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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微型小说学会介绍
 
 
 
梦醒时分
戴雁军
柳如慧绝没料到麦杰会出事。
消息是民事庭二庭庭长丁伟东告诉柳如慧的。他问柳如慧知不知道麦杰出了事,柳如慧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漫不经心地对丁伟东说,麦杰能出什么事。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麦杰是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又有一身很好的包装,仅全省十大杰出青年这顶桂冠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更何况他又是这座省会城市数一数二的优秀民营企业家,在社会上有着很好的口碑。作为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副院长,和麦杰这样有着十亿身价的企业家交往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她一直很看重和麦杰的关系,虽然丈夫多次提醒她不要和这样的人走的太近,商人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都是利益伙伴,他麦杰看中的,是你手中的权力。柳如慧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如果她是菜市上卖菜的大婶,麦杰恐怕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但是现在,麦杰真的出事了。据丁伟东说,麦杰请了一位从河南来的面相大师为他看相,那位大师口无遮拦,说麦杰近日内有牢狱之灾,这是麦杰最忌讳的事,他当时就火冒三丈,拍着桌子把大师赶了出去。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一切如常,但麦杰越想越觉得晦气,派了四个人当夜找到大师的住处,一通拳打脚踢后,大师气绝身亡,凶手很快落网,供出麦杰是幕后指使者。麦杰当时正在浴乐城和一帮小姐们调笑,冷冰冰的手铐铐住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退下去。
把麦杰介绍给柳如慧的,是麦杰的父亲麦智先。那时候柳如慧刚刚调到法院工作不久,她原本是东平大学法律系教授,从没想过走仕途进官场。但是官场的大门突然就向她敞开了。当时的市中法需要配备一名党外人士当副院长,法律知识渊博的柳如慧被选中,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甚至是有些不情愿地放下教鞭离开了讲台。她虽然一肚子法律知识,但是不懂办案,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麦智先成了她的老师,她对麦智先心存感激,所以,在麦杰面前她十分随和。麦杰也给柳如慧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副很精明的样子,人也长得帅气挺拔,由于父亲的关系,麦杰称柳如慧为阿姨。
就是这次偶然的相遇,开始了她和麦杰长时间的交往。那时候柳如慧刚刚买了一套房子,房钥匙拿到手,却没钱装修,好在她不急于搬家,夫妻两个商量好了等有了钱再装修。
那天晚上柳如慧独自去了新房,房子虽然没有装修,但她经常跑过来看,每看一次都是一种享受,她太喜欢这套房子了。
她没有想到麦杰会出现在她的新房里。麦杰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编织袋,他把编织袋往地上一扔说,这是给柳阿姨装修用的。柳如慧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麦杰已经告辞了。她满腹疑惑地把编织袋打开,不由惊愕万分,她被里面二十捆整整齐齐的人民币吓坏了,马上给麦杰打电话,让他把钱拿回去。麦杰在电话里淡淡一笑说,柳阿姨,这点钱对我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您不至于大惊小怪吧?柳如慧说,二十万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我承受不起,你马上把它拿回去。麦杰说,钱这东西就是王八蛋,它就是为人服务的,我们都没有权力拒绝它。柳如慧态度坚决地说,明天就把钱送到你父亲的办公室。麦杰只好退一步说,这钱算我借您的,您可以给我写借条,新房子扔在那里不住太可惜了,赶快装修吧。
那天晚上,柳如慧在新房子里待了大半夜,她看着那些钱发愁。这时候麦智先给她打来电话,麦智先说,麦杰现在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加起来已经过了十个亿,这点钱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可以拿出五百万捐助希望工程,拿出一百万捐赠慈善协会,为什么不可以帮你把房子装起来。柳院长,麦杰是仰慕你的人品和才华,没有别的意思,他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我知道柳院长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人活着,感情是比钱重要的。柳如慧的防线,就在这一刻被攻破,她想,这些钱,将来我会还他。
她是后来才知道麦杰是个有前科的人。二十五岁那年,麦杰用双筒猎枪打断了一个人的腿后逃之夭夭,后被抓捕归案,入狱后很快办了保外就医,而且一下子办起了集团公司,这一年他才三十岁,他是怎么起家的,没人知道。
她有些害怕,自己交往的,其实是一个保外就医的刑事犯。刑事犯和法官成为朋友,这多少让人匪夷所思,可是事已至此,她不知道该如何抽身。
麦杰很想去美国开开眼界,可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被允许出国。但是凡事都可变通,只要柳如慧出面,麦杰就可以走出国门。
机会说来就来,法院再次组团去美国考察,麦杰以一名法官的身份随团赴美。在办这件事的时候,柳如慧一点都没想到这是在违法乱纪,她只是觉得自己欠麦杰的太多,她要还掉这笔沉重的人情债。而这次,刚刚走下飞机,麦杰就把两万美金给了柳如慧,柳如慧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柳如慧仿佛一个梦中人,在得知麦杰被捕后突然从梦中醒来。好在那些钱她基本没动,房子到现在也没装修。因为她无法向丈夫说明钱的来路,那些钱,全都静静的躺在银行卡上。
她没有犹豫,拿上那些银行卡敲响了省纪委孟书记办公室的门。
 
作者简介: 戴雁军,男,天津宁河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届高研班学员。已在《十月》《北京文学》《啄木鸟》《民族文学》《清明》《特区文学》发表长、中、短篇小说三百余万字,作品多被《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报刊选载、转载或连载;多部作品被出版社收入年度选本或系列丛书并获奖。出版有长篇小说《大江东去》《盟军战俘》等。
 
 
 
遗嘱密码
王玉梅
 
教授患肺癌一年零两个月,遭了不少罪。医生今天查房后通知家属说,准备后事吧。
教授的老伴儿死得早,两儿一女三家人此时都守在身边,还有教授的学生雅丹,雅丹的丈夫李明。
接教授回家的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弥留之际的教授呼吸已经十分困难,但教授之前已经嘱咐不许上呼吸机,所以周围的人都束手无策。眼巴巴地等待,只一小会儿,却如漫漫长夜,没有人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教授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来了,他用那只瘦瘦的、没有输液的左手,费力地比划出了一个“三”字,一个“八”字。然后,便又昏迷过去。
人们面面相视,猜不透教授临终前比划出的这两个字的含义。教授是研究法律的,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把房产、存款这些事情都做了处理和交代,甚至连自己的藏书、字画、著作版权这些细节的东西都委托自己的学生雅丹详细列表明确了赠与对象,就连办丧事的钱,也准备好了。他说,绝不会让儿女为自己的遗产问题闹矛盾。
忽然,站在门边的小儿媳妇几步冲到教授的床前大喊,爸!爸!你醒醒,你要说什么?就说出来!在小儿媳妇的推搡下,教授的呼吸更急促了。小儿子过去一把将媳妇拉旁边,小声训斥道,爸都这样了,你要干什么!
此时救护车的担架到了,大家把他们两口子让到身后,七手八脚地把教授送上了救护车。
教授坚持到家咽了气。因为教授是名人,人缘又好,丧事办得很风光也很顺利。接下来是在丧事后分账的家庭会上,小儿媳妇的一番话引发了事端。
爸早就交待的,谁收的钱谁拿走,还商量个啥?这不都是帐吗?可有件事我得说。爸临终的时候,比划出了一个“三”字,一个“八”字,肯定是又想起了哪笔存款,我们应该去银行查一下。小儿媳妇的语调虽然很轻,但此话的份量不轻。还没等别人接茬,大儿子马上横眉立目。
查什么?爸的遗嘱上不是清楚地写着,那些钱是他的全部存款吗?爸不可能再有存款也不可能骗我们。上银行查存款,就是对爸的不信任,是不敬!是不孝!大儿子打那天就看不上这个拿钱当命的兄弟媳妇,此时更觉得她多事。
大儿媳妇其实早在心中把教授临终前的这两个动作当成了“遗嘱密码”,一直悄悄破解着,可终究没有破解出来。此时她拦住丈夫的话说道,我猜爸爸是惦记着老家他的三弟弟,一直病歪歪的,可能是让咱们把八万或八千或八百块钱寄给他。
小女儿此时搭了腔,寄什么寄,你们没发现老爸临死前眼睛总是往小妖精那看吗?一准是那个小妖精最明白老爸的意思,她不定骗了老爸多少钱呢!
大家明白她说的是教授的学生雅丹。雅丹是教授最喜欢的学生,教授没有完成的课题全部交给了雅丹,雅丹的男朋友就是教授给介绍的。
小儿媳妇噌地站了起来,三万八,肯定是三万八,爸肯定有三万八给了小妖精了,让咱们找她要呢!
屋里的火药味顿时浓起来。小儿媳妇说着就往外走。走,要钱去!找小妖精要钱去!要了钱,三一三十一,每家那叫一万多块呢?干啥不好。
屋里的人有的起身,有的没动。教授女儿哇地一声哭了,爸爸!爸爸!你怕啥有啥呀!你的好心都白费了!你死不瞑目啊!教授的女儿在外地工作,爸爸得病后一直瞒着她,病危了她才知道。前几天她看到遗嘱里爸爸特意为她留了几幅自己的得意之作,非常感动。教授是著名的书法家,从不将书法作品轻易送人。教授女儿此时想起爸爸对她的种种的好,哭声更大了。
正热闹着呢,雅丹和他的男朋友推门进来了。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雅丹一身素衣,手里拎着一个大蛋糕,缓缓地来到教授的遗像前,含着眼泪对大家说,今天是三月八号,是教授60岁的生日。
一屋子的人全愣住了……
 
王玉梅简介,1953年生于天津汉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群文学会会员。1977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已发表60余万字。著有诗集《女人,那一片海》,作品集《那一片海,女人》。有小说、散文、诗歌、小品、论文等获国家及省、市级奖近百项。
 
 
小   蛤
王雅鸣
小蛤是新寡。
从嫁到老滩堡来,就见她那么柔柔弱弱,面皮苍白,中等个,细腰不过一掐,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副没力气的样子。
说回来,大山是娶了她刚过蜜月就出海的,船飘了,一去就没回来。十里八庄的人都清楚,大山是个汉子,粗壮、剽悍,谁曾想……
“又摆弄这玩艺……”那天,小蛤妈来了,一眼就瞅见闺女正在院里的大窗台上鼓捣蛤蜊。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大的,如粗瓷碗,粗砺、古拙、黑厚;小的,似指甲盖,薄如蝉翼,玲珑小巧,泛着青癯癯的光。
“大蛤是男人,小蛤是女人……妈,您瞅像吗?”
“像、像哩!”当妈的嘴里应着,暗忖。
小蛤生下来不足月,过了小半年也没起名。那天,把她放在地上爬,她却一把刀住了一个带花纹的小蛤蜊,咋哄也不肯松手,睡觉也攥着。当爹的见了,叹了口气:
“这孩子,注定要风吹雨打,就叫小蛤吧!”
老滩堡,依滩傍海,满滩的泥沙里卧着、滚着一层层数不清的蛤蜊。大的小的,薄的厚的,黑的白的,有纹没纹的、纹清纹浅的……日日夜夜经受着潮水的冲洗、海风的吹拂。
大山刚过去那阵,大山一家人直安慰小蛤。小蛤心实,嘴上不知说啥好。
一过大山的百天忌日,小蛤要走道了,这回嫁的是外村吴家堡子的孙二宝。
大山家得信儿了,死活不干,非让她嫁给二山。二山是个傻痴儿,常常把屎尿装在裤兜子里,说不上媳妇。小蛤不从,二山的姐姐带人就冲进家来,砸了大山留下来的那些家具,抢了录音机、电视机。临走,还把窗台上那些蛤蜊顺手划拉到了地上,一家人“喀嚓喀嚓”踩上去,走了。
   小蛤顿时昏了过去。
   醒来,她突然哇的一声,扑在了那些破碎的蛤蜊齿儿上放声痛哭起来,高一嗓,低一嗓,任谁也劝不住。左邻右舍的大婶大娘在旁边一个个皱着眉,叹着气,最后慢慢地回家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弦月升上来了,小蛤突然住了声。她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蛤蜊竟然亮闪闪的。月光一照,注满了明晃晃的泪珠。她又笑了,两个好看的嘴角往后一抽一抽的,乱蓬蓬的乌发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从此,她疯了!
   小蛤娘家来人了,要接她回去,她不走。
   “回去干啥 ?”她全然没有疯样,一对痴痴的眸子盯着来人,“今儿个后晌潮,大山说早回来哩!”
   来人疑疑惑惑。
   “你不信?”小蛤苍白的脸上立刻显出一副认真的神情。她拿起一只粗拙的大蛤,“你听听,他在里边说哩!”言毕,嫣然一笑,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沉浸在一片幸福的喜悦之中。
   娘家人极失望地走了。
   身后却传来了小蛤好听的喃喃的自语声:
“大蛤是男人,小蛤是女人。没错,嘻嘻……”
天冷了,小蛤从海边一趟一趟捧来沙子,把大大小小的蛤蜊全偎在了里面。有人看见了,不解地问:“这是干啥 ?”
 “不兴这样说话!”小蛤一本正经,“你还知冷知热——大山冷哟!”说完,她又小声地指着那个又黑又大的蛤蜊深情地说,“这是上回大山出海给我弄来的……”
听的人无不落泪。
那天半夜,海上骤起大风,黑浪遮天。船趴窝,家闭户。小蛤却突然醒了,迷迷瞪瞪,一摸炕边,浑身一激灵,像是突然想起了啥,拽开门撒腿往海边跑,嘴里还叨叨咕咕:
“大山!大山!这天儿了咋还不快上坞……”
天亮了,人们发现在海滩上直挺挺躺着一个女人,衣着整齐,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大蛤蜊。眼睁得老大,咋也拿不走那个大蛤蜊。控了半天,肚子里竟然没有一滴水。
她娘家来人了,把她埋在了大山的空坟旁边。
当晚,有人在大山和小蛤的坟前烧纸。这时,村里人才冷不丁想起,今儿个是大山死的一周年!这纸是给大山烧的,还是为小蛤烧的呢?
开海了,呜溜溜的海风一天比一天猛,小蛤坟头上的黑土被剥去了一层,而后,竟露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蛤蜊。有的扣着,有的朝上;有的完整,有的破碎。一下雨,小碗似的蛤蜊里盛满了雨水,像小蛤生前那泪汪汪的眼……
 
王雅鸣, 笔名方剑、王梓。天津汉沽广播电台台长,主任记者。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光明日报、长江日报、新民晚报、天津日报、今晚报、天津文学、长江文艺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100余万字,出版小说集《黑海滩》《拯救爱情》,散文集《蝉蜕人生》等。
 
 
 
疯 英 雄
赵广建
那年头秋,天刚麻麻黑,她在三里外西善堡老舅家还没端稳饭碗,就听见自家村那方“咚咚咚”炮响。舅妈扯上她在高粱地里钻了一宿。第二天没了炮响,自家村那方枪声又“嘟嘟”到了黑晌。东邻的伍生说:“中央军一支队伍被日本兵锥住了屁股,上千人乱了方寸,借你们村一堵城墙,调回头来向日本兵开火。日本兵丢下七八十条血尸。天白后,日本兵调来了五千皇协兵,从村东杀到村西……”
  “甭冲我瞎说说,没哩事!”她内心惊怯。
  “是我亲眼见。”
  “见哪个?上你家井沿子上趴着念给井里那个脏模样去。胡云!”
  “是真。”
  “不是!”她嘤嘤哭,掩襟拭泪,嘴里嘟囔伍生胡云。
  隔天街上消息扬开,日本人杀绝了自家村47户人家,杀死了她亲爹妈,亲姊妹一家6口!
  起先,舅妈也同她伤魂失魄地哭,后来,帮她用典卖的房、地钱料理清丧事,就收养她住在了西善堡村。
  那个叫伍生的东邻,个儿小,胆儿大,常来多嘴嚼舌。枪响那天,他一人跑到村东口扒着瞧,回来就表白日本兵咋样指使皇协兵烧杀,有鼻子有眼。
  她只比伍生小一岁。小时候一口一个伍生哥。大了些,来舅妈家串亲,伍生猫闻了腥一样赶过来没话找话。住来后,伍生说家里没活儿,有事没事往这院跑。一来二往,年轻人眉来眼去,说话也躲躲闪闪起来,赶上三天两头过兵阵,谁家有大闺女也不放心,老人就顺坡推驴托了媒。秋后,她嫁给了伍生。
  月余,兵阵穿梭一样一拨一拨地过。村上不少人煎熬不住日夜的惊恐,相继卷上行李往外逃奔。枪炮更张狂了。舅爹妈在兵乱中被炸死。伍生料理完丧事,说了声“不能再当亡国奴”!也卷上行李逃奔……一走,4年没音讯。直到亲闺女双菊年满3岁,她打发奶奶下了世,伍生还不见回。
  几年里,她视闺女如命。登门劝嫁的,存心做歹的,她一概不理会,一门心思等伍生回来。每日一擦黑,她插上门,顶上顶门杠,相伴孤寂与恐惧熬到迟来的天亮。
  这天后晌,街上又传来狗咬。随后传来了敲门声。
  她并不比以往更慌张,习惯地从锅底上抹两把,再往自家脸上抹两把,乱了乱发髻,抱上孩子去开门。
  门一开,来不及闪身,被一帮皇协兵团团围住。她懵了。当兵的一个个有说有叫,她定睛审视,先是害怕,当与最后一个倚在门框上的兵眼神相碰时,脸刷地白了!
  “快进屋,那啥,我给你们……”忙把孩子放在地上,让兵们挤进里屋,掀出瓦罐抖了抖,倒出仅有的二升麦子面,和面。
  兵们吆喝着要酒,洋钱自管往地上扔。她捡了几块洋钱,抱上双菊擓上篮子出门上街来。
  半道街不见人影。在村东杂货铺有人与她搭讪:
“今儿新鲜哩。”
“嗯哪,来客哩,打壶酒。”
  “割肉不?”
  “割。嗯哪,割二斤。”她迟缓地答着。
  酒肉备妥后,她擓着篮子又串了几家门。回来就赶着忙活。待十多个皇协兵把桌上吃了个精光,又东斜西歪时,才好像看出那酒里投了毒。喊叫最凶的最先耳鼻出血,一个个先是浑身青紫,不大会儿,没了声息。倚门框的那个吃喝得顶少、难受的工夫顶长,跪扶住桌角,想跟她说话,只见双唇抖动,乞求的目光闪着怨愤,却吐不出整字来。她脸上抽搐了一下,裸血的双瞳闪出刺一样的凶光,抄起门后的顶门杠,照准那人的脑门砸去──“扑”一声,血浆溅了她满脸,她触电般后退了一步,吐了。
  那最后被她打死的皇协兵,进家后没来得及向她说第二句话,就死了。她呆若木鸡地望着血泊,默默呜咽。那是她朝思暮盼的丈夫!
  整整半夜,她惊视着血尸发呆,以为自己坠在梦里。她拿绳子将尸身一个一个拖进猪圈里,又连夜弄土把猪圈填平。之后,她疯了。因为,在她拖尸那工夫里,饿急了的孩子啃吃了洒上了酒的骨头……
  解放后,猪圈被挖开,她杀死的十多个皇协兵被政府确认。病好后,方圆数十里依旧念西善堡有个疯英雄。
  每年,小学生经过西善堡村参观自家村惨案,她必讲那个惊骇的夜晚,那个骨子里要报仇的勇气和那颤抖的双手与喷涌的血浆。每一次她都经受剜心一样的痛苦。人在时,她讲得激动,人离后,她伴着孤寡与艰辛,默默无声地过活……
  多年,她的生活由县民政局补给。每逢过年过节局里总会有人来探望。探望的人帮她缝缝涮涮,搁下补助金,再拉些家长才走开。自从民政局给上补给,来过了多少趟,换过了多少人,谁也没提及过英雄本身是没有补助金的,只有烈属才有。
  大概她已记不清,刚解放那年,领导上宣布她打死了12个狗汉奸,把她丈夫的尸骨与闺女的尸骨合葬在一起,她还与领导争论:
  “我打死了十仨,十仨!”
当然,没人告诉过她,县党史资料上有明文记载:屈伍生,中共党员,1943年秋,奉命打入敌伪内部,后因误伤牺牲,终年23岁。
 
赵广建,男,1954年5月出生,原籍河北藁城人。1972年入伍, 1996年转业到天津银行工作至今。中国作家协会天津分会会员,自1985年以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小说近200篇,有20余篇小说曾获省巿级以上小说奖,出版《咬人的村庄》珍珠小说集一部。
 
 
 
 
 
 
黄四儿的手
劳美
黄四儿是个细高的二十七岁的男人,手白净,细长,看上去软软的。
    黄四儿爱上了搓麻。因为麻将桌上动手伤人,法院判决黄四儿犯伤害罪,执行有期徒刑四年,附带民事判决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三千八百八十八元。
    黄四儿被监狱警察分到缝制足球的的组里,看着犯人组长扔到自己眼前的一堆足球皮子,心里直喊着委屈。
    黄四儿的劳动任务是一天缝四个足球。一个足球需要二百九十八针,四个足球就是一千多针,一个足球快手需要一个多小时,慢手三个小时也缝不完,质量不过关当天还要拆掉重缝。黄四儿咧着嘴想,这他妈比种地难弄多了,自己这双手从小到大哪里摸过针哪。
    头一天,黄四儿慢悠悠地只缝出一个足球。他拿给管验活儿的组长看,组长把那球儿转着看了看,随手扔在地上,说,重缝。
    黄四儿早就觉出这个组长不好惹,胖墩墩的身子,很利索的架势,两只胳膊上纹满了龙和凤,颧骨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痢。黄四儿看到过别的犯人给组长烟又给他点上时的讨好的样子。黄四儿觉得自己浑身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可自己第一次进监狱,心里不知这里的深浅。
    黄四儿弯腰把组长扔在地上的足球拾起来,乖乖地坐在马扎上一块块地把皮子拆下来。
    晚饭没吃,听着人家在电视放看电视时的一阵阵笑声,孤零零的黄四儿终于在十一点的时候重新把那个足球缝好。他把足球拿到正准备钻被窝儿睡觉的组长面前,一脸笑态地说,组长,给看看,这回行吗?
    组长把那球儿放到眼前仔细地察看了一下,说,我说,你把这线眼都扎成窟窿了,向人家厂家交货时想蒙都蒙不过去呀。
    那?黄四儿一时不知怎么办了。
    没办法,按规定你就得赔了,队里就是这么定的。说着,组长躺进被窝儿里。
    怎么个赔法。黄四儿小心地问。
    一个球三十五。组长看着他说。
    啊。弯腰站在那的黄四儿心里那个苦啊,泪差点没掉出来。
    刚要转身走,组长又叫他,哎,那三个球你什么时候交?明天还有明天的那,你要总是完不成任务,我在队长那里可不好交代,到时候咱可就。组长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黄四儿浑身一哆嗦。他站在那里犯起琢磨来。
    过来过来。组长不耐烦地向黄四儿摆着手。
    我理解你,新手都这样,都得过这一关,你今天肯定是干不完了,明天你更干不完,一天天地压下去,你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组长小声地对他说。
    黄四儿为难地说,我心里也愁得要命,您看我这手,一天就起了茧子了,疼得钻心,您看我该怎么办呢。
    组长才认真地看起黄四儿的手来,说,嘿,真是的,这大闺女的手怎么能干得了这个。想了想,对黄四儿摆摆手,示意他离得近些。黄四儿把脑袋凑近组长。组长说,我给你指条道,你自己看行不行,咱这组有快手,早早地把任务干完了,他待着也没事,你不如求他们给你帮帮忙。
    黄四儿心里一喜,马上又意识到这里难道还有这样的好人?他问道,怎么个帮法?
    组长好像看出了黄四儿的心理,一歪脑袋转向床里说,算了。
    黄四儿急忙说起软话,组长,我刚来,真不知这里的一些事,您可不能看着兄弟天天吃不下睡不着啊。
    一个球二十。组长慢慢地又转过头来,看你听实在的,我可以帮你说说,一个十五,这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记着,人家这可也是但这风险那,队长知道了,双方都得挨处理。
    黄四儿脑子里算着帐,算完了嘴里嘬着牙花,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多啊。
    组长说,以后你自己学会了,手快了,就不用这样了。
    我琢磨琢磨,行吗?黄四儿还是下不了决心。
    当然可以。组长说。
    当晚,黄四儿不停地在床上折个,他一次次地审视着自己那白净细长软软的手,一次次地抚摸着一天里就在手指间磨出的几个青紫紫的茧子,他在怨恨自己的这双手笨的同时,又心疼起自己的这双好看的手来,可他对找人帮忙还是拿不定主意。他也心疼钱呐。
    第二天,他找到组长说,十五就十五。
    组长问,你有现钱吗?
    现钱?我哪里有,帐上有。黄四儿说。
    有多少?组长问。
    有,两千多吧。黄四儿说。
    好吧,那就折合成东西算帐。组长说。
    当天就有两个犯人来找黄四儿把没缝完的球都拿走了。
    过几天,黄四儿购买了一百多块钱的东西,自然都给人家分了。
    黄四儿看到了组长也在吃他给那两个犯人的东西。
    黄四儿心里酸酸的,他想,媳妇在家省吃俭用,我却在这里糟蹋呀。
    一个月过来,黄四儿缝球的技术有了很大进步,每天的四个球的任务都能在当天完成了,只是组长每天都要退回一个或两个,说是质量不行。
    黄四儿把自己买的烟和一些东西偷偷地送给组长,组长拍拍他的肩说,谢谢哥们儿。
    从此,黄四儿的球都合格了,可自己那双手的掌心上却已磨出了十几个又厚又硬的茧子,手背上也早已变得又粗又皴了。
 
劳美,1964年生人,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2004年开始小说创作。在《广西文学》《飞天》《黄河文学》《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万字。部分作品获奖或入选年度选本。代表作《笔录》《飞翔的锦衣》。
 
 
 
座椅(外一篇)
马敬福
王大林干了十一年,终于熬到了办公室主任的职务,也轮到有间办公室,坐上转椅了。
王大林当科员的时候坐硬木椅,乍一坐真皮转椅,还真有点不得劲,可坐在转椅上转了几圈,屁股颠上几下,觉得还是转椅地道,心里说,领导就是领导,跟一般干部就是不一样,连座椅都能分出档次,坐转椅就是比坐硬木椅得痣疮的机率小。
王大林坐在转椅上突发奇想,自己现在是主任了,座椅不应该再和一般干部一般高,应该调高一个档次,这样,也可以预示自己步步高升。于是,王大林便将转椅调高了,趴在桌子上写字的时候就得脚前掌着地了,但他感觉良好。
又过了一年,王大林升为副局长。王大林暗自高兴,觉得自己升职与把转椅调高有很大关系,为了能进一步提升,他又把自己的座椅调高了一圈,再趴在桌上批阅文件的时候,就得脚尖着地了,但他觉得美!
又过了一年,王大林升为局长。王大林告诉办公室主任,把他的座椅再调高一圈儿。办公室主任转了转椅子,说:“王局,这椅子已经转到头了,没法再调高了,不行再换一把新的?”王大林不高兴,心说,什么?没法再调高了?意思不就是说我再不能往上升了吗?简直是混蛋透顶,气死我了!想着便瞪眼道:“我就要坐这把,这椅子就是我,我就是这椅子,你到底能不能调高?调不高我找别人!”
办公室主任一缩脖,心里说,别找别人啊,找了别人,我这个主任不就当不成了吗?想着就对着转椅想开了词儿。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了。不大一会儿,办公室主任找来一个电焊工,把椅子拆了,在支柱上又焊了一节,打磨光滑,又开了罗丝口,再把座子安上,一转,椅子调高了,高了十多公分。
王大林一看,乐了:“要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嘛,这样不错!”说着,就坐到了转椅上,这下,王大林可就两脚离地了,但他觉得很好,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王大林告诉办公室主任,连办公桌也要调高,跟椅子配套。办公室主任哪敢怠慢,立即让木匠将王大林的办公桌加高,完事一看,王大林往高高的办公桌后一坐,整个一个开当铺的掌柜的!
王大林美,一上班就蹿到座椅上,先算“收入”账,再算“支出”账,最后算“效益”账,算完之后,就两手敲着“柜台”琢磨,自己现在就是局长了,要是再把座椅升高,自己是不是就能当上副市长了?没准,什么东西都有个邪门气!
于是,只要他的办公室里一没人,他就有意无意地转动那把转椅,让转椅升高再升高。
突然有一天,王大林一不留神,把转椅转得撸了扣,连人带椅象耍猴似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了王大林一个三叉神经错乱,股骨头坏死!
这么一来,王大林可就从局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因为职务太高,没法安排,只能在办公室里凑数。王大林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办公桌前,坐上了那把转也转不动,扭着都费劲的硬木椅。但有一点,王大林的两只脚板又着了地,有了安全感。王大林虽然神经错乱了,但也有明白的时候。只要他一明白,嘴里准叼一句话:“脚踏实地好,摔不着。”
 
 
待客之道
大学生小李刚分到单位里,王局长让她当秘书,就在王局长隔壁办公,负责一些招待工作。王局长说,招待客人要讲究艺术,招待不好得罪人,招待过火画蛇添足,让小李好好研究。
小李开始观察王局长的待客之道。他发现,王局长对本单位人一般不迎不送;外单位比他级别低的人来,王局长起身相迎相送;外单位和他平级的人或大老板来,王局长出门相迎相送;上级领导或重要人物来,王局长下楼相迎,走时一直送到单位大门口。
知道了王局长的待客原则,小李心里就有谱了,招待客人论资排辈。几次下来,王局长很满意,说小李干得不错,是个办公室主任的苗子。小李高兴,暗下决心向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努力。
这天,一个大胖子来找王局长,王局长接待得非常热情,大胖子走的时候,王局长不但下楼送到大门口,还帮着大胖子开了出租车车门。小李记住了大胖子模样,心想大胖子下次再来,千万要招待好,这位是重量级人物啊!招待到位,说不定王局长就能提她当办公室主任。
也该小李走运,没过几天,办公室主任就调走了,王局长暗示小李好好干,过两天就研究提她当主任的事。小李高兴,说一定好好干。
事隔不久,那个大胖子又来找王局长,可巧王局长不在。小李把大胖子让进自己办公室,热情招待。大胖子和李小聊天,问了些王局长的情况,也就是住址电话生活习惯什么的,小李一一对答。等了很久,王局长还没回来,大胖子就走了,小李像王局长一样,一直送到大门口,还帮着打开了出租车门,送大胖子上车。
第二天刚上班,王局长就找小李。小李以为王局长要表扬她,谁知她一进门,王局长就怒目圆睁:“谁让你把我的电话住址告诉别人的?你当秘书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小李张口结舌:“那位领导,他……我看您对他挺尊重……”王局长拍案而起:“什么领导?什么尊重?他是全区有名的信访大王,正找我茬想告我的状呢,你连这点事儿都不明白,还当办公室主任呢,上养猪场喂猪去吧!”
 
 
马敬福,男,1999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700多万字,多被《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青年文摘》《青年博揽》《读者》等报刊及各大网站转载。
 
老公先进(外一篇)
李子胜
这天,王二早晨去上班,刚走进单位大门,听到有谁喊了一嗓子,“要选先进啦。”王二站在阳光下打了个喷嚏,他想,又到年底了。
来到办公室,同事们“嗡嗡嗡”地议论,王二侧耳细听,才知道这次选先进,名目有点雷人:公司刚离婚的女老总,决定选十个“先进老公”,还有物质奖励。
女办公室主任小云一会儿就风一样来了,抛弃落叶一样,把一张张打印纸扔在每位男士桌子上。上面是这次评选先进的标准:1、擅长做一手好菜,2、基本不频繁出入洗浴和歌厅等男士寻欢场所,3、每月收入百分之九十五要交给老婆,4、每年在酒店饭馆吃喝不得多于100次。最后一条最让人发笑(当然不会让人害臊)——每月保质保量和老婆亲热不得少于四次。备注:凡是报名的男士,如果情况不属实,要扣除一个月的误餐补助。办公室主任将对报名者的夫人们秘密核实情况。另外,本办法的最终解释权属于办公室,一定要严肃评选。单位里的女同事如果来年能管好自己的老公,也可以依此标准准备,下一年度将同时评选“十佳家属老公”。
女同事们一脸红润,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避开了男同事,王二等几个傻老爷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议论开了。
“太难为我啦,我早就做不到了,嘿嘿……”
“这个嘛,恐怕……唉!”
“都什么年代了,这标准得修改!”
“这哪是评先进老公啊,这不是评窝囊废老公吗?”
过了几天,没有一个人报名。
小云主任开始一个个把男士叫去单独谈话,用尽了激励的办法,讲了很多《心灵鸡汤》里的故事,最后终于有十五位男士勇敢角逐了。
海选后,淘汰者众,最后只有三个人在被调查后情况基本属实。这三个人中,两个是结婚不久的生龙活虎的小年轻,一个是三十一岁的二婚男。四十岁以上的,全部落马。
女同事们的表情更加幸灾乐祸,落马的男同事们也毫无愧色,没有勇气报名的男士也变得趾高气扬。
不久,老总放出风来说,四十岁以上的男人要进行地毯式排查,必须有至少一个人入选,另外,加大奖励力度,安排先进老公春节期间带妻子云南度假一周,然后还要发放现金红包,数额保密。
小云又单独约见了王二。
王二没等小云开口,就苦笑着说:“我前四条都能合格,只是……只是,单位工作压力大,我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所以……”
小云说:“王二哥哥,你帮帮忙,老总急眼了,说现在的中年男人怎么都这个德行了啊,不选出来中年先进,要扣我的两个月的全勤奖呢!”
“这是大气候造成的呀,能怪我们吗?我们也是牺牲品呀。”王二狡辩。
“你知道这次奖金是多少吗?”小云改变了策略。
“也不过是一百二百的吧,呵呵,压岁钱标准呗。”
“错!我透露给你一个人吧,千万保密,五千!”小云压低声音说。
王二果然被电击了一样,立刻汗涔涔的了:“五千啊,不是日元吧?”
“废话,你咋不想是印尼盾呢!”
“我可是经不起你调查,我那口子对我那方面意见可大了。”
“你说实话,你一个月几次?三次?两次?拜托,总得有一次吧——我求你了!”小云真着急了。
“瞧你说的,我是状态不准,前几年,个别月份还超额呢。”
“那就好,你今晚开始回家好好表现,我就报你了!”小云高兴了。
“你要是真抱我,我还真能超额,嘿嘿。”王二开始发坏了。
“去你的。严肃点!”
王二回家后,着急等天黑,老婆看他很反常,不时摸摸他的脑门:“不烧啊,脸这么红?”
当晚,王二好好表现了一次。老婆意犹未尽:“好老公,我找到初婚的感觉了……”
王二趁热打铁,把单位选先进的奖励办法和老婆说了。
“哼,原来你是想利用我啊。”
“五千啊,到时候我给你四千还不行?”
“不行,至少四千五!少一个子儿老娘也不干!”
“行,成交!你可得把话帮我圆好喽!”
王二如愿以偿当上了先进,把红包交给老婆时,老婆一脸红润,一脸期待。
王二说:“今天单位忙死了,可把我累坏了。”说完,倒头就睡了。
老婆连数钱的兴致都没了,气哼哼地打开电视看韩剧去了。
转天,王二喝得醉醺醺回家,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摆了很多包装艳丽的瓶瓶罐罐。
“又去消费啦?”他和老婆招呼一声,扭头想去卫生间,老婆一把薅住他:“你看看都是啥?好老公,都是给你买的!”
王二仔细看看,吓了一跳,都是什么鹿茸啊红参啊肾宝啊不许贪杯的劲酒啊什么的。
“你疯了,买这个干啥?”王二瞪眼了。
“让你明年蝉联先进,我可不是爱撒谎的人哦!”老婆一脸委屈。
“唉,你要把我这个老绵羊喂成小公牛啊?”王二嬉皮笑脸。
“你很有潜力,你忘了那天晚上啦?”老婆像个循循善诱的优秀的小学教员,暗示鼓励后进的孩子。
“我那是形势所迫的失常表现,别给个针就当棒槌哦。”
以后的日子里,同事们下班后去喝酒,王二会在台历上做记号,提醒自己每月不能超过限额,后来,同事们喝酒,干脆不招呼他了,王二好失落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王二上班时萎靡不振,哈欠连天。
同事们开玩笑说:“王二啊,又加夜班了吧?蝉联这个先进可得卖点力气啦,哈哈……”
王二的老婆每月月底会偷偷和小云主任互发短信,汇报王二的当月表现,气得王二有苦难言。
终于有一天,王二上班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嚷嚷着晚上要请客。
“让贤,让贤啦,明年,无论如何我得把这个先进名额让给年轻人!”王二苦笑着说,“同志们努力吧,明年谁当上先进老公,别忘记掏出五百元请客哦!”
 
经理喜欢酒量大的下属——他观察研究了一年多,终于在一天早上醒来时顿悟了。
作为一个分配了三年的大学生,三年里勤奋工作,每天在公司理,他嘴角就没合拢过,向一切人微笑,包括保洁员。可他就是没有被经理正眼看过。同性相斥吗?也不是,小林不也是男的吗,经理出去应酬总喊着他,一来二去,小林就成中层了。他把自己和小林DNA对比了一番,才恍然发现,小林是酒缸,海量,可自己在单位聚餐时,从不喝酒,因为老婆讨厌他嘴里有酒气!——明白了!不该迷恋温柔乡。温柔乡,英雄冢。咋办?苦练呗。
从此,下班后,他开始在家猛喝二锅头。五十六度的,——起点要高一点。老婆第一次发现他满嘴酒气,一把拧住他的腮帮子,这次他没求饶,酒壮怂人胆,他把老婆甩倒在沙发上,老婆傻眼了,诧异地看着他,眼神凄惶。
酒量能改变命运,懂吗?他急忙向老婆详细论证。你如果真爱我,就坚决支持我,好么?老婆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半年后,他可以一口干掉半斤二锅头,如果喝慢酒,他可以喝一斤多了。他开始期待展示才华的机会,他要不喝则已,一喝惊人。
机会总算来了。
中秋节公司惯例聚餐,他斟满一高脚杯白酒,目测一下,足有四两吧,他主动走到经理跟前,谢谢经理,我敬您一杯,说完,一饮而尽,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像泼掉隔夜的残茶一样。经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这么好的酒量,以前咋不亮亮啊,埋没人啊!他心理立刻泛起一股暖流,旁边的小林蹦了起来,慢!你喝的是白酒吗?这个细节他早有预判,他微笑着拿起桌上的白酒,给小林斟满,给自己倒满,然后说,林兄,我敬您,说完,整杯酒又泼进喉咙,小林不甘示弱,也喝了,但中间小林喘了两口气。经理的手重重地拍在他肩头,不错!好样的!
他稳稳地回座,继续频繁举杯,那天,他喝了足有2斤低度白酒,他战胜了白酒,不但没出丑,还稳健地走出酒店,爬上出租车。到家后,扶着墙,一头栽在沙发里,呼呼哈哈,整整睡了一夜。老婆踢他拧他三次,他也毫不知觉。
他成功了,过了不久,经理果真让他和小林一起陪酒了。第一次,他为经理挡了所有客户的敬酒,没给小林什么机会,但是,酒宴后,他额头汗水涔涔,全身瘫软,客人走后,他被小林等人连椅子一起抬上公司的11人金杯车,抬他上楼时,小林在他耳边小声骂了一句,逞什么能,傻伯夷!
老婆也没再拧他,就让他在椅子上坐着睡了。
早晨,他被冻醒了,摸索回到卧室,刚躺下,老婆腾身跃起,走出卧室,他恍惚听到老婆躺在沙发的声音,还有老婆啜泣的声音。
以后的一年中,他就是这样,被人用椅子抬回家,然后坐在椅子上睡一宿,转天,他再把椅子送回饭馆,后来,饭馆干脆不让他送了,凑足十把椅子,饭馆派车来拉走。
一年后,小林他们任凭经理怎么做工作,高低不抬他了,理由是他胖了50斤,死猪差不多,抬不动。
他每次不敢再喝到深醉,因为要自己打车回家。可上楼成了问题,他住五楼,有一次爬到四楼,就敲门了,结果被好心的四楼邻居拖进屋,在人家地毯上睡了一宿。可这次他老婆对他大喊大叫撒泼——四楼的邻居是个漂亮的寡妇。
得想想办法了。在地毯上的一夜,让他没觉得寒冷,他决心再买套房子,装修时也铺上厚厚的地毯,买就买一楼,方便。
他提出买房的想法,老婆竟然同意了。
半年后,他搬家了,当晚同事们凑份子祝贺他乔迁之喜,他没喝多,因为经理不在场,还因为他已经被提拔为中层了,年轻的同事们喝倒了不少。
五年后,经理离任,他打败了小林,要接经理的班了。
这天晚上,同事们自发地为他庆贺,他打定主意,最后再醉一次。那晚,他和每一个同事干杯,他忘记喝了多少,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敞开了喝吧。
同事们把他抬上单位的小车,主动送他回家,到家后,他突然想起老婆出门旅游了,有几个小伙子自告奋勇要陪宿,说不放心,他挥手拒绝了,人们走后,他抑制不住笑容,晃晃悠悠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打开水龙头,洗脸,自己对自己欣赏一番,酒劲突然涌上来,他想回卧室,可他转念一想,这么亲切的地毯,最后睡一次吧。
两天后,也就是他的正式任命下达到单位那天,也就是老婆旅游回来那天,也就是同事们给他打了两天电话都没找到他,正准备报警的那天,老婆打开房门,看见满屋子湿漉漉的,地上汪着水,他躺在地毯上,脸向下,身体已经僵硬冰凉了,因为被水浸泡了,他显得格外肥胖。
地毯吸饱了水,他窒息而死。
后来,小林当了经理,后来的后来,小林离婚了,娶了他的妻子。
小林从此滴酒不沾。
 
 
李子胜,天津作协会员,2000年开始业余创作,已在《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发表作品若干。连续三届获得天津市文化杯短篇小说一等奖。出版有小说集《校园里的守望者》《告诉我你是谁》。
 
 
 
 
 
 
 
 
吹面条的父亲
霍君
那只大碗又在父亲的面前了。衣着破旧的父亲用筷子从碗里挑起几根热面,将嘴巴凑到热面跟前,两腮一鼓一鼓的,小股小股的气流便淘气地在热面周围散开,吸纳着热面身上冒出的热气,面很快凉了。年轻的父亲便将吹凉的面条放进和他头顶头正在吃饭的女儿的碗中。女儿吃饱了,父亲眼前那只大碗里的面条也没有了。然后,父亲为吃完面的女儿背上书包,送女儿去上学。
小小的女儿瑟缩在父亲自行车的后架上。车子一颠一颠的,小小的头一晃一晃的。两只碗留在早点部角落的那张餐桌上。一大一小。
每天,父女两个都出现在那张餐桌上。女儿低头吃面,父亲为女儿吹凉面条。没人看见父亲吃过面。小小的女儿吃着面,和着面条一起下肚的,是父亲温热的气息。
来吃早点的人们把父女两个看成了一道风景,很熟悉的一道风景。角落里的那张餐桌也仿佛成了父女俩的专用餐桌。没有人问为什么。好像父女两个以这种形式用餐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每天都用那张餐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于是,只要还有其他的位子,角落里的那张餐桌便理所当然地为父女俩空着。
风景太熟悉了,人们反而会忽略了它。直到有一天风景出现了变化。
父亲的那个位置空了,只剩下一颗小小的头在吃着面。没有了吹面的父亲,女孩吃面的速度慢了许多。她学着父亲的样子,将小嘴撅起来,呼呼地吹着面。面真烫啊,小女孩被烫得不断地皱着眉头。今天的面怎么这么多呀,吃了半天,只吃掉了一小半。小女孩着急了。眼看上学就要迟到了,怎么办呢?看着剩下一大半的面,小女孩不舍地背上了书包。
走了几步,小女孩又回头盯了一下桌子上的那只碗。临走,小女孩将皱皱的几角钱送到老板的眼前。女老板一边收钱,一边问小女孩:爸爸怎么没送你?小女孩顿了顿,用细细的声音回答:爸爸干活挨摔了。两朵泪花在小女孩的眼底闪来闪去,像两颗发光的宝石。妈妈呢?妈……妈,走了。两颗宝石滚落下来。
第二天,一大一小父女两个又出现在那张餐桌上。只是,父亲的身旁,多了一副拐杖。依旧是父亲吹面,女儿吃面。有父亲吹着面,小女孩不再担心面吃不完了。女儿快乐地吃着面。吹面的父亲嘴里吹着面,眼睛却停在女儿的脸上。看着女儿的吃相,他眼里的幸福满满的,绽成嘴角一抹不经意的笑纹儿。
 
霍君,女 ,1970年生。天津市宝坻区人。1991年始发作品,散文和小说多次获奖。作品散见于《清明》《天津文学》等报刊。1998年加入天津市作家协会,获天津市第四届文学新人奖。
 
 
 
 
老 五
尹学芸
老五晚饭没咽利落就往村委会前面的那块空场跑。那里现在其实已经叫广场了,只是老五还叫不习惯。水泥抹了地面,用原木搭建了一座牌楼,上面写着清风雅韵的对子。大家都说,这是村里的秀才整的酸词儿,可怎么说呢,那些酸词儿写在纸上又被照葫芦画瓢刻在原木柱子上,不单这广场显得文绉绉,怎么连这背靠青龙山的村庄都雅致了许多呢。
就因了这雅致,鸡们都瞧不起鸡窝了。某一天,老五突然发现家里的四只母鸡和一只公鸡都不在鸡窝里过夜了,它们统统上了院门外的一棵柿子树。四只母鸡挤在一个树杈上,那只公鸡站在朝向外边的另一只树杈上,挺着脖子,大红的鸡冠子的显得威风凛凛,有一点像守卫神。邻居们都在树下看稀奇,说老五,你家的鸡咋不进鸡窝呢。老五起初也不明白,在院子里撒上玉米粒,嘴里咕咕地学母鸡叫,要是在往常,公鸡早就铺开翅膀带头冲过来了。可那天它们都傲视地看着地下,一个一个地都无动于衷。老五每天都站在树下研究那些鸡,逐渐明白了那些鸡的心里。它们在树上也能睡觉,而且枕着清风明月睡。那样的睡法连老五都羡慕,哪里还会愿意下来睡在憋屈的鸡窝里呢。
老五对邻居们说那些鸡的心里,邻居们都笑老五。说鸡咋想的你会知道?知道!老五红脖子涨脸地跟人家抬杠。鸡咋想的我全都知道!
邻居们笑得更热闹了。他们可不愿意再跟老五抬杠了,都知道老五是杠头,抬一百里地都不歇肩。
老五早早地跑向村委会前面的那块空场,起初也是看去热闹。山坡上的草绿了,桃花杏花开了,村里的男人女人就都坐不住了。女人在这里扭秧歌,男人在这里敲锣鼓。女人都是有了一把年岁的人,都把自己打扮得像蝴蝶一样,花枝招展。起初也有人说闲话,说着说着,那些说闲话的嘴巴自己就闭上了。瞧人家高兴的样子,头上戴花,腮上抹红,皱巴巴的脸都笑成了十八春,谁把闲话当回事呢。杏花谢了梨花开,风一天一天变暖了。这天王大春把锣鼓家伙叫停了。王大春是村委的人,所以要叫他大号。王大春说,整天这样扭呀扭的也没啥变化,咱能不能把过去的的行当拾起来,排一出大戏?
村里从解放以后就有个庄户剧团,虽属自娱自乐,但啥样的演员也不缺。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二黑、七十年代的样板戏,都上过县城的舞台。后来大家都忙着外出去挣钱,剧团就散了。眼下家家都搞农家旅店,吸引了外面的人来山里打工,早先的那种心气,就又都回来了。王大春的倡议一呼百应,可到底排哪出戏,出来许多不同意见。王大春到底是村委的人,最后一锤定音。就排《小二黑结婚》,小二黑就由老五大爷演!把村里的人笑疯了,说演小二黑的爷爷还差不多。老五起初不同意,他养了五十几只山羊,经常有晚上下羔子的。可王大春跟他咬耳朵,知道让谁上小芹吗?王大春话没说完,老五就把眼睛瞪大了了:宋玉芬?她还能唱吗?王大春神秘地说,能唱不能唱,一唱不就全知道了?
把两个男女主角的名字往外一说,乡亲们大都就明白了是咋回事。王大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这年龄的二黑和小芹,不是当庄的人,谁瞅?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人年轻时候的那点事,要不是女方的父母嫌贫爱富,老五也是儿女成行的人了,哪会一辈子把鸡啊羊啊当儿作女。大家都说他是个死心眼的人,除了宋玉芬谁也不要,可人家宋玉芬嫁人了啊,嫁得还不赖。虽说现在也守寡多年了,但人家毕竟是有满堂儿孙的人了。
各色人马都配齐了,可宋玉芬却迟迟不现身。当年的事,就像烙铁在心上烙出了痕,阴天下雨都疼。王大春嘴皮子磨出了泡,也没能让宋玉芬动心。当年她的伤心处也在这出戏,她和老五演对手,戏演完了,两人的感情也瓜熟蒂落了。谁都会以为这是段美满姻缘,没想到命运会捉弄人。
老五每天都往广场上跑,家里母羊下羔子,他让邻居帮忙照看。他在山上放羊,把山歌当成喊羊的号令,所以嗓子除了多了沧桑,反而比年轻时嘹亮。村里还两个人想演小芹,打溜须都打到老五这里来了。可老五直通通地说,宋玉芬不演小芹,就没有他这个小二黑。王大春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倔老头,想怎么才能圆了老五大爷的梦呢。
这天,王大春把剧团的人都叫到了宋玉芬家门口,锣鼓家伙就在这里敲开了。宋玉芬家的院墙外恰好有一块空场,平时堆放柴草用。村里清理街道,宋玉芬早早就把柴草收进了柴房里。王大春跟大家说,小芹这一角色一直空缺,今天咱就在这里请杨大妈闪亮登场。杨大妈当年也是活跃份子,打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想演小芹,却一直排不上号。此刻她对着宋玉芬家的窗子张嘴就唱:清凌凌的水,蓝格盈盈的天……
到底不年轻了,该拐的弯拐不细致,高音无论如何也唱不上去。旁边的那些年轻人都捂着嘴笑。杨大妈想停下来,可王大春给她使眼色、做动作,鼓励她一路唱下去,唱得越难听越好。宋玉芬在屋里终于坐不住了,她明白王大春的苦心,也明白那个叫老五的这些年的不容易,当年毕竟是自己对不住他。年轻时扮演小琴的服装她还保留着,此刻一件一件穿在身,居然找回了些许当年的感觉。她在堂屋门口一出现,外面所有的人立刻鸦雀无声了
她说,我们老了,戏该让年青人去唱了。
王大春小声对老五说:五大爷,您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老五连头也不会摇了。但他知道,他年轻时候的那个小芹,回来了。
 
尹学芸,天津文学院签约作家,笔名伊雪,1964年出生,天津市蓟县人。迄今已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中篇小说《女人是祸水》和《我爷爷与大刀梁英》获天津市文化杯小说大赛一等奖。散文《心底流出来的不都是歌》入选香港皇冠出版社出版的《当代百名作家散文选》。
 
 
 
 
 
除  垢
扈其震
 学者整天忙于写字工作,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却不愿再继续工作了——清除污垢刻不容缓。当然学者自己不干,脏脏乎乎汤汤水水的除垢两小时,完全可以划拉出一篇见报小稿,劳动价值不可同日而语;请农民工或社区工来清洗吧,索价大约在30元。学者很自然地想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与“灰总比土热”的俗谚。
 四弟被唤了来。他下岗赋闲已有些时日,文化程度初中——有充分的理由辩解,是被“文革”耽误了的;身无任何专长——亦有充分理由辩解,是被“大锅饭”的工厂耽误了的。这两年亲友们张罗着给他介绍了几份工作,都是做不长就辞掉不干或被辞退。尽管他家中经济极拮据。
“二哥,我说你特傻,你还不服,这都嘛年头了,你还鼓捣这破理论文章,有谁还看?写一篇小稿能给多少钱?仨瓜俩枣的不觉得亏吗?你写电视剧多好,知道吗?一集就是六七千块,你要写个50集,那不发财发海去了吗……”
 “我是搞社会学研究的,形象思维太差……”
 “那有嘛啦!”他凑上来,大口地喷着烟,让从不沾烟卷的哥连连后退,“不就是瞎编吗,你不会,有我呢!咱哥俩一块发财,武侠的,枪战的,外加几个大美人,弄个大铝盆洗澡……编好后,一开拍,我也能演个角儿。大明星有嘛啦,不就是赶上好导演,运气好吗!要不这样,你写剧本,我来集资,咱哥俩分工,准能赚一鼻子……”
 “我这篇稿子报社等着要。你抽完烟,先忙乎着,别的事回头再说。”学者坐到了桌子前。
  四弟就开始拆卸。“哥,递我那把改锥。”“哥,别走,扶把手。再座壶热水!”弟弟俨然以师傅的口吻支使着哥哥。一同将拆散的抽油烟机从五楼居室搬到楼外空地,又端下一盆热水,拿着清污剂、抹布、小刷子什么的,四弟干活去了。屋子也清净下来。
 稿子赶写毕,学者看看表,已近中午。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怎么还没洗完?学者拎兜下楼,见四弟与一陌生人聊得正欢。那抽油烟机零部件仍瘫散一地。学者对弟说,去买些午餐,很快就回。其实如果自己在家,他会简单凑合一顿的。
 火腿熏鱼炸虾啤酒,外加饭馆的三个热炒,摆了一桌。
 “遇见熟人了?瞧你们刚才说得多热闹!”吃饭时,哥问。
“就是你们旁边楼门的。你不认识?哥太死性了!”四弟又喝干了一杯酒,嘲笑的脸庞忽然郑重起来,“哥,说点儿正事!你给我贷一笔款吧。你有名气,认识人多,先贷100万,实在不行,80万也能对付。”
 学者说:“你一张嘴就吓人,我哪有这个本事?你贷款想干什么?可要还利息呀!”
“还不还的想那么多干嘛!先拿到钱再说。刚才你们邻居王哥说了,市中心步行街有家美发厅要转租。我想盘过来,大老板肯定是我了。以后二哥和嫂子侄女要剪发烫头的,都上我那儿去,咱哥们这么亲,我还能收钱吗?”
 又一通神聊、猛喝。学者停筷时,弟弟才刚吃了一半。
 把学者每日的午睡生生搅黄了。将近黄昏,抽油烟机终于复位。临送别,哥说着感谢话,塞给他50元票,弟谦让一番,还是收了。
 学者长出一口气:瞧这一天闹的,真堵心!如同把那一盆油污汤喝到肚里。不过也有意外收获,就是围绕“除垢”这个题目,可以开展社会调查,写一篇有分量的文章了。
 四弟憋了一口气:有文化的人就是能算计,还是亲哥呢,脏脏乎乎给他忙了一整天,才给这么少的钱,够我买烟的吗?今后他家再有事,我才不给他当小工子使呢!
 
扈其震,男,笔名雨辰,1948年生,天津市和平区人。现任天津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和平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天津七月诗社社长、《都市文化》杂志执行主编等职务;曾发表出版小说、报告文学、散文等作品200余万字,主编出版《小小说选萃100篇》《三地集》等4部书,出版个人小说集《都市风》、报告文学集《人生风景线》等专著,作品十多次获省市级以上奖。长篇小说《大画坊》被列入中国作家协会第三批全国重点作品扶持名录。
 
 
 
 
一串古钱
邵国福
妻子下岗,我家的收入出现了缺口。我跟妻子说,咱们也开一家饭店吧!妻子不同意,她说,开饭店一是投资多,二是风险大,弄不好赚不了钱,反而把本钱赔进去。
这天我和妻子正吃饭,姥姥来了。她知道妻子下岗我想开饭店,特意来入股的。姥姥说:“我有一串古钱,是你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很值钱。如果你们饭店赔了,就把它卖了。如果赚钱了,别忘了给你姥姥买点好吃的就行了。”
因有了这串古钱垫底儿,妻子就有了主心骨,同意开饭店。我得到了妻子的指令,像一个上满弦的机器人一样,马不停蹄地四处选址,到处筹集资金。只是几天的时间,饭店的事儿就办妥了,只等开张纳客。
开张那天,我特意把姥姥和一些亲戚们请到饭店里,姥姥精神十足,食欲特好,没有牙齿的嘴里嚼着一块鸡块,一口气说了三句好吃。
饭店刚开张的时候红火一段时间,由于附近又开了几家,生意逐渐冷落下来。妻子说,咱们饭店的本钱上来了,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干脆关门算了,干点别的,一样赚钱。我说,开这饭店不容易,不能关,再说咱们怕什么,要是赔本把古钱卖了。
后来饭店的生意越来越不好,眼看着赚来的钱慢慢地减少。我实在坐不住,就去找姥姥。
姥姥说,饭店赔本了,你是取古钱的吧!古钱在屋子里,你自己去取吧!我来到屋子里,几步来到挂古钱的地方,令我吃惊的是,在屋外看挂古钱的地方并不高,几乎是伸手可得,没想到我一米七六的个子,伸手还差一尺的距离,我想搬一条板凳,姥姥却说:不用搬板凳,跳起来就能取下。我说:不行。姥姥又说: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不行呢!
听到姥姥的话,我的大脑机灵一下,似有别启迪。我没有取古钱,而是急急地回到饭店……
在我的提议下,饭店改卖早点和夜宵以后,生意果然兴隆了起来。一年下来,竟然赚了五万多元,有一天,我买了很多礼物去看姥姥。姥姥正在屋子里数古钱,她看我来了,把古钱放到一边,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姥姥有一件事瞒着你。你看见这串古钱了吗?除了上边这枚是真的以外,其它全是假的……”
春节过后,姥姥去世了。姥姥在遗言中,将唯一的一枚古钱送给我,每有生意不顺时,我就将那枚古钱拿出来,姥姥那苍老的声音,便会萦绕在我的耳边: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不行呢?
 
邵国福男,笔名雪青,天津市汉沽区人。1989年从事文学写作,已在《章回小说》《佛山文艺》等报刊发表作品近50万字。多篇作品被《女子文摘》《读者》《青年博览》《青年文摘》转载。天津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化工协会会员。
 
 
 
玩  家
丁冬云
三儿是靠造假发起来的,住洋楼、吃饭店,那气派看呆不少人。
有一年,临到年根时,三儿在市场上卖土豆制造的松花蛋。不过是在邻县的集市上雇人卖,生意出奇地好。这一笔买卖,三儿就发了笔财。
以后,每到年根,三儿就有新招,他用淀粉做虾仁儿,那用模子浇出的虾仁儿个大,白白的,价格便宜,自然是买主多多。谁买回家不是过年时吃,一煮准是一锅白汤,三儿挨的骂不计其数,三儿发的就是这财。
别人不知三儿是怎样发的财,他自己知道,不是好来的钱,就不好好地去,三儿不会亏待自己。今天吃这个,明天吃那个,弄个好下水。
如今,假文凭也不好卖了,三儿就打起假币的主意。
他费力地从南方倒回一大笔假币,就仗着胆大心细,一路上居然没被警察识破,那说起来让坏人胆破的XX铁路车站,三儿也是一路大摇大摆地闯了过来。
到了县城汽车站,三儿下了汽车就被两个人拉住:“喂,同志,我们是公安局的,怀疑你箱里有问题,请跟我们走一趟。”高个的那位掏出了证件,三儿的汗立马就流下来了。
天啊!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谁想到在小水沟里翻船。三儿吓得扔了密码箱扭头就跑,那两个人一个拾箱子,一个紧紧追来,三儿仗着地形熟,三下两下就甩开了公安。
躲到很晚才回到家的三儿气不打一处来。老婆给炒了几个菜,准备款待一下远道而归的丈夫。她不知道丈夫出门做什么生意,边把酒斟上边说:“今天下午在县城汽车站,两个假公安合伙抢了一个人的手提箱,听说里面有不少钱,公安局正找失主呢?”
 
丁东云,男,笔名雨君,1968年生,供职于天津化工厂,天津市汉沽区人,在《天津日报》等几十家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多篇。
 
 
 
 
鸽   祭
朱春生
管理科副科长老张没啥爱好,惟独爱养鸽子。他养的鸽子羽白、体壮,小红眼睛忽闪忽闪的,着实令人喜爱。
前些天,老张从小道儿消息得知局里要对重叠部门进行精简,自己所在的管理科是这次精简的重点。听到这个消息,老张不禁频频心跳,大脑神经震颤不已。
老张抓了一把高粱米,蹲在鸽笼前喂鸽子。10只鸽子在笼里争抢着扔下的高粱米,不时有撞落的羽毛在飞。
“别抢,别抢。”老张用手将它们一一分开,可不一会儿,鸽子又争抢在一起。
“瞧这出息。”老张嘟囔了一句,“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为了一把高粱米就抢成一团,真没素质。”
“这是说谁呢?”推门进来的是局里管人事的周副局长。
“哟,局长是您呀,快请坐。这大礼拜天的,您还不休息啊!”
“我到附近办事路过你家,顺便进来看看。”周副局长接过高粱米,边喂鸽子边说,“你这鸽子养得不错嘛!瞧这个头儿、这羽毛,肉一定很香、很嫩。”
“可不是吗,地上跑的,不如天上飞的。待会儿我宰上两只,清炖一下,陪您喝二两。”老张沏着茶,端着暖瓶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那怎么行呢?现在都要求当领导的要关心群众生活,解决群众疾苦,反对吃喝,我哪能违反规定呢?”
“局长,理是这个理,但您整天为群众的事奔忙,吃顿家常饭不是更能体现深入群众吗?”
说罢,老张系上围裙,提了把刀,在鸽笼前站住,嘴里哼着一段京剧唱腔,并将手伸入笼内抓鸽子。忽地,老张闭了口,笼里的鸽子都是自己花费心血喂养的,鸽子都有了灵性,杀鸽子,这还是头一次。
鸽子纷纷用嘴亲他的手。在此之前,这亲昵曾是多么亲切啊!而现在呢?老张不觉酸楚地闭了眼。他狠狠心,抖抖索索地抓了手边的一只鸽子,拿刀抹鸽脖子,抹了几下,只破了点儿皮。鸽子在他手里扑扑棱棱,羽毛纷飞……
客厅里,周副局长正在悠闲地翻看着报纸,等着品尝美味。都到这份儿上了,杀!再说,人的本性有时拗不过现实。老张狠心地一闭眼,一阵钻心的疼,食指被刀割破了,鸽头也随即落地。汩汩流淌的鸽血连同他的鲜血,在鸽子临死前的挣扎、跳动中飞溅……
一顿饱餐之后,周副局长抹着嘴角的油水,剔着牙缝儿里的鸽肉渣,直呼过瘾。
送走周副局长,老张瘫坐在沙发里,望着桌上的一堆残骨,心如撕裂般疼,半天不能肯定这是事实。我怎么可以拿心爱的鸽子去讨领导的欢心,为了自己而出卖朋友呢?
接下来的一个公休日,周副局长又敲门造访。半个月之后,周副局长再次光临。一个月后,老张又开门迎进周副局长。
“嗬,都准备好了,不错不错,来来来,上几次的鸽肉你一点儿都没尝,这次可不能再让我一个人独享美味了!”
老张推让不过,便用竹筷夹了一小块儿,蘸了点汤,放进嘴里。苦,涩涩的苦!几欲吐出,不想鸽肉却噎在喉部,老张想把眼里快漫出的泪拼命留在眼眶内,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默默地,他走出屋外,拿围裙轻轻地将泪擦掉。
许多天后,老张一直不得安宁。心爱的鸽子一对对地被他杀掉,变成餐桌上的美食。那一对对有着小红眼睛的鸽子,在他的刀下惨叫着,鲜红的血将洁白的羽毛浸染,透射出红光。极目处,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一束束红光审视。
抓了一大把高粱米,喂着笼中最后一对鸽子。待喂饱后,他打开笼门,抓出鸽子,双手捧着走到阳台上。他说:“飞吧!去寻找属于你们的天空吧!”
两只鸽子振翅飞去,几个盘旋后,如一束光耀的亮点,在城市的纵深处消失。
3个月后,老张接任管理科科长。自此,老张就落下了一个毛病,只要一见到鸽子,双肋间便隐隐作痛,是从里往外的那种。
 
朱春生,男,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和平区作家协会理事。先后在《天津日报》《天津文学》《当代小说》《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60余万字。作品获《解放日报》全国征文奖及天津市“文化杯”一等奖等奖多项,2007年被评为“天津市文学新星”。
 
 
 
 
【作者: 】  【发表时间:2015/3/14】  【打印本页】  【关闭窗口】  【浏览217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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