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春:小说、散文类作者,作协会员。文章常见于:沈阳二级杂志《招生考试通讯》;上海市《浦东时报》、《高桥报》、《东方城乡报》等国内多家知名刊物;商业文案;现任国内某营销策划公司文案总监。悬疑小说代表作:《梅花烙》、《幽冥花之远》、《六月雪》等; 散文代表作:《唢呐的吹奏者》、《春暖》、《井冈山的微笑》荣获上海市浦东《高桥报》2014全年来稿评比一等奖。
散文
山河随想
同行一段路,同过一座桥,你看你的风景,我做我的梦。
井冈山之行,我曾多次脱离主体,同行者皆以为我叛逆罢!不然呢?一个人独行有何乐趣……?
然也!独行不过是想与这山中的英烈,做一次深入的灵魂探访。生不逢时啊,若生在战争年月,我想必也是少年英烈,今日算是故地重游了。
前世的事,已记不清了。但一目击山体的黄泥,还是忍不住用手去触摸它泛潮的躯体,如此的冰凉柔软,怕是尸体与泥流相溶了罢,若非灵魂凝聚坚定,怕此山也不复存在,早被明晃晃的大刀夺了去。
俗套的纪念,总是流于世俗的经典。在阳光穿透的间隙里,老树根终于拥抱了黄叶,在老树根与黄叶的亲昵中,我的灵魂瞬间感受到了孤独,我是见不得这样的交织的,在深深的渴望中,历经生死的离别。
我用影像,留下了这经典的一幕。有人说,这像是一副油画,明暗相接,平凹相间,多一分是媚,少一分是俗,整个画面都恰到好处。我怎么可能告诉他,这画的精妙之处,不在于静止的艺术,而在于呼之欲出的灵魂,关于我的,关于他的……
安息罢,我的烈士!
我一路忧伤着攀行,甚至未顾忌身旁的风景,和来回的行人,我尽量轻地走过,和来自地底下的灵魂低语交谈。我已忘记行过几层阶梯,踏碎过多少碎叶。我便是这么健忘无情,但我记得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我的眼中晕染开来的光晕,和微风下,轻挪慢摇的黄叶。是的,黄叶,一树还未开花,便迫不及待老去的生命。
许是走到了高处,已无法洞察外界的消息。这里没有远方,最远的距离,是眼波和光晕的流转;最近的距离,是鞋面与落叶的擦肩。但这里有触手可及的蓝天,热血铸就的山体。
就是这样的爱。无肉体的交欢,只灵魂的拥抱。看似遗憾,却莫名幸福。
行至半山腰的亭间,行人便多了些许。有导游指着朗庭的题书,解说其由来。我是听不得这样粗鄙的行文解析的,平至书法、深至灵魂,无一涉及;又有行人时时的触摸碑刻,感受其底蕴。我也是见不得如此轻浮的走马观花的,不谙字意,不问由来,开口即损也!
江西名山甚多,井冈山怕只是其中之一。我也不是贪心之人,能于一日之际,立于井冈山之顶,赏这山外的全貌,便已知足。临近山顶,湛蓝的天空连一只飞鸟都不曾有过,我想,这才应是我心灵的归宿,井冈山的精魂。
是的,若说透彻,便只有这头顶的蓝天。我是不敢去细究山顶的细枝末节的,一惊之下,怕是鸟飞兽走,乱了章法,坏了和谐。瞧罢,我也只是俗流之中一流尔尔,不想看者则不予看,不想听者则不予听,若定要追讨,怕是几箩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如人活着,废话居多。
原本是想,再缓行至下,接至亲人召唤,便飞快奔回。是的,此刻任何的风景,也不及一声亲切焦虑的召唤。我跳跃式的奔走,也全然不顾长梯的陡峭,适才的温柔感伤、灵魂深处的悸动,已全然化作归心似箭。
长腿落在地面,山下又是繁华声起,繁华声落。再回头一望井冈山,已无暇神秘,只一许山锥,静立安然。青山不老,感激黄土与尸体的厚养罢。转过脸来,迎上一双焦急的眼睛,一句责备的话语,心中竟温暖甜蜜。
挹翠湖一夜
今夜,若以夜色为题,想必定有醉意。若非酒深,便是情切罢……
浊酒并非良物,却总被晓以明理。是也,几何人能逃过酒精的撩拨,疯也好,痴也罢,不过一场梦矣!
倘若未醉,是万不能夜游挹翠湖的。此湖虽美,却甚是陌生,何况湖水无情,是绝不会怜我青春,惜我生命的。然而,且也不能作罢,今夜即便是酒卧花丛,更深露重,也要深醉一番的。
走出宾馆大门,便直奔湖岸。是的,我称其为岸,如此让我感觉安全。来时酒家叮咛于我:姑娘雅兴,夜游挹翠湖,自是少不了井冈山的红米酒,然且不可傍栏而行,往行人多者方向去罢……!
陌生人的叮嘱,总是令人温暖。扪心自问,我亦并非善类,总有私利熏心之时。然他人于我,且只关乎安危与生死,如此大善,令人生悲。
沿岸而行,时不时的浅酌小酒,今夜定是要醉的,否则便对不住井冈山,这般的深情厚谊。时值初秋,挹翠湖的岸边,黄叶四起。是的,黄枫排岸而生,其价值无非是点缀其景,自我生命的流失,已全然交于挹翠湖的深流浅夕。
我并不欣赏它的奉献,反之,却恨其卑微。一种生命生来便无自我,是何其悲哀。然而,像我这般自我,却也不好。毕竟生于世俗,若执意独断专行,怕也是招架不住凡夫俗子们的唾沫星子。
绕过莲花亭,背向黄枫而行。远离它是必然的,我虽喜它流经岁月,却不善悲喜的态度,但这毕竟太过冷漠和悲情了。是罢,与我相似太多,也只能内心相互怜惜,表面却远离排斥呵。
挹翠湖并不吸引我,但白日映照下的翠柏浅影,却能令我心平静。于是,我是定要走一回翠柏路的,沉静也好,冷笑也罢,我便是这般无畏而来。是以挑衅你的性情为乐?不也,我这般性情的女子,怎会如此浅薄,而不知轻重呢?瞧我为你做的,分明是万恶的挑逗,及无知的嘲弄呢……
我便是这般的叛逆,即便我内心对你充满感激。是也,若不是你宽容我的骄纵,我何以敢深夜寄于湖岸?何以敢借酒遥望这漫天的薄雾?挹翠湖的静呀,定是你的威仪与宽容,让身旁的溪流如此清脆悦耳。
我是边走边回头望的,倒不怕有人寻我,只怕找不到来时路。是罢,若我在这陌生的城市走丢,谁会不远千里寻我?
酒已在脑中发酵,兴之所至,便想轻歌一曲。却竟然记不起一首歌来,便也只能随意哼哼唧唧,大意是快乐的罢,否则便是悲伤,但我不愿做如此世俗的事儿,连哼歌也是。我的自我,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时行时停,身后夜色渐浓,我知无人唤我回家,便继续朝前走罢。绕过翠柏路,上了湖心的小拱桥,酒意正浓,诗意也甚,便想吟诗一首,怎奈胸无点墨,便也只能扶栏而坐,观起明月的形态来。
明月呀明月,此时,这世界便只剩下你,拥抱着我了。若我深醉不知归路,你是否也会拂袖离去,任我自生自灭?定是这样,世界万物都是多情,而又薄情的。所谓痴情,不过是江山依旧在,春色已无边也!
凉啊!我所指是这石头,靠的久了,怕是心也跟着冰冷起来。若心如磐石,定是无缘与这挹翠湖的明月,畅怀一叙的。若心如石棉,又怎堪千般缠绕?从未想过,人生居然可以如此凌乱。
了了,了了!
本想继续深入丛林,但低头一看,两手空落;回头一望,暗夜无边。我虽女子,却是见不得垂怜的。若非我的意中人,纵有千般好,万般宠,亦是无法靠近的。我便是宁可孤独一世,也无法忍受一时的主儿。
不想归去,想来夜并不深,湖心歌声仍然嘹亮。而此时,我却全然听不进去,全世界都在喧哗,唯我心静奢沉沦。但依然要归去的,有人发现丢了我时,怕也会万箭穿心的疼。
我是万不能让此事发生的,但我眷恋这挹翠湖的月色,还有许多话未与其叙谈。于是,时行时停,偶想坐下,又怕酒醉喂了湖中的游鱼。是罢,人性至善时,至恶也往往掺杂其中。何况是不知世态炎凉的鱼类,只关乎温饱,便可恶劣至食其人肉来。
但还是坐下了,索性躺下罢。仰望明月与薄雾,也不知是眼中的朦胧,还是月色的昏暗,总之那景象是极美的,我便对着它手舞足蹈的说起话来。说了什么,我已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不敢多作停留,我得尽快回去,回到他身边,让他看到我的存在,且好安心睡去。
匆匆走矣!挹翠湖岸黄叶漠然,然我知其心中触动。最好的安慰,是不予言说罢。街边的霓虹灯暗下来,挹翠湖外的远山,其轮廓更加清晰了。回想起回程时,那朦胧未尽的千山月,心竟生生的痛。
哎!月非月,梦非梦,挹翠湖一夜,怕是无法与天地同眠了,未尽的遗憾,却绝不在月色的纠缠,而是无法拥你入眠……
千山月
一直以为,蜀道乃道中之极品,蜀山乃山中之精髓,到了江西,才知甚叫做山外有山!
十月,江西的夜色是极深的。若非亲临,绝难想见除蜀中外,竟还有如此山景。世人皆以为我赞其千山否?不也,无明月之千山,就好比无渔火之千江,少了神韵精魂。
晚约八时左右,车体滑行在西山道上,车厢内几余人状态皆异,唯车载舒缓之音乐,共享世事万象。所谓万象,各人心中自有本帐,妄测也是不妥。靠近窗口,且随流动的音律,赏这异乡的千山明月罢!
山于我,并不稀奇。但我何时这般的眷恋过,便是稀奇了。山里的夜,实乃人间仙境,既无城市的灯火万象,又无乡间的炊烟袅袅。虽日里已领略过这千山的柔绵,却绝不似此刻神秘庄严。
要说这月,不似眉眼的弯,也绝不似车轱辘的圆。倒是觉得,极像调皮的孩子,被揉捏变形的脸蛋,是在做鬼脸逗我一笑乎?我确不是个逗趣的人,故灵魂始终孤独着的,日里我装模作样,跟街头的飞沙为伍;唯有夜静,才敢以真善示于明月。
明月装饰着我的梦,也装饰着江西的万里千山。向来,我就耻于老套的修饰,遂想咏月,竟只记得“床前明月光”、“明月夜,短松冈”、“二十四桥明月夜”来,古人的智慧不可谓不精,古人之思想的灵睿,却绝非不可及。聪明如世人,精善于借鉴,故平庸者居多。
而我,也绝非实质意义上的文人,更不愿成日里,像老夫子般之乎者也、摇头晃脑,不知者,定会以为我长袍马褂一袭、山羊胡子一撮、厚框眼镜一副罢。如此便是本末倒置了,我实乃令老夫子头疼,鞭子不知抽断多少根的浑噩学生。
瞧罢,这千山月虽不及日辉通明,却能令我的思绪,也跟之一泻千里。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今晚这月,怕是要与我一眼万年了。
或是山间气温善变缘故罢,千山也瞬间起了变化。适才还是一副黑白画,此刻随着雾起,已俨然一副流动的水墨画了。但适才山顶索长无序的线条,层障迭起的山峦,已深烙眼底。有多事者定要问,为何不是烙在心底?眼波如此之浅,难怪你迄今一事无成了。
我便是如此,别人用心时,我用眼;别人用眼时,我用心。大家都用心眼时,我便用屁股蹲儿看世界。要么像妓女一样风骚,要么像处子一样纯真。然而,两者皆与我差之千里,这浑噩的世界里,我已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何以修炼至此?佛不渡我我自成魔也。
千山月过兮,万里鸟飞尽。眼中峦嶂瞬移,才恍然记起,静若万里千山,竟无飞鸟走兽,只听车轮滑过时,柏油路高低起伏的呻吟声,时犹在耳。我便是无力思及其他了,有颗忧伤的种子开始疯长,飞鸟走兽以这千山为家,日栖夜息。而我,这暗夜里的精灵,却饱受无根的折磨。若无以为家,我便宁做这千里路,一路车行驶过,碾碎的尸肉、喷薄的血浆,染红这万里千山的杜鹃。
不由得想起了蜀中的月色,心中又是一沉。千里孤坟,此刻,不是饱尝雨露,便是沐浴月辉罢。于是,便想填词一首,为这千山月明,为这心中同辉。可思来,却又锥心刺骨的疼痛,我的痛苦,不是多么爱你,而是触摸到了你圣洁的灵魂。
千山、明月,该嘲笑我不是来赞赏它,而是来表述衷肠的罢。是也,有明月的千山,才可谓之神韵;有渔火的千江,才可谓之精魂;若我没有你,也便是没有了魂儿了……
随行至目的地,车厢内的音乐戛然而止,千山月似乎也不见了踪迹。从城市的边角望过去,那流畅的线条还在,柔情蜜意的山月依然。而啼啼哭哭的城市,却不够热烈……,不说也罢,我是不会为这样的虚浮,动半分情愫的。而动我心魄、慧我心智的,也并非这千山明月,而是与你眼神交汇时,眼中流转的神采……
今夕何夕
临近十月,高桥镇已不再热辣。
空档期内,便可漫无目的的穿梭于镇上的每一条街道。九月里的一切,都是极不安分的,到处都是跳跃的火种,像天空的太阳、像街上劣质的广告,更像是 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隐藏的欲望。
这是嘲笑。嘲笑一些正经的标榜,不敢见光,却在灵魂里熊熊燃烧的邪念。我永远不会标榜高桥镇,它与我一样,有太多质地的共鸣。当你看惯了镇子上,横穿纵越的河道,是否还会在乎低眉顺流的柳青?当你看惯了荷兰新城的异域浪漫,是否还会记起那些年,污水藤蔓下泛白的尸体?
经历,是灵魂最好的洗涤罢,无需任何标榜。这里的风雨,都带有百年兴衰的荣辱感,每一次狂风蝶雨,都令人为之振奋。是肉体的骚动?还是骨子里的不安份?为什么每一次风雨,都好似有一头野兽,在撕裂我的身体?
我对高桥镇是很不满的,可却又离不开这儿。也许,我还深深的爱着它,所以对它要求的太过严苛和完美。我时常走过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走一次,心都沉淀一回,灵魂似乎也跟着跌宕。尤其是九月,这样温火慢行的岁月,是最该与高桥镇的每一条街,来一次彻底交谈的。
如果你就此当我是疯子,我也不置可否。你压根儿不懂高桥镇,更不懂它的每一条街道,是如何形成的。它的如今,与我是一样式的,外表光鲜,实质腐朽。在它面前,我可以不做任何掩饰,我可以披头散发的,走在硕长却人迹稀少的街道,就与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对视,那是因为,它懂我,它看到了我所有的命运交错。
本意是要赞美这九月的秋色,却又愤愤的厉色挖苦了高桥镇。是罢,你讽刺我十年的光阴,我只想骂你一次狗血喷头。若说是讨伐,就尤为严重了。我们毕竟风雨同舟数十年,爱还是有的,只是被太多的琐碎与拼凑,乱了原本的格局。所以,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
再也回不到过去,就是这冷峻时光里,最幸福的事了。临近十月,高桥镇不再热辣,我也归于宁静与平和。这平和,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修身养性,而是激愤中的慨然决绝罢!
没有失望!
我对这座镇子的眷恋,旁人是无从知晓的。时常,我也会心猿意马,幻想去到别的城市的样子,但我却未真正的离开。若我离去,定是见不到镇子上的熟悉的小阁楼了,也见不到大同路外历经变迁的河道,还有一坪坪肆意抖擞的鲜草了。离开这,我要舍弃的太多,包括我的童年,我所有为之失落欢呼的过去……
一定是这样的,我爱这儿,侵入骨髓的深爱。我住在这坐镇子的中心,只一间小小的屋子,却给予我蓝天、白云、秋风,还有甜蜜的桂花。我坐在屋子里书写,思绪在蓝天上,在白云上,在秋风里,糅合着浓浓的桂花馨香。我透过窗户,直接与蓝天相视,眼中是望不到边的开阔。由此,我的心也开始活泛起来,我的情怀也如流云轻飞高展。
我爱这儿的蓝天,也爱这座小阁楼。从这儿,放飞我的梦想,一定会像天边那朵白云一样,飞到我心到达的地方。在这闲暇,我便脱下绣花鞋,蓬着头,光着脚丫下楼去。
九月尾的阳光很温暖,像干净的蓝天,让人心净透彻。我庆幸我没有翅膀,否则便无法感受阳光下地面的温度。我走在镇子上的每一条街道,最后都会在大同路外的河道旁驻足。
我在这享受九月尾微暖的阳光,轻柔的秋风,和河道边刚刚冒尖儿的小草起舞,听水流淙淙,听时光匆匆,一切仿似不经意,又真实的感动我。是罢,我若离开这镇子,便是撕扯了血肉,尽管它浮华下藏着腐朽,高贵下垫着堕落,甚至被淙淙河水掩去太多的不堪与罪恶。我允许我责它骂它,却是不许外人辱它半句的……
临近十月,高桥镇已不再热辣。九月尾的桂花添香,镇子又委婉舒达起来,行走在这镇子上的每一条街道,像一粒沙一样自由惬意。我可以闭着眼,向左、向右,去随意流浪,却一直在它的怀中。
花儿
我来到这个世界,听的最多的,是世俗的流言。唯一能穿透心灵的声音,除了布达拉宫的钟声,便是青海的情歌。
青海的情歌,就叫作“花儿”。这里的花儿,不是艳过流霞的物语,也非笑过春风的草黄,那是一种表达爱情的民间野调,情人间寄托相思的鸿雁传情。
在河湟谷地绿草放茵的六月,花儿激荡着流经山谷的湟水,唱开了青海的山谷,融化了青藏高原的雪峰。若要问,六月如火的季节,有多少情事可以吟唱?便来这荡气回肠的青海,去那远离民宅的山谷子里,听一听情人们诉不尽的思念,是如何的浸入心骨的。
山谷子的神秘,令花儿又多了几份悠扬。来到这儿的人,自不会问花儿唱给谁听。是罢,若非唱给情人,便是唱予万物生的山谷。想必是,心思不与外人道,恐流言与嘲笑吧。
昔日羞于启齿的花儿,现下已是岁月陶冶下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早先,花儿是回族民歌,后广泛流行于青海、甘肃、宁夏、新疆、西藏等西部地区。经过流传,各个民族又细分了派别,以谓各不相同,又大同小异。在演唱形式上,以高亢、悠长见著。慢调和快调的调换自如,使其又多了一份简易和随性,像西北人特有的豪情生性,有一种侵入骨髓的深情在里面。
大江南北,各地方民歌自是不少,经典也不乏其数。而像青海花儿这般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奔放劲儿,还是把我这流浪人的魂儿勾了去了。行走过无数地方,听过无数的情歌,好似就青海的这首花儿,是为我而唱。
花儿的穿透力,应该是缠绵悠长的,否则便不愧称为“大西北之魂”。我的朋友戏言说:诗经与花儿有一致可攀谈处,不过是一则重格律,一则则更随性,故而,诗经宜课堂上背诵,花儿则宜在山谷中回唱。
确实如此,每首花儿,都是以美的万物来喻人的,与我写文章一样,总要先做个铺垫,才会写出真正想表达的内容。所以这深情,也便多了几分婉转回肠。
然而,花儿也绝不是爱情的专属。在政治动乱时期,人们借花儿,表达着自己的悲苦,和对时局动荡的担忧,与郑愁予的那首《错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最早,则是在寂寞的牧羊人中传唱。演变至今,花儿也派生出诸多变体,偶尔也采用信天游,或一般民谣体传唱。而在时间的流转中,花儿滋生出的派系,早被视为文化界的一大幸事。与艺术的流变一样,愈加具有民族气息,和时代的影子。
错过了初夏,错过了花儿会,幸好,没错过花儿。在流火的十月里,我带着布达拉宫的钟声,来到了灵气逼人的青海。河湟山谷里已是草黄一片,在行至青海一不知名山谷时,一位姑娘引吭的花儿,正赶上与我接风送别。虽不懂语义,那传达的深情,却直击心房。我自是知道,不是唱与我听的,但我也想做一回自作多情。
我终是过客,不该去惹这伤心事儿。也无从知晓,莺飞草长的河湟六月,花儿的盛况究竟如何。在我最初的印象中,大西北应是放牧人的天堂,一根鞭子、一群绵羊,一片草原任其歌唱;或就是雄鹰的沙场,一袭流霞,几双翅膀,大漠黄沙任其飞翔。谁又知,这片我神往多年的土地,竟流传着如此深情的情歌,在某个秋天,温暖了我这流浪人的心房。
夕阳西下
轻轻地,云卷了又舒,城市就如一张豁然的画卷。
傍晚,秋风一扫,就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把将夕阳的余晖收入城市的囊中。天空空荡荡的,徒留几只飞鸟,从我的头顶飞过。几个盘旋,又落入对面茂盛的林子里。
信步入了清溪园,夜幕即将来时,这里的一切都安静祥和了起来。百米外的瀑布,似天边的梭梭流苏,缓缓地流出声响。那似音非音的符号,悄悄地就震动了我的心弦。我打两只麋鹿的身旁走过,只略为瞧了一眼那些开在足边的花儿,几许艳丽,如浮生之梦,好生美丽,又好生落寞。赏花人已故,世俗的人只经过它,肤浅地赞它美丽。我自知不懂赏它,便快步离它远去。
好花易谢。任你用尽华词,许尽华梦,赞它以短暂花期,它不会动容。花开花谢,美过一刹那,最动听的,却是那声幽幽地叹息。
园中渐静,人声渐消。偶有几对情人手挽手走过,向幽静的小径深处去,浅绿深红之下,总会留下一些余韵。陌生人的幸福总是很简单,一个牵手便让人心生羡慕。我不仅笑自己,何来的闲暇,竟观起路人的形态。
清溪园已提早入了深秋,前几日还清香四溢的桂花树,如今满树的残枝已闻不见昔日的甜馨,一地的残香,昭示着我已来迟。此情此景,我的心像是被断了一根弦,那首畅想甜蜜的曲儿戛然而止。
小径是条条错综复杂,纠错扭曲的石子路。我拾步,竟是用心丈量着它的长度。一声鸟惊,抬头寻去,不见鸟踪,却意外的瞥见前方的清溪湖,如一个静美的女子,绿裙婆娑,任秋风激起一阵阵波纹,骨碌碌滚入我眼中。我爱坐在湖边的木栏杆上,将腿伸进湖中,迎着对面茂密的树林,听它的动静。湖的四周都是杨柳,那柳叶儿硕长硕长的,一面垂进湖中,一面扫着路边的尘灰。寻一颗较大的杨柳,坐在它身边的木栏杆上,那柳叶儿就垂在我足边,与我亲昵。我静静地看它,发现连常绿的柳条儿,都有了秋的萧索。仔细看才知,有些卷的厉害的,细长的叶子上居然有了虫眼儿……
天色昏暗,清溪园的一切似平又乱。鸟儿惊叫,飞起又落下,不知是黑夜来临前的惊慌,还是白昼将走前的凝眉送别。我用眼中满满的情愫,分送给秋天的天空,渴望得到一颗星星。我倚在老树的背上,仰望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中,一轮朦胧的半月亮,仅出现了一秒,便隐入了厚积的云层。我害怕,这是一种梦幻的错觉……
我用深情的目光俯视湖底,悠悠之水,安而不静。和风送秋,满湖的暗潮汹涌。我奢望从这个角度,欣赏自己的倒影。而浓墨厚彩的湖水,只让我依稀分辨出自己的轮廓。那轮廓多像我的人生,模糊的差点连自己都认不清……
虫鸣声起,就来自对面的林中,鸟儿上冲下俯,好不快活。那一重重树影,在夜的掩护下,变得神秘而厚重,我遥遥望去,林子的上空如一块大而空旷的草坪,长长的连成一片。我扭动了一下身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暮然间,便心生错觉,好似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在黄昏后醒来,分不清白昼还是黑夜。
那一刻,竟有些孤独。像一片梦境中醒来,心空落落的,感到孤单。此时,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肩膀原来是如此瘦弱,丝毫经不得风雨,连黑暗都承受不起。
我入了清溪园的梦,在清溪园的梦中,惊起一滩欧鹭。园丁不曾赶我,好似我并不存在。我静静地往回走,小径的静美,在此时凸显而出。我打两只麋鹿的身旁走过,那开在足边的花儿,始终宠辱不惊,不曾因我的来而欢呼,亦不会为我的离去而伤悲。而我,却开始忧伤。
山涧水声,瀑布流溪,惊鸟善虫,残花秋路。最后一点足迹远去,清溪园便随之沉沦。清溪园外,灯火阑珊,城市又是另一片风景……
桂花香
秋水晚风时,我打花山路走过,杨柳小桥处,夕阳穿过树梢,落在我泛黄的发梢上,我用手背轻轻一捋发梢,那金黄便温柔下滑,落了一地……
沉浸在夕阳的余晖里,脚下的小路变得细长而蜿蜒,我肆意的走着,注视着旁人眼中的那片秋色。不经意间一嗅,竟惊诧的嗅到一缕桂花的暗香。我放眼四顾,在杨柳小桥的下面,淳淳秋水正趟过长满青苔的石阶,一颗模样不起眼的桂花树,静在小桥的不远处安享秋日。
桂花不美,那暗香却令人心中一醉。只不经意一嗅,便满心的欢喜。我不仅笑我自己,仅仅一缕香,便如初遇情人时,心生甜蜜和惊喜。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想必恋这桂花香,我已不是第一人。如此便想问:曾是谁酝酿了桂花酒,醉在其中不知醒?何人酿制桂花蜜,留香千里无踪迹?越过小桥,追着这缕香去了。任秋水从脚下往西流去,任夕阳漫过小桥栏杆,落入城市背后的深山,我只追这桂花的香……
南方有佳人,如缕暗桂香。恰比那桂花树,秋装魅影,清影婆娑。或沉思,或感怀,或心碎的离开!索性,提裙席地而坐罢……!
杨柳相陪,秋水相偎,西下的夕阳余晖里,沉静而透着萧索的华美。这美到极致的杨柳风轻,这如梵音轻响的小桥流水,纵然美的让人心惊,又怎比的过那缕暗桂香来的销魂蚀骨?
此时,如此深切的渴望晚风更甚一些,脚下溪流更快一些,让这一簇簇还未完全透开的桂花包,赶紧盛开。带给浮躁的世间,一抹甜蜜的恩宠……
风轻送,香更浓,不仅惊叹,世人怎经得如此忙碌?连续数天,桂花开满树,香飘四溢,却无人来嗅。几夜秋风一过,想必,这桂花便会铺满一地,随婆娑的秋风,滚入暗潮汹涌的湖中,安享它的逝水年华,散尽最后一缕暗香。我这赏花人,徒有赏花意,却只见空枝了罢。
我便径自漫想,佳人当如桂,外如长青不贪春,内似桂花乱香魂。带给人们美与爱情。好罢,独坐已久,夕阳已完全沉沦,自是不见了余晖。而远处,依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独处一隅的安静恬适,也即将被黑暗带来的阴霾所震慑。
秋意渐浓,寒意来袭,凭栏而坐显然已不合适。便想要起身离开,待我再看那桂花树,月光之下,一树的繁星点点,一树的桂花点点,兀然醒悟,这桂树看似平凡无奇,却又深深惹人眷恋,是因这桂树便像人们眼中的幸福,看不见摸不着,只渴望那种甜甜地味道。
中秋已过,桂香反浓。然,桂香最浓时,亦几近消亡了。想留得桂树长青尚可,欲留得桂香长存却不能。我便想,酿一心的桂花蜜吧,如此,我便能畅想甜蜜至明年桂花开时……
天空之城
阴郁的天空,笼罩了整个城市。没有云朵,没有阳光,只有忧伤的风游荡着,而城市依旧喧嚣,除了公园里俊朗挺拔的白玉兰树。
当我肆意走过公园狭长的小径,潮湿的泥土还颤栗着,承受着天空的厚重与压迫。绿的没有尽头的植物,却走不进我的眼中。我眼中仅有的一席之地,都被它白皙、纯洁而高雅的身姿所占据,却无所谓迷恋。
我并不喜欢白玉兰。花朵很大,且高高挂起,乍看之下像一梭梭风流的铃铛,暗示着人们的欲望。赤裸裸毫不掩饰。就这样静静的看了它两分钟,像是在看一个男人,一个灵魂。
并不是所有看上去干净、纯净的事物都有着天使般美好的灵魂的。我从未将一个男人比作花,因为我始终没有最钟情的一朵。
天空压的很低,像我的帽檐遮盖了我的眼睛样遮盖了整个城市的额头。城市的繁华在这阴郁而浮躁的空气中凸显出来,唯有在这静宜的园中,才能暂时脱离外界的纷扰。三月的花开的少,桃飘李飞的日子似乎还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我一直惦念的桃花,终是在我念念不忘的日子,沉睡的像被诅咒的王子。
我想念桃花。桃花盛开的日子,柳枝也变得格外得长。我想念桃花。那粉嫩的花瓣,在蝴蝶愤怒的追赶下,飘满了整个天空。我想念桃花,是因为一个桃花般的男人。
这个桃花般的男人,只存在于我的幻想里,而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有像桃花般明媚的风姿,纯净而羞涩的笑容,他见证了一切相聚与离别,生老与病死,却依旧淡然若水。他看似无情,又有情。他冷观世态变迁与冷暖,却在风中流着凌乱的眼泪,伤了无数女子的心。
独自坐在公园一隅,看似寂寞。听脚步声从不远处走过,那些鸟儿飞拢来,似乎就停在那些脚步上,如我一样,走在别人走过的路上,妄想了解别人走过的心情。而我走着,走着,却忘记了自己的心情。
我像一只飞翔的鸟,那些开的艳丽的花朵不懂我的忧伤;那些高挺的华楼肤浅的像井底之蛙,它们不懂得我的骄傲;我飞过城市高耸的楼,还有那些人工培植的绿树红花,却依旧闻不见我想念的那种味道。
城市很繁华,却无法给我感动。
城市没有桃花。桃花是粉红的,带着羞涩的笑容,偶尔露出白色的花梗,忸怩时像个精灵;癫狂时像个魔鬼;沉淀时却是个冷漠的神。而我,被这样的它所倾倒,以至于疯狂的迷恋。
说不清从何时喜欢上它的,也许就是从离开油菜花的那一天开始;也或许我喜欢的并非桃花,而是幻想。幻想着一个男子,青衫飘逸,伫立于桃花境地,弄铮弹琴。就如那个曾伫立于油菜地里吹笛的男人一样,让我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懵懂的倾听他的笛声,还有他表达的淋漓尽致的爱恨。
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这个男人,会是我的一生。曾无比渴望走出油菜地的人,而今想起那笛声,那背影,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我的父亲回到了大地的怀抱,而天空却并未赐给我桃花般的男子,陪我一生。
我想起来,便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在父亲离开的时候,我的世界就瓦解了,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鸟,卑微的躲在城市的阴影下,静悄悄的朝着大地的怀抱,想念。
偶尔,会仰望天空。渴望空中飞来一朵桃花,安静的落于我的手心。就像我现在坐在这公园的木椅上,而天空却被繁树只手遮天了,只在繁树的疏密下透露出淡淡的白色。那白色是灰暗的,参杂着天空阴郁的心情。仿佛时刻都会哭出来一样,让整个城市沉浸在它忧郁、悲伤的眼眸里。
我低垂或是仰望都无济于事。大地的怀抱是博大的,安息了父亲的灵魂;天空的心是淡然的,水化了我的一生。所有的美好都失去了意义,我只知道,我的眼泪是咸的。
我站起身子,腿部麻木起来,使我迈不开脚步。但我还是固执的离开,没有人理解我的执拗,我只是来等我的桃花的,白玉兰也好,绿树红花也好,都不过是我路过的一道风景。即使,我曾为那君子般的玉兰花驻足,但它并未在我的心里留下丝毫回忆。
当腿部的麻木感消失,我选择风一般的速度离去。我走在城市浮躁的路上,偶尔闻见氤氲的气息,暮然回首发现,它并不是我的桃花。
油菜花之曲
和风絮语,一夜浮华,这遍野的油菜花便如蹁跹的女子舞着黄色的罗纱裙,轻盈浅笑。行路的男子便忍不住驻足,摇着折扇,或眯起双眼,嘴巴轻轻的合上,痴迷于这美色,竟失魂落魄的为她倾倒。
我不言不语,只静静的从他们身边走过,脚步声碎的像土壤一样,整齐的在我脚下延伸,又被我踩的支离破碎。我望着这十年不变的油菜花,似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空灵起来。仰,有狂放的天空;俯,有博大的土地;中间,有我和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为油菜花而生的男子,他的生与死都与油菜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生于油菜花播撒的二月,又死于油菜花收割的六月。他倾尽一生,只为了谱写一首完整的油菜花之曲。
他是风一般的男子。每到四月,油菜花花开正浓的时节,漫山遍野的绚烂。父亲无论身在何方,都会赶回老家,拉着我的手,一遍遍的穿行在摇曳生姿的油菜地里。那时候,我并不懂得父亲的心思,只是喜欢被父亲拉着时,手心传来的温暖。
父亲出生在60年代初期,在那个贫瘠的山坳里,最繁荣的景象,便是油菜花开的时节。黄灿灿的,从山的脚下直通向天的尽头。父亲告诉我,这是一条通往希望的路,它远至天边,又近在眼前。
父亲不高,却有着英俊的面容,曾是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倾慕的对象。直到我五六岁的时候,和父亲走在油菜地里,还能听见姑娘们的窃窃私语。她们先是谈论着我,然后又将话题拉回到父亲身上。父亲也不言语,只是拉着我抿嘴边笑边走。姑娘们便在身后大声的笑起来,最后落下一声低落的叹息。
随着改革开放,打工的热潮席卷了那个静谧的山村。父亲孤身前往过很多大城市,在信息贫乏的年代,只靠书信来维持与家的联系。每次收到父亲的信便如获至宝,在母亲念过后,我总是偷偷的拿到油菜地,找一个没有人经过的角落,静静的品味每一个字,和那些字里行间的温度,静静的将手掌放在上面,好像还能感受到父亲握笔时的温度。潮湿而温热……
父亲总是写一些煽情的小诗,述说着对油菜花的思念。我觉得那是只有母亲才能读懂的情书,因为每次念完父亲的信,母亲总是眼泪汪汪。我思念父亲,便总盼望着油菜花开,等到漫山遍野的时候,父亲就会从天涯的那头,踏着油菜花的嫩黄,满面笑容的回来。
有一年,父亲并未按时归来。油菜花都差不多谢了,几朵晚生的花儿像几把寂寞的小伞,等着晚归的人来撑起。河边的芦苇青葱如旗,我几乎天天躲在里面,用稻草铺一个小窝,像一只小狗一样,蜷缩在里面。眯着眼睛想象着父亲归来的情景。头顶是阳光白云;耳畔是婆娑的风响。直到某天傍晚,父亲一把将我从芦苇丛里抱起,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父亲回来了。被骗子骗的身无分文,徒步千里,跋山涉水,终于还是赶在油菜花完全凋谢之前归来。这一条长满油菜花的希望之路,父亲抱着憧憬走出去,又抱着思念走回来。
就在我领悟这个信念的第二天,父亲又一次拉着我,走在油菜花已然凋谢的油菜地间,在一个无人经过的山坳里,父亲抚摸着跟随他多年的那支短笛,对着满山的油菜吹奏那首《二泉映月》,笛声在静谧的山坳里回旋缭绕,像是在对情人诉说满怀的思念和对生活的无奈。鸟儿就停在身后的梧桐树上,田蛙就在不远处的田垄里,全世界寂静一片。那是我听过的全世界最伤感的曲子,来自我的父亲。我拽着父亲的衣角,静静的扑捉父亲的心境,父亲突然蹲下身子,抱着我大哭了一场。
从那天起,我知道,父亲眷恋的并非油菜花,而是油菜花带来的一切希望。这个诗一般的男子,不堪生活的折磨,又在生活的折磨中迎刃而上。在我少不更事的年纪,便感染了他的忧郁和坚韧。
时间如磨,不停的辗转。劳碌一生的父亲,终于在一个男子最好的年纪撒手而去。他生于二月,死于六月。油菜花带给他生命,又终结了他的生命。每年油菜花开时,父亲都在我身旁。而今年油菜花开时,我却不在父亲身旁。当他向世界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离开时,竟是这般的落寞。
当我像父亲年轻时那样,扛起生活的重担时,已无暇顾及油菜花是否依旧灿烂。我远离了家乡,却不能像父亲当初那样,坚持每年油菜花开时归去。这一走,便是十年。十年啊!油菜花和父亲,早已成为我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魇。
而今,又回来这油菜花开的地方,却只是我一人逗留在这潮湿的路径上。那时,大手拉小手;而今,小手该拉谁呢?花开遍野,风趣的鸟和行路的男子,都频频驻足,有人随兴作诗;亦有人抚琴弄筝。听来,都很动容。只是,与父亲的“油菜花之曲”相比,那些附庸风雅的人儿,该像跳梁小丑一般,在这满山的油菜花前,羞愧的无地自容……
江南·少年
在江南,你可曾见过这样一个少年?当阳光从江南的角楼斜过长长的水乡,他穿过细长狭窄的小巷,沿着河岸的青石板路,疯狂的奔跑。他硕长的腿与石板路尽情交错,就仿佛在弹奏一曲缠绵的钢琴曲,待你撑开木质的窗格,却只见河岸的青石板路,长而空荡……
当我从梦中醒来,晨曦正如梦似幻的,在我的枕上千丝万缕。此时的阳光,柔似飞花,正缱绻的穿过我惺忪的眼帘。我轻轻的一挥手,它便调皮的卧在我的手背上,撩拔着我慵懒的梦。
江南一日,人间百年!
想来,我对江南的向往已致痴狂的地步。我认识那里的一个少年,瘦瘦的、个子不是很高,手上挽着一根红绳;喜欢穿一双蓝色的板鞋站在青石巷口,凝望远方。他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我站在他身旁,心里会涌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悸动;他说话的时候会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看见他的眼眸里,有一汪清泉,清澈而透明;我不觉讶异,原来纯真,真的可以从他的眼睛里如春水般泊泊流淌出来。
当时间绕着城市的边缘行走,最后总是会将我的思念停留在江南的某个角落。那里青石向晚,那里流光溢彩。
在上海世博会快结束的时候,他从江南来上海看我。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由于时间计算错误,我乘地下铁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车站外面等了我足足一个钟头。车站外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我差点就与他擦肩而过。最后,还是同时将对方认出来。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我的心先是微微缩了一下,然后就砰砰的乱跳起来,一时间竟有种“暮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错觉。简单的寒颤几句,便领着他往地下铁里走。
我要带他去我居住的那个小镇——高桥镇。
在地下铁的甬道里,我走的非常快,他几乎是追着我问:怎么走那么快,就不怕我跟丢了么?他的目光就像一柄温柔的剑,刺地我心一收一收的,突然我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感到很难为情。于是放慢了脚步,假装很老道似地指了指快速行走的人群,说:都市的快节奏生活,首先从走路开始。
这就是上海,快节奏、高消费。在日间,很少见到有人慢条斯理的走路。走路基本用跑;在拥挤的电梯里看报;地下铁里个个都是运动健将(上车、占位一气呵成);这与江南那温润、闲适的格调完全不同。
晚上,我们去高桥的老字号“妙乐苑”吃火锅,两人同心协力吃掉了一整只老鸭,我问他喝什么酒,也许是初次见面的缘故,他显得有点拘谨,只要了一瓶最便宜的三得利啤酒。他坐在我对面,稚嫩的指头上夹着一根南京牌香烟,烟雾并不太浓,或许是都被他吸进肚子里的缘故。我边吃边偷偷的抬头看他,没想到他正满脸含笑的看我,我顿时心里一慌,脸烫的跟什么似地,筷子都差点掉在了桌上。
很多朋友都认为,那晚我们应该发生点什么。但后来,我送到他宾馆楼下,随意嘱咐了几句,便打车回了自己的住所。
那一夜,我几乎彻夜未眠。我盼了好久才盼到他来上海,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可他来了,我却连去他宾馆房间的勇气都没有。就在他来的头一天,我特意理了个与众不同的发型,果不其然,在后来的很多次谈话中,他都会提到我的发型。他说,等你头发长长了,我便买一根头绳给你。那以后,我便没再剪过头发,我常常想,他会买什么样子的头绳给我呢?颜色适合我吗?如果用的时间太久,坏了怎么办?
第二天早晨,上海下起了小雨。我们在宾馆楼下匆匆吃完早餐,然后去就近的超市买了把伞,两个人挤在一个小格子里的感觉很奇特。心会砰砰的乱跳,步子也变得斯文起来。一个小时候后,我们在人民广场见到了他哥哥。但外面的雨下的已接近疯狂,看样子,当天去看世博的计划也就泡汤了。我们不得不在地铁口再买一把伞,三个人就像三朵小蘑菇一样,和很多的小蘑菇一起,在人民广场阔达的街面上移动。
我觉得这是一次最宏观、最浪漫的一次流浪。漫无目的的,在最繁华的城市听大雨从高楼上摔下来,落地破碎的声音。我们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积水几乎淹没了脚背。如同很多人在同时趟一条小河一样,雨滴声、心跳声、路人的谈话声,都清晰可闻。半小时后,我们不得不躲进附近的商场里,随意的在里面逛着,身上的衣服就犹如婴儿的尿布,表面看上去很干爽,实则已经湿透了。他走在我左边,手轻轻的碰了过来,抓起我的手,捏的紧紧的,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我们都装着若无其事的继续走着,我想他哥哥肯定看见了,我觉得很难为情,但我不舍得将手抽开。
在他回去江南的日子里,我总是会记起他手掌的温度。柔柔的,像一朵在心田里盛开的花瓣,慢慢的,吞噬了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我便像一朵花一样,在幸福中忐忑的开放着。
第二天,我们单独去了世博会,眼观各个展馆门口,真如飞龙在天一般,纵横交错,蜿蜒如巨。我们和很多陌生人一起,手挽手、肩并肩的排了几个小时的队伍,终于算是看过两个场馆,圆了一场世博梦。
尽管有些失望,但还是了了一桩百年一遇的遗憾。在世博园里,我们挨的很近,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稍不留神,便浸入心脾。在黑暗的角落里,我也偷偷的拉过他的手,他掰过指头,指尖轻轻的划过我的手心,就在我的心湖里,荡漾开层层水波。可是时光不会凝固,那一刻,也不可能成为永恒。
他当夜就要回到江南,当我听说当晚车票售光,只能买到次日早晨的票时,这让我小小的兴奋了一下,但我并没表现出来。我们在地下铁的肯德基里填肚子的时候,他和他哥哥商量,晚上去他哥哥那住,一来离车站近一点;二来给我省下一些开销;完了,便征求我的意见,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我假装无所谓的说:那好吧,我们就在这分手,我得回去了。分别时,我走的很快,甚至不敢往后面看一眼,直到在地下铁的甬道里,才发现后面跟着两个小尾巴。他低垂着头不敢看我,他哥哥说:我们送送你。
我压根不想他送我,那样他就会看见我懦弱的一面,我坚不可摧的硬女形象就会土崩瓦解,我觉得那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但是在等地下铁的时候,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像女人的例假一样,控制不住,地下铁来的时候,我连忙擦了擦眼睛,冲了上去。他们也随后跟了上来。
他坐在我身边,蹑手蹑脚,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可想而知,他又跟着我来到高桥镇。后来,我曾经问过他,那天在地下铁里,你哥哥说你舍不得我,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他沉默了一阵,说:那天我看见你抹泪了……
他回去后,曾有一段时间非常依恋我,就像我依恋他一样。白天他工作的时候,会开着视频让我看他工作的情形;晚上我会准时给他电话,我们无话不谈,甚至没的都能扯出有的来。有时候我真难以置信,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话想要和他说。
四月来的时候,高桥镇的桃花已经快要萎靡。粉红的花瓣一夜之间被风刮落了嫣红,花架子都耷拉了,这不仅让我感到心酸。我时常会梦见那个江南少年,他就像一株桃花,瘦的只剩下嫣红的花瓣,风一来,我的心便一紧。就在昨天中午,我给他打电话时,还笑说:你的体格太瘦了,我想打一下,都怕你受不了。他就挑衅的说:你来呀!你来呀……
我一定会来!去看那传说中江南的角楼与鼓,还有我日夜思念的少年!
太阳已完全升起,阳光透过窗照的满屋子金黄一片。我想我真的该起了,如果一直窝在床上想他,那会没完没了,没日没夜。
我伸了个懒腰,额前的头发就滑到了耳朵后面。我想:不出三五个月,我就可以去江南,等他买一根头绳给我。
江南一日,人间百年!日子似乎和我作对一般,在我不经意时飞走;又在我日日算计时慢磨;等我再次见到那江南少年时,他是否又长高了一些呢?
如果你在江南见到他,请一定告诉他: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