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员简介:
王中谊,男,1966年生于沈阳,居住地沈阳,籍贯是河北省泊头市,1988年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商业经济专业,会计师职称。
工作简历,毕业前夕就职于国有商业企业,后又调入国有外贸企业工作,2003年企业转制,又受聘于外商投资企业和私人企业。经历频多,但转来转去,做的却都是会计及财务管理一类的事情。
不善唱歌跳舞,但对哲学、历史、政治、革命理论、西方文化有些兴趣。学的是经济,可爱好的却是英语,喜欢听美国大选原声演讲,也读过《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的英译版。
新近读过了杨宪益、戴乃迭翻译的鲁迅小说,才发现真正恋上的应该是文学作品,特别是鲁迅的小说,偶尔也对古典文学发生兴趣。写作不过是有了这些爱好后偶发的感想。“我正爬着。但我想再学下去,站起来。”
眼见为食(短篇小说)
王中谊
没有无聊坑人的人,到处都有,保护好他们。
无聊坑人的人,如果还有?救救他们。
一
太阳刚刚转向南方又被灰色的云包裹着向正南移动着,又过去了一会儿,天阴下来。服务部的大门朝着小巷敞开着,朦朦胧胧的暗光便从阴影式的天空里透进厅里来了。
服务部大门的一旁倚着一个破音箱,忽高忽低地唱着歌。戴着盖帽的膀大腰圆的保安斜靠着另一扇门,晃头晃脑张着嘴好像和着乐声。对面柳树的柳条也摇曳着像女人的披发,伴奏式地随着风呼呼地响。
那个年代,有电脑能上网的人不多,还是有人愿意亲自来这服务部写点什么东西,投点稿什么的,毕竟这里还是很安静的。这儿不,又来了一个瘦高个子,影子一样地从门口保安和音箱的空隙中钻了进来。服务部的女业务员此刻正端坐在大厅的中央,嘴里哼着当下还在流行的老歌:“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过——”,曲调却很低沉伤感,忧郁地就和今天的天气。她细眉大眼,瓜子脸,长发披着,不时地环顾着扇形的大厅。瞥见有人进来,便煽动着纤细的右手臂招他进来。待他拎着包,拿着伞来到近处,她便看清了他的脸皱着,有些倦意,好像在想着什么,低着头,头发有些乱,头发下便是鼻子,鼻孔里露出几根鼻毛,嘴边的黑胡须有几根白得杂眼。
看过之后感到有些不舒服,被传染了似的,也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她也有些倦意:“每篇合格发表后六十元这你应该晓得”她大声地对他讲,又轻声加了一句“只要是有三十分钟时间一直在答题的话,还有二十元的底钱”,又不时地环顾着扇形大厅,看着稀稀疏疏的投稿人。
他好像还是想着什么东西,似乎没在意她说什么,细长的眼皮眯成了一条线。
学文学的她,大学毕业后在机关做了不到两年的文书,产假过后回机关上班,位子确被别人占了,就被精简下来,老公单位也减员,吃惯了大锅饭的他回家就发脾气,加上婆婆的抱怨,孩子也三天两头地闹病,为这她一个人不知落下了多少泪,“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慢慢地,她心境就失去了平衡,一心想着赚钱改变命运,只要能赚钱。总算是靠着老处长的面子才被派遣到这家服务部做业务,可是来这不久,服务部便开始倒了霉。学海清清淡淡而去,商海滚滚热浪而来。什么文凭热,留学热,升官热、职称热忽而变成了下海热,炒股热,经商热,下岗热。找关系的花销越来越高了,替人办事的好处却越来越少了。先前找了关系随便写些什么就是了,可现在还得搭钱找人替写,而且价格就像芝麻开花。即便这样也找不到人,写得又大多很蹩脚。写的太好也不行,那人家就用不着找你投稿服务部了,直接的去报社了不是?
一到月底开资的时候,她就昂首向着皎洁的月光发议论,说是月亮越朦胧才会越卖萌。晚上总是睡不着,为了能远离“月光”族,她一门心思的想着赚钱,自己写稿吧,又没工夫又费脑筋。凡是须得研究,才会明白。一次,她对着月亮感叹后,便从报社六十元一篇支付稿费方案的字缝里悟出了道理。“只要你肯来,宰你没商量!”她在心里已打定了主意。
再回来说那个高个子,他虽然文采不错,可是报社没人,不是妙笔生花,惊世骇俗的文章,就很难发表出来,因为版面有限,报社的稿费又凭什么给你留着。投稿服务部的这个价格倒也公道,每篇六十元的稿费自然晓得,足够他一个星期的工资了。
“行” 他本能地答应着,“不知想要哪方面的东西?”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去。
听到应声,她转过脸来,又看了高个子一眼,好像看到了朦胧月下的夜色,脸色变得好看起来了。
“当然是文学类的,就别再问了,给你就知道了,答题吧!” 一边说一边从桌子下拿出稿纸来,同时向前面拐角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一指:“就去那里吧。”
“嗯” 高个子这才抬起头来,张开了细长的眼睛,眼里还算有神。他腾出一只手来接过了那页已印好了标题的草稿纸,转身向了她指引的地方去。
二
高个子来到拐角的那个地方,把稿纸撇在桌子上,一只手把书包拉开,一只手放伞进去,又取了一支钢笔,然后把书包链拉好,把包放在膝盖上。这时候他发现答题的人中,有人暗暗地在看他,都笑嘻嘻地、都拿着笔,但好像又没有答题,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慢慢地坐下身去。这才漫不经心抬头看了一下题目——《眼见为食》。“嗯,什么意思?”他有些纳闷:“难道不是虚实的实?四个字对了三个,如果是小学生默写生字的话,还算及格”但他又想:“不会的,他们不是小学生,眼下不是正流行改成语吗?营销广告改得就更离谱,错字、别字、怪癖字、还有乱造字处处皆是,假做真时真也假,也分不出虚实了”他也想响应那曾经的号召,为了祖国语言的纯洁而斗争!可这时他感觉有些饿了,便又低下头,合了眼,想着心事。
高个子近来就感到不顺心,靠自学考试拿到了经济类本科学历的他原本是一家外贸企业的主管会计,兴趣还算比较广,没事爱看小说,还懂得点英文。工作勤勤恳恳地,可是经常招来同事的嘲笑,说他有点死心眼,不善交际的他看看周围不少不如他的同事都混上了房子,心里也在做着梦。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全员都买断了工龄,他下岗了,好在单位转发给他的公积金圆了他的住房梦。下岗不久后经人介绍才找到这个给人管账的活,可是老板总是不满足于做一个事情,“‘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是不行的,‘爱一行,干一行,专一行’也是不行的,要‘爱多行,干多行,专多行’成为各行各业的专家才行。”按照他这个一贯的逻辑,他总是逆着他的能耐让他做事,不过是算数的铅笔却用来速写,还时不时地给画挑毛病。这边厢还没干完,那边厢又得被要求干别的。不幸累病了,月底又会发现本来就不多的薪金被缩水。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想起了在国企的那些岁月,但还是觉得现实总是优越于过去,想到慈祥的父母,辛劳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想到和自己辛苦生活在一起的亲人,便会燃起他心中的梦想。近来他总是唱着那首“重头再来”的歌激励自己,但心思却越来越凝重。
“病是不死人的,人是被捉死的”,得了病的身体很快又复了原本的样子,为了补上治病花去的钱,高个子乘着还有几天的病假期,这儿不,早上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出来赚稿费了。
高个子还在想着心事,看着文题,眼皮越来越松懈,眼前忽忽悠悠又乱成一团,一堆的东西,好像是吃的,花花绿绿的,还有许多眼睛,黑黑白白的。
“呃啾”的一声,他打了一个喷嚏,一惊就醒了。沙沙地,好像外面下雨了,四下一望,大门关了,然而灯却亮了。人还是稀稀疏疏的,可并不见少,门口站着一些,好像是躲雨的人。
眼睛转向前方,一双大眼睛,她也看着他。他赶紧目光上移看她身后的座钟,还好,受了提醒似地,他抓起笔来答题。沙沙,沙沙,用去了十分钟,一篇文章也就写得了。他收了笔,背了包,拿了纸,站了身。
“啊,还不错” 她接过题,心态恢复了正常,脸上有了一点喜色“稿费二十,看你文章不错,底钱就不折了,合着给你四十”她客客气气地向他伸出四个指头。
“嗯,不行” 高个子不可思议地说,语调却很压抑,耸了一下肩,摊开了双手,眼睛放出光芒。
“你讲不讲理啊,我又没有骗你”她的脸色也不再好看,声音开始又尖又锐,好像是在召唤人。
环在四周的人都站起来了,都不说话,一会儿,又都热闹的围过来。
不等他和她讲理,人群中就有人开始帮腔,还有起初笑嘻嘻暗地里看着他的那些人。“还有脸来讨价还价,真是败坏文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摇着头叹着气。“就是!”一个尖下巴的年轻人赞同的点着头,声音开始吵杂。“也不能都怪他,想必他也有难处” 也有偏向高个子的,一口外地口音的人替他辩解说。于是看客间产生了分歧,“你懂个屁,看你的热闹得了!”“就你懂得屁,不要脸!” 看客们互相指责继而谩骂起来,再后来,又都合伙把矛头指向了高个子。
“我不和你们吵,去找你们经理。”高个子一看围攻他的人越来越多,知道势态已不妙,赶紧转身直奔侧门对面的角楼去找经理,虽然也有一些生气,但并不十分生气。“去就去,怎么的谁怕谁呀?”她紧跟在他后面,却九分的生气。
看热闹的呼啦向前一拥,嚷着也要跟过来,看样子都十分的生气。扫兴的是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大盖帽”拦住了。“站住!都给我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两腮鼓鼓的,黑眼珠翻进了上眼皮里,两只白眼珠子露了出来,嘴角向下死死地绷着。
没有人再向前了。“真是不讲理,人家又没有骗你!”“活该,讨厌!”,“还来投稿呢,不要脸,不要脸!” ,“文化骗子!”大家一边转身回行,一边忍不住骂,还发着议论,只是不敢出大声。嗡嗡的声音在空中盘旋着但越来也越低,变成无聊的嘘嘘极至无了声息。
三
刚从城里的报社副社长位置退下来,挂靠这家报社以读者服务部的名义开了这家公司当上了经理。这位经理个子虽然矮,腿脚虽然说短了些,可是脑袋却没有短处而且圆圆的,脑袋上的小眼睛也圆圆的,肚子也圆圆的,看起来很敦实。“存在的东西就是自然的,自然的东西就是合理的,合理的自然的东西当然是合法的” 他对自己公司的合法性是不容置疑的。
习惯了机关生活的他起初还不适应这里的工作和生活,可是来不来这,他并不能做得起主,但“既来之,则安之”这确是由他说得算。早已历练惯了的他这次却抱定了决胜的信念。
这是一家靠雇人代写一些说不清名目的文章从中抽取一些说不清名目的好处费来运作的服务部,特别地隶属于矮个子原来挂职为副社长的那家报社,大家也都知道了,而现在矮个子头上仍然还端端正正地悬着什么名誉社长的光环呢。
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取代了计划经济又被商品经济取代了,很快转入了市场经济,靠行政摊派度日的时代已经被圆满的画上了一个句号。面对新的挑战和新的机遇,个子不高的他决心却很高,一心想要把服务部搞上去,搞上去。这不是,他背着门,眯眯着天花板下自己手书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大红字想着心事。他爱写书法,有时也爱给别人题词,虽然八个字就有一个别字,但看见的人却没有一个声张有误的。因为不知道他是真的笔误还是就要那么去写的。他总是能找出各种理由证明自己是对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下海经商后为了能在商海中稳住航船,并占有一席之地,他正在研读——《孙子兵法与经营之道》。此时此刻,他正就如何能降低稿费的问题苦苦地猜想:“可怜又可怜的工资;年轻又美丽的女业务;稀稀疏疏的投稿人;报社新到任的社长;六十元的稿费, 六十元,六十元。”
“二十元,二十元,一篇文章才二十元” 外面一片喧哗,伴着急急匆匆的步子声。
“什么?” 他张开了眼睛,定神转过脸来去看时,面前正对着一个人,只觉一行细目上的两点光线已射进他的眼里。他赶紧下移了视线,揉着灼热起来的眼睛向他身后望去。
“还有扣费,还有扣费呢” 高个子身后的她朝着经理不停地一闪一闪地眨眼睛,可话好像又不是说给高个子听的:“可是,你答题的时候不是一直在睡觉?”
“什么?你说什么?” 矮个子不明白她为什么眨眼睛,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高个子好像也不明白,“二十元,二十元,一篇文章才二十元” 高个子还是止不住嘴。
“别急,慢慢说, 别急,一个一个说” 矮个子经理示意她不要再讲了。
“是这么回事,我是来投稿的,可写好了文,她却说发表后给我二十元,又什么四十元,搞不懂了,不是明明六十元吗?”高个子的他平静下来,慢慢地投诉他的迷茫,最后说:“我睡不睡觉和答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不是事先说好了必须一直答题才付给你稿费和底钱吗?”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他又满脸迷茫的看着她。
“真好意思!我还没扣你底钱呢,已经便宜你了,何况这不是给你睡觉的地方。”
“可是不论你们在报上刊出的大广告,还是在大街上散布的小广告,上面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六十元”
“啊,这,这个” 她煽动着眼睛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
“啊,哦,啊啊” 这时的矮个子才恍然大悟,立刻接过话茬:“你们都不用说了,稿子我们买下了,钱一分不少的给你,六十元外加二十底钱会一起寄给你。可是不管怎样,还是你的不对”
“啊,还是我不对”高个子有些不解,但马上也就明白了。也不在理论,一把从肩上取下背包,同时打开了伞,拎着包扭身出了门。
他撑开了伞,雨打在伞上啪啪的响,他迎着风吃力的前行,还在想:“一直不停的写,有谁能注意到又能做得到呢?这样一来稿酬和底钱给不给,给多少岂不是他们一个人说的算,看到的东西可以是这样也可以是那样就在于能不能得到好处,真是《眼见为食》啊!”,他想到了文章的题目,又想到一堆堆美食地诱惑,同时出现了许多眼睛:“可是有人在看着你,其中可能有和你一样的为了争你的食,更有可能是:为了大家都能得到应得的那份去遏制你的贪欲,夺了你占有的他人的东西,你们能持久下去吗?” 突然,他不由得浑身一颤,“可我又算是什么人呢?”他那高举着伞的手抖动了一下,脸上火辣辣,雨水也打在他的脸上,他不自觉地抬起另一只手去摸脸上的汗和水。“我不应该啊,再也不能这样做了!”他十分坚定地暗暗地告诫自己。
四
目视高个子远去了,矮个子经理叹了一口气,眼睛抬起向着阴暗的天空:“人穷可不就是志短,这样的人不给是不行的。虽然你不太情愿,可是口头协议毕竟是不好用的。”
他一边开导,一边回头看,一刹那,小圆眼与大眼睛的目光遭遇了,矮个子经理的灵感突然间被激发了:“不过我们还有机会,还有的,只要我们在细心一点,再大胆一点!”他的小眼睛更圆了,在眼眶里逆时针地转动了两下,同时放出了异样的光芒,“你口头加上的条件,事先也该和我商量一下‘事不预,则不立。’稿酬的事如果按你的意思改好了,先写在纸上,再登在报上宣扬出去不就没事了。”
“这不是有点像买一送一的把戏呢?好像还不仅如此,这么骗人万一被人投诉了追究起来可咋办?”她失口说道。
“我们又没有骗人,你现在不是正在做吗?既然含有矿物质锗的水可以治愈百病,特别是治疗皮肤病,既然护宝液可以改善肾功能不全,特别是前列腺增生,既然中华鳖的提取液可以延年益寿,特别是可以返老还童;当然,我们当然就能做到别人所不能做的事情,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冒险就是成功者的历史,黑纸白字两厢情愿,到时候你还怕他怎么地,这就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慷慨激扬的做着演讲。
“哎呀,我的经理呀,不愧是我的经理,对!这就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她很适时宜地奉承说。
“嘿嘿” 矮个子经理得意地在心底里暗笑。
“嘻嘻”大眼睛业务也得意地在心底里窃喜。
这时候他们似乎都同时都看见了一堆的好吃的,花花绿绿的很诱惑人,还有许许多多的眼睛在看着,黑黑白白的眼珠子不停地各自来回地旋转着,这梦幻出来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却懒得琢磨,迷迷糊糊像刚刚服过摇头丸。
“哈哈” 两人终于忍不住,他们的嘴巴都张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大眼睛和小眼睛已没有了区别。震耳的声音从他们喉咙里发出,又从他们大张的嘴里传出,融合后向四下散去。
“轰隆”,一道闪光后,便是一声巨响,他们的笑声最终被压制住了,正在得意的他们此刻都只是呆立在那里,表情已经不再自然。没了笑声的嘴还在开着都朝着南面的天,四只手都举了起来捂住了四只耳朵两个头,闪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了屋里头雪白的北墙上。嘴巴还不及合上,忽然刮进一股清风,紧接着又一道闪,又一道光,又一声巨响,大雨便随着轰轰作响的雷声哗哗地从天上流了下来,顷刻便荡涤了尘埃,一轮红日高高地升起在正南的方向,天空顿时分外的晴朗,空气变得十分的新鲜。
五
没有无聊坑人的人,到处都有,保护好他们。
无聊坑人的人,如果还有?救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