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淑霞,笔名:乐哈,1956年生于北京,北京市石景山区作协会员,北京市小小说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著有长篇小说《爱过恨过》,中篇小说《走出抑郁》《谁是凶手》,短篇小说《怨谁》《聊天》《净土》《流年不顺》等,其中短篇小说《聊天》获得"李逸野”杯全国征文大赛小说三等奖。
意外
高淑霞
曹婶站在青花瓷洗手盆前,望着镜中的纤细手指,无奈的笑笑,“唉,一个月了,这双手让女主人折腾的好苦啊!”镜中仿佛闪出女主人漂亮的小脸,“怎么。不服气吗?就知道你们这些北京贱民心高,心高有什么用?心高没钱,照样当佣人!唉,你也真笨,洗个手还得反复教!”
女主人很高傲。住别墅,开豪车,出入会馆,和阔太太们出国购物打牌喝茶,是该骄傲啊!
骄傲的女主人生活讲究,穿衣服一定要大牌;喝咖啡一定要自己磨;洗衣服必须用手搓,然后再投洗六遍;洗菜要先洗两遍,再泡30分钟,然后再洗5遍。
曹婶提醒女主人,泡30分钟,农药就会泡到菜的里面了。
女主人撇撇嘴,“你懂什么?没知识!”
曹婶有时候感觉女主人太浅薄,浅薄的有些可笑,那次女主人端着刚煮的咖啡,冲曹婶显摆,“这咖啡必须现煮现喝,透过袅袅的水雾,翻看过往,苦涩的生活就变成了另一番摸样。”天呵!她那矫揉造作的摸样差点让曹婶吐了。曹婶真想提醒她,“喝咖啡时不能用小勺舀着喝,那小勺是搅拌咖啡用的。搅动完,要把小勺放在碟子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扫了这个凄苦女孩的兴。
是的,在曹婶眼里,女主人挺凄苦的,她生在湖北的一个山村,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打工赚钱完成了学业。为了给妈妈治病和供两个弟弟上学,她当了二奶。这些都是女主人喝醉时对她说的。她一想起女主人瞪着血红的眼睛声嘶力竭的叫喊:“我是二奶,二奶!连生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啊!”一切就烟消云散了,可昨天女主人真把曹婶气坏了。
昨天,曹婶在卫生间搞卫生,女主人走了进去,劈头就喊:“怎么回事,我说了多少遍,洒84,洒84,你就是不听。这臭味,熏死人啦!”
曹婶说:“洒了,我早晨洒过了!”
“早上洒了,就行吗?洒三遍,每天必须洒三遍!”
“84用多了有毒,会污染室内空气。”
“什么?84有毒?医院成天用84,我也没听说过毒!”
“那是医院,什么都得有个度,这么小的空间,84用到一定量,人体就会中毒。”
“什么?度!你知道什么是度啊?”女主人急了,一个佣人也跟她讲什么“度”,臭显摆是吧?她指着曹婶的鼻子嚷道:“你们这些下岗工人,穷了吧唧,还挺清高。不就是想显摆你是北京人吗?还有,你说这么小的空间。哼,这么豪华大气的卫生间,你见过几个?小?”女主人耸耸肩,一摊手,“这还算小,哼,没见识!”女主人一摔门走了。
走了也没解气,女主人转了一圈又回到卫生间,沉着脸说:“过两天,就到月底了,月底我多给你点钱,你走吧!”
曹婶接过话,“你不用多给我钱,付我一个月的工资就行了。”她正想走呢,她的手早就抗议了,她一辈子也没干过这么多活啊!
曹婶洗完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扯下镜子旁边那张女主人专门沾上去的洗手8项规则,走出卫生间......
女主人站在二楼阳台上,看着曹婶远去的背影,竟有些失落,信步走到一楼的佣人房,看到桌上放着那张“洗手8项规则”笑了。笑刚爬到嘴角又缩了回去,她看到了旁边的书,“哼,佣人还看书!”她拿起书翻看,“啊,白冰,曹婶是女作家白冰?”
是的,作者照虽然年轻时尚,但那眉眼,那嘴角的笑是曹婶特有的,也是一直让女主人不舒服的。
书里夹着一张纸,纸上写到:你好,我是白冰,知道你在网上看我的长篇连载,很高兴。送你一本我早期的作品,希望你喜欢。不用奇怪,我的下一部小说,需要一些佣人的素材,所以我来到了你家,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女主人愣了,呆呆的站立着......
回家
文/高淑霞
芷兰推开那扇门的瞬间,竟有了幻觉,妈妈在弹奏钢琴,琴声悠悠,像在诉说……妈妈向她走来,满头银发,笑容依然…….
幻觉只是瞬间,那架钢琴还在,却没有妈妈。芷兰把行李拖进门,顾不得关门,就冲到窗前,拉帘推窗。推开窗户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窗外,白杨树的叶子已经发黄,残余的绿色早没了鲜亮。上次看见它已经是三年前了,三年前妈妈去世,芷兰从国外赶回来送妈妈去天堂。今天她回来祭奠妈妈去世三周年,她记得妈妈说过,“我们家过三,不过二。”
芷兰的记忆里,妈妈总是笑,总是哼着歌。小时候,妈妈领着她和哥哥去学院食堂打饭的路上哼歌;洗衣做饭的时候也哼歌。上海富家小姐出身的妈妈却不会矜持,更不做作,性情直、真、随意。
在这点上,芷兰像极了妈妈。用丈夫的话讲:“没心没肺,不会撒娇,不会装。”这种性格倒帮了芷兰,她的不做作,不算计,让她少了很多烦恼,交了很多朋友。
特别是对音乐的喜爱上,妈妈的遗传越发明显。芷兰爱唱歌,不管是什么歌,她只要听过一遍,就能轻快的哼唱。在这一点上,芷兰的女儿更是如此。
“基因这个东西多么奇怪呀!它竟把爱好也嵌进了皮肉,融进了血脉!”每当女儿弹钢琴,陶醉在“水边的阿狄丽娜”时,芷兰就会想起妈妈。
哥嫂一家很早就移民了美国。十几年前芷兰移民加拿大时就劝妈妈和她一起走,可妈妈说:“我不去,我要在这里陪伴你躺在西山脚下的爸爸和我的亲人。”
说起亲人,妈妈在国内只有二姨(妈妈的二姐)一家人。上海解放前夕,妈妈的父母和姐妹兄弟都去了国外,只有妈妈和二姨没有走,她们怀着对新中国的期望从快要启程的船上逃了下来。后来,妈妈虽然饱受磨难,但她始终无怨无悔。不管多难,笑和歌声从未离开过这个家。
三年前的今天,芷兰把妈妈也送到了西山脚下那块冰凉的大理石下面。明天,芷兰要去那里祭拜他们。想必那里已是秋风瑟瑟,落叶纷飞了吧!
芷兰侧头望一眼窗外的白杨树,小时候自己总是爬着窗户看它的脑袋,后来它的脑袋就长到和窗台一样高了,现在芷兰只能看到它枝繁叶茂的腰部了。
去年丈夫就劝芷兰卖了这套房子,但芷兰舍不得卖,她舍不得这里潮腻、酸甜的气味。
芷兰回过头,环顾四周。妈妈的笑和歌声从房间的每个角落飞出,包裹了她。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她感觉另一个鲜活的自己从躯体里分离,飞跑着,拥抱房间的一切,泪水在脸上肆意的奔流,一个熟悉的声音,“妈妈!”从她的喉咙冒出。
此刻,一个决定让芷兰颤栗。她要回来,回到这个熔铸了无数温暖和爱的地方。
太阳从西边出来
文/高淑霞
从一楼到四楼只有五十一节台阶,她却数了一夜。
夜深人静时她从徘徊了几个小时的河边往家走,边走边流泪。她实在不愿意回这个家啊!
她一个月前才从三百多里外的农村来。孙子已经出生5个月了,她想的要命,一直嚷嚷着来,儿子就是不让。她想:“唉,儿子是怕我人生地不熟的,到大城市迷了路啊!哼,你妈还没那么老糊涂,我不仅能去,还能给你们带孩子!”结果她就不打招呼,坐上火车来了。
那天开门的是儿媳,“嘿,您怎么来了?”儿媳大睁着眼睛堵在门口犯愣。
“嘿嘿,俺坐上火车就来了,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着急。”她很得意,边说边往儿媳手里送那些大包小包,“给,这是俺给你们带的。”
“喂,喂,放这,放这里!”儿媳没接,指着玄关里的角落,让她放完东西,又让她换鞋,换衣服,然后才让她进屋抱孙子。
她是聪明人,丈夫二十年前就走了,她一个人把儿子带大,培养成研究生。人眼高低,她看的出来,顿时,她心里疙瘩吧唧的。
一见到孙子疙瘩全化了。那粉白的小脸,让她一辈子的辛酸苦辣全化成了欢乐的泪水。“吧”她照着那小脸亲了一口,“诶哟,大孙子,奶奶可想死你了!”
“嗨,你.....”儿媳抢过孙子,一脸夸张的表情,“你怎么能这样,会把细菌传染孩子的!”
“细菌,我身上全是细菌?”话到嘴边,她硬咽了回去,她能忍,她这辈子忍过的事多了!今天为了孙子,她还能忍。
她不仅忍儿媳,也忍儿子。那天,儿子和儿媳上街买菜,让她照看熟睡的孙子,她高兴的不得了。孙子醒了,她抱着孙子玩,看到孙子露在外面的屁股,她着急了,“这大冬天的,不着凉啊!”她给孙子围上了花布棉屁帘,那是她亲手做的,她还做了小被子、褥子、棉裤、棉袄。“哼,这么好的东西,差点让儿媳当垃圾扔喽!”
儿子儿媳回来了,儿媳盯着孙子屁股后面的屁帘,转着圈地看,像看非洲来的野人。
她知道儿媳是故意寒碜她,她不生气,她不跟她一般见识。可儿子冲着她喊:你这是干嘛呀!把孩子打扮的跟老农似的。你成心给我现眼啊?
她心里气啊!“老农!老农怎么了?你是老农生,老农养的!我给你现眼,我怎么就给你现眼了?我是偷了?抢了?”话到嘴边她硬咽回去了。儿子是她养的,儿子一直很听话很孝顺呢,现在儿子难啊!儿子是让媳妇逼的!
狂风呜呜的嚎叫着从楼门口灌进来,打着旋在楼道里撒花。这是一栋老旧楼房,楼道里破旧不堪,是儿子结婚时买的二手房。当时她是想把老家那套院子卖了,卖的钱给儿子添上买套新房。可折腾了半天就是没卖出去!为此她一直觉得对不住儿子,让儿子在儿媳一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唉,都怪我穷啊!”她叹着气,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迈。为把儿子供到研究生,她捡过垃圾,做过保姆。那时候儿子可没嫌过她现眼啊。
她仰头望望,头顶,冰凉的水泥楼梯昏暗悠长,没有一个人影,心,一阵凄凉,“哎,他们就那么放心?就睡得着?我出来一晚上了,就不想出来找找?”
晚上,吃着半截饭,孙子突然哭闹,她从儿媳手里接过孙子,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她拿起奶瓶想给孙子喂水,她怕氺热烫到孙子,就把奶瓶往自己嘴里送。
“喂?你干嘛?你干嘛哪?”儿媳用筷子指着她问。
“我想试试烫不烫。”她解释。
“有那么试的吗?你知道你的嘴有多脏吗?你……”儿媳不依不饶。
“算了,别说了。”儿子去夺儿媳手中的筷子。
“算了?我说了多少遍了,她还那样!孩子病了怎么办?”儿媳把筷子摔到地上。
“妈,你也是的,你怎么那么愚昧啊!”
“我愚昧?”她把哭叫的孙子塞给儿子,捂着脸,跑了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她爬到了三楼,站在家门外,手伸了几次都缩了回来。她不敢敲门,她茫然的站着.....
“咔嚓”门开了,儿子、儿媳嘻笑着站在她面前。
儿媳说,妈你上哪了?快把我们急死了!
儿子说,是啊,我正要找您去哪!
她迷迷糊糊被拽到屋里,她对儿子儿媳的格外殷勤迷惑不解,她心里问:这太阳从西面出来啦?
太阳没从西面出来,是刚才的早新闻报道,她们村附近要盖飞机场,她住的那个村子要拆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