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全,男,汉族,1954年6月5日出生,中共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会员,广平县委宣传部原常务副部长,广平县作家协会主席,《鹅城文学》主编。
张大胆 李大胆
宋金全
张庄有个张辰龙,外号“张大胆”。一米八几的个头,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一身疙瘩肉,总有用不完的力量。可就是这样一位大汉却养活不起一家人的生活。好在张辰龙有一手制作冰糖葫芦的手艺,他经常偷偷制作一些冰糖葫芦走村串乡去卖,赚回些零钱养家糊口。可在那个年代,人们把做小卖买叫作投机倒把,不务正业加以制止。张辰龙不怕那一套,他拍着大腿跟生产队长吵架:“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靠自己的本事赚点小钱养家糊口,有什么罪过?你能把我怎么样?”
在那个有理说不清的年代里,张辰龙这套理论是站不住脚的。他终于被村里的造反派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黑典型抓了起来。在一次批斗会上,“割掉张辰龙资本主义尾巴”的大字标语十分显眼。张辰龙一看就急了眼,他当众褪下裤子,把白华华的屁股撅到造反派的脸上:“你他娘的看清楚了,老子的屁股光得很呐,哪有你说的什么尾巴?”把个批斗大会会场搅得唏哩哗啦,年轻的姑娘媳妇都捂上眼睛逃离了会场,那些造反派头头们也是哭笑不得,无计可施。从此“张大胆”的外号便在三里五乡不径而走。
张庄正南七里远有个李庄。李庄有个“李大胆”叫李银虎。这人生得小巧玲珑,精瘦如猿,却也得了个“大胆”的绰号。李银虎不信神鬼,无所畏惧。村里谁家死了人,帮助死人穿衣戴帽,料理丧事是李银虎一大特长。李庄村西有一个“乱坟岗”,埋葬的多是些找不到家的死人,大伙都说那里“不净”,晚上经常闹鬼。李银虎所在生产队的几十亩耕地就在“乱坟岗”周围。遇到晚上浇地,队上多出平时几倍的工分都没人敢去。李银虎说“怕啥哩,我去!”
李银虎家的闺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便有人前来说媒,对象就是张庄张辰龙的儿子。李银虎把掌一拍:“巧了,那不是张大胆家吗?我看这事沾。”就这样,张大胆、李大胆结成了儿女亲家。
就在两个孩子订亲不久的八月中秋左右,一场意外发生了。两位被人称为“大胆”的亲家都因受到惊吓得了一场重病。
为了给儿子完婚,张辰龙加快了挣钱的步子。他连夜制作了一大筐冰糖葫芦,把它一串串串好,插在用麦秸秆扎成的草把子上,天不亮就扛着上路了。卖完冰糖葫芦天就黑了,他还是不敢回村,怕那草把子被人发现成为挨批斗的把柄。直到深夜,月明星稀的时候才往回赶。走到李庄西头“乱坟岗”附近,他忽然发现黑乎乎的棉田里有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在蠕动。张大胆顿然冒出一身冷汗:都说“乱坟岗”这里不净,莫非真有鬼怪出现?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他一停,那个白色怪物竟然也停下不动了。张大胆试着再往前走,那个怪物也慢慢往路边挪动。张大胆真害怕了,为了虚张声势,他把麦秸把子高高举起,那怪物也像是害了怕的样子向相反的方向挪动。张辰龙想:完了,我这次遇上真鬼了,与真鬼对峙,没有好果子吃,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撒退吧。于是扭回头顺着一条沟渠跌跌撞撞地往张庄方向逃去。偷偷回头再看,那白色怪物竟然大摇大摆地爬上公路,勿勿向另一方向走去。张大胆一口气跑回家,一头栽到床上蒙头大睡,第二天便卧床不起了。
张大胆在“乱坟岗”遇鬼吓病的消息慢慢传开,也传到了李大胆的耳朵里。李银虎想:俺们是儿女亲家,再怎么着也得去看望一下。于是就买了二斤细果子来到张庄。两亲家一见面便无话不谈。说起那夜遇鬼的事,张大胆更是滔滔不绝,说得活灵活现,而且心有余悸。
李大胆听着听着就把眉头锁了起来:“亲家,你遇鬼那晚是哪天哪日啊?”
“八月十八。”张大胆肯定地说:“刚过完中秋节,那天出门的时候,恁内亲家还往我怀里塞了两个糖饼咧。”
“那就巧了。”李大胆接下话茬。“我也是那天晚上在那个地方遇到了鬼,也吓出了一场大病啊。”
“眼看女儿的婚期就要到了,我琢磨着,家里再穷也得给女儿做几床陪嫁的铺盖吧?可生产队里每人每年一斤多棉花够啥用?我就想到了俺队里‘乱坟岗’周围那块棉花地。棉花开得正盛却没人去采摘。护秋的民兵晚上也不敢到那里巡逻,于是我就拿了个白色的卧单到那里偷棉花去了。摘到半夜时分,摘满了一大包裹棉花。正当我背起包裹往回走时,迎面路上走过来一个白色的妖怪。那家伙有一丈多高,周身通白,走路时高时低,时快时慢,而且我走他就走,我停他就停,你说吓人不?多亏了咱胆子大,我就跺了跺脚,拨拉了两下头发,壮着胆子迎着那家伙走去。你别说,鬼怕恶人,那家伙还真被我吓得退了回去。我连忙往回跑,两腿不听使唤,裤子里粘乎乎的。不怕你笑话,把屎都吓出来了。”
说到这里,两亲家似乎都有所察觉。
“那晚莫非看到的是你,一个大大的白包裹?”
“我遇到的莫非是你,白色的大草把子?”
两亲家相视一笑,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唉呀,多悬呼哇,多亏了咱们俩都是大胆,要是换了别人,早他妈办‘五七’了。”
劝妹(小小说)
宋金全
“五一”小长假还没有过完,王善英就接到了她娘家哥王善臣打来的电话:“妹啊,快回来吧。咱家里出大事啦!”
“出啥大事了?哥……”
“咱娘被你那个泼妇嫂嫂打得满嘴流血,离家出走了。”
“那个恶妇呢?”
“也让我给撵出去了。”
“好,还算你有种。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王善英听罢电话,头发梢子都炸了起来。她头也没顾上梳,脸也没顾上洗,拉起丈夫,骑上摩托车一阵风地向娘家驰去。
一进家门,院子里冷冷清清。推开上房屋门,见哥哥善臣一个人坐在屋里喝闷酒。一个破碎的白酒瓶子摔碎在茶几旁边。哥哥手端酒杯,满脸未消的怒气。
“哥,到底是咋回事呀?”善英从哥哥手中夺过酒杯。
善臣猛吸了两口香烟,把烟蒂狠狠地按灭在烟灰缸里:“妹哪,家道不幸啊,谁让我摊上你嫂嫂这样一位恶妇!这不,五一小长假到了,全家都想出去玩玩。可咱家就那一辆小轿车,只能坐五口人。我和你嫂,你侄子和媳妇,加上咱娘本来正好,可你嫂非让他娘家妈也去不行。我还没说半个不字,就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咱娘刚一插嘴,她动手就打。把咱妈打得鼻口蹿血。咱娘一生气,就不知了去向……”
没等哥把话说完,王善英早已火冒三丈,把手指戳到了哥哥的鼻尖上:“你呢?你是个死人啊?咱娘被别人打骂,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是男人吗?”
“妹啊,你是知道的,你嫂子人高马大,五大三粗,你哥身材瘦小,打架,哪是她的对手哇?”
“算了吧,我算看透你了。”王善英更加怒气不消:“你就是个孬种、怂包、怕老婆鬼。你不为自己的亲娘撑腰,净说些软蛋话,还有人味吗?我真替你害臊。打不过她?你不会用家伙?”她一眼看到了挂在门旮旯墙上的马鞭:“你不会用鞭子抽,抽她个皮开肉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咱妈?”
王善臣眼睛一亮:“妹啊,还是俺妹聪明,懂的道理。你说,像你嫂子这样的做法,该不该打?”
“该打!”
“该不该抽?”
“该抽!”
“好,那我就听妹一句话,用这把皮鞭为咱们的母亲报仇出气!”说着从墙上摘下马鞭双手递到妹夫的手上:“兄弟,你就像我妹妹说的那样,对这等不孝的儿媳痛下皮鞭,照死里打!”说着,却把手狠狠指向了自己的妹妹善英。
“哥,你这是何意?”妹夫接过皮鞭,双手打颤。
“这个不孝的恶妇,因为些许小事,无端打骂你的亲娘,把老人家逼得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这样的女人还不该打吗?”
“哥,我不敢……”
“我算看透你了。你就是个孬种、怂包、怕老婆鬼。别人打骂你的亲娘,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是个男人吗?你给我打,哥给你撑腰!”
王善英听明白了,她不禁泪如雨下,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哥哥面前:“哥,妹妹错了……,俺家的事您是咋知道的?”
王善臣强忍怒火,双手搀起善英:“妹妹呀,咱爹走的早,哥一直心疼你,娇惯你,惯出了你的坏脾气。你做出这样忤逆不孝的事来,哥也有责任啊。昨天我和一帮朋友喝酒,人家不知道咱两家的关系,把你的所做所为当笑料谈,哥听后如刀子剜心般疼痛,才想出这个办法来教训一下你。你嫂子哪是那样的人哪?都是哥照你的做法编出来的故事。咱家是忠孝传家的好人家,你可是把咱祖宗八辈子的人都丢尽了哇。你想想,你有妈,你嫂子也有妈;你有婆,咱娘就是你嫂子的婆。如果都像你那样对待婆婆,那世界不就乱套了吗?……”
王善臣还要苦口婆心地往下讲,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打断了话语。街门口停下一辆崭新的轿车。车门一开,跳下来善臣的岳母,善臣的亲妈,善臣的老婆和儿子女媳,一家人正高高兴兴从车上大包小包地往下御东西。一看见闺女,善臣妈喜出望外:“妮,你咋来了?快,快帮你嫂子做饭,咱全家好好吃顾饭,庆祝俺们这次旅游顺利归来。”
善英满面泪水,拉住母亲和嫂子:“娘,俺不在您家吃饭了,俺要赶紧回去找回俺的亲娘咧。”
精豆子说媒
宋金全
精豆子和二憨都是从小失去父母成为孤儿的发小。因为同病相怜,所以玩得挺好。
因为精豆子精明,善动心眼,人也长得帅气,不久就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还从外地领回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没办结婚手续就成了两口子。这让二憨羡慕不已。二憨心眼太实,又有些懒惰,长相也不咋样,所以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根。
精豆子说:“二憨,给你介绍个人吧。”
二憨说:“那感情好。”于是,二憨就给精豆子买糖、买烟、买花生,还请精豆子喝啤酒。
时间长了,精豆子觉得欠二憨的太多,就说:“二憨,有个女人看上你了。就是人家嫌你太懒,家里太穷。”
二憨说:“俺改。”从此二憨变勤奋了。外出打工,不论脏活累活,只要给钱多就干。很快也盖起了新房,还添置了家具。
精豆子说:“光有房不行,现在娶个女人不容易。人家光彩礼钱就要五六万咧。”
二憨说:“不多,俺去挣,俺去挣。”不出半个月,六万元钱凑齐了,全部交到了精豆子的手上。
这下该精豆子犯愁了。这个憨蛋,说啥都相信,可我从哪儿给他弄个女人咧?
到底还是精豆子,啥事也难不住他。他到二憨家说:“二憨,人家女方同意来你家住一晚上,那可是考验你哩。你不许开灯,不许和人家说话,更不许碰人家。考验过关了,就和你结婚。如果你动了人家,人家走了,以前给的那些钱物一律不退。”
二憨说:“中!”
一个风清月黑的夜晚,二憨躺在炕上等女人等得心急火燎。忽然街门吱咛一声开了。一个身穿花衣服、头包花头巾的女人走进房间。二憨赶紧往炕里边挪了挪,那女人顺势躺下。想着半辈子没碰过女人,如今女人就躺在自己身边却不能碰上一碰,二憨实在受不住了,就试探着把手伸了过来。那女人赶紧打脱了二憨的手,劲还挺大。二憨顺势从背后把她抱住。那女人也不吭声,用力挣脱二憨下炕就跑了出去,二憨就追。追到村外开阔处,月亮也从云缝中露出了脸。借着微弱的月光,二憨看清楚了,大声说:“别装了,看出你来了,精豆子!”
精豆子说假媒露了馅,无地自容,就对媳妇说,要是二憨告我个诈骗罪,说不定就得坐几年牢,我还是出去躲躲吧。可是这一躲就是十年没有音讯。原来精豆子外出后真的犯了事,被法院判了十年刑。刑满释放回到家,一切都变了。自己的三间大瓦房变得又矮又破,院子里杂草丛生无人居住。而二憨那桩基上却变戏法似的盖起来二层小楼,高墙大院,十分气派。
正纳闷间,见二憨开着汽车回来了,从车上跳下一个年轻少妇,穿戴考究、风姿卓越,说话声音十分甜蜜。精豆子定睛一看傻了眼:那不正是自己的女人吗。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禁烧
宋金全
秋收一过,河沟路边就堆满了玉米秸秆,一堆挨着一堆,放着碍事,又没地儿处理。到了晚上,常有人偷偷点燃秸秆,冒出的滚滚浓烟,像幽灵一样散布在空气中,呛的人们喘不上气,睁不开眼。每当此时,秸秆禁烧便成了各级政府的中心工作。为防止秸秆焚烧造成的空气污染,上级制定了禁烧问责制,轻则经济处罚,每发现一把火罚一万元,重则追究领导责任,主要领导丢官降职。
这不,S县A镇的党委书记小石刚就因禁烧工作抓得不力,连续被市里派来的督导组发现了五把火,罚尽了镇里的所有积蓄不算,县领导还因此被市委领导约谈,小石也因此被降职使用,由A镇调任B乡当了政府乡长。
B乡虽然是S县比较偏远的小乡,人口不多,但土地资源丰富,面积较大,石乡长一到任就坐上汽车转了一圈。当看到田野里、公路旁、沟渠岸上那堆积如山的玉米秸秆,头皮就发麻。回到乡里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他心想:领导把我调到这里,那是有意整我。这么多秸秆堆在那里,谁能保证不着一把火?在A镇,把我从书记烧成乡长。在B乡,不把我从乡长烧成一般干部才怪哩。
老道的乡党委书记老游看出了小石的心思,笑呵呵地走过来拍拍小石的肩膀说:“放心吧兄弟,到了哥这里,绝不会让你再为禁烧而受处分。”
“真的?”石乡长好象捞到了救命稻草,用感激而期待的目光看着游书记。
“真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拿出你在A镇抓禁烧的一切本领,大胆工作去吧!”
从此,石乡长带上好几辆禁烧宣传车,深入到各村去宣传造势。什么“秸秆燃烧对环境的危害”“禁烧的重大意义”“处罚措施”等,那些人们十分熟悉,不用听就明白的道理,石乡长还是讲了一遍又一遍。两三天过去了,还真没见烧起一把火。而游书记呢,不慌不忙,也不下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
“近日,有一股弱冷空气从西伯利亚登陆我国,预计明天晚些时候影响我省,大部分地区将有5-6级偏北风,气温下降……”
游书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马上指示办公室:“通知各村支部书记,村委主任,明天下午5点来乡里开会。”
各村的干部都到齐了,游书记也不忙着讲话,而是每人手里发了一个红包,内装1000元钱。他笑呵呵地说:“大伙都在忙禁烧,辛苦了,这项工作很重要,没有必要的投入怎么行呢?钱不多,各村合计着花,把钢用在刀刃上。被动地抓禁烧不是长久之计,大家要从长远考虑,多想点办法,打好主动仗,不留任何隐患。今天天气不错,大家回去工作吧,我希望咱乡所有秸秆在明天天亮之前全部消失。散会吧!”
石乡长还在莫明其妙,各村干部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当天夜里两点多钟,石乡长被呼呼的北风吹醒。他爬起来登上乡政府办公大楼举目四望,全乡一片火光。
天亮了,B乡的全部秸秆果然消失,只留下了一片片略带余温的灰烬。游书记再次拍拍石乡长的肩膀:“老弟,还会为焚烧秸秆担忧吗?”
还债
宋金全
二叔今年56岁,却当了30多年的村支书,大伙都说二叔是个好干部。可近些日子,他整天黑着个脸,见人就发无名火,让人不可思议。
二秃子刚结婚几个月,新媳妇就和他闹离婚,回了娘家。二叔听说了,趿拉着拖鞋找上门去,一把把二秃子从被窝里掂了出来:“你他娘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头上几根黄毛护不住头皮,却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不好好过日子,还把人家气跑了,凭啥?”
“凭啥?就凭她因为二百块钱零花钱骂俺娘。这样的媳妇,能要吗?”
“放你娘的狗屁!二百块钱算个啥,咱掏不起了?”二叔从口袋里掏出3张百元大钞甩在二秃子脸上:“去,把二百块钱给人家送去,再给人家爹娘买点金贵的礼物。天黑之前,不把你媳妇叫回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二秃子悻悻地走了,天黑之前,还真把媳妇请回来了。
三歪因为谈对象的事与爹娘吵了一架。二叔不但不吵三歪,还把他爹娘训了一顿:“好不容易有人给孩子提门亲,你们为啥不同意?”
“为啥?就为咱没那么多钱。人家张口就要10万元的彩礼,外加一辆小汽车,还要在县城买一处楼房,这下来至少也得50万,咱往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混账!50万块钱就把你难住了?当年要孩子时咋那么大劲?现在怂了。有能耐生儿子,就得有能耐给儿子娶亲。50万元你嫌贵,明天就有人出70万娶走,你信不?你把你们近亲近族的都请过来,我给他们开个会,让他们每家出两万块钱,谁不拿钱,看我不开除他的村籍!”
村上七八个小伙子商量着外出打工。二叔一听高兴了:“今晚把你们几个都叫来,我请客为你们践行。”村头农家的小酒馆里,几杯老酒下肚,二叔的脸红得像猪肝一样。从腰里掏出一沓子红票,每个人面前拍了十张:“给,每人一千元钱,是我给你们谈对象的垫底资金。年底,每人给我领一个媳妇回来。谁完成任务了,这钱就是奖金。谁完不成任务,加倍尝还,外加十巴掌。”
正在高兴头上,二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你咋把给孩子盖房子的钱偷拿来了?咱还过不过了?”
“过!咱过也得让这些孩子们过。我掏钱是让他们往咱村领媳妇。”
“他们领不领媳妇碍你啥事?咱欠他们了?”
一句话刺痛了二叔的心,他抓起酒杯朝二婶的脸上泼去:“放你娘的狗屁!我就是欠他们了,我现在是在还债!”说罢,老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那布满沟壑的脸上滚落下来。
“你二叔当了半辈子村支书,错就错在耳根台子软上。当年,你们的爹妈为多生个儿子,给我说几句好听话,我答应了,请我喝二两猫尿,我向上级撒了谎,多添了你们这群泼小子。谁知道,这正是害了你们呀?现在三里五乡,都是光小子,缺闺女,寻个媳妇比登天还难。再不想点办法,让你们都打光棍,我对不起你们的祖宗啊!”
年轻人都流泪了。抓起二叔给的钱,咬咬牙,走了……
正装
宋金全
赵严终于登上了公司总经理的宝座,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修订一系列的规章制度,整治厂风厂纪。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要求全体员工必须统一着装,一律到公司指定的服装厂定制统一的正装。违者通报批评,另加罚款。
一天,公司召开全体员工大会。赵总往主席台上一坐,眼观台下一千多名男女员工,青一色都是深蓝色西装,雪白的衬衣,紫红色的领带,整齐化一,甚是壮观。赵总一陈窃喜。可他无意间往会场后边的角落里扫了一眼,脸上马上由睛专阴,然后大发雷霆。
“今天,绝大部分员工都能够按规定统一着装,只是保卫处的门卫老赵头,不遵守厂规厂纪,不按规定统一着装,我代表公司董事会宣布,对老赵罚款一百元,在全厂通报批评!”
坐在一旁主持会议的副总赵刘暗用手指捅了一下赵总:“赵总,那可是您家老爷子啊。”赵总厉声对齐总,也是对大家说:“制度面前,人人平等。在本公司只有领导与员工,没有特殊公司。”
台下,暴发出一陈热烈的掌声。员工们无不为赵总的凛然正气所折服,就连受到批评和处罚的老赵头也自惭形秽,啥话也不说,扭头到指定的服装厂花大半年的积蓄定制了两套四季可穿的西装皮鞋。虽然这身西装革履的行头与他年逾花甲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农民形象很不相称,但为了儿子的事业,也只能随厂入俗了,只是走在大街上,遇上亲朋故友,便有些尴尬。“老赵头这是怎么啦,老了老了又讲究起来了,莫非没了老伴心里又有了什么想法?”老赵头全当耳旁风,听见全当没听见。
春节到了,公司的生产任务仍然很忙。公司决定不放假了,任何人不得离开公司。老赵头家里没有别人了,无牵无挂,但老祖宗总不能忘记吧。于是他悄悄地把先父的遗像请了过来,挂在门卫室的内间祭奠一下。这一挂还让老赵头惊出一身冷汗。老爷子的遗像身穿粗布衣衫,土里土气,与这现代化的新型企业格格不入。他灵机一动,请来公司的画工,把老爷子遗像上的服装改画成了正装。
赵总见了,非常高兴。在另一次员工大会上提出表扬:“门卫老赵,遵守厂规厂纪,非常严格而富有创意,公司对其提出表扬,发养奖金五百元。”
老赵头兴致勃勃地从当财务总监的儿媳妇那里领到了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在手里数得啪啪作响,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儿媳妇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地说:“爹,您也不用太高兴了。其实那五百元钱是您在服装厂定制正装人家给您儿子的回扣!”
故事
宋金全
俺和三爷爷是同龄人,俺和三奶奶也是同龄人,同龄人之间就难免会有故事发生。
街上有一口甜水井,俺去井上挑水,三奶奶也去井上挑水。俺看见三奶奶就笑。三奶奶说:傻妮儿,笑啥咧?俺说,笑俺三奶奶长得好看。三奶奶脸一红,挑起水走了。
第二天,俺又去挑水,看见三奶奶还笑。三奶奶说,傻妮儿,又笑啥咧?俺说:笑俺三爷爷有福,找了这么漂亮的三奶奶。三奶奶就说:你这话里有话,啥意思?俺神秘地摇一摇头,挑起水走了。闪下三奶奶在那里发楞。
第三天,又去挑水,远远里就看见三奶奶在井台上等俺,一见面就大声骂:龟孙妮儿,保证有啥事背着三奶奶,快说。她一把把俺搂住,摁坐在两只水桶支撑着的扁担上。俺就说:三爷爷真有福气,找了个三奶奶漂亮、贤惠又能干。外边还有人疼着、爱着,你说他有多幸福?三奶奶的脸色就变了,经不住三奶奶再三盘问,俺就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俺和三爷爷一块外出挖河,住在邻村一个农户里。房东的女儿看上了三爷爷,把三爷爷照顾得周周到到,临分别还送了三爷爷一张彩色照片,就放在三爷爷的钱夹子里。没人的时候,三爷爷就会掏出钱夹子来,偷偷地欣赏。
三奶奶的脸由红变白再变黄,气呼呼地担起水桶走了。本来稳健的步伐,今天却变得踉踉跄跄,两只水桶左右摇摆,把水洒了半道街。看着三奶奶的背影俺就想,今天三奶奶家准有故事发生。
三爷爷收工回来了,把外衣脱下高高挂在衣架上。三奶奶说买菜,要五块钱。三爷爷背对三奶奶掏出五块钱递过去。三奶奶接过钱,狠瞪了三爷爷一眼。
第二天,三奶奶又说要钱,三爷爷很不情愿地背对三奶奶掏出十块钱递了过去,把三奶奶气得眼泪就快出来了。
第三天,三爷爷刚把衣服挂在衣架上,三奶奶就像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从钱夹里找出那张照片撕得粉碎,边撕边说,我叫你再想,我叫你再看;三爷爷火上浇油说,晚两天人家还要到咱家来,没了照片,咋向人家交待?三奶奶气哼哼地说,她敢来,我就像撕照片那样撕了她!
眼看战争要升级,俺快步闯了进去,抱住三奶奶一阵狂笑。三奶奶生气:龟孙妮,笑啥哩?俺说:笑你傻,笑你痴,笑你上了俺的当。那照片是俺从路边捡来的,看着漂亮,留着无用,扔掉可惜。三爷爷说:给我吧。我说:俺三奶奶见了还能不吃醋。于是来了灵感,编了这个故事,逗俺三奶奶寻开心哩。
三奶奶狠狠打了俺一巴掌:早就知道是你个龟孙妮捣的鬼,你三爷爷咋会是那号人?
丑 娃
宋金全
丑娃是平恩县京剧团的丑角演员。他的丑角戏演得出神入化,尤其是那独特的道白,京腔京韵,幽默滑稽,令人捧腹。与现在的朱世慧水平不相上下。
日本鬼子入侵平恩那年,县京剧团散了班子。驻扎在平恩炮楼上的鬼子中队长犬养一郎是个中国通,对京剧很入迷,听说丑娃丑角演的好,就把他叫到炮楼上专门给犬养太君演戏。一来二去,丑娃经不住日本人的威胁利诱就在炮楼上当了汉奸,为人们所不耻。一时间,人们不再喜欢这个昔日的丑娃,暗地里指着他的脊梁骨骂:软蛋丑娃!
一九四五年秋季的一天傍晚,饿了一天肚子的丑娃,心急火燎地赶往炮楼去吃蹭饭。一进据点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一帮日本兵一改往日的狂妄,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样发蔫,怀里抱着枪围坐在一起,脸上带着愁容,有的眼里还噙着泪水。只有犬养少佐还是不减昔日的锐气,腰挎日本军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走进伙房,揭开锅盖看了一眼正在蒸煮的高梁米饭,好像还往锅里放进点什么,拿起勺子搅了几搅就独自一人向炮楼顶端走去。丑娃不知何故,就尾随其后,察看动向。
犬养一郎登上炮楼顶端,趁着落日的余辉举目四望,周围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变了模样:高梁红了,谷子黄了,棉花白了,五彩斑斓。远处的村庄不时传来零落的鞭炮声,锣鼓声,还夹杂着人们的欢呼声。这里的人们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眼望着这迷人的风光,耳听着令人心惊的欢呼,犬养少佐神色宁重,慢慢地一个个解开上衣的钮扣,露出布满浓密黑毛的胸脯,然后抽出军刀,用雪白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刀刃,猛地向上一举。恰在此时,一道黑色的闪电过后,他的军刀哐当一声坠落地上。犬养定睛一看,是他那条精心豢养了多年的军犬黑贝在关键时刻夺下了他的军刀。黑贝吐着猩红的长舌,喘着粗气,跪卧在他的面前,惊恐地望着犬养一郎。
犬养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黑贝脑袋:你真是忠心为主哇!你可以救我一人,却救不了即将灭亡的大日本帝国,又有何用?说着,再次把军刀高高举起。
这个时候,又有一只柔软的手臂按下了他的军刀:“犬养太君,您这是怎么了?您怎能这样剖腹自裁呢?您是谁呀?您是大名鼎鼎的犬养少佐,您不远千里来到中国,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而效力。您的铁蹄踏遍了中国大江南北的山山水水,您这把军刀杀过多少八路?杀过多少无辜的中国人,抢掠过多少中国的财物,糟蹋过多少中国的妇女,您的威风大了去了,怎能因为一时失利就剖腹自裁呢?这不是有辱您日本武士的形象吗?请太君三思……”
听着丑娃一段京腔京韵的道白,犬养一郎破涕为笑:“你也是忠心为主哇。但你和黑贝都不能挽救日本覆灭的命运,就让这忠心为主的黑贝与我一道为大日本帝国尽忠吧!”说着举刀要砍黑贝。
“慢来,慢来。这黑贝是万万杀不得的。您想啊,你从日本来到中国,哪一点能离得了黑贝的帮助?你是一郎,它是一贝,你们狼狈为奸,干尽了坏事。而现在你却要以一郎的身份杀掉一贝,不是有勃常规吗?那样,中国的狼狈为奸一词该作何解释呢?还望太君手下留情。”
“么西,不杀也罢,那就把黑贝留给你作个纪念吧。”
“不、不、不。太君哪里话?这军犬黑贝怎么能留给我养呢?您想想啊,你叫犬养,让我养犬,我不成了您的爷爷了吗?哎哟哟,太君的便宜奴才是万万不敢占的呀。再说了,您要是死了,这只狗不就成了丧家之犬了吗?它若是流浪在大街之上,看见了中国的母狗,还不得像您一样兽性大发吗?它若是强暴了中国的母狗。生下后代,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就让他叫宝贝吧,谁让它是黑贝的后代呢?如果生下第三代,就让它叫安贝吧,意思是说它是在中国安家的宝贝,你看如何呀?”
看着丑娃滑稽的表演,犬养一郎无奈地摇了摇头。丑娃顿觉似有所悟:“哦,太君还是放心不下。请您放心好了,奴才一定善待这条恶狗,谁让它是太君您养的呢?您死之后,我就把我们家的房子扒了,给黑贝盖个大大的狗窝。不,不能叫狗窝,应该叫狗舍。为了让它永远记住它是日本狗,我就用日本人的习惯给这狗窝起个名字——靖国狗舍,您看怎样啊?”
“么西!”犬养少佐终于感觉满意。他抬腿跨上了炮楼的城垛,要再看一眼他垂涎已久的中国大地。正在举目四望,丑娃从背后冲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只听“啊!”的一声,犬养一郎就像死猪一样从楼顶摔了下去。
一见主子摔下炮楼,黑贝一下趴在墙沿上冲着犬养尸体一阵狂吠。然后回过头来,对着丑娃摇头摆尾,还不时舔着丑娃的手心献媚。丑娃一声冷笑:“没用的畜生,没有了主子,你它娘的比老子还软蛋,留你何用?”于是手起刀落,狗头落地,溅出一腔乌血,在灰白色长方形的楼顶上流成一个大大的圆点,活像了日本的膏药旗帜。
丑娃一改往日细碎的台步,大步流星地走下炮楼。进屋一看惊呆了:一群日本兵手里端着高梁米饭,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已气绝身亡。丑娃冲着屋外又是一通大骂:“狗日的犬养一郎 ,临死连一个活口都不肯留下,真他娘的狠毒!”
“老抓爷”佚事(小小说)
宋金全
老抓爷姓甚名谁,在人们的心目中似乎显得不很重要。但只要有人提到“老抓爷”三个字,大伙便会对他肃然起敬。
老抓爷乳名叫“铁锚”,于是便有好事者给他送上一个绰号——“老抓子”。后来,随着老抓爷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逐渐提高,“老抓子”便被“老抓爷”取代了。
老抓爷出身于平恩县一个比较富足的农民家庭,自幼习文练武,是村里武术班上的班主。刀枪剑戟、斧铖钩叉样样精通,尤其善长玩那十多斤重的铁锚流星,指哪抓哪,百发百中,令坏人闻风丧胆。
日本鬼子入侵平恩那年,老抓爷的武术班变成了县抗日大队,老抓爷任队长,专跟日本汉奸作对。平恩炮楼上的鬼子汉奸一听“老抓爷”三个字便如临大敌,胆战心惊。
有一天,炮楼上的山本队长骑着洋马,带一帮鬼子汉奸下乡扫荡,走进青纱帐里,突然一只铁锚流星从天而降,正中大洋马的后腚上,立时就有一块鲜活的马肉与马屁股分离而去,疼得那大洋马咴咴一叫,四蹄腾空,把山本太君摔了个鼻青脸肿。随着他哇啦啦一声怪叫,鬼子们便爬在地上向青纱帐开枪射击。子弹打完了却不见一个人影,这时才明白,来的只有老抓爷一人。
炮楼里的铁杆汉奸琉璃头原是老抓爷在武术班里的比武对手,后来志向不同,各奔西东,成了不共戴天的冤家对头。一天,老抓爷的儿子哭哭啼啼找到老抓爷:“爹,咱家的耕牛被琉璃头牵到炮楼里去了。”老抓爷说:“别哭,明天我让他还你一匹骡子!”
是夜,琉璃头正在家里吃晚饭,老抓爷身背大刀,手握铁锚流星闯了进去。进屋就指着琉璃头的鼻子大骂:“你龟孙琉璃头,牵我家耕牛干啥?快给我送回去!”,琉璃头战战兢兢地说:“那头牛早被楼上的弟兄宰杀吃了。”老抓爷把眼一瞪:“那你还我一匹骡子!”说罢抖一抖手里的流星链子转身而去。第二天,老抓爷的牛棚里果真拴着一匹身材高大的黑色骡子。
过了一段时间,儿子又找到老抓爷说:“俺娘和十几位乡亲被琉璃头抓进炮楼里去了,生死不明。”老抓爷说:“回去吧,我让他立马放人!”
午夜三更时分,琉璃头正搂着小姘妇在炮楼里寻欢,只听“嘭”的一声,窗户棂子散了架,“嗖”一下钻进了全付武装的老抓爷。两个赤身露体的狗男女还没回过神,冰冷的大刀片子已紧紧压住了他们肥硕光滑的屁股蛋子:“别动,该干啥干啥。我只是告诉你,天亮前把我老婆和所有被抓的乡亲放出去,不然,我这大刀和铁锚可不是吃素的。”
天亮后人们发现,炮楼的吊桥平铺着,被抓的乡亲们全逃了出来,看守吊桥的日本兵被倒挂在栓吊桥的木桩上早已气绝身亡。山本太君抓住琉璃头狠扇了一顿耳光。
解放后,老抓爷当了县里的领导,抓工作也是一把好手。村里的乡亲们都愿意听老抓爷讲话。他解释毛主席的语录“抓革命、促生产”讲得风趣幽默:抓革命就要全力以赴,你看那抓“字”,前边一提手,后边一“爪”字,就是要连手带爪一齐抓;促生产要有力度,你看那“促”字,前边站个人,后边跟个足,叫你走,你就走,走得慢了,咔就是一脚。
老抓爷也有被抓的时候,文化革命中,他被打为“走资派”,抓进了牛棚,受尽了欺凌。文革后期才得以平反,离休还乡。
七六年十月,四人帮倒台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了,老抓爷高兴了。他穿戴整齐要到县里参加庆祝大会,走到门口,一阵眩晕,由于过于激动突发脑溢血摔倒在地上,临终还伸出他那两只铁锚似的大手伸向前方:“抓……抓……抓四人帮……”
“老叫驴”上访
宋金全
“老叫驴”生的命硬,就像大山里的石头一样。克死了爹、克死了娘,直到四十多岁还是光棍一条。家里穷的任啥没有,就剩下一副叫驴的嗓子。尽管村里为他办理了低保,但他打小养成了懒馋的习惯,领了钱就买点好东西吃,吃完了继续挨饿。
倒是隔壁住的三猴子日子过的滋润。三间大瓦屋窗明几净,还从外地娶回个漂亮媳妇。三猴子整天缠着那娘们干那事,一干事动静就大,哼哼唧唧地叫唤,撩得老叫驴睡不着觉,就到三猴子的窗根下偷听。
那天晚上,三猴子正在兴头上,忽听窗外有动静,他光着身子蹿了出来。一看是老叫驴,劈头就是几巴掌:“娘个X,还学会偷听窗户根了。吃不起肉还想闻人家的腥咧?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爹娘给你的那付嘴脸!”
老叫驴挨了打骂也不敢吱声,倒是三猴子犯了腻歪,摊上这么个邻居,以后的日子咋过?老叫驴成了三猴子的眼中钉。怎样除掉这颗钉子,成了三猴子的一块心病。
一天,三猴子假惺惺地来到老叫驴的破屋子里:“叫驴,给你找个好活干吧。”
“有好事你会想起俺?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老叫驴不领情。
“你这人咋就不识好歹呢?我是真心为你好,看你在家少吃缺穿,又没个媳妇搂着,干脆上访去吧。”
“上访?告谁?”
“告咱村支书。”
“我跟人家一没有冤,二没有仇,告人家干啥?”
“咋就没冤没仇了?你好好想,他爹,你爹,他爷,你爷,不都是仇人吗?他家害得你家多苦哇?你现在还娶不上媳妇,也是因为这事。”
老叫驴有些心动了。“这可怎么个告法呀?俺从来没走出过大山,连县城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带你去呀!”三猴子来了精神:“我把你送到县城边上,你就去找县政府,到了那里就说要见书记、县长,说咱支书的坏话。你一闹腾,饿了会有人给你送饭,渴了会有人给你送水,冷了还会有人给你送衣服被子。吃穿都不用愁了。等你把咱支书告倒了,我当上了支书,第一件事就是给你盖房子,娶媳妇,也让你能天天抱着媳妇睡,再也不用偷听别人的窗户根了。”
就这样,老叫驴糊里糊涂上了三猴子的三马车。刚到县城边上,三猴子就把他从车上拉了下来,自己像个兔子样跑回去了。老叫驴找了半天,才找到县政府门上。他按照三猴子教的样子,扯开叫驴嗓子高声叫骂:“俺村支书不是东西,霸占了俺家的地,把俺爷爷活活气死了,还开群众大会斗俺爹,给俺爹戴高帽子游街……”喊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大伙都说:“这是个精神病吧。”
老叫驴喊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有人来给他送口水喝;眼瞅着过了吃饭点好一阵子了,也不见有人来给他送口饭吃,他心里想,龟孙三猴子耍我咧。正在这时,一辆小汽车停在了他身旁的树荫下。司机清理车上的杂物,从车窗里扔出好几个塑料瓶子。老叫驴一看那花花绿绿的瓶子,都是些半瓶半瓶的矿泉水,冰红茶和雪碧之类的饮料,赶紧捡了起来,拧开盖子一通畅饮,酸酸甜甜,清清凉凉,甚是舒坦。心里说,龟孙三猴子说对了,还真有人给送水喝,而且都是好水,俺半辈子也没喝过,就连三猴子他爹、他爷恐怕也没喝过,上访这事,不孬。
喝足了饮料,老叫驴又感到肚子里没有草渣了。可饭在哪里?他顺着街道往前走,忽见一家饭店门口蹲着一个大泔水桶。老叫驴一看:好东西。那里边都是肉膘子、猪肠子、鸡屁股、鸭脖子,还有被红油汤子泡泛了的白面馒头。趁四下无人,他赶紧找了个塑料袋装了一袋子,躲到墙旮旯里狼吞虎咽。在家时很少吃肉,这次过足了肉瘾。边吃边想:他娘的三猴子真有本事,说啥有啥,像这样每天可以像过年一样吃肉了,还愁个啥?上访这条路,俺是走对了。
天黑下来了,老叫驴就躺在街心公园的石凳上就寝。城里的电灯真亮,比俺家那个15瓦的灯泡亮多了。别说看东西,就是捉虱子、挤虮子也能看它个一清二楚。这么亮的电灯,全是给俺老叫驴一人安的,还不用交电费。龟孙三猴子享受不到。
一阵凉风把老叫驴从美梦中吹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县城的夜晚再好,也没有自家破被窝里暖和。他漫无边际地到处遛达,来到了一个垃圾箱旁边,那里正好有一堆别人扔掉的旧衣物。老叫驴掂出一件西装,干干净净的,连个窟窿补丁都没有。城里人真能糟蹋东西。这么好的衣服说扔就扔了。你不穿,我穿。他又捡出一条女人的裤子,虽然腰浅,连肚脐眼都护不住,但毕竟是条长裤,比他那磨出好几个洞的大裤衩子强多了。穿上这身衣服,老叫驴俨然成了城里人。从此,他每天到政府门前打个照面,喊上几声就捡破烂去了。人们再看他那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打扮,更相信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了。
“县长接访日”那天,老叫驴也随着众多上访者进入接待室,情绪激昂地向县长控告村支书的恶行,说得县长勃然大怒:“现在是法治社会,竟然还有这样无法无天的农村支书,查!”只见信访办主任趴在县长耳边低语了几声,县长脸上马上由阴转睛:“老同志,你们村支书为啥这样对待你呀?”老叫驴回答:“他说俺家是地主、富农,剥削过穷人;还说俺爹是反攻倒算,梦想复辟资本主义……”县长微微一笑:“好,你的事我们一定查清,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说罢合起笔记本走了。
第二天,信访办主任找到老叫驴。“别鸡巴上访了,给你找个活干吧。有一家建筑工地需要个看大门的,管吃管住,每月还给一千块钱。”有这等好事,老叫驴满口答应了。从此,他真正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有吃有喝有房住,还能照月领工资,早把上访的事扔在了脑后。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老叫驴在建筑工地还真挣了几万元钱。一有钱就想那事。有一个半疯半傻的单身女人经常到建筑工地偷捡些水泥袋子,让老叫驴三哄两吓弄到了被窝里。有了媳妇,就想起了三猴子:龟孙三猴子,俺也有媳妇了,我要带着媳妇衣锦还乡,在俺那破房子里过一夜,动静要比你的还大,你三猴子若偷听,俺也打你几个耳光。
主意一定,老叫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把傻媳妇打扮一番,租了辆三马车回到了大山里。一进村,傻眼了:他家的破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洋楼。邻居告诉他,你走后不久,三猴子就当了村支书。他说找了你三年,花了不少钱也没有找到你,就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宣布你已失踪。你的地,他种了;你的庄基,他占了;你的低保和各类补贴,他领了。
老叫驴一听,肺都气炸了:狗日的三猴子,你糊弄我外出上访,安得就是这个心?我立马回县城继续上访,告不倒你三猴子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