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感微型小说沙龙
湖北孝感微型小说(小小说)沙龙是由活跃在微型小说领域的孝感籍作家、文学爱好者以及热心支持微型小说事业的各界人士自愿组织的文学社团。沙龙于2012年6月1日在应城市文化体育新闻出版局举行成立大会。孝感市作协主席刘碧峰、副主席李伯华及著名微型小说作家陈大超被推选为沙龙理事会名誉会长,方东明当选为理事会会长,张扬、陈圣芳、朱道能(兼秘书长)、唐斌超当选为副会长。沙龙本着“真诚交流、互相包容、共同进步”的原则,将以多种形式培养孝感地区小小说人才,做好理事会成员作品的推荐,助力孝感地区微型小说作者走向更高的舞台。沙龙将适时组织开展本土作家作品评论及文学采风活动,并邀请国内外知名作家、编辑家传经授道,促进提高创作水平。
无言的爱
朱道能
老婆婆一想到自己的病,心里就乱得不行。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有人陪着她,说说宽心话。
老头似乎看不出老婆婆的心思,除了给她端水送饭外,只知道半蹲在药罐旁边,用文火煎熬着草药,半天不动一下。许久,才揭开盖,瞅瞅汤色,又盖上。随即又添些许柴火,继续浓浓地熬。
小半天过去了,药也熬得差不多了。
老头拿过碗,把滚烫的药汁筚到碗里。顿时,小屋里边弥漫着草药浓浓的苦艾味儿。
老头喽着缺牙少齿的嘴,呼呼地吹了几下,端起碗尝了尝,温度正好,却苦。
老头又放下碗,往开水杯里放了一勺糖。
进了屋,老头说:“药熬好了。”
老婆婆把脸一扭,不理。
老头站在床边,手里端着碗,直直地伸着。
老婆婆终于拗不过,一把夺过碗,一边喝一边嚷:“喝,喝,早点把我喝死了,有人好去娶个大姑娘!”
老头耳聋一般,看老婆婆喝完了,又忙把糖水递过去。
老婆婆喝了几口,又嚷道:“苦的闹死人,甜的齁死人。成心不让人活呀?”
老头嘴角抽动了一下,还是没有搭腔。
老头把枕头理了理,老婆婆瞪了老头一眼,气哼哼地躺下了。
老头收拾碗筷时,见窗户闪开一条缝隙,有凉风挤进来,便走过去,关紧。然后,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我的命咋这苦哦,死在坑边无人问啦!”老婆婆一边悲戚地呻吟着,一边侧耳听屋外的动静。
“扑啦扑啦”,老头洗碗的声音。
“嚓啦嚓啦”,老头刮药渣的声音。
当老头端着药渣跨出门槛时,老婆婆忍不住喊了一句:“把药渣倒在十字路口上。”
这是一个古老的迷信了:把喝过的药渣倒在路口上,如果有人不慎踩了上去,病就会随他人而去……
老头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老婆婆问:“有人踩上了吗?”
老头一愣,摇摇头。
老婆婆长吁短叹起来。
第三天,老婆婆又问。老头还摇头。
第四天,老婆婆不问了,也不喝药,把头埋在被子里。
老头在床前站了许久,终于放下碗,出去了。
老婆婆的眼泪,像决坝的洪水,湿了被窝。
不一会儿,老头进来了,透着一股夸张的兴奋:“踩上了,有人踩上了!”
老婆婆泪也没擦,一下子坐直身子:“真的?”
老头点点头。
老婆婆呆了一下,神情突然黯淡下来:“我这个老不死的,又是在造谁的孽哟——你看清脚印没有,是大人还是小孩?”
老头支支吾吾道:“没,没注意。”
老婆婆一听,非要老头搀扶着,亲自去瞅瞅。
这一瞅,老婆婆傻眼了:那药渣根本没有倒在大路上,而是倒在自己家的院子的草丛里。
不过,那药渣上面的确有一双脚印,一双踩得结结实实的大脚印……
老婆婆疑惑地望着老头。
老头避开目光,把一双大脚往草丛里藏。
老婆婆一看,眼泪又出来了。
老头的一双鞋上,沾满了新鲜的药渣。
朱道能,男,孝感小小说作家沙龙理事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作品散见于《读者》《青年文摘》《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格言》《人民文摘》《特别关注》等报刊。多次获全国大赛及年度评比奖项。有百余篇(次)入选各类选刊和选本。已出版微型小说集《一路向北》。
地 震
方东明
坍塌的残壁下,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小女孩睁着恐惧的大眼,伸着无助的小手,淌着鲜红鲜红的血……
这场地震牵动着众人的心。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县城,捐款活动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一笔署名“一位捡破烂老汉”的10万元捐款格外引人注目。
此举立即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政府主要领导当即指示:弘扬时代典型,加大宣传力度,把捐款活动推向高潮。宣传部门的主要领导也迅速批示:成立宣传专班,深挖先进典型,做好深度报道。
肩负重任的宣传专班成员立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可就是找不到捐款老汉。
一时间,《时代呼唤英雄》《捐款英雄您在哪里》等报道纷纷见诸多家媒体,同时记者们的紧急搜寻工作也在继续进行。然而,还是找不到捐款英雄的蛛丝马迹。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而这个“谜”一般的捐款英雄愈来愈受到社会强烈关注的时候,捐款者却浮出了水面。
县宣传办的电话里,一个口音略带颤抖的男中音说:“我是你们要找的捐款人,明天上午接受你们的采访,地点在十八里铺河口大桥吴家湾窑洞。”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宣传办的同志们如获至宝。他们在彻夜难眠中期待着明天的现场报道。
第二天,宣传办的同志们早早驱车上路了。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人烟稀落,零星的鸡鸣狗吠划破晨雾,清寂中透着几分苍凉。
记者们依然兴奋,凭他们敏锐的洞察力,埋在时光深处的,往往会是震撼性的新闻。明天,就在明天,英雄的壮举就会在他们的镁光灯下,在他们的妙笔下,铺天盖地地占据各大媒体显要位置。
越野车一路颠簸来到了十八里铺。越过河口桥,吴家湾窑洞就在眼前了。这是一个荒芜多年的窑洞,断壁横亘,灌木杂草丛生。窑洞内阴暗潮湿,一张简易木板床的不远处,泥巴灶里尚未熄灭的火星是窑洞里唯一的温暖。
面对闪烁不停的镁光灯,老汉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似乎想遮住什么,似乎又不是。他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捐款人,一个捡破烂的老汉,不久前捐了全部积蓄……”
此时,记者们行云流水,走笔如神。《收捡破烂多年,倾囊十万捐赠》的报道立马跃然纸上。他们深知,这正是必须大力弘扬的时代精神。
“你们还记得‘梁心’这个名字吗?” 老汉抬起头,望着窑洞深处仅有的一丝光亮,像在追寻一段往事。
“梁心?”大家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很陌生,似乎又有些熟悉。
老汉继续说道:“他是多年前的一名通缉犯,那一年,他驾车撞死了一个花季女孩,然后逃逸,从此游离在黑暗的角落,以捡破烂为生……多年后的一天,当他目睹了那惨烈的血腥场面,那花一般的女孩,洁白的衣衫,凄厉的惊叫……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想,该做点什么了。”
顿时,镁光灯戛然而止。大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双双惊诧的眼齐刷刷地盯着他。
他自言自语地说:“都过去多年了,他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在暗无天日的窑洞,提心吊胆,与噩梦相伴,他知道这捡破烂换来的十万捐款无法赎回他的罪过,但从此他的良心会得到些许宽恕。”
窑洞外,风时紧时疏地刮着,颤巍巍的,枯黄的叶打着旋,起起落落。泥巴灶里的火星在风的鼓动下,顽强地闪烁着光亮。
老汉缓缓地收回看向窑洞深处的目光,苍白的脸显得平静。
最后,他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也许,我的余生将在监狱度过,但我恳请,能否给我安排一间有窗的牢房,能看见阳光。”
方东明,男,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市作协副秘书长,孝感小小说作家沙龙理事会会长,供职于孝感某金融部门。作品散见于《红豆》《青年文学》《杂文报》等报刊,有微型小说被《微型小选刊》《小小说选刊》等选载,《珍贵的遗物》获《微型小说选刊》1999年度读者最喜爱的微型小说作品奖,《领导的病》获2010年第二届网络文化节微型小说大赛优秀作品奖。已出版微型小说集《绝对隐私》。
心 事
张扬
一只猫在窗台上叫,长一声,短一声,愈叫夜愈静。
翠娥在床上织毛衣,猫一叫,心里难免惆怅和烦躁,似乎藏了一坛老酒,推开窗,推进一丝暮春的风,酒也漾起来,女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叹一声,恨着漫长的夜。猫仍在叫,女人扔过一只鞋,畜生受了惊吓,锐叫一声窜下去,带翻了一只搪瓷盆,翻滚着,响了一圈脆音。
翠娥又怜了遁走的猫。兀自窥见了镜中的自己,一个云鬓纷乱的女人,脸颊绯红,如同打了两块红红的补丁。“你个杀千刀的!”骂一句水生,叹一声。
春上刚过,男人就夹了被卧行李,去了南方打工,那里是一个花花世界,女人多得跟蝗虫一样,山一样的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无数的夜晚,翠娥无所适从,心儿备受煎熬,又怜惜了每次返乡进门就猴急一样的男人。一年多的岁月,又该是经受了何等的折磨、期待、挣扎与饥渴,豺狼一样的身体和正值壮年的岁月,不就为了婚前那个山一样的承诺吗?爱她就该幸福她!搂着她,滚烫对着滚烫,说:“我要为你盖一栋房子,遮风挡雨!”
其实,翠娥嫁给水生,就图他人实诚,压根就没想着要大富大贵。再说,男人家也有明三暗六的大瓦房,虽说不是高门大户,倒也舒坦安稳。水生总要证明给她看,干柴烈火一样的日子也留不住一颗躁动的心。
那天,她送他,一程又一程,全是担心和柔情。她知道,打工拼的是力气,水生耸耸肩:“我有使不完的劲儿!”说完,叫女人拍打自己的胸膛,女人拍一拍,分明是一堵墙,发出“啪啪”的脆响。翠娥笑一笑,眼里潮着泪。
水生干的是力气活,工资不高,工作时间还长。他成天满脑壳都在谋划房子的事,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没有自己的房子!
记得几年前,翠娥和父母吵,父母让她们分家,翠娥哭了。这场景,加速了水生对房子的渴望,加速了水生对金钱的渴望,他决意不种田了,这些田种死了也翻不了身的。农资涨得比头发都快,粮价涨得比眉毛还慢。别人一个泥瓦匠,到东北干粉刷,累死累活才半年,哪个不是两三万?夫妻俩干两年就能树栋房子,水生眼红死了,说:“田不种了,打死也不种了!”
水生在厂里干装卸工,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你要他的钱,他要你的命!”这是水生得出的结论。
翠娥每次打电话:“想我不?”水生说:“往死里想!打工哪是人过的日子!赚了钱,幸福指数没了……”往往到最后,翠娥硬要搭车去陪他,水生一百个不乐意,叮嘱她:“带好儿子,好好念书,书要念不好,一辈子莫想伸头过好日子!”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日子难熬呀,每天走在大街小巷,妖艳的女人频频向水生招手,摆出一些撩人的姿势引诱他,水生咽一口唾沫,再咽一口唾沫,嗓子眼发干,胸膛里仿佛置了一口炉膛,他的脚好几次都不听使唤了,朝着那个红艳艳的女人靠过去,刚到二楼,又贼一样地跑了。跑了老远,水生才发觉身上尽是一层虚汗。
每一回接翠娥的电话,水生都跟猫爪挠心一样。拿着话筒不放,翠娥也不放,谁都不肯先放话筒,谁都心疼着钱。水生不敢哭,他哭,翠娥也哭,他说这好那好,什么都好,唯独不说自己的不好!
翠娥带着孩子,打发着寂寞的日子。
这天,水生起得很早,室友们问:“要捡钱带我们一起去!”水生笑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旋即在心里有了一个苦笑。
叉车迎面而来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儿子上网、考试不好的事,等他惊醒时,车上外露的一截钢筋正好穿过他的心房,血汩汩地涌射出来,脑壳一片空白。
他的灵魂出窍后,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飘回家了,水生看到了自己的女人正在刷碗,好看的腰肢一扭一扭的,馋得水生恨不能长出三只手。
一只青花瓷的小碗,从翠娥的指间滑落了,碎了满地的白,女人的心口有了异样的绞痛。
电话打过来,翠娥早瘫成了一堆泥
张扬,男,孝感小小说作家沙龙理事会副会长,供职于孝感市孝南区某机关,先后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已出版作品集《佛心虎胆》。
我是新四军
□张丽
她叫什么,怎么流落到我们这里的,没有人知道。
那天,她一步一瘸走近街道拐角,倚着土墙问修伞的刘栓,你看见有队伍从这里经过吗?
刘栓抬头,看见她戴个草帽,瘦高的个子,破旧的衣衫,黑黢黢的脸,说,两个月前有过。
她拖着腿想继续走,才转身,一头栽了下去。
刘栓把她抱回自己的草棚,用草药敷她腿上的伤口,用一碗稀粥让她缓过了气。她洗了把脸,才露出女子的面目。
接下来,很多很多天,刘栓陪她打听队伍的下落,没有一点消息。等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刘栓问她走不走,她摇头说累,不走了,你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
刘栓是个孤儿,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生活突然像戏里那样,董永遇见了七仙女,修伞的捡来个小媳妇。成家后,两口在街拐角又修起伞来。
刘栓人老实,修伞技术又好,每天的活多。她总是不言不语,做完了自己的事就给他帮忙,偶尔望着远方发呆。几年后,他们盖了间瓦房,小日子过得很红火。
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会,每个村要抓几个典型。一条街都是同亲同族的本家,唯有刘栓无亲无戚,媳妇又是外乡人。刘栓被捉去挨批斗。她冲到台子上大声呼喊,冤枉啊!我是新四军,十五岁就跟着共产党打天下,刘栓是我男人,是好人。
台子中间的干部冷笑道,你说你是新四军?有人信吗?我就是不说我是革委会主任,别人也知道我。
她红了脸,说,主任,我真的是新四军,受伤后和部队走散了……
主任轻蔑地说,证据呢?谁为你作证?
她大声说,刘栓可以作证,他和我一起找部队,找我的连长江一山。没找到——我才和他过日子。她说最后那句的时候声音变低了,还低下了头。
主任站起身,一拳捶在桌子上吼道,狡猾!胡编!一个修伞的还想钻入革命的队伍,给我死死里整!
台下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骗人,她是逃荒来的,斗死她,斗死他们两个。
几个年轻人叫嚣着冲到台上,举起棍棒狠狠地击打刘栓。
她冲过去护住刘栓,被人拖过来反扭着双手。她双脚乱蹬,破口大骂,老子当兵打天下,你们这群狗崽子六亲不认……
突然,她不叫了,只见她满嘴鲜血,一颗牙齿喷薄而出。
刘栓的脊椎被打伤了,躺在床上,她在田间接受劳动改造。
刘栓成了驼背,她成了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
改革开放之后,刘栓的背更驼了,她的腿伤复发不能干农活,两人又开始在街道拐角修起了伞。
一天,一辆吉普车停在了街道口,从车里走出个五六十岁的老干部,远远地瞅着忙碌的她。忽然,老干部走到她身边,激动地喊了一声,唐芬同志!
她抬起头,愣了,嘴巴张了张,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霍地站起握住了老干部的手,呜咽着,江连长——是您啊!
江连长拿出一张报纸,感叹说,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这报纸,我怎么会找到你哟!
报纸上刊登着:夫妻俩交还巨款,抢劫犯捉拿归案。
直到这时,一条街的人才知道两口做了件好事。
那天,他们正在修伞,突然从深巷跑来一个戴帽子的小伙子,扔下一个黑色手提包说了句:给我存着,老子以后来取!两口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跑了。刘栓打开手提包,竟然是满满一包钱。紧接着,追来一群公安人员。她赶紧拦住问,你们是不是追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啊?前面的公安说,是啊,他向哪里跑了?她指了指小伙子逃跑的方向,又补充说,他扔了包钱在这里!
几个公安干警迅速冲了出去。留下的两个干警详细地记录了事件的过程,最后要两口留下姓名。
刘栓犹豫着,支支吾吾地,求助似的看着她。她突然昂起头,手一挥,说,留我的!我叫唐芬,怕什么!我是新四军,第五师的!
张丽,笔名白鸽,女,武汉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小小说作家沙龙理事会副秘书长,供职于孝昌某计生部门。迄今已发表文学作品200余篇,有作品被《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转载,多篇作品入选相关文集。先后获得2010年全国蚂蚁之星大赛最佳新人奖、2012年“佛顶山杯”全国小小说大赛二等奖。已出版文集《像鸽子那样飞》。
绿 卡
张灵霞
“明天咱就去把事办了吧?”
“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我烧了近20年锅炉,除了会烧锅炉你说我还能干啥?你呢?你除了会提炼油的那点技术你还会做什么?你说!不那样我们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男人狠吸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在他头顶盘旋,象黑压压的乌云压得女人喘不过气来。
“是啊!我们这尴尬的年纪能做什么呢?昨天我去人才市场转了一圈,用人年龄最宽的单位也只要35岁以下的。”女人夺过男人手里的烟猛吸了一口,“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女人本已不再挺拔的背更加佝偻了下去,蜷缩成一团。
男人伸出宽大的手掌拍着女人的背,边拍边埋怨:“你看你!又不会抽烟尽瞎折腾,还嫌不够难受啊?!”
女人抬起头想笑笑,可一阵猛一阵的咳嗽呛得她说不出话来,连日来的担忧和烦恼顺势沿着眼角迸了出来。男人一把将女人拉进怀里,抹了抹女人的眼角,感觉喉头有些什么堵得慌。那张公司的返聘通告老在眼前晃悠:
单职工优先上岗;
双职工全部清算的允许一方上岗;
离异人员等同于单职工,返聘时以离婚证书为准……
“你把咱那结婚证给找出来吧,听说办手续需要。”
女人起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倒出一大摞红本本。那些都是多年来夫妇俩在岗位上努力工作的见证――技术等级证书、先进工作者奖状、劳动模范证书等等。男人望着这堆“荣誉”心里恨恨地骂了声:“妈的!顶个屁用!”。
女人在一堆红本子里扒拉了半天,抽出一张红色的薄纸片,她俩结婚那会还没有现在这么漂亮的结婚证书,就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硬纸片。
当年她和他共打着一把小伞,他湿着左臂她湿着右臂,领回这张红纸片,两人拥抱着滚倒在他的单人床上,压湿了一大片床单。后来就凭借这张纸分到了现在这个小小的二居室,开始了夫妻俩简单的幸福生活。如今,为了生活,她俩却不得不把这张红纸片换成绿色的离婚证。
“等手续办了我们就不能住在一起了,这房子就给你和孩子住吧!我一大男人,到哪儿都能将就,再难也别委屈了咱孩子。”
“那孩子要问起你咋办?”
“唉!你就说我有病,怕传染给你们,先搬出去住。”
“这行得通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睡吧!明天先把那事办了,上了班再说!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啊?!”
男人捏熄了烟,黑暗中最后一点光亮瞬间消失。
张灵霞,女,湖北诗词学会会员、孝感市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小小说作家沙龙理事会理事,供职于应城《蒲阳花》杂志。微型小说、杂文、散文作品散见于国内十多家报刊。
地 震
方东明
坍塌的残壁下,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小女孩睁着恐惧的大眼,伸出的小手上,淌着鲜红的血……
这场地震牵动着众人的心。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县城,捐款活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笔署名“一位捡破烂老汉”的10万元捐款格外引人注目。
此举立即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政府主要领导当即指示:弘扬时代典型,加大宣传力度,把捐款活动推向高潮。宣传部门的主要领导也迅速批示:成立宣传专班,深挖先进典型,做好深度报道。
肩负重任的宣传专班成员立马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可就是找不到捐款老汉。
一时间,《时代呼唤英雄》《捐款英雄您在哪里》等报道纷纷见诸多家媒体,同时记者们的紧急搜寻工作也在继续进行。然而,还是找不到捐款英雄的蛛丝马迹。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而这个“谜”一般的捐款英雄愈来愈受到社会强烈关注的时候,捐款者却浮出了水面。
县宣传办的电话里,一个口音略带颤抖的男中音说:“我是你们要找的捐款人,明天上午接受你们的采访,地点在十八里铺河口大桥吴家湾窑洞。”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宣传办的同志们如获至宝。他们在彻夜难眠中期待着明天的现场报道。
第二天,宣传办的同志们早早驱车上路了。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人烟稀落,零星的鸡鸣狗吠划破晨雾,清寂中透着几分苍凉。
记者们依然兴奋,凭他们敏锐的洞察力,埋在时光深处的,往往会是震撼性的新闻。明天,就在明天,英雄的壮举就会在他们的镁光灯下,在他们的妙笔下,铺天盖地地占据各大媒体显要位置。
越野车一路颠簸来到了十八里铺。越过河口桥,吴家湾窑洞就在眼前了。这是一个荒芜多年的窑洞,断壁横亘,灌木杂草丛生。窑洞内阴暗潮湿,一张简易木板床的不远处,泥巴灶里尚未熄灭的火星是窑洞里唯一的温暖。
面对闪烁不停的镁光灯,老汉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似乎想遮住什么,似乎又不是。他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捐款人,一个捡破烂的老汉,不久前捐了全部积蓄……”
此时,记者们行云流水,走笔如神。《收捡破烂多年,倾囊十万捐赠》的报道立马跃然纸上。他们深知,这正是必须大力弘扬的时代精神。
“你们还记得‘梁心’这个名字吗?” 老汉抬起头,望着窑洞深处仅有的一丝光亮,像在追寻一段往事。
“梁心?”大家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很陌生,似乎又有些熟悉。
老汉继续说道:“他是多年前的一名通缉犯,那一年,他驾车撞死了一个花季女孩,然后逃逸,从此游离在黑暗的角落,以捡破烂为生……多年后的一天,当他目睹了那惨烈的血腥场面,那花一般的女孩,洁白的衣衫,凄厉的惊叫……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想,该做点什么了。”
顿时,镁光灯戛然而止。大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双双惊诧的眼齐刷刷地盯着他。
他自言自语地说:“都过去多年了,他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在暗无天日的窑洞,提心吊胆,与噩梦相伴,他知道这捡破烂换来的十万捐款无法赎回他的罪过,但从此他的良心会得到些许宽恕。”
窑洞外,风时紧时疏地刮着,颤巍巍的,枯黄的叶打着旋,起起落落。泥巴灶里的火星在风的鼓动下,顽强地闪烁着光亮。
老汉缓缓地收回看向窑洞深处的目光,苍白的脸显得异常平静。
最后,他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也许,我的余生将在监狱度过,但我恳请,能否给我安排一间有窗的牢房,能看见阳光。”
方东明,男,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孝感市作协副秘书长,孝感小小说作家沙龙理事会会长,供职于孝感某金融部门。作品散见于《红豆》《青年文学》《杂文报》等报刊,有微型小说被《微型小选刊》《小小说选刊》等选载,《珍贵的遗物》获《微型小说选刊》1999年度读者最喜爱的微型小说作品奖,《领导的病》获2010年第二届网络文化节微型小说大赛优秀作品奖。已出版微型小说集《绝对隐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