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小小说艺术委员会
承德小小说(微型小说)艺术委员会即河北小小说作家创作活动基地,经河北省作家协会小小说艺委会批准,于2010年9月在承德兴隆成立。揭牌仪式上,选举产生了领导成员:蔡楠为总监,王金石为主任,路遥遥、赵明宇、孟宪岐为副主任。
承德小小说艺术委员会以培养、推出作者为己任,以广泛进行学术交流、沟通信息、繁荣创作、服务社会为目的,通过采风、讲座、改稿等多种形式为小小说作家提供观察体验生活和创作的平台。
承德小小说艺术委员于2011年创办了《燕赵文学》《燕赵故事》两刊。两刊立足省内,面向全国,创刊后已发表短篇小说、小小说、散文、诗歌、故事等各类题材文学作品300多篇。
等 候
王金石
他是作家,通宵达旦伏案著书,本是一件正常得没法再正常的事了。可他不。每到深夜十二点半,无论多么激情难断,他都会毅然而又准时搁笔休息。这一点在他写作生涯中已经形成了不是规矩的规矩了。
他的邻居长期下午四点上班,夜里十二点下班。本来邻居之间对门之缘,你写你的文章,他上班、下班是他的自由,两人理所应当不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可是,他每天下班开门进屋后,随手关门所发生沉重的“哐当”声,在夜深人静之即显得格外响亮,格外震耳。每次,都会使他敏捷的才思猛地中断,神经像上超量的弦,随时有绷断的危机,心咚咚跳得难舍难分,每每如此让他好一阵子痴呆发愣,不知所措。为此,他要前去讨个公道,为自己争得一份属于自己应有的宁静。可他充满激昂、攒足理由步入行动的时候,又觉不妥。邻居嘛,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岂不太小家子气了。可是无故的被“咣当”突然袭击,总不是件能接受的事。时间长了非得心脏病不可。另迁别处,他又舍不得除了“咣当”以外的宁静。于是,邻居在家的时候他故意在院子里转悠,等邻居走出来,便热情地上前搭讪,嘘寒问暖。从谈话中他知道他是山东农村来的,在这个镇的一个村里的私人煤窑里背煤。私窑设备简陋,条件恶劣,井深几百米,梯子一样陡(没有矿车一类的工具)。隧道狭窄抬不起头,脚下的蹬坎容不下一只脚,而头顶上的架棚稀松,时有坍塌的危险。了解了邻居生存的艰难困苦,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冲动、没有做出不近人情有关德行的事来,告辞的时候,表示有机会一定给他寻个好一点的差事。后来才委婉地告诉邻居自己是写小说的,工作时间是在夜里,因为夜里没有干扰,没有障碍。末了,小心翼翼开门,关门,动作轻轻的,没有声音,以便引起他的注意。
邻居仍然我行我素,没买他的账。
他没生气也没恼火更没大东干戈,私人的煤窑他走访过,别说井下,就是站在井口处往下望一眼就会心惊肉跳。他觉得对方生活得实在不易,不能再给他添一份负担。于是他调理自己,让“咣当”声成为写作中的必然。经努力,他掌握了“咣当”的时间规律,不管在执笔期间情绪多么亢奋,灵感多么旺盛,他都会抑制住自己。同时,充分做好准备,以愉快的心情迎接焦点时刻--“咣当。”
闲暇的时候,他不断向熟悉的单位和工厂还有认识的朋友通信,给那个制造“咣当”的邻居寻一份安全、有生命保障的工作。他决心在自己创作假期结束前,一定完成这个许诺。
由于长时间的调理和适应,他离不开“咣当”声了。“咣当”声同样给他的创作带来激情,创作比原来计划提高几倍,他知道,这一切来源于理解、善良和那激发奋进、美妙绝伦的“咣当”。
那天,那个时刻就要光临。他一如往日停下步,微闭着眼睛,怀着激动愉快的心情接受那种神圣而又吉祥的洗礼。可是他睁开十次眼,看了十二次钟点,时间按常规已经从十二点行驶到了二点半了,轮到该他休息了,那个每夜必到,让他激动幸福的“咣当”声一直没有响起。
他焦灼地等待着。
等不到“咣当”声,他就一直焦灼。他渴望,他为“咣当”声祈祷。
天亮后,他便住进了医院。医生告诉他,过度焦虑引起临时眩晕,无大碍。待他回到
家,那个邻居的门死死地关着,静悄悄没了一点声音。
王金石,笔名王乐天、石兄、谷雨,河北作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小小说艺委会副秘书长、承德市作协小小说艺委会主任、河北小小说作家创作活动基地主任、《燕赵故事》《燕赵文学》主编;迄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十余篇获奖;曾出版小说集《美妻》一部,与人合著20集电视连续剧一部、短剧一部,小说被改成相声、小品系列。
醉 狗
路遥遥
A君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不到四十岁就爬到了副县长的位子。官做大了,各种应酬自然也多了起来,于是,早出晚归和彻夜不归便成了家常便饭,县长夫人寂寞难耐,索性买来一条叫凯丽的白色京巴相依为伴。
凯丽毛色白亮,跑起来像一个滚动的雪球,县长夫人煞是喜欢。不仅如此,小家伙还特别聪明,又通人性,像“坐坐”、“拜拜”、“敬礼”和“握手”等动作,都做得狗模狗样的,只要主人一吩咐一声,它马上便会把你需要的东西叼到跟前,然后摇头晃尾地蹲在地上等你发出第二道命令,非常可爱。有了这个宠物,县长夫人整天以狗为乐,渐渐淡忘了对自己男人的依赖。
这天,副县长A君应酬时多喝了几杯,乘着酒兴把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推进包房,一阵狂轰滥炸,终于被女秘书榨干了过盛的精力,完事以后正要入睡,A君却猛地在床上坐起来,他想起了一件大事--今天是老婆的生日!
虽然想起那个黄脸婆就恶心,可是,A君却不得不有所顾忌,他今天的身份地位,几乎全是拜做市长的岳父大人所赐,他非常清楚惹恼了家里那个黄脸婆的下场。想到这里A君不寒而栗,一阵忙乱过后,两个人急忙穿衣下床,这时候他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没办法,只好让女秘书开车把他送到自家楼下,然后恋恋不舍地吻别。
后半夜的凉风打在身上,A君似乎有些清醒,可是两条腿却越来越不做主了,等爬到楼上的时候,七八个锁孔在眼前晃动,拿着钥匙研究了半天,居然不知道应该往哪个锁孔里捅,无奈之下,他只好用力敲响了自己的家门。敲了很久,直到A君两腿发软头昏脑涨时,才有人隔着防盗门往外看了一眼,一阵忙乱之后夫人才出来把他拉进去,这时候他离不省人事也不远了。
夫人寿诞丈夫彻夜未归,难免有些微词,于是战争不断升级--从开始时小声抱怨到后来的破口大骂,再到最后枕头被子满天飞舞,A君终于抵挡不住夫人的攻势,来不及去卫生间便是一阵大吐特吐,室内顿时臭气熏天,夫人一阵眩晕,慌忙捂着鼻子逃进客厅。
想当年,夫人和A君是大学同学,虽说不算漂亮,可人家毕竟是市长千金,身边的男生像肥肉上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尽,然而,她却对A君情有独钟。婚后的生活也算是幸福美满,只是近几年随着丈夫的不断升迁,她才感到自己被冷落了。越想越生气,不由又是一阵大骂,骂过以后还是不解气,于是指着卧室大叫:
“凯丽,快过来把那个臭男人给我轰出去!”,这是对小狗说的,这时候凯丽正在卧室撒欢儿呢,虽然A君吐出来的东西酒气熏天,可毕竟都是高档酒店里的高档食品,人嫌脏,它可不嫌脏,不一会儿便把满地污秽吃了个一光二净,自然也醉了个一塌糊涂。本来懒得动弹,可是主人呼唤又不能不动,只好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瞪着一对儿醉眼等候吩咐。
“凯丽,去,给我把那个臭男人轰出去!”夫人指着卧室又说了一遍,凯丽这才明白,它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然后又张大狗嘴打了一个哈欠,便一路狂叫着向卧室扑去。随着一片人叫狗咬的声音,县委办公室主任一丝不挂地从落地窗的窗帘后面逃出来,被凯丽追得在卧室里乱蹿。
吃人家的嘴软,原来这畜生也知道这个道理呢!
路遥遥,河北省小小说创作基地副主任、《燕赵故事》副主编、《河北小小说作家网》站长;2008年开始微型小说创作,有百余篇短篇作品散见于报刊及网络,曾出版现实题材长篇小说《人在石家庄》。
金钱梦
何瑞勇
原是茅草不生、光秃秃的北山坡,怎会在几天几夜之间,就魔术般的变成了苗圃一样茂密的树林子,嘿,连石缝里都被各种果树苗插满了,唯独东边张三家的那条小山沟,还空闲着,张三正纳闷呢,这是怎么回事啊?他儿子小强汗流浃背的从村外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爸,你看人家,把北山坡都插满树苗子了,就剩咱家小东沟了,赶紧买苗子插吧。”
“人都疯了吧?北山坡这厚石盖子没有土,能长树吗?”
“嗨,你管它长不长啊,国家要修公路,在咱北山坡征地嘛。”
“国家要在北山坡征地修路,就兴往石缝里插树苗子啊?缺德不缺德呀?这些年来国家把咱老百姓的地树税全都免了,种田植树还给补助,修公路也是为了咱老百姓发家致富,咱们还有点良心不?”
“行了,行了,别来这套,我早听腻了,你就看东院的老李家,买了十多根钢钎子,在石盖上凿眼儿插苗,那该得多少补偿款呀,咱也别发愣了,赶紧买树苗,把小东沟插满吧,说不定这两天登记的就下来了。”
“蒙骗国家的钱,伤天害理,咱家不干!打这歪注意,不是往我这老党员的脸上抹黑吗?”
小强急得咚咚直跺脚:“就你死心眼儿呀,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谁不要呢?你不干,我买苗子插,得了补助款没你的份!”
“小兔崽子,干这缺德事没好报应,就不叫你干。”
“这次说啥也不听你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纯粹的傻蛋!”
“你这混球儿,老子不揍你,你不长记性!”张三老爷子蹲下身就脱鞋,抡鞋底子教训子女是他的祖传秘方。小强也压不住火了,“要不我妈和你打架,总骂你是犟驴呢,你真是犟驴!”他怒冲冲的推了张三一把,把正在脱鞋的张三弄了个四仰八叉,张三破口大骂:“婊子养的,你这个活牲口!”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小强砸了过去,小强吓得急忙朝家里跑去。
这爷俩在村口交上火,就见张三手里抓着两块石头往家里追,边追边骂:“我不砸死你个婊子养的才怪呢......”
拐了几道弯儿,冲进家门,没等张三砸石头,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爸,你闹啥呀!”慌乱中,撞上了抱着小孩的儿媳妇李红艳,把怀里的小宝宝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儿媳妇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挡着往里冲的张三:“爸,你要砸死小强,就先把我们娘俩儿砸死算了,反正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就这一句话功夫,老伴也拎着烧火棍儿,从屋里钻出来:“你这犟驴,我跟你受了一辈子苦不算,还要让孩子和你一样咋的?要不今天咱就拼个家破人亡。”
张三看看儿媳怀里抱着的小孙子,又瞪了母夜叉般凶狠的老伴儿几眼,长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石头扔到了院外,脖子一梗对他们说:“咱们进屋讲道理,别在外边打打闹闹的丢人现眼。”
儿媳李红艳先开口了:“爸,你们不用争吵了,这日子我不想过了,我走!明天就去离婚。”说完,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地走了。张三的老伴扔下烧火棍,赶紧把趴在地上打滚儿哭的小孙子抱起来,左哄右哄,冲着不知所措的张三埋怨:“你这老不死的,把这个家折腾散了,咋办呀!”又朝着屋里喊:“小强,你赶紧去买树苗子,插完后就把红艳接回来,这孩子离开娘咋行啊。”
小强把树苗子买来就插上了,谁知登记到他家小东沟时,新插的树苗子被拔得精光。小强眼前一片漆黑,当时晕倒在山坡上,在急救室里醒来时,嘴里还嘟囔着:“没钱的穷日子,还不如死了好啊。”
守在小强身边的张三,更是老泪纵横:“小强啊,咱没钱不要紧,要是没了人性以后就找不回来了。”
村里签协议支付补偿款的时候,少的领了几万元,多的领了几十万,甚至一百多万元,不过几天的功夫就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有了钱的村民们就摆宴、喝酒、放鞭炮,准备着盖楼房,买轿车......医院里的小强一直闭着眼睛,张三几次张了张嘴再没说出什么话,直到看见儿媳李红艳,抱着小孙子走进了病房,才碰了小强一下:“红艳她们娘俩儿来看你了。”
小强的眼睛闪过一道亮光,随即黯淡下来:“等输完液,我就去和你离婚,再等几分钟吧。”
“小强,我不是和你来离婚的,你别再吓唬咱爸了,也许他是对的,国家的钱不能骗啊,发横财的有啥好处呢?昨天,公安局和法院的都去咱村调查了,抓走了8个涉嫌欺骗国家财产的,还在继续调查呢,还有二狗子用补偿款买了一辆小轿车,没开回村,就翻进山沟了,断了腿,眼睛也瞎了。咱爸要是不把你插的树苗子拔光,说不定你也被抓进法院去喝小米粥了。”
“哦......”小强许久才哼了一声:“快把孩子抱过来,让他爷爷亲一口,爸爸可想他孙子了......”
何瑞勇,承德市作家协会会员、承德市小小说艺委会委员,迄今在市级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多篇。
位 置
葛丽红
天气晴好,局长要带队参观。难得从平时枯燥乏味的办公室事务中解脱出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些莫名的兴奋。
依维柯轿子车静静地等在大门外。大家陆续上车,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争抢着后面的座位。即便后来的那几位对自己靠前的位置有些不满意,但终究还是坐下了。很快座位渐满,只剩下司机后面和副驾驶的位置。等得焦急的司机打着了车子的发动机,回头看看这乱哄哄的场面,扯着嗓子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吗?还有没有人了?有人答道,局长还没来。于是司机那本已伸向变速杆的手马上就又收了回来,让车子发动继续空转运行着等人。
等了一会,局长还没来,车厢里再次骚动起来,有人轻声地地议论局长是不是不来了。就在大家说得正欢时,突然新参加工作的小王上车了,他眼睛在车内扫了一圈,看见那个空着的副驾驶位置时,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惊喜。他大步流星地过去,一屁股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司机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向车前方望去。可小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态度,依然神态悠闲地稳坐在那里,车厢里再次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谁不知道那个座位舒服啊,地方大,视野宽阔,不爱晕车,他可真会挑地方。”
“你说这小王怎么搞的,那是局长的专座都不知道吗?”
“可不是嘛,新毕业的就是没眼色。”
“人家是大学生,天之骄子嘛。”
有人解嘲般蹦出了这句话。人群里各色议论转眼间从局长就到了这个上车的人身上,从最初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到音量逐大直钻人耳。可是小王的只是往后看了看,依然雷打不动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终于,局长挺着“啤酒肚”,一跩一跩地走过来。“局长来了!”车厢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局长上到车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小王,又看了看唯一空着的那个司机座后边的位置,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头,刚才还满面春风的脸马上罩上了一层雾气。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很多人还是都明白了,于是便接二连三地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殷勤备至地给局长让座。可局长摆摆手,嘴里一迭声地说大家随便坐,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小王的位置上,可是小王此刻却像一根楔进座位里的钉子一样纹丝不动,连看都不往后看一眼。局长的脸色开始越来越难看,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时司机忍不住想叫小王起来给局长腾地方,可局长用目光及时制止住了这样的行为。他一手扶着椅背,慢慢地挪动自己宽大的身躯,有些费劲地坐在了司机后面那有些狭小的座位里。车子上路了,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车厢里顿时安静的怕人,似乎都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
车子一路前行。冷不防前面路口突然冲出来一辆车,司机一惊赶紧来个紧急刹车,副驾座上的小王猝不及防,人整个朝窗上扑去,惯性将小王碰得鼻青脸肿,魂都惊飞了,好在其他人均毫发无伤。大家庆幸之余,都过来安慰小王,尤其是局长,更是拉着小王的手,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巧的是那天晚上的电视播了一个关于交通安全的节目,一名交警做了如下的讲述:副驾驶位子是最不安全的位置,因为当车祸发生时,司机总是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所以他相邻的
座位也就免不了悲剧……
估计那天看见这档节目的人很多,因为第二天上班后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咬耳朵。
“这小王倒真行,为了个舒服座位差点闹了个生命危险!”
“你懂个啥,哪儿那么容易就生命危险了?他那还不是为了讨好局长。”
“还真没看出来,小小年纪就有这两下子。你看人家这马屁拍的,才真叫有水准!”
一时间各种猜测假想纷沓而至。传来传去,当然也或多或少地传到了小王和家人的耳朵里。小王的老母亲听了,气得直跺脚:“下次再有这时候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到后面去。晕车就吐,别人都不嫌脏,你还怕的个啥……”
葛丽红,女,满族,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承德市小小说艺委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三月三》《天天文学读本》《承德晚报》等书刊报媒。曾出版长篇小说《失眠的女人》。
老夏婆子
司娜
老夏婆子是我先生叔伯哥哥的老婆,叫表嫂。长得紫皮冬瓜脸,满脸沧桑,斗大字不识一个。因为长相粗陋,说话大咧咧,所以众亲戚都叫她老夏婆子。说起来她出身很苦,自小没有爹妈,在姐姐跟前哄孩子长大,尝够了寄人篱下滋味。出嫁了,因为没文化,只能干吃苦受累的脏活、苦活,受婆家人气。先生的叔伯二哥长得浓眉大眼,眉清目秀,会电气焊,当然,也时常传出二人因为外面的女人怄气。
二表哥在40岁出头上,查出患有肝癌晚期。老夏婆子,背后哭鼻子抹泪,当面若无其事,端饭喂药,精心伺候,张罗钱财。二表哥最终4个月后去世了,扔下一个成年的女儿和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发送完二表哥,婆家亲戚借钱给二表哥,日后想索要的,在老夏婆子给丈夫出殡那天哭天抢地声中,动了恻隐之心,一咬牙,一跺脚,算了。
老夏婆子几年后,又找个晚老伴。是个乡下小学教师,月收入2000多元,有男女两个上大学的孩子。二人没领证,饭店请了众邻居和原婆家亲戚后,算是正式“改嫁”。
老夏婆子靠给建筑队打散工谋生,每天骑个破自行车,行色匆匆。好在她腰板壮硕,身体很好。她挺能吃苦,去新疆摘过棉花,去天津割过水稻。这在我们这个小城也是一般村里妇女很难做到的。每次街上偶然碰到她,都是听到她诉苦,生活艰辛,一个女人不易,挣钱不容易,后老伴不知疼人,4个子女压力大等等,听得心酸,又无能为力。
对老夏婆子刮目相看是在听先生回家说,她在丈夫死二年后,硬是通过请律师、上法庭,从二表哥生前所在的破产企业县玻璃厂,追回4万块工伤钱,令众亲戚咂舌。
改嫁后的老夏婆子,依然和先夫亲戚走动,年节看望公婆,婆家大事小情上前照应。我总觉得多此一举,不能理解。
老夏婆子的女儿初中毕业后在省会饭店做服务员,描眉化眼,打扮妖冶,众亲戚背后指指点点。但是,几年后,却回县城,在老夏婆子安排下,嫁给一个高大挺拔,气宇轩昂的海军军官,家庭有房子有钱,令人羡慕不已。儿子也送到天津海军军校读书。
一阵子听先生说,老夏婆子正犯愁呢。原来,她把闲钱6万元以6分利息放高利贷,结果,那小子犯事,跑了。后老伴这时又散伙了。老夏婆子愁得满嘴起泡,上医院找先生开药诉苦,先生揶揄她。
再见老夏婆子是前不久在她公爹重病住院聚餐上。面对亲戚话里话外弦音,她通人摆众一拍胸脯,高声表白:什么都可以再有,爹只能有一个!愿出钱出力!令人惊叹她的朴素真理和胆量。饭中途,她主动后台结账。那一顿两桌,花了1000多元。
我不明白这么些亲戚为什么单单老夏婆子结账,私下一打听,原来老夏婆子在三年大变样中,通过跟拆迁办抗衡、力争,最终获得三处楼房,还不算自己有一处半亩地大的院落。以县城房均价3000元平米算,她的固定资产有200多万,这在县城,对一个寡妇、一个没文化的苦劳力是相当不简单的。难怪,她婆家人总敲她锣边鼓。
结完账,老夏婆子坦然坐回原座,我笑着称赞:你真不简单,真有投资眼光!然后又拉过她,别过脸悄悄问:你把后老伴踢出去,是怕他子女分你房产吧?--真鬼!老夏婆子诡秘一笑:他成天计算我的房产,不把他踢出去怎么着?
司娜,笔名那厮小4,承德市作协会员,河北省散文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新文学》《承德晚报》等;曾出版杂文集《坝上白毛风》、散文集《蓝色鸽子花》等。
烙印
蓝雪冰儿
又是母亲节,疯妈的影子,总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的。
她的心像被烙铁烙了一下似的疼!不能想,那个家给她的伤害太深了。
妈,小胖的妈妈疯了,今天和他爸爸吵架,拿起刀要杀人呢!真可怕。儿子对她讲着。
不,我妈不疯!她突如其来的吼叫,把儿子吓哭了。
她想搂过儿子,哄他,可儿子却跑进了屋。
她知道是儿子的话刺激了她的记忆。二十五年前,自己的妈不也是这样拿着菜刀要杀人吗?
那个懦弱的父亲,没有一丝一毫值得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把他当人看。她是女儿,怎么了?那个老女人凭什么让妈把她扔出去?面对着这一切,他除了抽烟就是喝酒,而她的妈却在几次偷偷地抹眼泪后,竟拿起了菜刀奔着那个老女人砍去。
那个懦弱的人,这会咋就有力气了?他架住妈的手,护住老女人,说,别这样,她是我妈!
第二年,同胞的姐姐意外夭折了,接着她就有了一个小弟弟。
弟弟怎么了,还不是学习落在后面,不像她,成绩一直是班级第一名。
弟弟怎么了,他的到来,疯了的妈不还是疯疯的。
丈夫走进来,按住她的肩膀,说,这么多年了,咱还是回去看看家人吧?
不!她猛摇着头。
难道你要等到他们不在了,再回家?
你知道什么叫做伤口上撒盐吗?她歇斯底里的叫着。是啊,有哪个做父亲会把女儿上学的钱偷偷藏起来,而不让女儿有个好前途?
水缸底下藏钱,这是什么伎俩?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她偏偏就看到了。至于为什么她去搬水缸,可能是因为妈老是往水缸底下瞧吧!
这个疯妈啊!虽然疯了,但是还记得女儿要上学,那五千元钱是她跪着向外婆借来的。钱丢了后,疯妈到处趴着找,而她却只有掉泪。
丈夫安慰她,别伤心了,请相信父母也许有他们的苦衷。
她使劲地哭起来。有些话,她没和丈夫说过,她恨父亲,不单单是他让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更主要的是,在她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差点就被人贩子卖掉。若不是蒙汗药下得少,她可能永远都会生活在黑暗之中了。
回去看看吧!为了咱那可怜的妈!
一提到妈,她想,的确应该去看看了。
一个月后,她在丈夫的陪同下来到那个四周都是山的地方。
她伫立在那个破旧的小屋门前。
一个老妇人来开门,激动地冲着院子喊,丫她爸,你看,是胖丫,是咱家闺女回来了。
妈!她大叫着扑过去。很久了,妈都不知道她叫啥,如今她又听到妈叫她小名了。
老妇人抱住她,说,丫,你终于回来了。
院子里走出一个老男人,拄着拐杖,一条空荡荡的裤腿被风吹了起来。
闺女!
她的心一颤,随即又别过头去。
老妇人说,丫,还怨你爸啊?其实,那年,他不是故意把钱藏起来的,他只是怕钱被你弟弟偷了去,你的学上不了。你知道的,你弟不学好,现在还在监狱里呢!
老男人扔掉拐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闺女,都怨爹,让你的学没上成啊!你看,这是爹的报应。老男人手提起裤腿,眼里满是浑浊的泪水。
丫,你不知道,你爹的腿,是你走那天,去追你,被车轧掉的。这些年,他都一直在埋怨自己啊!老妇人把老男人扶了起来。
她又哭了,哭得透彻淋漓。她跪在父母跟前,说,是女儿不孝啊!
老妇人说,不,丫好,姑爷也好!
她看看正拿着钳子给爹娘修破旧大门的丈夫,两道泪河流到了嘴里。
蓝雪冰儿,本名刘小丽,作品散见于《辽河》《参花》《新课程语文导刊》《幽默讽刺精短文学》等报刊。
一颗牙
焦庆华
叶和花是近邻。叶帮花看孩子,稍不留神,孩子摔了一跤,磕掉一颗门牙。花的儿子刚一周多点儿,哭。叶的女儿也一周多点儿,也哭!
叶急急忙忙把孩子抱给花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我的错啊!花看着哇哇哭的儿子,眼泪直打转,勉强笑了笑说,你又不是故意的。事情好像也就过去了。
然而,事情有了变化。
草来串门。草对花说,叶太不像话了,把你儿子的牙磕掉了,却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有说有笑,敢情摔的不是自个儿孩子。花说,算了,这是个意外,她也不想的。再说,我俩处的挺好,难听话说不出口的。草眯了下眼说,看你俩这阵儿好得跟亲姐妹儿似的,她帮你割谷子,你帮她收玉米,关系那么好,可她……花说,是呀,我可没少帮她家干活,也没少帮她看孩子!草撇撇嘴说,啧啧,你对她咋恁好,你帮她看孩子咋就没摔过?花有一会儿没说话。临了,花说,掉都掉了,还能咋办?草说,最起码叶也该有所表示吧。
叶觉得对不住花,买了些糖果,称了十斤鸡蛋送到花的家。正好草也在,草说,叶你可真知理儿,还买东西来看孩子。又说,花你也不用太那啥了,牙掉了,以后还能长出来不是。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了会儿,叶就走了。
该太平无事了。
但事情还没完。
叶前头走,后边,草就一脸高深地说,叶算什么人呀,一颗牙就值几斤鸡蛋呀?孩子这么小掉了牙,换新的得好几年呢,没准再也长不出来,还得安假牙,可怜的孩子。末了叹口气说,花你的心呀,太善了!花就开始想得多了。
儿子的牙成了花的心病,为这,不知哭了多少回。这还不算,出事前,叶有事没事一天来花家好几趟,现在老远就躲。还有,花亲眼见叶把女儿的大艺术照搬回家,小家伙笑得真好看,尤其那一对整齐的小门牙,那漂亮。花还不断的看见叶抱着女儿亲了又亲,亲了又亲。花打心眼儿里恨了。
花把糖块用百草枯沾了,再用糖纸包好,扔到叶的大门前,眼瞅着叶的女儿捡起糖剥开放到嘴里。花要让叶的孩子闹肚子,让叶也尝尝心疼的滋味。
没多大会儿功夫,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开进村,停在了叶的门口。叶傻了。是别人帮着抱的孩子,孩子一动不动像……花不敢细看,肯定出大事了。
草路过花家,就拐了个弯儿。草说,叶的孩子可能是中毒。我看呀,玄!花嘴唇哆嗦着,说,我儿子的牙掉了,我儿子的牙没了。草意味深长地说,咋就弄成这样了啊?说完,草的脸一红,低下了头。
不信神的花天天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叶的女儿福大命大。看到儿子,花就想到叶的女儿。这么丁点儿的孩子,可惜了。花认定自己不是人,该死。
花没勇气去医院,怕出门。不出门还老感觉有人诡谲地朝自个儿笑,问,叶的女儿咋样了?花的心口就堵得难受。花绝望了,为叶的女儿,也为自己。花在家等着警察来,花知道,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这天,草像一阵风刮进了花家。花,花,没事了。叶的女儿出院了。老天爷呀,可算是没事。花没反应。渐渐的,花眼里噙满了泪水,腮帮微微抽搐,说,草,谢谢你。过了会儿,草看着花,眼里也有了泪光,草很动情地说,孩子的牙掉了还能长。命要是没了就没了。
花一直在等的警察没来,叶牵着欢蹦乱跳的女儿来了。花平静地说,叶,你报警吧。叶笑了,孩子拉肚子,报什么警呀。叶抱起花的儿子,心疼地说,也不知孩子的牙啥时候能长出来?都是我的错呀!花愣了,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叹得很沉重!
焦庆华,女,1974年出生在河北省永年县紫山脚下,自幼酷爱文学,执笔以来发表过数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