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蔼北,1965年2月出生于江西大余县池江镇兰溪村细新门里,江西师范大学毕业,文学学士学位。语文中学高级教师,中国致公党党员。从事高中语文教学29年。现工作于广州。发表语文论文8012篇,指导学生作文发表712篇,主持县市省和国家级课题36个,均获结题成果一等奖和二等奖;创作和发表文学作品66万多字。
小小说六题
赠礼
呆坐在书房里已经两个多时辰了,曹锟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自己从三十岁开始自天津大沽投奔淮军当兵,又在天津武备学堂学习两年,随袁大帅去朝鲜,又在大帅身边听差多年,现在已经四十岁了,才仅仅是右翼步兵一营管带。怎么升迁就那么难呢?自己是不是当兵做帅的料?
丫环进来换茶点,曹锟才回了半点神。他愣愣地盯着丫环,发现她也有点秀色,不觉神气有所恢复。“你去吩咐我的听差,叫他备马!”丫环突然听到曹大人的话,有点吃惊,慌忙出去了。
曹锟骑上快马,眨眼间就来到副都统徐世昌的军营。想当年,曹锟还是天津乡下推车贩卖布匹的小商贩时,就是徐世昌一眼看中他长得人高马大,体格健壮,将他招入淮军的,又是徐世昌把他推荐到袁大帅身边的。
双方坐定,曹锟心直口快地说:“恩人,我想让你为我妹妹曹芸保媒!”
徐世昌听到此言,感到莫名其妙,说:“你想把你妹妹许配给谁?”徐世昌见过两次曹芸,有些印象。这女孩子虽说是吃渤海湾咸水长大的,但也要姿色有姿色,要身段有身段。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特能吸引人的。而且,她比曹锟这亲哥哥小了二十三岁,今年十七,真是花样年华。
闻听徐世昌问话,曹锟迟疑不决了。定定神,他才下了决心似的说:“我想请你为她保给袁大帅,做大帅的三夫人!”
徐世昌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袁大帅已经四十四岁了!他夫人,还有小妾会答应吗?他儿子克文、克定都比你的妹妹曹芸大六七岁……这,怎么可以呢!”
曹锟从身上一大把金条,“叭”一声放在八仙桌上:“这是五斤黄金。事成之后,再给你十斤!就这么定了!谢谢恩人!但愿你保媒成功!”
一个月后,从曹家出发的一袭花轿抬进了袁府。这是公元1902年冬天的事情。
公元1903年的春天,曹锟从营管带升迁为北洋陆军第一混成协统领(相当于旅长)。又一年,曹锟荣升为新军第三镇统制(军长),率部驻扎北京。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时,曹锟是副统帅。
徐世昌一次喝醉了酒,与曹锟开玩笑说:“曹大人啊,你这终南捷径走得真实在!”
曹锟一本正经地说:“徐大恩人,我不是走捷径!我是给大帅送礼,馈赠大礼才成功的啊!你想想,我三十当兵,现在才十五年过去,就这身份了!跟我同在一个军营里混的,没有一个有我风光的!没有一个!赠送礼物,划得来!”
阴 毒
鸡叫三遍的时候,秦桧很准时地睁开眼睛。
他有条不紊地謦咳、起床、洗漱,就在要去早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些心悸,似乎有点心绞痛。在脑袋晕了一阵后,他感到要告假休憩,就唤使门仆,叫秦熺过来。
秦桧甫一躺下,侧目就见秦熺已跪安在脚前,转而细致地吩咐道:“你上朝时,向皇上给我告个假!你也将迎来第二轮酉鸡生肖的人,论年纪老大不小的了,该醒事。再说,你身为中书院的言官,大小也是个官,眼睛灵光些就可以了!”
秦熺心知肚明,父亲最怕别人在圣上面前说闲话,就低眉顺眼地接口道:“有父亲在朝,朝野谁敢造次?再说您也是称病告假的,不是致仕,盛炎高悬,又有谁敢不顾身家性命来造次?”
“你上朝时就应给我看紧点,看谁敢在我告假时在圣上面前编排我的不是,乱嚼舌头的!”秦桧很慈祥地直视着秦熺,低沉缓慢地说道。把白铁球丸扔给门仆,上床静卧,就再无言语。
宋王朝中书院言官秦熺跪起,退身而下。
秦桧这才又睁开眼,目送儿子秦熺坐上轿,又目送轿子抬出了相府,往圣上所在的朝廷那边去了。
其时,鸡鸣声第四遍响起,窗外那满天的星辰眨巴着眼,更映照出临安城的安静、祥和、宁谧。
不一会,秦桧心安气静地闭目睡去,鼾声响起,先是细微的,再演绎成轰响。转瞬之间,整个屋子就鼾声如雷了。
东山岭半空中的熹微还没有出现,相府门前却已是一片灯火通明。门仆在值岗刘锋举的带领下,都很是警惕地亮开双眼站在大门两侧值行站班,他们手里紧紧地攥着狼虎威武棒,把持着秦府的安全。
朦朦胧胧当中,随意正酣的秦桧被几阵人语声给活活地吵醒。他倍感奇怪,一大早的,天色还未全亮呢,竟然有人敢惊扰我秦桧梦周公的好事?他正想要高声唤来门仆,却又立马敛声,朝那发出人语声的所在,蹑足步去。
天色黯淡,秦桧扶着胸口,蹑足走到园内隐藏在一座假山后的小房子旁,附耳一听,听到里面棍棒痛打人的声音。
三闷棍过去,内里的声音就消停了。
秦桧“吱呀”一声,打开了小房子的门,讶然发现,小房子里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原本应在相府门前值行的刘锋举他们,一半人都手持威武棒。秦桧明白,刘锋举他们用威武棒只三闷棍就打死路人了。
“老爷,这家伙途径秦府,竟然敢大声謦咳!”刘锋举率领挤在小屋内的门仆,齐齐跪在秦桧脚前。“按秦府大律,凡是惊扰丞相您休息的,我们都严惩。这种刁民路过秦府时咳嗽了两三下,已被我们按秦府律法,杖毙!”
秦桧的心绞痛似有高涨的趋势,复又手按胸口,道:“你个狗奴才!应该按大宋律法处以杖毙,我秦府哪敢有律法?”秦桧气呶呶地腾出一只手,猛力地给了刘锋举一巴掌,“拖出那尸身去,扔钱塘江喂鱼!”
刘锋举不敢抚摸被痛打的脸膛,而是赶紧遵秦桧意图,吩咐门仆抬尸出去。
经过秦桧眼皮底下的时候,却又被秦桧喊住了:“你们狗奴才慢些,停,停!”秦桧侧眼一瞄尸身,就又立即给了刘锋举一巴掌,“狗奴才,你也不仔细些,竟然敢把我亲兄弟给打死?”
刘锋举他们即刻放下尸身,齐刷刷地跪在了秦桧脚跟前,都磕头如捣蒜。刘锋举道:“我们也是不提防就将过路謦咳的他给拖进小房子,三闷棍就打死了的!哪成想他是您亲哥哥?”听了听,刘锋举又道,“丞相大老爷饶命!秦丞相大老爷,您饶我们这六门仆狗命!”小房子满是以头捣地的“咚咚咚”的声响。
秦桧撇下那一干门仆,径直回到卧室去了。掩门闭窗的,谁也闹不明白他是补睡呢还是卧病呢,反正只在半响午时分,秦熺早朝回秦府后,秦桧才开门。
在秦桧房里商讨半天,秦熺退了出来,即刻奔向小房子,片刻又回到秦桧的卧室。
秦熺沉沉地说:“父亲大人,那被杖毙的老者,不是伯父!我仔细辨认了。伯父住在我们秦府后街,是会路过我们门前,他身为大宋御史,天亮前就在圣上面前早朝了。您错认了!”
闻听秦熺的话,秦桧诧异,连忙起身,道:“错了就错了,反正他们也不认识那个是我嫡兄。将错就错!那六个狗奴才呢?”
“他们还在尸身边跪磕!”秦熺低声说,“怎么办?宰相肚里能撑船,六个人呢!父亲大人,您就谅解一下,模糊过去吧?”
那一刻,秦桧的心绞痛完全消失了,他在房中踱步十来圈后,拍拍脑袋,唤秦熺近前来,压低声音,说:“熺儿,无毒不丈夫!将狗奴才刘锋举他们全部灭灯,你傍晚后亲去办成!”
下午,秦府从大宋御内府中急急招了六个门仆。天黑后,秦府一片漆黑,谁也不清楚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半月后,门仆中为首者刘锋举的内人来秦府找丈夫,才被告知刘锋举六奴才盗携相府的巨款,许是潜逃了。
钱塘江观潮时,有临安人看到江边浮起七个大麻包,临安府派出的仵作检验后,发现是碎尸块。刚想展开工作,不晓得哪里有令,工作立马停歇。临安府只好掩埋,当无名尸处置。不久,仵作不知去向,临安市民感到很奇怪。
需要交代清楚背景的,这事发生在南宋时期的绍兴十年即公元1140年的仲夏中旬,秦桧“再度拜相”的第二年。
当然,也需要交代的是:十五年后,秦桧死去;七十六年后,秦桧、秦熺的形象被铸成白铁,跪在岳武穆墓前,松江徐氏女子写了一副楹联,曰:“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这十四个字,一直光明磊落地流传到现在,震彻心扉,令人遐想。
那时节,“收复中原”“还我失地”的呐喊声,很气派地、很有节律地响彻整个临安城的郎朗长空。
辩 白
虚幻县农业局出现了严重的用人不当现象,这使得虚幻县县委、县政府大光其火。县委办公室、县政府办公室立即行文严厉批评农业局的错误做法,并令其火速整改。农业局长吴正器、副局长刘芒洙、劳苟观、竹彀仔,先是慌作一团,而后静下心来冥思苦想,谋划对策。十八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信心满满地出台了一份辩白书,呈交县委、县政府。辩白书全文如下——
县委、县政府:
如今我们县城大街小巷出现了一股谣言,导致上级领导们对我局的用人现象产生误解。现由我局正式行文,以辩白我局的正常工作,如有不当,敬请核查。
首先要辩正的是有关我局对人才不重视的谣传。
我局现有高级农艺师31人,高级农业机械师6人,中级农业人员61人。人员虽众多,管理却有序。可以说我局上下对他们是十分关心的,是仁至义尽的,是公正无私的,是关怀备至的。
既然是技术人才,就应该放置农业生产第一线。我们对他们的安排是很妥当的,已将所有高级人才全部派往各乡镇和各村庄,使他们真正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但是,有人谣言惑众,说我局这是变相埋没人才,压制人才,打击人才,这些说法是煽动人心,真是岂有此理!根据调查,我局发现,农业、农村、农民需要他们这些专业人才。我局敢把他们放到县城农业局机关吗?若把他们安排在县城,就会使他们脱离群众、脱离现实、学无所用。所以,我局机关基本上是由勤杂人员坐办公室,但是也是为了让那些高级人才能更放心、放胆、放手地在农村服务农业,在第一线真正冲锋陷阵啊!
至于说我局种子公司经理、农药化肥公司经理及我局其他各科室的主任、科长全部由非专业人士担任,这是事实。我局是这样考虑的:技术人才不能担任任何官职,才能使他们更有时间和精力从事科学研究,进行良种培育、果木栽培的研究和机械设备的改造。好钢用在刀刃处,让他们到第一线工作,就是对人才的真正使用和爱护。著名作家茅盾先生解放以前没有担任任何职务,写出了《林家铺子》、《子夜》等等许多著名的小说,建国后因为担任国务院文化部部长,事情多了,反而没有好作品见诸世面;著名科学家周培源先生建国前很有科学成果涌现,解放后因担任要职,反而在科学研究方面没有什么成绩。与此相反,杨振宁先生既不是美国政府的什么官员,也在中国大陆没有担任什么要务,不也能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我国农业生产方面的旗帜袁隆平先生,现在不也是一直奋斗在第一线吗?他的农业成果就是在没有担任职务的情况下取得的。可见,不担任任何官职,是我局对人才的真正重视和精心保护,如果他们担任的官职越高,倒是显示出我局对他们的不爱护,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务必会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开会、考察、外出学习,会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研究无谓的官场原则。于情于理,我局这样做是完全符合国家对科技人才的有关精神的。
再者,有人说我局各科室的负责人不懂行,是外行,这也是事实。但是,外行被任用起来了,只要经过时间的磨练和实践的洗礼,他们也会成为内行的。我国现在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有几个是文科出身或毕业于行政干部管理学院的呢?理科人才不也是照样懂得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外交?他们不也驾轻就熟,将国家治理得颇有头绪、井井有条?我局的外行也一定会逐渐变成内行的。
第二方面要郑重其事加以辩白的,就是很多人谣传我局各科室的一把手全是局长、副局长的亲戚或子女的问题,这需要我们转变观念,换角度、换方位、换层次、换角色去思考才行的啊。
种子公司经理是局长吴正器的儿子吴聊,他虽说没有大学文凭,但从小热衷于玩蟋蟀、随手摘百姓的桃李,这些情况可以说明吴聊同志是熟悉动物养殖和植物生长规律的。况且,吴聊同志现在才二十三岁,可谓来日方长,前途无量啊!局长办公室主任是副局长刘芒洙的小舅子牛皮,他也没有大学文凭,但从小喜欢在县城附近楼堂馆所吃吃喝喝,外交能力十分了得,而且熟悉全县城乡的新变化。农业局是个属于清水衙门的单位,没有像牛皮同志这样善于交际的人来内推外挡,可还真的很难办哪!局财政科科长是我局副局长劳苟观的小姨子撒眉岩,她也没有大学文凭,但从小跟着母亲在街头摆摊设点卖过三年水果,精通数字,懂得精打细算的深刻道理,任何时候都能自然而然地将财政与“细水长流”、精打细算的原则联系起来。用撒眉岩这样的人管财政,是对农业局的贡献。限于篇幅,其他科室负责人就不一一列举或加以说明了。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从这些现象中,就可以看出我局对科室负责人的任用是绝对负责任的。我局这些最基层的领导干部,在工作中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错误,但邓小平同志说过:要允许领导犯错误,更要允许他们改正错误。就是周恩来同志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我们要对我局的各科室负责人抱有信心,持乐观态度。唐朝诗人李商隐说过“桐花万里山丹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告诉我们要大胆使用年轻人,我局就是这样不折不扣地实行的。
就第二个问题,还要补充说明一点的是:这些不是本专业、也不是很本行的同志勇敢担任各科室的负责人,就是对我局农业技术专业人才的有力支持。他们牺牲个人一切时间和精力,从事最基层的领导工作,不就是让在农业第一线的专家们更有时间和精力从事各种科研、从事各种发明吗?
毛泽东同志说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我局克服困难,顶住一切压力,关心人才,爱护人才,合理使用人才。现在这样做,今后还将长久这样做。这是我局上下观念更新、大胆开创、团结合作的结晶。
以上两大方面是我们的辩白,有不当之处,请县委、县政府多多海涵!
虚幻县农业局 (公章)
局长 吴正器 (私印)
副局长 刘芒洙 劳苟观 竹彀仔(旁加私印)
猴年马月白日梦时
虚幻县县委、县政府接到农业局的辩白书,经过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在上面批示道:“文理不通,强词夺理。”
随后,经过县委扩大会议研究决定:提议撤换农业局所有局长、副局长的职务,建议县人大常委会批准。并建议把农业局所有科室负责人立即改换。
出 手
凉风乡凉风村村长田联搭着老婆,猛骑摩托车冒雨往家赶的时候,被一辆桑塔纳轿车挂了一下,整个摩托车往路边一倒,老婆被甩出老远。倾盆大雨中,田联感觉到手有点疼,而老婆则在离摩托车三十多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轿车驶出一百多米才停下。
将摩托车一扔,田联赶快飞奔到老婆躺着的地方,将她脑袋托起,他发现她口鼻出血。大雨中,很多路过民众聚集了过来。
轿车主人迟迟不敢下车,只是在愤怒群众的指点中,才勉强出来,拖着步子来到田联夫妻面前。田联细一看,发现这是凉风乡乡长石顺利。“唉呀,是你呀田村长!”石顺利首先惊叫一声,随后蹲下来,摸了摸田联妻子的鼻子,继续说,“情况危险,马上送县人民医院!”石乡长用力抱起田联的老婆,往前面七十来米的轿车狂跑。那一奔一颠的动作,在迷濛细雨中给田联十分复杂的感受。
轿车飞奔县城途中,田联一边抱着老婆,一边呼唤着:“不用怕,你要挺着啊!”在前面驾驶座驾车的石顺利不断地道歉着:“田村长,你不要怪我啊!天雨蒙蒙,我没有看清啊!”
到了医院一检查,田联老婆重伤,早就昏迷不醒,马上进行手术。而田联呢,一点皮外伤,搽了点红汞也就行了。
田联忙上忙下的时候,没有发现乡长石顺利已经悄悄离开了。正当需要缴纳手术费时,乡党政办公室主任叶归根出现了,十分主动地替田联老婆缴纳了三万元手术及医疗费。田联问叶归根道:“石乡长呢?”
叶归根偷偷把田联拉到外头,说:“他要参加县政府会议,脱不开身。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乡政府刘司机开的车!以后一切都好办!”
田联也不好说什么,蹲在地上抽烟。叶归根说:“我问过院长,你的老婆暂时昏迷,伤不重。你可不能报交通警察啊!”
也是的,马上要进行县级换届选举了,上个月,地区组织部门就将石顺利列为副县长候选人,关键时刻,只要老婆没什么事,田联肯定不会乱说的。但是现在,老婆是死是活还是个大问题,叶归根怎么就能这样“警告”自己呢?田联忍了忍,说:“还是抢救人要紧,其他事我会看着办的!”
又闷头闷脑抽了一根烟,田联才又发现叶归根也不见人影了,正想生气打他的手机,又看见他撑着雨伞从外面买了一包东西过来。叶归根诚恳地说:“田联村长,你还没吃午饭呢。随便吃点!”他手里拿的是油炸糕。田联推迟道:“我,吃不下!”
临近黄昏时候,田联的老婆嘴巴动了动,医生说这是苏醒的迹象。
天完全黑下来时,石顺利带着刘司机出现在重症病房里。还不容田联说什么,两个交通警察也就出现了。石顺利马上说:“这是我自己报的警!”指着刘司机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交通事故,还想瞒吗?”
刘司机顺眉顺眼地站着,老老实实地听交警“问话”。弄得田联心里很不是滋味。时不时地,交警也问田联几句,摩托车是什么方向的,刘司机的车是擦肩而过还是直奔摩托车而来,田联根据叶归根的暗示,做了回答。问答完毕,交警要求田联、刘司机签字认可。
交警和石顺利一起出去了,叶归根吩咐刘司机回去,就对田联说:“石乡长叫我给你这些压惊费。”把一包东西塞进田联手里,马上就走了。
当时,田联的几个亲戚朋友都在重症病房外,田联赶快展开纸包,才发现是十叠百元大钞。十万元哪!
第二天一大早,田联老婆已经能睁开眼睛了,主治医生高兴地对田联说:“不出明天,病人就会苏醒!”田联心里才有所慰藉。
不料,下午的时候,病房外进来三个人。田联仔细打量,认出是县委组织部杨副部长带着地区组织部和监察部各一个同志进来了。杨副部长说:“田村长,有人举报这起交通事故没有这么简单,你老实对地区来的同志讲个大概吧!”
田联多多少少受过党的纪律培训,觉得事已至今,不说实话是行不通的了。
组织部门做完调查刚刚离开,田联的老婆马上苏醒了。这让田联在担心中获得了释放,心里亮堂起来。
老婆恢复得很快,将要出院的时候已经是事发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在办理出院手续时,叶归根把田联叫在一边,说:“把这笔钱拿出来吧!石顺利没有指望当上副县长了,乡政府可不能背这笔债了!”
田联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就还给你们吧!”从包里抽出纸包,交给了叶归根。叶归根抽出两叠,说:“按照镇党委牛正常书记的指示,给你爱人两万元营养补助费和你们夫妻的误工费。给你!”
老婆出院后的第三天,田联按照县人大的通知,列席县人大代表会议。会议三天过去,大会选举牛正常同志为县政府副县长。免去凉风乡乡长石顺利同志的凉风乡乡长职务,由乡政府叶归根同志代理凉风乡乡长职务。
人大会议结束第二天,凉风乡就流传开这么一则消息:牛正常不清楚交通事故的原委,好在叶归根“大义灭亲”,“勇敢倒戈”,将信息透露个牛书记。超过年龄,毫无希望的牛书记就“顺风”借力,马上以乡党委的名义给地区组织部、纪委反映情况。地区组织部门调查属实,并认为牛正常同志一身正气,应该是县政府副县长的最佳候选人。时来运转,副县长就属于他牛正常自己的啦!
老百姓又认为,必要的时候还是党委书记厉害,出手不凡,扭转乾坤。决不能让弄虚作假者得利!厉害,牛书记厉害。叶主任更厉害!“破格”当上了乡长,虽说是代理的,到时候,按叶归根的办事能力,肯定会“及时”转正的。
消息是真是假,议论对错与否,当事人田联感觉到一头雾水,两眼迷蒙。
演 双 簧
段芝贵慌里慌张,屈驾走进二十七师师长张作霖的军营时,张作霖正与洮南镇守使吴俊升下围棋。“奉天将军,有何贵干?”张作霖连忙停止“活计”,叫茶、敬烟、让坐,问道。
瞄了一眼吴俊升,等吴俊升知趣地告退后,段芝贵才说:“不知张师长是否知道,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已经率兵向沈阳开来,说要进兵沈阳,把我赶走!”
张作霖将围棋桌一掀,怒火冲顶,狠狠地说:“他敢?他竟然敢不把你这上将军放在眼里!冯德麟这小子,毛还没长全,就敢不把你这奉天督军当人看!他也不看看,你统辖东三省六年了,势力大着呢!你堂兄弟段芝泉(祺瑞)现在还是民国大总理呢!他敢?”
奉天督军段芝贵感激不已,说:“我也想不通,我从云南督军职位上到这东北来做督军辛辛苦苦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雨亭兄弟,你看这事咋办?冯德麟真的发兵沈阳了!”
张作霖沉吟片刻,镇静地说:“上将军暂且回去,我有办法对付他!”段芝贵满怀信心地离开了张作霖。
第三天,张作霖快马来到督军府,火急火燎地说:“上将军,现在二十八师全体官兵联络奉天各界人士和各界团体,也联络了我二十七师的部分官兵,密谋要驱逐你呢!说你是南方人,怎敢统治北方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段芝贵一听,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惊恐地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们要惩办袁世凯皇帝一手制造的‘帝制’,大家都认为你是‘帝制’祸首,抓到你后要活剐烂煮呢。”张作霖神情严肃地说,“这,恐怕对上将军你十分不利。我为你安全着想,今天不得已才来告知!”
“雨亭兄弟,你看怎么办好?”段芝贵惴惴不安地盯着张作霖,紧张地询问道。
张作霖信手拿起督军办公桌上的纸和笔,书写出一个大字:“走!”
然后,张作霖满脸诚恳地说道:“上将军在东三省劳苦功高,可以立即电报请示中央,同意你回你建造在天津的家里去养病,伺机再出来,东山再起,也未尝不可。你看袁大皇帝,不也是以退为进,才弄翻满清,赶走孙中山的?姜太公钓鱼,不也是以退为进?说不定你以后也可以像你堂兄弟一样,可以做总理的呢!段家风水好,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吧!”
段芝贵按照手下张作霖的“部署”,得到中央的同意后,立即从官银号里取出公款二百万两银子,又取出些许军火,做好了离沈阳、赴京城的打算。
离奉那天,师长张作霖率领一个团的兵力,亲自到车站送行,并赠送了一百万两银子,以示情谊。
段芝贵的专车行驶到沟子帮车站时,突然被二十八师师长冯德麟及副师长汲金纯率领的一个团兵力阻拦下来。冯德麟登车检查,当着段芝贵的面宣读奉天军民团体打来的电报:“奉天官兵及广大市民,还有东北三省所有群众,一致要求惩处带着公款潜逃、携带军火、威胁社会的帝制祸首段芝贵!民众强烈要求把段芝贵扣留下来,杀其儆谢百姓!”
“报告!”正当冯德麟宣读完毕时,传令官飞速赶到,气喘吁吁地说,“张雨亭师长打来电报,如下:即令沿途各地及民众,对段督军一律放行,人身及财产应予以保护,望各方不得造次!违者,本人将严厉惩处!奉天府代理督军张作霖。民国十五年。”
火车缓缓启动,继续向前开去。段芝贵抹了抹满头淋漓大汗,赞叹道:“关键时刻,还是雨亭兄弟好啊!”
当天的沈阳城里,百姓张灯结彩。督军府中,张作霖、冯德麟、吴俊升、马龙潭等等各界官员频频举杯,额首欣喜。
张作霖高兴地说:“段芝贵这清末官吏败类,秽史劣迹人所共知。这南方合肥人,竟然敢‘雄居’奉天人士头上拉屎撒尿,我辈岂能忍气吞声?”
吴俊升狡黠地一笑:“还是张将军高明!把他赶走了,让我们自己东北人管理自己。”
看见冯德麟偷着乐,张作霖大声宣布:“我报请中央,升任德麟兄为上将军!”
翌年的7月6日张作霖正式当上了奉天督军兼奉天省长。
报 恩
扔下饭碗,礼部酒监王安道就起身钻出船篷。他自知,脚下船只已经航行到了涟水的淮水一带了。
河岸两边,春意盎然,芦苇绽绿,鸥鸟低回,农民悠闲似地耕种着,牧童趴在牛背上吹响着竹笛。这副惬意的景致,印刻在了王安道的心底里。
船行不到十箭远,前方的南集渡口被堵住了去路。王安道心想,从临安乘船出行,渡江涉淮而北上,一路上的都是渡口常常都这么堵,这皆因大宋与辽金的战事正紧,大宋王朝那些水寨巡逻的兵丁查得紧密。兵丁们这么做,也是为确保大宋的江山能安稳的。
渡口两岸,商埠林立,人烟阜盛;淮河水面,船来舟往,浪花奔涌。只不过这南集渡口已经全部停止了船只运行,水寨巡逻兵丁正挨个稽查,唯稽查没查出问题的,才被放行。
王安道看到,从北方顺淮水南下的民众、兵员、官员模样的,皆稽查不过关,被押送在一条大船上,准备羁押到涟水再度审查。
定睛细细一瞧,王安道就瞧见今天率水寨兵丁驻守巡逻的,是老朋友丁祀,丁祀现在是大宋水寨巡逻军的副官长,权力老大不小的。王安道想起,他们俩前三个月还在临安城聚会过,喝过春节酒。王安道不愿打搅老友工作,就退到船舱,假寐,等候被老友他们稽查一过,继续北上。
刚刚阖眼假寐,忽被稽查声给吵着了,王安道睁开双眼,出舱看热闹。他看到,丁祀几位兵丁正在稽核一家人。那家人中为首的,是约摸四十的官员装扮,携家眷二十一二人,显得阵容庞大,所坐船只载运的东西都压得沉了半截。只闻听他们言语道:“客官,您是哪位?报上名姓。”这是丁祀的询问声。
官员模样的轻声细语答道:“鄙人是江宁的,姓秦,名桧。”
“这小孩儿是谁?”丁祀指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儿郎,继续询问道。
“在下的儿子秦熺。”秦桧连忙叫唤全船人排好队,一一指认道,“这是在下的内人王氏,这是在下的内弟王鈇、王钻、王锒及其内眷,这是在下我的兄弟秦梓、秦棣、秦杨及其家眷。”
丁祀将名字登籍在册后,拿出大宋官籍册,细细核对后,方继续道:“你叫秦桧?怎么官籍上没有你的名字?”
十二三岁的秦熺争辩道:“我父是大官,到时弄死你!”
丁祀甩手就给了秦熺一巴掌,呵斥道:“小贼种,小小年纪就这么霸道!滚,滚一边去!”
秦桧拉起儿子秦熺,点头哈腰地赔不是,说:“官长大老爷不和黄毛小儿计较!我,我就是御史中丞秦桧,在赵佶、赵桓和当今圣上康王、建炎皇帝赵构手下曾经当过官的。”
丁祀冷言道:“你竟敢径直叫‘赵构’?是不是贼兵那边派来的探子?绑了你一家,杀了!”
秦桧急忙辩解道:“官长大人息怒!我乃御史中丞秦桧,奉命北上和金贼谈判的!现在劫得贼酋钱两,南归临安,给圣上献宝的!”
丁祀笑了一笑,说:“秦桧呀秦桧,这片船上,谁人识得你?喊呀,喊喊看!若没有识得你,就把你全家过斩了!你的鬼话谁信?”
王安道见状,心知自己也不认识这厮秦桧,却也不忍心秦氏一家被斩,就急匆匆地跳将过去,上秦桧一家所在的船,向丁祀作揖,道:“丁大人在此公干,老弟我刚才看到了和听到了,你执行公务是对的。但是,这位秦桧先生确实是前两帝和今圣上的御史中丞,他也确实是为国北上谈判去的。”
丁祀回礼,道:“既然王酒监大人如此说和如此明证,放行!”
秦桧赶快领着全家人跪成一片,谢恩磕头不已。他们所乘的船只也摇晃不已,如摇篮架般。秦桧不断地磕谢,道:“恩人呀,酒监大人王安道是我秦氏全家的恩人啦!”转身对自己那一大家人发誓,“今后,我们一定要报答丁祀大人、王安道大人的恩德!此恩不报,不是秦府亲眷!”
王安道将秦桧和秦桧家人一一扶起,交代说:“若要感恩,你们就不必。明证一下,举手之劳而已!我要你们记住的是,我实为王安道,却不是神宗时的王安石之弟,跟王安石没什么关联的。”
见秦桧这么落索,丁祀很是潇洒地挥挥手,彻底让行了。瞬即,秦桧一家的船就射箭般往南驶去。
王安道举目观天,只感到那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的天色灰暗了不少。他心内知道,自己根本上就没有和秦桧有任何交接,何谈秦桧担任过什么“建炎皇帝的御史中丞”?
翌年,秦桧登上丞相的宝座。
又一年过去,丁祀和王安道被人检举,由大理寺拿下。大理寺审理半年后,王安道和丁祀一同被处死,横尸临安城外的荒野中,罪名为“辱待朝廷正直官员及暗通金兵”。
王安道遗书说:“我悔不该在秦桧由贼营潜回临安时为其明证,使秦桧得免稽查。一片好心,铸就一只白眼狼。”
丁祀在遗书上写道:“朋友王安道相认秦桧时,若我们能严格一些,就会发现秦桧的端倪。”
临安的苍天,因王安道、丁祀被杀而充盈着很浓厚的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