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府(鲁西)小小说学术研究会
东昌府(鲁西)小小说(微型小说)学术研究会,是经聊城市东昌府区文联研究同意,报请中共东昌府区委宣传部批准,于2013年1月1日发文成立的民间组织。东昌府(鲁西)小小说学术研究会李立泰任会长,高杉、武俊岭、赵一震任副会长,秘书长由赵一震兼任,副秘书长由张文丽、苏法勇担任。本会有会员30余人,年发表作品近500篇次,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年度选本》《微型小说年度选本》等广泛转载。本会在市文联作协、区委宣传部文联领导下,团结东昌府(鲁西地区)小小说作家,向兄弟省市县小小说学会学习,走出去请进来交流小小说创作经验,提高东昌府(鲁西)小小说作家的创作水平,力争创作出小小说精品。
李立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小说名家沙龙理事、聊城市作协原副主席、东昌府(鲁西)小小说研究会会长、《东昌月刊》执行主编。迄今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人民日报》等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200万字,出版中短篇和小小说集7部。获《中国作家》中短篇小说一等奖、《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文学报》《散文选刊》等,都曾选载其作品。
小 红 鞋 儿
李立泰
小红鞋儿长得好看。她相中的男人,眼里的钩子一家伙抻出来,立马拿下。
她叫啥不知道,因她脚小好穿红鞋,所以喊起了绰号“小红鞋儿”。
她头发梳的颇光,香蕉纘,老乡们好说,跟猫儿舔的样。丹士林的大襟褂紧紧的,把胸脯烘托出来,中式裤子吊到脚脖,扎着蓝袜带,露出新洋袜子,小红鞋儿飘起来。拎个竹篮子往鬼子据点赶集去,她就成了集上的景点。拽得男人脖子歪歪着看她,踩了别人脚“唉吆唉吆”的疼。
据点站岗的二鬼子老远看见小红鞋儿,眼看直勾了。馋得嘴落啦口水,歪鼻子斜眼、褂子第三个扣系到第二个扣眼的破兵,呲着牙眯眯眼,专拿枪口冲着小红鞋儿高耸的乳头儿。小红鞋儿不躲不闪,迎上去,撞到枪口上。
想吃老娘的……
想吃。
小红鞋儿一撇嘴,身子一扭:找你娘去吧。
伪军呲着牙,笑模乎地问:来找谁啊?
她眼一:找你哩!
你是团长一口菜儿,俺闻都闻不到。准又是说媒去。
给你说个媳妇要不?
要!成不成酒三瓶,我请客。
伪军也不查她,嘻嘻哈哈地过去了。小红鞋儿今天还真连说媒加摸情报,带传信给区小队买枪,看鬼子哪天扫荡,24团准备办它的活。至于买枪区小队有价格,长枪40元、一子弹1元、一手榴弹4元,区小队县大队因枪不够,有的扛长矛铡刀,战斗中谁夺了枪归谁使,所以杀敌的积极性高涨。
伪军想弄点钱的想立功的就搞枪给八路送,钱立时结算。经济效益虽可观但掉脑袋的风险也不小。准备叫包子棚掌柜晚上把《区小队买枪告示》贴出去。
小红鞋儿扭捏着飘进包子棚,冲掌柜的喊:来两个包子、一碗汤。
好来——一会儿掌柜的端来盘包子一碗鸡子汤放下,边擦桌子边接过小红鞋儿的钱互换情报。
小红鞋儿吃完拎竹篮儿出了包子棚,朝伪军团部那条街上走去。她给伪军小队长说媳妇。小队长听她介绍大闺女长得漂亮,满心欢喜。
小红鞋儿跟伪军小队长说,想弄点钱吗?小队说,咋不想啊,好娶媳妇。她就让小队长给八路送枪,立马给现钱。小队长眼一瞪,那要掉脑袋的!小红鞋儿说,想法把事办妙,看你会不会啦,干嘛非掉脑袋?小队长动心了,说留心这事。
不多天时间,小队长还有别的伪军,晚上就遛来给区小队送枪。区小队当场结算,点钱,两清。并告诉他们长期收购,价格不变,随到随收,童叟无欺。清单上伪军都不敢写真名。
小队长结婚那天,天没明就出据点。在大车箱底下藏几支枪带出来。小红鞋帮助迅速转移出去。那一次他挣了二百块,发财了,给了小红鞋几十块“回扣”。
之后,小红鞋又给区小队出了个主意,区队长觉得很好,叫她进据点“宣传”。小红鞋赶集又进了据点。
她对伪军说了区小队县大队的《新告示》:两军对垒,八路打死你白打,活该,谁叫你给鬼子干事?你若打我八路就是犯罪,我们是保家卫国。你不保国暂且不说,但绝不许你当汉奸卖国贼!为了减轻你的罪恶,放枪时不准瞄准,你们谁检举打死打伤八路一人给检举费五块,按人算。八路并坚决想法处决放真枪的铁杆汉奸,捉住严惩不贷。开枪时抬高枪口两寸,往天上放。
《新告示》一经贴出,区小队县大队伤亡锐减。上级表扬小红鞋,出的好点子,好点子比一个小队一个大队都管用。比边伤亡边扩军强百倍。
解放后,小红鞋分了地,安分守己过日子。想不到,“文革”来了,红卫兵抓她游街示众,给她脖子里挂一串破鞋。小红鞋想不通:我提着脑袋给八路军办事,当年区长说我功劳大。俺有功不说,还批斗!
小红鞋进城找到专署里,当年的区队长当了副专员。文革刚开始还没打倒走资派,给小红鞋写了证明信:抗日有功,政府应照顾。红卫兵没再揪住不放。后来她凭专员的证明信落实政策,享受定期补助。
小红鞋安度晚年,偶尔还给年轻人牵牵红线呢……
武俊岭,山东省作协会员,聊城作协常务理事。在《散文》《美文》《散文百家》《朔方》《山东文学》《中国青年报》《大众日报》等报刊发表大量小说、散文。著有长篇历史小说《荒唐明武宗》。
奶奶
武俊岭
我饿。奶奶小声对父亲说。
父亲看看奶奶,摸摸自己的肚子,里面不只空空的,并且还热热的,像是被火烧着似的。
父亲离开奶奶居住的独院,往家走。他走得磕磕绊绊。在一个墙角,如果不是手伸出得及时的话,脑袋就碰到墙上了。
到家,父亲与母亲商量,把二小送给别人吧。换点钱,好让娘吃饱。母亲听了,点点头;眼泪下来了。
第二天,父亲联系到后村的一个干部。那人生有三个闺女,一心想要一个儿子。但是,七、八年过去,一直没能如愿。干部的妻子年龄大了,生不出来了。干部家底较厚,多养个孩子还是有能力的。
这天夜里,村子静,静得像是没有人居住。没有鸡叫,村子里只有食堂里还有一条狗,虽然饿不着,但也不再发出声音了。
那夫妻两个来到我们家。女的简单地对母亲说了两句,递过来一打钞票。然后,她抱起二哥便走。二哥当时四岁多一点,已是懂点事了,哇哇哭着挣脱。二哥肚子里的食物不多,但他哭起来声音却是特别的大。
母亲的泪水,哗哗的。她猛然站起来,追到院子里,从那女人手里把二哥抢了过来。母亲紧紧地抱住二哥,说要死一块死,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送给人家。那夫妻见状,摇摇头,一齐往外走。
父亲无奈地摇摇头,追上去,把钞票还给干部。
这件事情,不知怎么让奶奶知道了。
第二天,奶奶悄悄地让大哥二哥到她院里去。奶奶说,难为你爹一片孝心,想把二小送给别人,换些钱买东西让我吃。我想了,我老了,吃窝头也不能长个了。还是你们两个多吃点吧。
说完,便把两个窝头递给大哥二哥。兄弟俩捧起来,到嘴前,三下五除二,窝头吃到肚子里。
明儿,你哥俩再来!奶奶说。
大哥、二哥都是四、五岁的小孩,知道奶奶这里有窝头吃,能有不来的道理吗?
第二天,兄弟两个吃到奶奶的三个窝头。
第三天,吃到四个。
奶奶一天五个窝头,让大哥、二哥吃了四个。她呢,一天只吃了一个。
第四天,奶奶一个窝头也不吃了。她给了我大哥二哥三个,给了我的大堂兄两个。
一连三天,奶奶一个窝头也没吃。这情况,让父亲、二伯两人知道了。他们两个,一块来到奶奶的房子里。
父亲说,娘你得吃窝头啊,不吃会饿死的。
奶奶摇摇头,不说什么。
二伯说,你这就饿了三天了,不能再饿了。
奶奶还是不说什么。
明儿,我看着你把窝头吃下,父亲说。
别,我不吃。奶奶说。
父亲急得团团乱转。
奶奶招手,让父亲到她的身边来。父亲握住奶奶的手,那手,皮包骨头。
奶奶说,我死了,先鸭没雀静地埋在院子里,关上大门,不对外人说。能哄几个月是几个月,省下来的窝头,让孙子孙女吃。
奶奶说完,把头扭向里墙,不再理会父亲、二伯二人了。
父亲、二伯,两个男子汉,热泪极快地流下。他们不敢出声,怕村人知道奶奶的情况。
过了四、五天,奶奶死去。父亲、二伯等人,把奶奶埋葬在院子里。这样,奶奶一天五个窝头,由大姐到食堂里领出来,然后分给几个堂兄堂弟吃。
事情,一直瞒了三个多月,父亲才公布出去。说是刚刚去世,连饿带病死的。那时候,人们饿得迷迷糊糊的,观察力极弱,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情过去近五十年,我们几个堂兄弟给祖坟立碑。仪式中间有一个向爷爷奶奶磕头的环节。大哥二哥,还有吃到奶奶窝头的堂兄们,趴在地上哀哀哭泣,鼻涕一把泪水一把的。我自然明白,他们这是忆到了奶奶的恩惠。
赵一震,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东昌府作协副主席。曾在《山东文学》《当代小说》《人民公安》《警界》等报刊发表小说若干,多次获奖。
吊 唁
赵一震
李四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谁呀?”李四抓起手机,有些不耐烦。
“我。抓紧穿衣服下床,有急事。”是同事张三,声音急促,很着急的样子。
“啥事啊,叫魂似的。”李四不情愿地出了被窝,匆匆地穿上衣服。没刷牙、没洗脸、没梳头就下了楼。
“你不知道吧?单位贾总的岳母死了,我刚听医院我二姨说的。喊你去,赶个早去吊唁。”张三急巴巴地说。
“我当是么事呢,这种事慌啥”
“说你憨,不懂了吧?这种事赶在头里给贾总留个好印象,以后还亏了你?。”张三认真地说。
“好、好。”李四说,“看我慌得钱包没带,我去楼上拿。”李四返身上楼。
“多拿点。”张三喊在后面喊,“操,我也忘了带。”
二人开车去贾经理岳父家。“咱随多少?”李四问。
“这种事还用问,多随点,领导印象深。”张三说。
“多少?”李四又问。
“你带了多少?”张三反问。
“两千多吧。”
“借给我一千,一人一千。”张三说得很结实。
李四摸出钱来,给了张三一千。
说着话到了门口,见王五从院里出来。
“好家伙,王五有你的,偷偷先来了,不喊我们一声。”张三冲王五说。
“是你俩呀。哎,过来,过来说个事。”王五一脸神秘,把张三、李四拉到跟前,神秘兮兮地,“知道不,贾经理昨晚也住院了!”
“什么病?”张三忙问,十分关心。
“脑干出血。”王五说。
“厉害吗?”张三又问。
“差一点没过去,还在抢救呢。这不,贾总的家属也在医院侍护呢!”王五说。
“没大事吧?”张三像是自语。
“怎么没大事,好了也是植物人!”王五一副惋惜的样子,叹一口气。
“怎么着,你们先吊孝,我去医院看看!”王五走了。
“嗵、嗵,嗵!”三声鼓响。
“老太太闺女婿单位,携大礼前来吊唁!”司仪高声喊着,一板一眼。
“脱帽!”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还礼。”
李四吊唁随礼出来,喊在门口的张三:“咱也去医院看看贾经理吧?”
张三没说话,一脸的悲哀。
“你那样,跟多伤心似的。咱去医院看看贾经理和嫂子,怪可惜的。”李四又说。
张三看看李四,从兜里掏一千块钱来递给李四:“钱不用了。你去吧,我还有点事!”
高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聊城市诗人协会副会长。现任孔繁森同志纪念馆馆长。198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出版诗集《放飞心之鸟》,在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中短篇和小小说作品数十篇,被选入各种版本,多次在全国获奖。
幸亏剌伤的是小丽
高杉
今年县里的表彰大会规模空前,标准很高。要求凡是县委、县政府表彰的奖项,一律集中到会上发,即显示规格,又节约开支,不再召开其他的发奖会。十大项二十轮发奖程序,参加领奖的代表就有四百五十名之多。
市委的吴副秘书长刚调任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周县长升为县委书记。两位领导对这次大会特别重视。吴代县长是市里举办会议和重大活动的内行,标准高,要求严。他到任之后,办公室办文办会的秀才们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预备会上,吴代县长提出“滴水不漏,天衣无缝,万无一失”的办会标准,要我们到市“两办”去学习取经,把这次表彰大会办成市级水平。
另外,有消息透露,会后还要动一批干部。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更是加倍留心,谁也不敢关键时期掉以轻心。何况我们办公室潘主任这次也有进步的希望,已内定为副县长人选。我们也有希望跟着往前排排坐坐,分个小果果。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这应该是潘主任在任期间抓的最后一个“大活”儿。
潘主任也是老办公室,上大学学的是中文系,在学校就是学生领袖,校报主笔之一。毕业后分到师范,教了没两年就选调到县委办公室,科长、副主任、常务副主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组织能力、写作能力,在我县响当当,硬邦邦。上次换届就该弄副县,不知啥原因名落孙山。好在领导照顾,安了个县长助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有过调整干部经历的人,大多都用扒一层皮来形容这事儿残酷。究竟是人扒一层皮,还是财产扒一层皮?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最严重的恐怕是精神上的煎熬。
潘主任也是扒过一层皮的人,深知这次调整对他的至关重大。也清楚办好这次表彰会关系到初来乍到的吴县长对他的印象和看法,而这种极为重要的印象和看法,将直接影响他的仕途。
文稿、会场、新闻报道、食宿全部就绪,主席台上的每个座位,潘主任都坐一坐,特别是书记、县长坐的位置,不能冲着桌子腿,一来腿顶着桌子腿,不能伸到桌下会很不舒服,二来主要领导起坐不小心会碰着腿,他在乡下当党委书记时,就经常被桌子腿碰疼。
当他满意地站起来,准备扫视一下全场,却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房里,手臂上扎着输液针头,医生护士和办公室几位同事用关心的眼神看着他。常务副主任张善文告诉他,由于他这几天太劳累,高血压造成了眩晕,现在没事了,县长还专门来看望,只是他当时还昏睡着。他一看腕上的手表,啊呀,我都躺了两天了。说着,一骨碌爬起来要拔针头。大家连忙按住他,他说,我关键时刻掉链子了。耽误工作还麻烦县长!我得看彩排,明天就要集合开会了。张主任告诉他,彩排已经完成,行云流水,一起呵成,非常顺利!潘主任才把翘起的头放到枕头上。
真的一点问题也没出吗?潘主任仍不放心地问道。就是有的单位定做的金属奖牌边太薄、还有毛刺,这次把小丽的手剌了个口子,还淌了不少血,真没想到奖牌边边能剌伤人!亏了伤的是小丽的手。对呀,潘主任激动地打断张主任话头,真是多亏了剌伤的是小丽的手,要是县长的手,那问题就严重了。
潘主任知道小丽是县委招待所的“所花”,面貌俏丽,模特出身,是招待所会务中心主任。这次表彰大会就是她和一队穿旗袍的服务员,负责把一块块奖牌递到领导手中,再有领导发给获奖者,而小丽正是在礼仪小姐队伍中间负责向主席台正中县委书记递奖牌的。小丽她们每年发奖都参加,可以说轻车熟路了。小丽都是负责给职务最高的领导递奖牌的。
想到这里,潘主任更躺不住了,抓紧安排人员打磨金牌边沿的毛刺,切实保证不能出任何问题。张主任说他已经派人逐个打磨,并且亲自检查了,确保不出此类事故!
潘主任问,小丽他们没带手套吗,我不是安排她们到婚纱影楼盘头、穿红旗袍、戴白手套的吗?张主任答道,绝对是这样安排的,小丽她们怕把手套弄脏,考虑是彩排也就没戴。听到这里,潘主任长了一口气,亏了她们没戴手套,哎呀,幸亏这回剌伤的是小丽的手!
第二天,表彰大会成功召开,隆重、热烈、紧凑,是历年来组织的最好的一次。大家说,是新书记、新县长带来的新会风、新气象。
一个月后,县人代会召开,吴代县长成为县长、潘主任成为副县长。人代会后,张主任接替潘主任,招待所的小丽也当上了副所长。顺便说一下,嘿嘿,我也从副科长提成了正科长。
杨林鸿,山东省作家协会员,临清市作家协会主席,现任临清市广播电视中心副主任,总编辑。迄今已在《山东文学》《短篇小说》《海燕》《飞天》《百花园》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出版有小说集《一人办公》,并多次获奖。
井
杨林鸿
娘说,菊,挑水去。
菊说,够用的,甭慌。
菊等天昏了眼,看什么都模糊了,就挑了桶,扭着腰肢,吱呀吱呀去老井挑水了。
老井在村北,一棵老槐树旁,拐俩弯就到。老井往北是一片棒子地,风一吹,棒子地就一阵刷拉拉响。站在井边打水,棒子秸特有的甜味直往鼻子眼里钻。
菊来到井边,将水桶拴好,慢慢顺下去,甩动几下绳子,又有节奏地把桶摇上来,辘轳发出干涩的“吱扭”声。这时候,会有熟悉的脚步声出现的,菊来这里打水又选择这个时间就是为了那个脚步声的。菊有些心焦了,心里恨恨地骂着,该死的奎。她翘首朝棒子地里望去,奎总是在棒子地里等她。
“姐。”
菊听到背后有人喊,身子一激凌,扭转身,见是奎的弟:“你,你哥呢?”“我哥……被抓了。”
“为么?”
“他为了能娶你,撬了银行的门。”
菊一阵眩晕,忙扶住辘轳,泣声说:“奎呀,你咋这么傻哩……”
“别哭了,哄你哩。”一个熟悉的声音。
菊一时呆住了。
奎用厚厚的手掌为菊揩泪。菊扭转身子,给奎一个背。奎就势从后面抱住菊。菊扭动着身子想甩开奎,无奈奎的胳膊劲很大。
奎说:“别生气,这次我真挣了钱哩。”
菊只是无声地流泪,泪疙瘩砸在奎箍菊的胳膊上。
奎说:“菊,我听说你娘给你寻了个有钱的婆家,我才试试你的心的。”
菊恨恨地说:“你放开我。”
奎说:“我给你买了戒指。”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枚金灿灿的戒指,要给菊戴。
菊用手一挡,戒指划一个弧线,无声地落进了井里。
一时,菊和奎都怔住了。
菊低声说:“看你,不小心。”
奎笑笑说:“没啥,我明天再给你买一只。”
菊说:“花这些钱干么?”
奎弟说:“我学校门口就有卖的,一毛钱一个。”
奎瞪一眼弟说:“什么也有你”。
菊似乎悟出什么,使劲甩开了奎,挑起了水桶。奎拦住菊,说:“真的在这里呢。”奎摊开的手掌里,戒指放射着灿灿的金光。
菊无声地笑笑。
奎说:“你不信?”
菊说:“我也没说不信?我得赶快家走了,娘等急了。”
奎望着远去的菊,使劲把戒指扔进黑漆漆的井里。
杨吉忠,山东省作协会员,高唐县作协副主席。迄今已在《山东文学》《水城文艺》发表小说多篇。出版有诗集《天底下》《岁月的指针》,诗歌小说集《这边那边》。
人民的声音
杨吉忠
李靼惹祸因为一只苍蝇。
李靼和朋友去饭店喝酒。李靼戳开一次性餐具,发现里面有一只死苍蝇。还未用餐就发现一只死苍蝇,李靼皱起眉头,憋了火。李靼来到大堂。对老板说,什么破餐具,里面居然有苍蝇。酒店老板连连道歉。
我要起诉你!李靼愤愤不平。正赶上送餐具的人往里抬餐具,卸餐具的人出言不逊:放屁,我们“大鹏牌”餐具卫生是合格的。李靼与送餐具的人话不投机,仅三言两语交锋就打起来了。李靼被揍得鼻青脸肿。
李靼的朋友打了110电话,又向工商局举报中心打了电话。附近的警察很快来到酒店,发现只是轻微伤,敷衍几句,撤了。随后,工商局执法大队的人气势汹汹闯进饭店,了解了事情原委。事件是非曲直一目了然,无法下手罚款,很失望。执法人员对“大鹏牌”餐具厂职工呵斥:这种事我们一定彻底严查。然后也撤了。
好久,此事悄无声息。李靼跑到工商局问询查处情况。工商局领导毫不含糊,说一定严肃处理,责成稽查大队去检查了,鉴于该厂已关闭,无法追究责任。他亲自去大鹏餐具厂。餐具厂照常开工,热闹非凡。他回来又找工商局反映。工商局领导表态:立马查除。之后又无音信。他往返工商局与餐具厂之间,像掷来掷去的沙袋。
李靼哪能善罢甘休,他邀请在报社的一个同学报道了此事。当今社会只要媒体不曝光,任何丑事都不是丑事,任何违法都不是违法。当地网络声讨“大鹏牌”餐具厂形成一股小浪潮。李靼还没高兴几天,夜里逛街,他被一帮歹徒围殴,暴打一顿。歹徒扔下一句话:不消停,宰了你喂王八!当地电视台新闻报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却发现了一处明星企业。大鹏餐具厂卫生遭诬陷后,不是囫囵换囫囵,从此沉沦下去,而是创先争优,卫生质量再攀新高峰。
他不服气,伤好以后,去信访局上访,诉说了事件的全过程,希望得到公正处理。信访局一个叫丽的女同志接待了他。丽伶牙俐齿,用春天般温暖的话安慰他,让他回去等好消息。果然,不出几天,他又被数个暴徒痛打,三条肋骨断了,胳膊折了。他缠着绷带,跌跌撞撞来到信访局,问我等的好消息呢?女同志丽兴奋地说:我们已经联合工商局、卫生局、大鹏餐具厂、媒体等单位对事件进行处理了,听说媒体今天要报道此事。他回来看晚上当地定期播出的新闻联播。果然有一则消息:近期,全城卫生执法大检查开始了,在大鹏餐具厂,老板神采奕奕地介绍了餐具洁净的三十八道程序,荧屏上有酒店经理、顾客请求以大鹏餐具卫生标准量化考核餐具卫生目标的呼吁镜头闪过。
他越级上访。李靼跨进上级信访局的大门,他递上申诉材料,上级信访局领导亲自批阅,通知下级信访局来接人。接待过李靼的丽急匆匆赶到上级信访局。丽好言相劝:别再折腾了,小心为妙,回去一定给你满意的处理意见。上级信访局领导十分认真,指示道:必须让上访人满意。女同志眉飞色舞地说:放心吧。李靼觉得她处理类似的信访案件举重若轻。
李靼遭到了绑架,绑架他的人这次没有虐待他,带他打着趔趄来到旷野一口旱井旁。歹徒头子说:本来这次可以葬你在这里,现在各行各业时兴以人为本,建设和谐社会。最后一次警告你,再不消停,就是以身试法,这口井就是你的棺材。说完,扬长而去。
他肋骨隐隐作痛,心脏怦怦直跳。他抽自己一个耳光:妈的,不就是一只苍蝇吗!独自悻悻地离开旱井。
他万念俱灰地回到家。家里早已乱了套:父母连续几天接到恐吓电话,夜不成寐;孩子被学校开除了;妻子合作医疗报销问题迟迟解决不了;税务、工商、公安、土管等部门上门执法,他经营的制衣厂被关闭了。
李靼来到自己办公室烧香供奉的财神前,燃上一炷香:玉皇大帝大人,老天爷爷,我服了,我怕了,你饶恕我吧。他仔细想了想,改口说,怪我昏了头,你是财神爷,我的财神爷大人,请你转告诸神,我真服了。
李靼联系报社的同学,报社同学来到李靼住处,委屈地说他被停职反省了。李靼说:我想再请你帮个忙。同学脸变成苦瓜形状。李靼说:在报纸上发表我的公开声明,向大鹏餐具厂道歉,我对大鹏餐具厂犯了罪。
大鹏餐具厂经理虚怀若谷,对李靼的诬陷不予追究。餐具厂聘请他担任该厂一次性餐具形象大使,李靼一扫阴霾心绪,痛快地答应了。从此,李靼的形象上了电视:他喜气洋洋地举着“大鹏牌”一次性餐具,情深意切地向观众介绍:做企业就是做良心,最让百姓放心的首选餐具还是“大鹏牌”餐具。使用这样的餐具,我放心,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陈东亮,聊城市作协会员。迄今已在《山东文学》《山东青年》《聊城日报》《贵州都市报》等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多篇。
碎花裙子
陈东亮
老黑的老婆跑了,狗的惊吠声把漆黑的夜撕开一个又一个口子。男人们光着膀子穿着花裤衩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老四搬出“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的“大金鹿”,晃晃悠悠去了20里外的车站搜寻。村民开始像干裂的黄土地在祈求慈悲雨神那样在村口干巴巴地等。老黑蹲在一棵歪脖榆树旁,长杆烟袋时明时暗的火光映照着一张挂满焦虑、皱纹和泪花的四方大脸。
老黑是个孤儿,他10岁的时候父亲跟着一个河南唱豫剧的女人跑了,他母亲跳进村前并不深的小河,当时奋力打捞的情景和女人鼓胀的肚子,在村里一些老人的记忆中依然清晰,仿佛就在昨天。老黑辍学后在河边哭了很多天。在随后的很多年里,善良的女人们只要听老黑说“饿”,便会从自己孩子的口中抢点干粮分给他。后来,常年砖窑场的劳作让老黑异常黝黑,女人们都不愿意接近他,老黑成了40多岁的老光棍。砖窑场的活干不动了,他学着倒腾点小买卖,赶集卖些花椒大料。
老黑的老婆是他两年前赶集时半路捡到的,用驴车拉来的时候一条腿是折的,到家时还在流血。她来时30岁左右,穿着个碎花裙子,皮肤白皙,一看就是个城里人。村上的人都去看,从她痛苦的“吆吆”声中听出是南方口音。村里人都开始猜测,有的说那么漂亮一看就不是好人,有的说肯定是得罪了流氓被人害的。当天就有人报了警。警察问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派出所的同志撂下一句“有什么情况再打电话”就走了。
老四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老人们说,老四心眼好天天给她打针还不收钱。老四说:“不去大医院不做牵引手术是好不了的,天天擦点药水顶个球用!”村里人每天都当笑话问老黑:“怎么不去医院给黄花大老婆看?”老黑不说话只是咧着嘴笑。时间一长也就没人问了。老四说:“老黑对老婆好着呢,把女人的碎花裙子洗了一遍又一遍,天天喂水喂饭擦屎端尿,还用消毒药水给这个女人擦腿,细心着呢!”数月后女人的腿奇迹般地愈合了,但是有点内瘸。
村里人没听南方女人说过话,都说肯定是被吃了哑药。不久她开始慢慢走路了。开始是老黑搀着,后来拄着一根缠满布条的棍子,数月后能自己慢慢走了。女人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漂亮,村里的几个毛头小伙心里直痒痒,有的瞅准机会上来抓一把女人的屁股喊一声“白加黑”就跑,老黑便拿着棍子撵,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一句:“毛蛋孩子,没正格哩!”村主任说,这女人喝点酒后就写字,他代表政府几次追问女人身世的时候,看她写的字很漂亮,有次写出“恨高利贷”。有人问写的啥意思?村主任总是半骂半火地斥责:“写你个头!”
第二年春天,老黑按照村里最传统的仪式举行了婚礼,没去乡里登记,只是摆了桌酒席,村主任和村里辈分最大的老人到场见证一下就算成了亲。老黑看管老婆很严,自己去赶集也要找个人看着她。村里从四川、贵州买媳妇的光棍汉都是这样管的,万一“媳妇”跑了找回来,肯定是一顿毒打。老黑的媳妇跑过一次,迷路了让村里人碰到又给送过来了,老黑那次没打老婆……
那天晚上我们等得都很心焦,但最终没有等来老黑的老婆。第二天上午,老四回来了,骂骂咧咧地说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下午老四接着走了,还骑着那车。老四再也没有回来。村里的人说,是老四拐跑了这个南方女人。老四回来是拿钱拿东西。从此,老黑不去赶集了,经常坐在地上发呆。
“你对人家有感情吗?”有人问。
“咋没感情哩!”老黑咬着牙,斜一眼。
“那你怎么不领她到医院接腿?”
“她开始好几次求我去接腿,我担心接好腿……她跑了,等我想通了,大夫说晚了……”老黑半天挤出一句话。
村主任总是摇着头说,有些人啊,不怎么付出却总想着回报,人心叵测啊!后来,蓬头垢面的老黑经常坐在地上拿一根小木棍用力地写,写折了,再找一根继续写。
前段时间听说老黑死了,人们在他死后两天才发现。有人疯狂地踹开老黑家内插的屋门,大家惊讶地发现满地都是“写字”用的小木棍儿。老黑怀里死死抱着那根缠满布条的老婆学走路的“拐杖”,双手紧紧攥着那件掉了色的碎花裙子,拽都拽不动。
岳春霞,女,聊城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刊》《时代文学》《新聊斋》《西江月》《东方少年》等刊物发表诗歌、小小说多篇。
飘
岳春霞
这是七十年前的一个小乡村。一个私塾先生的独养女儿女承父业,在被称为“学堂”的一个小院子里与十几个村童相伴。孩子们亲切地叫她“飘老师”。有了这些孩子,飘青春的日子充满欢笑。
安来了,一袭灰布长衫。戴一副近视镜的安出现在飘眼前的时候,飘感觉心中燃起了一只雪亮的灯盏,这只灯盏亮得闪眼,照得飘那颗沉寂的心隐隐而疼。
我叫安,上头让我帮你办学,请多多照顾。安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伸出手,看到飘红着脸并没有伸手的意思,他尴尬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把衣袋里那页介绍信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屋里喝茶。飘说着自己先闪进院子一角的小屋。
安被安置在门口那间厢房里。于是,孩童散尽的时候飘不再形单影只。读书、写文章,看安画画,日子相处久了飘发现他们有很多相同点。
飘有一本书,是六爷送她的。书里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虽然这本书陈旧得没了封面没了扉页,飘知道这本叫做《千年妖魔》的书曾经是六爷的宝贝。而今,没了六爷,《千年妖魔》易主,飘比六爷更珍爱它。家族里的其他读书人想看这本手抄的《千年妖魔》,飘舍不得,怕族人给她弄丢了,族人生气地咒骂他:小气鬼,一辈子做老姑娘吧,没人给你找婆家!
与安相处的日子里,飘把压在箱子底的《千年妖魔》拿出来,安不但被书里故事所吸引,更被抄书人一手漂亮的小楷所折服。书里有几幅插图,一看就是抄书人的手笔。书中有两幅画,《荷花金鱼图》、《鸣蝉垂柳图》,让安爱不释手。
飘大方地说,安,趁着《荷花金鱼图》还算完整,你拿去裱了吧。
安很感动,但他表示:君子不夺人之爱,有机会我找人临摹一幅。
除了教书读书,安和飘谈得最多的是国内局势,一说起狼烟四起遍地疮痍的祖国,这个坚强的男人就会泪流满面。飘被他的激情所感染,也开始了忧国忧民。有了共同的志向,安和飘之间的话题更多了,安的那间小厢房里常常传出《松花江上》《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等进步歌曲,而且,这里的孩子都学会了这些歌曲,开始在村里传唱。
半年后,安告诉飘:最近我要走了,这是组织上的决定。
飘不舍,但也明白,安是组织上的人,他一定会走的。那段日子,只要安不出门,就形影不离地陪着飘。飘很感动。
那天一早出门的安直到深夜才回来。屋门虚掩着,飘还在等他。他轻轻走近飘,看到飘斜依在他的床边香甜地睡着。安有些颤抖,感到心里暖暖的。
书桌上煤油灯的火焰欢快地跳着,那支饱蘸了墨水的笔斜躺在笔架上。他的影子在灰黄的土墙上忽明忽暗,床边的飘美得犹如一尊斜倚的塑像。安轻轻拍了拍快要跳出胸膛的那颗心,对自己说:安,不要打扰她。
我走了,你保重。他在纸上写道。
放下笔,安再次轻慢慢走近飘,灼热的唇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之后,安风一般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飘并没有睡着,目睹安的离去,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苏法勇,又名苏子峰,聊城市作协会员。有作品刊于《山东文学》《喜剧世界》《中国校园文学》《杂文月刊》《微型小说精品》等报刊,曾获“青春诗歌青年诗人命名奖”,有诗作入选《二零零九年爱情诗歌年选》。
确定
苏法勇
我真后悔,不该跟着他们进来。
这四个人,满嘴酒气,把麻将摔得很响。灯光很亮,我刚靠近他们,就被缭绕的香烟雾气呛得跑开。这间小旅馆很封闭,无法出去,实在难熬啊。
这时,东边男人——暂称男人东吧——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一撇嘴:老婆打来的,不接了。
怎么不接了,咱这是打牌娱乐,又不是干别的。你不接,她会多想的。男人西说。
他接通了电话,我凑上去听。
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还没喝完酒吗?说话又不算数啊……
老婆,我们喝得高兴,倒没喝多,想多玩一会儿,我们在一块儿打麻将呢。
哼,别撒谎了,谁知到你们在干什么呢,八成又是消遣找乐去了吧……
没,没有啊。你听,我们真的在打麻将……他把麻将拨弄得很响。
在什么地方玩的啊?
就在三哥开的旅馆里啊,一个包间,有空调,你不信就让三哥接电话……
算了吧,在电话里能说清楚吗?那女的挂了电话。
哈哈,妻管严啊,男人北笑道。
男人东说:反正我老婆知道了,咱们就玩个通宵吧。
男人南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定了,谁要走谁是小狗!
麻将又哗啦啦响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有人敲门。
男人南打开门:哟,弟妹,你咋来了,还真不放心啊。
男人东站起来:你看你,我没说谎吧……
进来的女人对男人南说:三哥,没别的意思,我怕他喝酒喝多了,回家晚了,我还得伺候他,很麻烦呢。
男人西说:嫂子,难得我们兄弟聚一块儿,我们说好了,今晚都不回家了,玩个痛快。嫂子,你不会不开恩吧。
女人笑了,问男人东:是这样吗?
男人东说:是啊,是啊,还是我提出来的呢。
女人说:这样确定准了,我也就放心了。你们玩吧,注意后半夜一定要休息。
男人西伸出大拇指:谢谢嫂子,真是明白人,这好媳妇怎么都让别人给娶了呢?
女人笑得很灿烂。她说:你们继续,我告辞。随后轻轻带上门。
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我跟着女人出来了。大街上朦胧的夜色中,我振动翅膀,自由真好!
心存感激,我恋恋不舍地跟了她几十米。
她站住了,我冲向她的肩膀。她抬起手,我本能地一闪。我听见她轻声打手机:今晚我丈夫不回家,你可以来陪我,吻你。
这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只有蜜蜂才热烈喜欢这味道。我扇动翅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