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文,男,湖北石首人,大学文化,中学教师。曾在《荆州日报》、《语文报》、《语文周报》、《金山》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数篇。
燕子窝
李义文
局长的办公室门口檐廊上有一只燕子窝。
燕子窝小碗般大小,小巧精致,几只燕子不时地飞进飞出。
局长看报纸阅文件累了,常常站起身,端着茶杯,踱到窗前,看着微风中斜飞的燕子,精神就会为之一振,烦心事烟消云散。
之前局长的办公室在五楼。那间办公室宽敞透亮,装潢考究,有这间办公室的三倍大。
去年开春,几只燕子在办公楼里进进出出。局长发现燕子在六楼筑窝,心里一喜,马上吩咐办公室主任调整办公室。
于是,局长搬进了这间有燕子窝的普通的办公室。而五楼的那间办公室作了接待室。
办公室主任整理办公室时,心里犯嘀咕:好好的办公室为啥不用呢?
他却不知道局长对燕子有着很深的情结。
局长小的时候,他家土屋的房梁上就有一只燕子窝。每当坐在门槛上吃饭,或伏在板凳上写字时,燕子就在他头上绕来绕去,好像跟他呢喃细语。
一次,他看到一只小燕子从窝里出来,好奇地想:窝里是什么呢?就找来一根长竹篙,正要捅燕子窝时,母亲慌忙跑来,一把夺下竹篙,说:“捅不得!捅不得!捅了家里要走霉运的。”
母亲告诉他,燕子是吉祥鸟,燕子落在谁家,谁家就有好运呢。
又说,隔壁村邱老三家的燕子窝被他儿子捅了,不久他老婆的眼睛有一只看不清东西了。
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心里有些后怕。看着斜飞的燕子,突然觉得它有些神秘,看它的目光也就有些不同了。
十岁那年,他曾得了一种怪病,发病时浑身痉挛,严重时竟昏迷过去。父母急了,带着他跑遍大大小小的医院,花光了积蓄,欠下一屁股债,也没医治好。后来母亲听说一偏方,用燕子窝的泥冲水服用。母亲照着做了。喝了几次后,他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
母亲对他说:“儿呀!多亏了燕子窝,燕子是你的救星哪!”
这样局长与燕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众多鸟类中他唯独喜爱的就是燕子。所以一见燕子窝,他就搬进了那间普通的办公室。
说来也巧,就在局长搬进新办公室不久,市纪委对领导干部办公室超标使用情况进行明察暗访,结果有好几个单位领导受到处分,而局长却安然无事。
单位的人都说:“局长真有远见!”
局长听了,笑了笑,心里说:“是燕子窝给我带来的好运呢。”
一天中午,局长拿着皮包刚出办公室,突然一滴燕子粪落在衣服前襟上,局长刚反应过来,紧接着又一滴落在头上。
局长中午要赴一个开发商朋友的饭局。
真该死!局长心里生起一股怒火,拨通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吩咐道:“你赶紧安排人把燕子窝清理掉。”
说完局长匆匆下楼,先是去了理发店,然后回家换衣服。换完衣服,领导已经没有吃饭的兴致了,就以有急事为由电话回绝了。
下午局长准备上班,手机响了,开发商朋友的电话。“真他妈的背运,吃饭时遭遇了纪委暗访组,王局和李局当场被免职了。”
局长听了一惊,额上冒出了冷汗。转而心里又一喜,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叹着说:“燕子啊!燕子!你真是我的恩鸟啊!”
上班了,局长走到办公室门口,燕子窝已不见踪影,几只燕子在旧窝前徘徊,久久不肯离去。
局长叫来办公室主任,劈头问道:“燕子窝呢?”
办公室主任说:“什么燕子窝?不是说要把它清理掉吗?”
“你……你怎么这么快呢?”局长显得很生气,一摔门,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站在那里,一头雾水。
皮画匠
李义文
在我们山湖一带,如果家里老人去世连张画像都没有,那是子女莫大的耻辱,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山湖村的皮画匠擅长画人物像。
皮画匠究竟给多少人画过像,没人说得清。但看过皮画匠画像的人对他无不心生佩服。画像时,只见他先朝对方脸上瞧几眼,然后唰唰勾勒几笔,人的轮廓在纸上顿时分明了。再细细一番描摹,渐渐地,眼睛有神了,鼻子突出了,皱纹生动了……一支烟工夫一幅人物画像就成了。对比一看,画的像和人简直一模一样,真是绝了!
不知何缘故,皮画匠不收徒弟。村里有些年轻人要拜他为师,都被他一口拒绝。村里人为此很是不解。
像画完毕,皮画匠把画具一件一件收进箱子。往往在他的画箱未合上之前,对方一边说着感激的话,一边把钱往箱子里放。钱多钱少,随便给,皮画匠瞧也不瞧一眼。遇到穷的人家,没钱拿,皮画匠也不介意,背上画箱就走。
一个热天,二牛爹在青草湖打渔不慎落水。三天后才打捞上尸体。二牛家里穷得叮当响,全靠他爹打渔过日子。他爹一死,家里犹如塌天了。
二牛爹生前未曾画过像,二牛正不知怎么办,皮画匠背着画箱匆匆地跨进了大门。
皮画匠铺好纸画起来。尸体由于在水里浸泡时间过长,已面目全非,并且开始腐烂,屋里散发出一股臭味。皮画匠不在意,他专注地画着。他看了看变形的面部,结合自己对二牛爹的印象,不一会儿就把二牛爹的面目还原了。
二牛接过画像,含着泪不知说什么,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给皮画匠磕了一个响头。皮画匠连忙把他扶起,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叠钱递给他,说:“尽快安排丧事吧!”
山湖村村长刘大奎为人蛮横霸道。在村里一手遮天,村里人对他敢怒不敢言。他爹年近七十,患有严重的哮喘。
一天早晨,刘大奎来到皮画匠家,请皮画匠给他爹画像。
皮画匠听罢,说:“真不凑巧,今天我已答应三港村的李老三了。
“明天呢?”
“明天也不行!明天要去杨家台呢。”
“后天呢?”
“后天也没有空。”
刘大奎知道皮画匠在推辞,心里有些不快,却又不好发作。他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啪的一声摔在桌上说:“先给我爹画吧!”
皮画匠说:“答应别人了怎么能改呢?”
刘大奎气呼呼地往外走。
皮画匠喊道:“无功不受禄,把钱拿走!”
刘大奎没请到皮画匠,受到他爹一顿臭骂。“没用的东西!连画匠都请不来。 还不是你平时做多了缺德事,让别人瞧不起?”
刘大奎被爹骂,心里虽窝着火,但回想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心里闪过一丝悔意。
这天夜里,狂风怒吼,暴雨倾盆。
刘大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有什么事,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突然想到山脚那二十几户人家,急忙爬起来穿上雨衣,拿着手电筒,匆匆出了门。
第二天,县电视台播出了一条重大新闻:昨夜,我县山湖村发生了山体滑坡。二十多户房屋被毁,所幸村民撤离及时。目前仍有两人失踪,一人是村长刘大奎,另一人为一瘫痪老人。
三天后,人们在滑坡处挖出了村长的遗体。他的身上压着那个瘫痪的老人。
皮画匠轻轻地拂去村长脸上的泥土,然后铺开纸一笔一笔地画着像。他神色凝重,眼里含有泪水。
村里给村长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人们看到画像上的村长显得精神焕发,忽然觉得村长好像还在身边。
后来,人们发现皮画匠身边多了一个人——村长的儿子。
图书摊儿
李义文
我掉头往后望了一眼,小镇已看不见了。突然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口里喘着粗气,胸口像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地跳着。
此时,太阳像一个红红的圆盘,正一点一点西沉。
我摸了摸怀里,连环画还在。这本《哪吒》连环画是我刚从镇上瘸老头图书摊上拿来的。
瘸老头的图书摊摆在镇供销社西边墙角。那儿书多,木架上摆得满满的,里面有我最爱看的连环画。我常去那儿看书,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儿看书不要钱, 免费看。
瘸老头年近七十,身材瘦小,头发花白,面目慈善。他走起路来,屁股一撅一撅的。背地里我们孩子们叫他瘸老头。
我曾听大人说过,瘸老头原是一名教师,文革期间他为了保护家里几箱书被红卫兵打折了腿,后来被迫离开了讲台。
瘸老头非常爱惜图书。每一本书都用粗线重新装订过,损毁的页面都用浆糊粘贴好。有的大书的封面还蒙着一层薄胶纸。翻开封面,在扉页上还看到书的编号和一个四四方方的红印章。
瘸老头对来看书的人很友好,特别是看书的孩子。有一次,他摸着我的头说:“看书好!爱看书的孩子聪明哩!”
下午,当连环画《哪吒》辗转到我手里时,太阳已晃到西边粮站仓库的尖顶上,瘸老头开始收书放回箱子。我舍不得放下,就趁瘸老头不注意,把书揣进了怀里。
太阳一颤倏忽不见了,天地瞬间暗了下来。我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口气跑回了家。
回到家,我三口两口扒完饭,三下两下写完作业。刚把《哪吒》拿出来,妈妈走过来对我说:“家里煤油不多了,赶紧洗了睡觉!”说着把煤油灯移走了。
我极不情愿地洗了脚,然后跳上床钻进被窝。哪吒的风火轮一直在脑海里呼呼地转着。
星期一开始两节课是语文课。我们的语文老师是杨老师,他是个大学生,很会讲故事,我们很喜欢他。我曾听别人说,杨老师原本在城里工作,为了完成他父亲的心愿,才放弃城里的工作回家乡教书的。
第一节课讲课文。尽管杨老师讲得绘声绘色,可是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看《哪吒》,好几次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课桌。由于上课走神,被杨老师点名批评。
第二节课写作业。杨老师坐在讲台上看书。机会来了,我把《哪吒》放在作业本下面。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时,突然眼前一暗,伸来一只大手,《哪吒》被拿走了。
办公室里,我站在杨老师面前,低着头。杨老师严厉地批评了我。
最后,杨老师问道:“这本书哪来的?”
我的脸好像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我结结巴巴地说:“借……借的。”
“借的东西要还给别人,做一个诚实的孩子。”杨老师站起来拍拍我的肩,然后把连环画还给了我。
我不知自己是怎样出办公室的。连环画上的哪吒都好像在嘲笑我。那神奇的风火轮在我的心中一下子失去了魔力。一连几天我再也不愿去瞧它了。
终于盼来了周末,我把《哪吒》悄悄地还给了瘸老头。我的心才变得轻松起来。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去那儿看书了。
转眼到了三年级。深冬的一天,我走进教室,发现教室前面墙角立着一个木架,旁边放着一口大书箱。我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们正在纷纷议论时,杨老师进来了。他示意我们安静下来。停了一会儿,他指着木架对我们说:“同学们,这是我的父亲摆过的图书摊。”杨老师声音有些发颤。“前不久,他去世了。临终前他托付我把这些图书赠送给你们。他希望你们爱阅读,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知识。”我发现杨老师眼里含着泪花。
过了一会儿,杨老师又说:“我把书交给班里一位同学保管,我相信他能管好这些书。他是……”
突然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同学们的目光一齐投了过来。我的脸刷地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我慢慢地抬起头,看见杨老师正注视着我,并对我点了点头。
我慢慢地走到前面,从杨老师手里接过钥匙打开书箱。哇!满满的一箱书!《画皮》、《林冲雪夜上梁山》、《桃园结义》、《茶花女》……这不都是我看过的吗?
我快速地翻动着图书,突然我看见了哪吒。风火轮,乾坤圈,混天绫。我轻轻地拿起《哪吒》,慢慢地打开封面,赫然看到了书的编号和红印章。书的编号是那样的清晰,红印章犹如哪吒风火轮的火焰那样鲜亮。此刻,我仿佛看见瘸老头正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目光是那样柔和,那样的温暖。
我慢慢地回转身,看了看杨老师,对杨老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