拾利落,坐107路公交车去六铺炕买菜。十点多回来,做饭吃饭给花浇水,下午在小区与一帮老头老太太闲坐。
初夏时,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大妈。再见时我还没问,她就招了:“老头病了,已经住院十几天。”
不知道大妈是如何把八级钳工弄下楼的。她有两女一儿,大闺女四十五岁就退休了。儿子和小女儿还上班。两个孙子也已上班,还有一个在国外读研究生。我从没见过她孙子,儿子女儿也好像只见过一次。大妈说儿女们每周末都来聚会一次,吃完饭就各回各家了。我从来没有听到对门热闹嘈杂的声音。
“大爷没事儿吧?”
“腹积水,肚子里水积得跟鼓似的。腿肿,皮肤瓷亮,一摁一个坑儿。”
“别太担心,大爷会好起来的。”
“自他瘫了以后,我已经伺候有两三年。”我由此听出大妈的心里话:伺候他这么久,也够意思了。
我写悬疑小说,常常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来演变推理。大妈会不会因为长期伺候瘫痪的八级钳工,实在厌烦就起了杀心,在医院的深夜,月黑风高,悄然拔掉八级钳工的输液管儿。
我唯一记得有一次,一向平静的对门突然传出大妈的声嘶力竭。具体嚷什么听不清楚,但大妈确实在训斥大爷。当年工厂的八级钳工,曾经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现在只能苟活于世。大妈说,有一次她从外面回来,看到老头坐在床边地上,裤子脱了一半,屎尿拉了一地……
八级钳工一个月后死于医院。
我对妻子分析:久病床前无孝子,再好的夫妻,病得久了也招人厌烦。所以大妈便借此次住院之机,实施了她的计划。
妻子白我一眼:“等你老了,我也会……”
我惊出一身冷汗,谈话就此打住。
在最炎热的夏天,七十多岁的大妈每天在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来回奔波。“医院的饭老头不吃,他喜欢吃我做的。”大妈每天早早做了饭送到医院,中午回来休息片刻,做了饭再返回医院。
她也有可能在饭里做了手脚。最危险的地方常常最安全的,谁会想到她竟敢在医生眼皮底下动手?我这样对妻子说。
八级钳工死后,大妈请泥瓦匠翻新了家,白膝刷墙,红膝刷窗,扔了两件旧家具,买了两件新家具。大妈理了发,穿了崭新衣服,一副开始新生活的架势。但,显然,她的精神却一天天不好,眼神惭惭黯然,步履慢慢变缓。
“八年前,我做过心脏支架,国产支架八万,使用寿命七八年。外国产支架二十万,使用寿命二三十年。我用的是国产,如今也已经到期了。”大妈不止一次和我说起她的国产支架。
上午,大妈又来我家给小狗送骨头。“晚上半夜醒来,我坐在床上念阿弥陀佛,念到兴奋时浑身直哆嗦。”--果不出我预料,她已经开始忏悔了!我望着大妈,却发现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无助。
沉吟一会,大妈忽然说:“想了很久,我该去趟派出所,有些事情得交代清楚啊。”
终于要招了,我不动声色:“大爷的病,医生怎么说?”
“嫁给他时,我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什么都要听他的。可没想到,到了最后,他的命却落在我手上。”
“关于大爷的病,医生什么态度?你的女儿和儿子是什么态度?”我保持冷静。
“我请了个河南护工,每天三百元护工费。反正他也不会有多长时间了。”
“医生原话是怎么说的?”
“动手术要三十万。如果我要求手术治疗,或许他不会死。老头年轻时爱抽烟,住院时医生不让抽,我就偷偷给他点一根。问他美不美?他说,美!”
“你的女儿、儿子,什么态度?”
“他们?他们说,放不放弃治疗都听我的。”
“你,怎么说?”
“我说,咱不动手术,保守治疗。”大妈抽泣着站起身:“我去派出所,这算不算我害了老头?”
站在阳台上,望着大妈颤巍巍走向派出所的背影,我开始想:也许,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成为爱的谋杀者。
亦农,本名唐哲,中国作协会员,专职作家。已出版微型小说集《因为有爱》,长篇小说《石佛镇》《血纸人》《为诅咒的狗》等,当代名家少儿精品典藏《桐桐的点点狗》,少年悬疑探险系列《龙迹》《功夫女生》等十余部。
跋 涉
曾祥伍
是一个周五,李方局长正要下班,办公室主任老黄过来对他说,刚才接到纪委的电话通知,要他明天上午九点到纪委去一趟,顺便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
李方一愣。纪委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吗?他问道。
没说。只是特别交代让一定通知你。老黄又说。
出了办公室,李方径直回了家。本来今晚他是有一个酒局的,可是现在他没有了心思,就推掉了。
回到家,妻子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看到他进来,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并帮他把外衣脱下,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挂在屋角的衣架上。
看着贤淑的妻子,李方在心里第一次有了异样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李方一改往常话多的习惯,默默地扒着饭,平时他最喜欢吃的菜今天也没有了味道。
妻子感觉到了李方的反常,关切地问,怎么了?
李方摆摆手说,没什么,头有点痛,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李方草草地吃完饭,一个人进了书房。
纪委通知他去一趟,顺便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这是什么意思呢?李方想。
李方拿起电话,想给在纪委工作的一位熟人打电话摸摸情况,想想觉得不妥又放下了。李方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一位领导,纪委叫他去本来只打算了解点情况,结果呢他自己沉不住气,主动打电话到纪委探听虚实,结果被纪委嗅出了味道,顺藤摸瓜,把他法办了。
要沉得住气,李方在心里告诫自己。
李方点燃一支烟,猛抽了一口,把自己罩在烟雾里,而往事则一幕幕地清晰起来。
李方原是某中学的校长,教学之余喜欢搞文化研究,有很多论文在有影响的杂志发表。后来,县里某文化部门缺一位副局长,县领导爱才,钦点了李方。
在当副局长的时间里,李方花钱请了一位“私人侦探”,暗中搜集局长的各方面材料,然后瞅准了一个机会,把一封举报信交到了纪委,结果局长被“双规”了,李方顺利地坐上了一把手的交椅。
李方自然不会忘记那次县里的公开招聘考试。
那是县里公开招考副科级干部。考试分笔试和面试两个程序,笔试成绩占总分的40%,面试占60%,按总成绩从高到低取前三名进行面试,但只有总分第一名者才有机会获得提拔。有一天,一位陌生人经李方的一位熟人介绍找到李方,说他是这次公开招考的第二名梅军,他已经打听到李方是这次面试组的组长,所以想请他帮忙运作超过第一名。李方犹豫着,那人又说,其他人已经搞定,只要李方点头事情就成了。李方想了想,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一个信封。
回到家,李方打开一看,里面是五万块钱。
面试的时候,李方果然看到了梅军,整个面试过程李方都不提问,当别人提问梅军回答时,李方总是不停地点头,表示赞许,结果梅军获得了一致的高分,总分超过了第一名。
想起这些事,李方心里掠过一丝后悔。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李方揉了揉痛得要命的头,又陷入无边的迷茫之中。
待李方从书房里出来时,妻子已经睡了。可是李方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李方一改睡懒觉的习惯,早早就起来了,洗漱完毕,他对正在做早餐的妻子说,他要出差几天,说着就要出门。
妻子也不在意,李方出差对她来讲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她说,吃早餐再走啊,怎么那么急?
李方说,没胃口,就提着简单的行李出了门。
出了门,李方看看表,距去纪委报道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在路边的小吃摊吃了一碗砂锅粉,这是以前李方最喜欢的小吃,自从当上局长以后他就再也没吃过了。他觉得味道还像过去一样可口。然后,他沿着城边的那条林荫小路慢慢地走着,春天的晨风暖暖的,空气中溢满了花香,这也是李方以前最喜欢的一条路,他常常在这条路上构思他的文章和思考他的研究方向。这里的风景真美啊,李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当上局长后就忘了这里。
时间差不多了,李方向纪委走去。
到了纪委李方才知道,原来县里最近要招考一批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县里成立了命题小组,李方是组长,为了保密的需要,事先没有向命题者透露任何相关信息。他们要到外地去出题,然后把试题传回来,考试结束后命题组的所有人员才能回来。
曾祥伍,贵州省作协会员,迄今已在《青春》《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发表转载微型小说150余篇。作品入选《最值得珍藏的小小说选》《中外经典微型小说大系》等。出版有微型小说集《有鸽子在天上飞》。
未来的儿媳上门来
中 学
强子放暑假要把对象燕楠领回家,这可把德成和淑芬两口子乐坏了。
从打强子大学毕业当了老师,德成和淑芬就盼着儿子能赶快找个对象,好早点儿把家成了。儿子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不容易,成了家,老两口子也就放心了。
未来的儿媳要上门,老两口子刚乐一半儿,就又发起愁来。淑芬说,咱可别让人家挑了理,更不能让咱儿子没面子,要是给人家留下话把儿,以后咱儿子在媳妇面前该抬不起头了。
那天晚上,淑芬做了个梦,梦见燕楠进门后紧皱着眉,气呼呼地拉过强子,说:“你家咋这样呀!”淑芬的脸火辣辣的,一着急,醒了,心扑通扑通地跳。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也想不起燕楠的模样。唉,长什么样不打紧,要紧的是得把屋子收拾收拾,别让人家挑出毛病来。
第二天,淑芬干完田里的活儿,顾不上喘口气儿,回到家就开始扫房,像过年一样,把屋子的边边角角全都打扫干净。最让她上火的是厨房--看哪都不顺眼。电饭锅还是老式的,乳白色的漆脱了几块皮,难看死了。锅盖上那块污渍怎么也擦不干净。这要是让儿媳妇看见了,会咋想?还不得嫌她这个当妈的懒散?筷笼子怎么放在菜板旁边了!淑芬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就埋怨起自个儿来:结婚这些年,儿子都28岁了,筷笼子放在菜板旁边,天天切菜,咋就没看见呢!淑芬把筷子抓出来,一根一根地洗,再把筷笼子拿到水盆里刷干净。放哪呢?淑芬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她想问问老伴儿,可德成是个甩手掌柜的,这些事从不操心。思来想去,还得放在原来的地方,但不能敞着,那样会进灰尘,不卫生。她回里屋翻出一块纱布,蒙在筷笼子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抬头一看,厨房窗户脏了,窗台上落了一层灰。淑芬打来一盆水,一点一点地擦,把玻璃擦得锃明瓦亮,水儿似的。
擦完玻璃,淑芬的目光又落到电饭锅上,那块污渍实在是没办法擦掉了。她找来德成刮胡子用的刀片,轻轻地刮,污渍没了,可漆也跟着下来了,还不如不刮了呢!看来,只好再买一个新的了。听说阿迪锅好用,就是价钱贵。为了儿子,为了未来的儿媳,花再多的钱也值。淑芬决定:换个电饭锅!
忙出一身汗,回到客厅,淑芬脱去汗衫,一下一下地扇着风。再过些天,儿子回来时天更热,家里连台电风扇都没有,这怎么行?还能让儿媳妇也用汗衫扇风?淑芬决定:买台电风扇!
添置家电可不是小事,淑芬得跟德成商量。
商量啥?买呗!德成满口答应。德成说,想当年你第一次上门,我想买件白衬衫都买不起,我穿的那件上衣是借来的。唉,提咱那前儿干啥,淑芬接着说,强子是咱自个儿生养的,从小在咱这土窝窝里长大,啥说儿没有,可儿媳妇是大城市来的,咱可得小心着点儿。
阿迪锅和电风扇提前一个星期就搬回了家。淑芬捧着说明书琢磨电饭锅的用法。德成看花儿似的,小心翼翼地调试新买来的佛顶山牌落地扇,一会儿拉高,一会儿调低;一会儿强风,一会儿弱风。时不时喊一声老伴儿,看!坐这么远都能吹得着,真凉快!
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未来的儿媳上门了。
强子和燕楠在家只待三天。头一天吃完晚饭,两个人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德成把电风扇调到中档风速,对准沙发,看着两个孩子亲昵地看电视,他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第二天,强子会同学、看朋友,燕楠也跟了去,一大天都没见着人影儿,直到很晚才回家。第三天吃完早饭,两个人儿就张罗要走。强子说燕楠带初三毕业班,加课,忙。
老两口儿舍不得儿子走,可儿媳妇要上班,能说啥呢!
村口,德成和淑芬直到把两个孩子盯成一个小黑点儿,这才收回目光,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老两口儿垂着头,没了魂儿似的,谁也不说话。
淑芬跟在德成身后,想起自个儿第一回进婆家门儿时,屁股没敢着炕,就一头钻进厨房,得什么干什么。她弄不明白:燕楠这丫头咋连厨房的门儿都不进呢?
中学,本名刘忠学,北京小小说沙龙理事,哈尔滨市某区作协主席,《金源》杂志主编。迄今已在《解放军报》《羊城晚报》《长城》等发表作品两百余万字,有小说被《报刊文摘》《小说月报》《青年文摘》等报刊转载。已出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等两部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