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中国小小说金牌作家得主。1981年起,曾在国内外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1000多篇(部),已出版小小说集《蜜月第三天》《粉红色的信笺》《邀舞者》《沈祖连微型小说108篇》《圣洁》《男人风景》《申弓小说九十九》《做一回上帝》《母亲的红裙子》《有奈无奈》《得意忘形》《前朝遗老》《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沈祖连卷》《青山秀水》等14部。曾获得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文学最高奖铜鼓奖、中国小小说最高奖金麻雀奖。部分作品入选《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成》《百年百篇经典微型小说》《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中国新文学大系》《21世纪微型小说排行榜》等国家大书。有作品被译为外文发表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并入选日本、加拿大、土耳其等国家大学教材。现供职于广西钦州市文化局。
不眠之城 (随笔)
申弓
凌晨一点,接到店里打来的电话,自来水停了。停水就是命令,赶忙找出塑罐,灌了几桶,装上小车尾厢急急出行。
好久没有这么深夜外出了。一条文峰路车来人往,光彩照人,热闹如昼。走在这条路上,你会发现,不少的店铺的大门还敞开着,灯火通明着,人头涌动着,其中尤以饮食店最热闹,其次为洗头店,加油站,药材店,五金店,甚至于连煤气店也营业着。
回想十多年前,我们开始做生意时,整个城市,到了八九点钟便是漆黑一片。当然,这个漆黑,指的是各种营业铺门,一到入夜就都关门上锁,行人也稀少了,只偶尔有几盏路灯闪烁,那灯光也是浑黄的。是我们的一个小店,严格地说,是内人所开的一个粥店,首先开创了小城的不夜先河。想当年,小城的三街八巷,夜里就一个小店打破了黑夜,在人们尚未习惯于夜里出来吃喝的早年,茫茫长夜,那是挺难熬的。可内子就是这样,接手了一个门店,第一步工作就是将那扇木门拆除、搬走,让一个店铺成了无门之所,你想关门,也没门可关,这让人想到,多少与项羽的破釜沉舟有点相像。后来,竟然,人们慢慢地习惯了吃夜宵,生意也就慢慢地火了起来。生意一火,来的人多了,在店里也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内子用一碗粥滋润着这座城市。
有趣的是,那吃客基本形成了规律,黄昏时段,来的都是吃晚饭充饥。入夜之后,到了十一点至凌晨二点,舞厅、夜总会散场,那食客蜂拥而来,将店门围成黑压压的,生意形成了高峰,不少食客为了吃上一碗滚热的粥而不惜等上半个小时甚至于更长时间,还有些进来巴结老板,让开个后门或者给点特殊优先。到了二点以后,生意开始清淡了些,但也一直不间断,这时来的多是饥肠咕鲁的值勤警察,单位门卫,或者赌徒,或者流氓,或者粉仔。虽然成分较为复杂,而大多相安无事,这也许得益于间或到来的警察。最有趣的是,有时台桌紧张,而使得一些警察与赌徒同桌进食。这一拔人之后,便到了临近天亮,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来的人也还不少,多是早起的生意人或是出早车的司机。天亮之后,进入了白天的正常运行,早、午、晚餐依次更替。一天24小时就这么过来,一月30天就这么过来,一年365天也就这么过来。这是真正意义的全天候,即一年开足365天,一天开足24小时,一小时开足60秒,并且,无论是建设、改造、装修,从一开始至今都没有停过业。最让人感动的是那年为了办好广西区民运会,按市政规划,将旧店拆除了,白鸽粥店为成了工地,可在这新建的工地上,熟悉的食客还是戴着帽子,穿行于支撑及脚手架,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一碗热腾腾的粥。这让我想起了明星店的电话:2836524,那意思是说,一年365日,24小时都服务。内子这个店何尝不是36524?大抵一个店的红火,也给了旁人以榜样,或者这时涌进城的人多了,或者下岗人多了,反正,在生意红火一段时间之后,整个城区做夜晚生意的人也多起来了,店铺开始星罗起来,随便走到哪条街哪条巷,都会发觉有食店,而且都会打上粥字招牌,再也用不着排队等食了。
卸完了水,我还特地将车开到其他的路线,发觉无论是人民路,还是新兴路,建设路,子材路,永福路,广场,二马路,江滨路,梅园路,英华路,体育场,到处是烧烤摊啤酒城果汁店,还有茶座酒吧咖啡厅歌吧迪吧网吧,都在张扬着各自的特色,都在做着各自的生意。那些洗头店,彩色之灯闪烁其间,门前一二坦胸露腿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招徕顾客,只要你从门前经过,只要你放慢点速度,便会得到一个可人的微笑以及热情的招手。
路过海城路时,还真有人认识我,站在烧烤桌边向我打了招呼,我也认出了是朋友阿明。阿明说难得你今晚出来,快来喝一杯。我只是走马观花,并没有要坐下逗留的意思,因而我连车也没下,只将车窗摇落到底,一手扶在窗棂上与之说话。在我的印象中,阿明也是不大出来的主:怎么今晚却有了反常行为了?阿明说:想开了,终日这样忙碌,到头来不也是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还记得我们好久不聚了吗?我说当然记得,十年了吧,那一晚都带着女友在钦江边上喝啤酒,对着明月,对着江水,还有黛黑的岸树,我们喝得很是惬意。抬眼看见江边一株黑树,突发奇想,提出了个假如来:假如那黑影就是老婆,那将是怎么一种结局?当时两人,不,是四人都同时哈哈地笑了。自那以后,我们就少出来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假设,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是足可以说明的,就是自那以后,女友便断交了。
谢绝了阿明的好意,继续开车前行,迎接的是通明的灯火,甩掉的也是炽白的灯光。
城市不眠了,城市热闹了,这当然与经济的发展相关,但也不可否认,内子在引导城市的不眠是起到了先行的作用。
风雪长白山 (随笔)
申弓
活了五十多年,还真没见过雪。一直总想着找杨会,到北方去看看那漫天皆白的冰雪世界。说起来也曾到过北方,但没有见到雪。前十年的一个隆冬,曾经走济南,经泰安,潍坊、烟台,渡渤海到大连,再从大连上沈阳,气温也在零下20多度,冷是够冷了,只因为是大晴天,只见千里冰封,不见万里雪飘,终觉得遗憾。
最近听说东北下雪了,并且天从人愿,市委组织部组织拔尖人才外出考察疗养,兵分两路,一路是山西内蒙,一路是东北三省。我便毫不犹豫地报了东北。我要亲临境地去看看那皑皑白雪,同时也借机检验一下这把老骨头是否能抗得住。
一台机器,运转的时日长了,得停下来保养,或上上油,或除除秽,或校检机能,或更换机件,总之,为了继续使用,花点时间及成本,是必要的,正如俗话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道理。
人,不是机器,可人是掌握机器的灵长,也象一台机器,也会越转越老的。当然也就有必要保养,凡机器能用上的手段,用之于人也适合,当然,这叫疗养而不叫保养。疗养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家到外边去,这样,一方面可以暂去烦事而不顾,另方面,可以寄情山水,开阔心胸,活络身骨,集旅行、锻炼、观光、长知于一身。。
我们向往下雪,但是也有些担忧,担忧我们的装备不堪一击:毛线衣,毛线帽,运动鞋,这些东西能抗住零下20度甚至还要更低的严寒?于是我们到了大连便购置了棉鞋,棉裤,皮手套,军大帽,一个个打扮得象灵山大粽,两根腿粗得象圆柱,走起路来迟钝缓慢得象大笨象。
导游戏谑地说,来东北得看两座山,一是长白山,二是赵本山。赵本山是看不到了,这长白山则是向往的主要目标。不过,听说在风雪载途的隆冬时节,登山却是一场生死考验。汽车将我们拉到了山门前,一块汉白玉碑上刻着“长白山”三个大字,是邓小平的手笔,汉白玉被周围的大雪围住,以致分不清那是石那是雪了,只有长白山三个黑色的字迹十分显目。进了门,由山里专门的中巴运送,约莫走了近20分钟,来到一个景点,牌子上刻着绿渊潭的字样。我们走上进山的栈道,一路来到一个水池前,既没有绿,也没有渊,一色的银装素裹。水池的上方是一帘瀑布,却被冻结成冰,看着那固体的飞瀑,想像着它平时奔流的气势及雷鸣的响声,不禁让人哑然,大自然真是奇伟无比,竟然可以用定身法将一条奔腾不羁的流水倒挂悬崖,呈不动的固态。
长白山是一座神奇的山,是关东第一高峰,而天池更为神奇,它处于海拔2600多米的主峰之上,终年流水不止,成为松花江、图们江、鸭绿江三江之源。来到长白山人的游人,无不以一睹天池芳容为快。从绿渊潭攀越,还有好长一段路程,而且不是一般的车辆能上去的,得换乘景区准备好的三菱吉普。并且,大雪天要上天池,是十有九是不能如愿和。据说前总书记江泽民曾三次造访,均被大雪挡回。虽然我们都觉得不会有比总书记的好运,却也幻想着幸运的降临。心里在祈祷,愿上帝保佑,今天能登上顶峰,一睹天池芳容。
导游问过下来的车辆,说今天风不算太大,可以上山。我们一听便雀跃起来。可由于山路太险峻,加上风雪肆虐,领队出现了犹豫,生怕上山出险,而主张不上算了。部分队友则态度坚决,来到天池前不上去一见,真是终生遗憾,我当然也是坚持者之一,心里抱着无论是下刀子,也要上去。后来站出了十一位勇士,加上安图的女导游,分乘二辆三吉,向天池攀越。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了主峰,下得车来,举目四望,真是太美了,回头看那过来的山路,如同一条小肠,弯盘在白色的山间,远处一条白线,将天与地分隔开来,以我小时学过的地理知识,便认定那叫雪线。打开相机想拍下来,不想相机却罢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哟,要在家里,什么时候想拍照,快门一掀,咔嚓一下,便可成像,想不到这数码相机也怕寒,关键时刻玩起了罢工。忙将来裹在风衣里。山顶的风利且猛,虽然戴着风帽,也将围巾裹紧,鼻子及露出的脸还是象刀割一样地痛。从停车场到天池,要走过百来米的山路,那风从侧面刮来,稍不留神便会有被刮倒的危险,导游看到了,将手臂伸来搀住,一步步地来到天池的边上。也是一块石碑,刻着邓小平的亲笔题词,天池。人们争相在石碑前留影。一条大铁链圈着,铁链之外便是举世闻名的长白山天池,池中的水早已冻结成冰,冰上还覆盖着一层白雪。这时,相机可以工作了,可手却疼痛得不行。勉强拍了个以天池为背景的照片,便匆匆下山。一路上,深为天池的壮阔与豪迈而激动,同时也为没有上来的同伴们感到了惋惜,这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啊。这不仅仅是象一些人所说的这么拼命上去,不就是为了照张像,到此一游,更重要的是,经受了最艰辛的最严峻的考验。为此,我感到了自豪,因为我抗住了风雪严寒,也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阳光。
父亲的圆桌 (散文)
申弓
记忆中,我的父亲这一生有两张饭桌,一张是长方桌,一张是小圆桌。可喜的是,两张桌都是矮桌,用的是同一套凳子。长方桌是张常用桌,每天都用,每顿都用,也就是说,一家人无论是早、午、晚每天三顿都是坐在长方桌前用餐,什么稀饭,红薯,杂粮,咸菜都在这张桌上吞吃。对比之中,那张圆桌使用的次数便是十分稀少。
那是用十多片杉木板镶成的圆桌,说小也不小,鲁班尺三尺六,折合现在的米是1.2米,可以让一家人有时还加上亲戚圆圆地围坐成一桌的沧桑。那桌子不厚,因而也不重,它的脚是折叠的,用完收起,桌面挂在墙上,象一轮圆月。一年之中,只有过节才放下来,而一当放下来,便有猪肉飘香。跟中国其他农村一样,我们过的是旧节,春节叫过年,从除夕夜开始,一直过到年初三,那张圆桌留在地上的时间最长了,连续四天。再就是清明,端午,七月十四,十月初十的早上,父亲便要将它从墙上取下来,摆到堂屋里,摆上鸡或者鸭,鱼或者肉,一家人美滋滋地围坐在一起,无论是丰盛还是贫乏,都有一种温馨,至少要比坐在方桌前幸福几分。
做小孩时,我们盼的就是父亲能够将它从墙上取下来。每当父亲来到墙前要取下那圆桌时,我们便雀跃着去搬凳子,也就是从长方桌那边将小矮凳搬过来,一凳两用,这便算是最美好的时光了。可是,一年之中,却没能取下几回。当四天的春节一过,便是盼着清明。好在清明不算远,不一会便又到了。可清明到端午却有一段的距离,而且要经历三黄四月的煎熬,那段时间,总是要在方桌上吃那些照得见人影子的稀粥,以及吃到胃里就反酸的红薯,因而特别地着有节日的到来,说到底,就是着父亲能从墙上将那张圆桌取下来。可是,这样的日子却是特别地长。有好几回,饿得饥肠咕噜的,便偷偷地将那张圆桌取了下来,安放在堂屋里,可是厨房里没有飘香的鱼肉,只做了个吞口水的梦,又不得不将它挂了上去。
十月十特别让我们怀念。这个节日挺特别,别的村人都过冬至,可我们沈家与众不同,就是过十月初十,叫十月节,不过冬至。我也说不清这叫什么节,也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开始这样过的。不过,这确实是个好节。在那物质贫乏是时代,十月已是秋收时节,刚秋收完,哪家都还算丰足,新谷碾出的新米,带着一股清香,而农工也不太忙,不象端午和七月十四,一边吃着饭,还得一边想着下田去劳作。相对来说,这十月节过得却是十分的祥和与悠然。记得六十年代的一年,大哥戴上了个二手的手表,称大三针,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十月节,大哥还带回来一种调味酱油,味道很好,叫美味汁。一家人便慢慢地边吃连聊,自然是听大哥讲得多,因为大哥在县里的一个木偶剧团,常常走村串乡去做戏,甚至还到过广东湛江去参加过一次汇演,那时我们还属广东管辖,湛江地区是我们的地区。这一顿我们吃得很久,到结束时,大哥抬腕看表,说刚好一个钟。哗,我们才知道,原来一个钟有这么长,原来这么长时间叫一个钟!
一年的时间里,我们总是盼望着那张圆桌能够放下来。因为那里充满着温馨和美好。每交父亲去取下圆桌的时候,我们兄弟都没有闲着:哥们帮着拿桌脚摆凳子,我便到里间去提出父亲的“阿婆”来。说到这个阿婆不是人,是个陶质酒壶,壶身鼓涨得圆圆的,父亲叫它阿婆壶,慢慢地被我们简称了。自我懂事开始,便见父亲使用它,每次能打三斤多的烧酒。而每次父亲将它灌满提回来,都是一脸的灿烂,毕竟父亲没有什么爱好,就这一点点享受。摆好了台凳,父亲坐在靠墙的固定位置上,拿起阿婆往碗里倒出酒来,那酒香立时溢满了整个屋室。我们兄弟围坐过来时,父亲便端起酒碗咂吧了一口,然后叫我们尝。大哥虽然说是行走江湖,却滴酒不沾;三哥也是不饮,非但不饮,闻多了也会头晕。只有我跟五哥还算是可培养的对象。父亲说,做男人得饮点酒,于是便用筷子蘸着给你们舔,见我们都没有晕弦,便给了每人一个小碗,斟上一点点。父亲说,四个儿子,到底有两个可以饮,以后我便是有酒饮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常常饮的,只是木薯酒,到了地方建起了糖厂,便改饮2角7钱一斤的糖波酒。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亲饮上上档次的酒。不幸的是,在我的经济刚刚好转,我可以给父亲买好酒的时候,父亲便到地里去找爷爷了,只能每年到父亲的坟头去给他老人家斟酒了。
现在,再也不用等待那节日的圆桌了,物质的丰富带来了生活的富足,年前回家时,看到大哥家里儿孙满堂,缸满屯足,鸡活猪肥,那张圆桌还在用着,只是听说是一直地用着,再也没有收起来,更不说挂上墙上了。
立秋的回忆 散文
申弓
啊,又立秋了。
以往每到这天,母亲总要吃上一顿芋头,而且是自己种的芋头,说是立秋这天吃了芋头就不会发抽筋。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母亲年年吃,也从来没有发过抽筋,这在我的幼小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为了立秋能吃上芋头,母亲在春节一过便要催着父亲给她买回芋头种,惊蛰前就要种下地,种迟了可不行。不是不行,而是到了立秋,那芋头还未长成,并且也长不好。也不是长不好,而是少了芋仔,俗语都说是清明种芋没有仔,谷雨扫山没有人,说的是清明才种下的芋头,一般就只有独苗一杆。母亲种的芋头,叫无归屋,客家人说是无知归,是那种带痒的,往往吃过喉咙就痒,甚至到大便时肛门也痒。村上也有人吃那种带着红色的,叫大玉芋,那是一种较之为优的品种,我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种?母亲说是芋头种贵,一般买不起,也不高产。
母亲年年种的都是无归屋,吃的也是无归屋。母亲不怕痒。母亲有母亲的办法。每到立秋,母亲就要亲自到地里挖回芋头,扭了苗,摘了衣,挑河里洗干净,然后回来就放锅里煮。母亲说,这种芋头虽然有点痒,但最新鲜,放不过夜,过了夜便吃不得了,因此叫无归屋。等到芋头进了锅,母亲并不闲着,一边在陈年老瓮里出一小碗沙蟹汁,拍个大蒜头,放油锅里一煎,顿时满屋透出一股香味,既有海鲜的微腥,也有生油的芳香,兼着大蒜的辣味,直钻鼻子,让人闻得舒服,甚至要流出口水来。这些蘸料整好,那锅里的芋头也冒出了香味,锅盖一掀,热腾腾的芋头,剥了皮,再蘸上那多味的沙蟹汁液,嘴里一咬,这时除了香,还是香,却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痒来。
记得有一年的立秋,母亲挖回了一篮的无归屋,照样是摘、洗、整、煮,照样是用沙蟹汁去蘸,晚餐时我们都吃了个大饱。吃完后,母亲将那些剥下来的芋头皮和渣,放砧板上剁,由于芋头有粘性,剁碎的芋头皮成了胶状,就象一堆糯料糍粑一样,留着明早喂猪。父亲因为生计,去了好远的地方,这天很晚才赶回来。晚上归来的父亲,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进入厨房,摸黑找吃,抓到了那堆芋头皮,以为是母亲为他做的糍粑,猛吃了一气,然后摸着胀圆了的肚子对母亲说,孩子妈,这糍粑好是好,但一点味也没有,怎么不放些盐?母亲听后急奔厨房,啊,你怎么把我剁好的芋头皮给吃了,明早的猪吃什么?父亲一顿。啊,我抢了猪食了?难怪,我说为什么没味,还有点儿粗呢。
更奇怪的是,这种吃法,到大便时也不觉得痒。问母亲有什么奥秘,母亲说我哪知道,是我的母亲教给我的。母亲的母亲,不就是我的外婆吗?那外婆又是谁教的?想必是外祖婆了,想不到这样一种小方法,也可以传承,也可以嬗据,而且是代代相传。
后来母亲老了,下不了田了。也没有父亲给她买芋头种了。我将她老人家接到了城里。临到立秋这天,母亲便不忘提示说,阿七明天立秋了,有芋头吗?我说有,便给母亲弄回了几只大芋头。母亲一见,兴奋地说,有这么大的大玉芋?我说这不是大玉芋,大玉芋算什么?这叫荔浦芋,是乾隆皇帝最爱吃的。母亲平时在家爱看木偶戏,对乾隆下江南并不陌生,说到是这位乾隆老爷爱吃的,母亲一下子来了精神。由于芋头个大,不好煮,便要切成四块。母亲回到厨房里好一会摩挲,变法戏似的盛出了一小碟蘸料来,可端上芋头一蘸,却没有无归屋那种感觉。母亲说,阿七,怎么乾隆老爷的芋头还不如我的无归屋?
我也觉得奇怪,母亲种的无归屋,是一种最廉价,甚至用来喂猪芋头,怎么吃起来竟有股奇香,也不觉得痒,而这鼎鼎大名的荔浦芋,却是那样的淡然泛味?再一看母亲碟中的蘸料,那是由酱油配制而成的,虽然也有生油和蒜头,可却少了家乡的沙蟹汁。我说阿妈你怎么不带些沙蟹汁来?母亲说,你还说,我老了,下不了海去抓了,那墟上卖的,全都是用六六粉去洒的,那蟹汁也变味了。
是的,母亲吃的是芋头,其实那味道就是家乡的沙蟹汁。
可幸的是,现在家乡封了海,那海滩上的沙蟹也自然地生长着,只要在潮水退完,用个大扫把一把,就能捉到生猛的小沙蟹,就能配制成原汁原味的沙蟹汁来。并且,无归屋还被乡亲们保留着。只是我的母亲已在天国里了,今天立秋,不知道今天能否吃上一顿蘸沙蟹汁的无归屋?
岁月给我留下什么(随笔)
申弓
清晨起来,洗漱、吃饭、做工、吃饭、午休,又做工、又吃饭,便到了晚上。一天就这样完结,周而复始,一个月便过去了,一年这样过去了,几十年也这样过去了。蓦然回首,啊,我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怎么一下子变得稀疏了?花白了?我那本来锃光发亮的脸膛怎么一下子变得沟壑纵横了?我那发达的胸肌,我那熊腰虎背,我那坚挺的腿脚怎么一下子变得佝髅了?当然,古人也曾发过叹息,朝如青丝暮成雪,然而轮到了我自己,怎么也觉得突然,突然得好象是昨天还是青年,今天就成了老叟一样,突然得就象刚才还是白天,一会就变成黑夜一样,突然到好象刚吞下一口蜜糖,咽到喉咙立马变成了胆汁一样,突然到.......,不敢再往下想了。
单位乔迁,遗弃在旧办公室里有我的一个小立柜。主任问我那是什么,还要不要?
我说要啊,待我搬回去慢慢清理。
当从屋里抬出来时,满是灰尘,还有蟑螂,白蚁,老鼠屎等,那个租屋的老板说了句: 我以为是什么宝物,不就是一堆废纸吗?
我说是的,在你的眼里,简直是连废纸也不如,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废纸与五湖四海,甚至五洲都有牵连,还有两任书记的一任专员的题词,说不定随手拣出一张,就足够你这个小店的价值了,你信不信?
信,我信!那小老板不屑地说。那神情似乎在面对一个精神病患者,别人读不出来,我却能读出。不过,只要自己认为有价值,又何必跟人家计较?据说深奥与浅薄就在这里分野,圣人也说过,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不足为勇。这些道理我懂,于是默默地将柜子拉了回来。
那些书信足足占据了书房地面的一半。
接着便是艰苦的清理。
书信凌乱不堪,简直是一点规律也没有,海外的,国内的,本省的,本市的混杂一起。我初拟了个科目,先按海外、海内两部分区分,再按领导,编辑,文友,读者,同窗,家书几个细目排列。足足整理了三天三夜,才基本理出了个头绪。一共是4200多封,其中带有信封的2200封,没有信封只有信页的2000封,各种贺年片、明信片100多张。保持较多的依次为百花园杂志社100多封,上海文艺出版社近百封,江西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含微型小说选刊)、广西文学、广西日报、南宁晚报、北海日报、合山矿工报、涟邵工人报、海口晚报、羊城晚报、红山晚报、河池日报、右江日报、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师范生周报、警钟长鸣报等报刊。个人通信,百花园的各位编辑有王保民、金锐、李运义、邢可、杨晓敏、郭昕、赵建宇、徐小红、任晓燕、邹磊、冯辉、张明环、王大凡、李金安、王远钧、程习武、吴万夫、胡炎等。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编辑有江曾培、郏宗培、徐如麒、王肇歧、修晓林、戴素月、钱红林等,百花洲出版社有李春林,郑允钦、吴雁、陈永林、张越等。人民文学有王扶、李敬泽、王南宁、杨鸥等。广西文学有潘荣才、李宝靖、梁发源、梁宪华、叶宗翰、蒋锡元、严风华、杨克、王堃等。文友来信最多的要算江苏苏州的张进,邯郸的张记书、广东的刘海涛、上海的魏福春、海南的廖怀明、广西梧州的刘道德等,每位都保存有30封以上。与女性读者的通讯数量也较可观,能找得到信纸的有一批,其中有几位也是超过30封的,计有河南梁红、北京张英、云南石瑜棱、山东孙静、湖北林芳娜、广西韦雪以及辽宁的李雪芳(这个要打假),小小说同仁方面,一些还算比较罕见的,如白小易、曹乃谦、程世伟、方雨瑞、许行、刘国芳,谢志强、沙黾农、邵宝健、司玉笙、侯德云、曹德权、邓开善、白旭初等。名家有东西、谢友鄞、李发模、毛志成等,记得当时还有过顾城的来稿和信,只是找不到了。其余大量的都是读者、作者的来信,其中也不乏一些崇拜者,用现在的话说是粉丝,想那时还算是端坐在老师的椅子上过活的了。
还有一批海外信函,有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菲律滨、日本、汶徕、印尼等地的文友来信,计有黄孟文、张挥、董农政、王润华、南子、怀鹰、希尼尔、方然、司马攻、白瓴、林万里、朵拉、渡边晴夫、荒井茂夫等,大多保持完好。
确实,柜中也找到了前两位书记的题词,还有一位专员的手迹,以及一位市长的亲笔信。算是兑现了对那个小老板的说话。
这些旧信中,有许多具有书法价值,比如跟大书法家李雁的几封通讯,那可是最好的收藏了。还有一些文友的信函,都颇具书法价值。比如成汉飙、徐伯荣、叶林、徐如麒、郏宗培、文牧等文友的字都别具一格。
旧信中,发现了30年前我的处女作《红酥麻雀》的责任编辑的来信,可以说,我的作家之路就是由此鼓舞而走上的;有22年前参加首届全国小小说创作笔会的通知、信函,走出这一步,将自己的创作坚固在小小说上,一路走来,已被国内公认是中国第一代小小说作家。还有18年前应邀出席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国际研讨会,由此而走向世界。还有大量的后来者、学生的出自肺腑的感言,这些都是弥足珍重的。
这是一个时代的见证,也是电脑网络风行后所无法再有的一份珍贵。
青春岁月,没有给予我丰厚的财富,却给予了我充实的人生;没有给予我高官厚禄,却给予了我纯正的友情;没有给予我声色犬马,地给予了我健康的身心。白首穷经,青春易老,独守清贫,笑对人生,诚如此,方复何求?
烟雨迷茫走溪口 (散文)
申弓
十月下旬,一个微型小说的会议在宁波召开。事先发来了会议征
询,征求与会者能否出席。家事虽忙,然而一接通知,我立马作了回
复:去!
写作交流是个原因,然而更重要的是宁波有个奉化,奉化有个溪
口,这是个牵动了多少华夏子孙之心的地方哟。
有道是人以地传,地以人传。历史上,溪口,有着“奉化的玫宝,
浙东的明珠”之称,历代的文人骚客对溪口点缀笔墨,赋诗作画,使
到此者有“清秀山水入眼帘,此身犹如到蓬莱”之感。无可否认,她
在今人的眼里,却是因为那里出了个臭名昭著的历史风云人物,同湖
南韶山那样,在中国当代史上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韶山,我是在
1983年拜谒了,而溪口,则在此二十年后才得以一访。有趣是,
当年到韶山是金秋十月,这次到溪口,也是金秋十月。而且,还说,
韶山与溪口,又都是于1996年经国务院批准同一批列为国家级森
林公园。
也不知道是天公的作恶还是历史的调侃,曾经56天滴雨未下的
浙东地区,在我们登车南下的当儿,竟然下起了毛毛小雨。那雨没有
风的相助,来得是那样的寂然无声,如丝如烟。渐渐地,车窗湿了,
公路两旁的青葱也沾上了水光,一片润泽透亮。远山,被遮上了朦胧
的黛色,晃如吴道子笔下的水墨画。越往南行,这雨就越大,等来到
溪口时,已变得淅淅沥沥的了。可是,游人却没有因为雨而减少。
溪口的景致大体分为雪窦山景区,蒋氏遗迹以及亭下湖景系三个
部分。由于时间的紧迫,我们只能有选择地游览了。从自然景观说,
雪窦山应该是溪口的精华了。我们一路上冒着沥沥小雨,乘车沿着山
路盘旋而上,一直来到了老蒋的别墅妙高台。这妙高台建在一个突兀
的山嘴上,高二层,前边是个小合院。门前一块突出的山石,据说当
年老蒋回来避暑,每当黄昏,就坐于这块石上观看山下松涛林海,云
舒雾卷,直到月上树梢,鸟鸣枝头,后人称此石为总统石。说是坐过
它官运可旺财运可盛,因而游人都争相一坐,虽然小雨早将那石涂湿,
然等坐者还是排成了队。二层楼上,“妙高台”三字牌匾悬于正房头,
那字写得不是太出色,却很有特色,出自老蒋亲笔。“妙”字“女”
歪在一旁,“少”字一撇短短,说是针对宋氏而写,旨在不要女人多
管其事。“高”字的头,中间二横象架天梯高不可攀,象征蒋氏的高
高在上。而后有相字先生评说,那高字的下部,正是回字不封口,暗
示蒋氏有去无回,那台字又正好应了遁迹台湾之说。是后人的牵强,
或是历史的巧合?似乎隐含了不可思议的轮回。
从妙高台下来,便是参观蒋母墓。据说蒋介石对其生母是怀有特
殊感情的。这位母亲死于1921年,母亲的晚年,又正是蒋介石追
随孙中山最紧的年代。到母亲死时,大约感到自己生时不能尽孝,便
将死后的母亲厚葬于白岩山鱼鳞岙上,筹集大笔资金,建造母亲墓,
大办丧事,并请孙中山和其他著名人士题写墓碑,诗文与书画,那规
格几乎达到了母仪天下的程度。从山下到蒋母墓,共有600多米,
为了方便拜谒,修造了登山石级。冒着如烟小雨,来到墓地时,只见
一个不太大的坟茔,一个墓碑嵌着一围的墓壁,中间却还是泥土,墓
前辟有较宽大的平台,足够百十人一齐拜祭。是因为这个地方的风水
特别,还是出于对这位母亲的含辛茹苦的景仰?总之从行政要员,到
平民百姓,从大陆到台湾,从东方到西方,拜谒者总是络绎不绝。据
说光去年一年,登上这石级的人数就达到190万之多。
溪口的名胜很多,到了这里,丰镐房是不可不看的。这丰镐房,
就是蒋介石的故居,她建在风光秀丽的剡溪边上。九曲剡溪,流到这
里正好又是一曲,这一曲的尖上,耸着一座特别的建筑物,那就是奎
星阁。再从奎星阁往前,穿过雄伟的武岭关城楼,沿前一条用优质青
石铺就街路便来到了丰镐房。溪口的房子大多起有个名字,丰镐房用
的就是殷商时的名堂。据说是蒋介石发迹之后,回来将家里原有的几
间房子,与周围乡亲兑换或者收买,拓展成了49间,前院还围起了
个围墙,于是,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就在这里演绎着,其中有蒋介石
的上下去来,有蒋经国的归去来兮,有蒋母王采玉的含辛茹苦,有蒋
介石原配毛福梅的生死决别......
历史就象那不息的剡溪,从上流过来,从下流过去,多少风流,
多少繁华,多少传说,多少情仇,都被它所淘涮,留下的便都变成了
谈资,变成了故事,变成了追忆,变成了历史。正可谓“是非成败转
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_
细姐的生日 (随笔)
申弓
每年清明返老家扫墓,嫁出去了的大姐和细姐都要返来,与我们兄弟相聚。再由我驾车送回家去。而每次都是到了她们的家门口便将她们抛下,然后绝尘而去。今年清明依然这样。可到了细姐的门口,细姐眼圈红着对我说,就不能下来吃个饭?你都好多年没有捧过我的饭碗了哦。我便说,好,今年找个机会回来吃你的饭,你养好鸡吧。
我们有兄弟四个,而姐妹就两人。大姐已移居镇上,往来方便些,因此我们到家的次数要多些,细姐尚在农村,出入没有大姐方便,也许是人到老了,感情特别的脆弱,分别时而有这一说。
回来后与五哥商量,用什么时候去细姐家好呢,日子一排,排出了细姐的生日来,旧历七月廿五,这是最好不过了的。
也许没有想到我清明随口一说的话会变成了现实,这是在我们的车子突然出现在她的家门口时,看到她那惊呆劲想像到的。今天早上,便从钦州驾上车,回到山口镇上,将大姐拉上,然后又回到老家,不由分说也将大哥拉了上车。
细姐夫还是那样的腼腆,见了我们净搓手,然后急奔鸡笼,还到塘里抓回了一只肥鸭,一个人在杨桃树根下忙开了。我们便打开车厢,将那些瓜呀果呀拿出来,分发给那些蹦跳着的小孩,还有带来的特制扣肉,将一张圆桌摆得满满的。
然后是坐一起说话。说话少不了回忆,一个劲地感慨时光易逝日月如梭。
记得四十多年前,也就是上世纪的1963年,细姐刚跨上十八虚岁,便由人说媒嫁到了这里。细姐就我与五哥两个弟,订婚后分别给我们兄弟各斟一套衣服,我是那时开始穿上多袋的西装裤子的。出嫁那天由五哥跟随着送嫁队伍一起送来,我也嚷着要来,可大人们不同意,说两兄弟不能同一起去,便将我的机会推至三天以后。按地方风俗,新娘过门上之后要看朝,第三天早上,才由大姐领着我和大侄来到了细姐家。细姐家离我们不远,走路也就是一个小时。走过了一回,以后我便自己来了。那时觉得细姐家挺好,粮米比我们家多,屋室也比我们家宽阔,加上凡来都会有白米饭吃。那时我们在家里是很少能吃上干饭的,每年除了春节及清明端午等几个节日之外,其余时间都是稀粥加杂粮,那些红薯干都吃到肚子返酸了,不象现在城里当成小吃去享用。后来到了文化革命时,细姐资助我走出去进行革命大串连。所谓资助,就是给了我一双胶鞋和10元钱,数字不大,可在那时已经是了不起的事了,试想一个鸡蛋3分钱的年代,一下子给了10元钱,就等于给了330多只鸡蛋啊!以后便是外出读书,虽然放假回来还来看细姐,那次数却是疏了许多,特别到了参加工作,成家在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来细姐家就更少了。细姐嫁到这里一晃就是四十多年了,四十年的沧桑,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哥姐们还在没休止地说下去。我觉得没有什么新鲜了,便捎上相机,一个人溜了出来。
先是来到屋后的山麓,寻找当年我来时走过的小路。这是一条细姐往返于本家与外家的通道,也是我们探望细姐走过的通道。那是一条弯曲得象羊肠的田间小路,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雨侵蚀,小路依然还在,只是两旁的修竹茂树遮挡得成了鼠目寸光了。
从小路边上下来,是细姐耕作的田地。田里禾苗葱绿如茵,眼看得将又是一个丰收年。这是细姐耕耘过不知多少百次的土地,想那黑色土壤里,不知留下了细姐多少皮垢,渗透了多少的汗水甚至血泪,我想像不出,我只知道,那青色的禾苗里,一定饱含着细姐们的辛勤与心血。
再回望另一条来路,那是一条黄沙路,是我们的车子碾过的大路。大路旁边是一口四方井。虽然现在已没有人再来取水了,而那井水却还是那样清冽,清冽得象一面小方镜,将我的面容映在里面。这是细姐做新娘时挑第一担水的乡井。我也想像不出,细姐自从挑了第一担新水之后,曾经在这里挑过多少担多少缸,那是谁也记不清数不出的哟。
往西去是一条河流。小时便听说,细姐村前那条河,跟我们家乡的河是同一条河流,细姐这里是上游,也就是说,流经我们村前的河水,必是先经过细姐这里,甚至我曾想过,要来细姐这河上放一个漂物,然后跑回去我们的河边上等待,看是水路快还是陆路快?小孩时来过细姐家多次,却没有来看过这段河流,今天我要趁着饭前的空隙,好好地看一看它。穿过田间小路,来到了河边,这河却像是害羞一样,始终不让我看。我找来了一条木棍,拨开那些阻挡的灌木,想要拍一张河的照片,却不能如愿。那河边上的植物简直象原始森林,我一直沿河边上,拨草牵茅地往下走了好几百米,有时还被埋没在带剌的林里,所见的河流就只象一只水塘,甚至要比水塘还短促。远远看到一条高架大铁管伸向河边,我知道那是抽水机管道。便从机房门口爬上去,我知道,只要沿着这条铁管走过去,到了河边,便会看到它的真面目。象走平行木一样,走出了十多米,头顶是赤白的烈日,脚下是几米的高架,往下看便觉得晕弦,生怕一个闪失摔下去,即使没有生命之忧,也会狼狈不堪,只好作罢,回头是岸。
正好,细姐夫打来了电话,说午饭整好了,快回来。好的,细姐期望许久的这顿饭就要开始了。
小城情结 (随笔)
申弓
这一生是要与小城终老了。其实,小城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城小,人不算多,交通不会太拥塞,工厂不大,空气也不会太混浊。因为城小,出门不用问路,道路不长,也极少要打的,即使打了,三元钱能让你绕城三匝。也因为城小,泥土不乏,四季果品菜蔬可以常吃常鲜。也因为城小,市场里全是新鲜肉蛋,用不着老是吃冰冻肉坨。
要说,这一生还是有两次入大城的机会,一次是南宁,虽然不算太大的城市,毕竟是自治区首府,是一个省的政治经济中心,曾经向往过,也动了调动的念头,后因为帮我的贵人变故而中途作废。另一次是江西南昌,那是个英雄城市,也联系到了进入的门路,只是因为住房未能解决而搁浅,想那时多傻,不就是一个破家么,就没想到暂租?经两番折腾,这个心便死了,就在小城扎根结果。
安定下来,窝巢筑好了,车子开起了,窝是整栋的,有地有天,还有个供种菜的小园,可以自给蔬菜,不用担忧那些化肥农药。车子入自己的库,不用交停车费物业费,比大城市省心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在小城,有自己生活的网,东去西来,往来自如,找个朋友什么的,可以是呼之即来,来之能聚,聚之能欢。
打拼了几十年,在这个弹丸之城,算是鱼之于水,虎之于山。每日穿梭于街巷,现身于市曹,还见名于报刊,偶而亮相于电视,认识了不少的人,也被更多的人所认识。比方有回走路中,新穿的皮鞋裂了口,坐到路边摊上让补。不想这补鞋女匠竟是不收我的钱,说是认得我,并且对所能找到的作品如数家珍。我还真的有点儿感动,一些陈年小文,发在小报刊上的,一名街头鞋匠却能道出篇名,甚至还可以背诵几段。当然,感动归感动,我还是不会贪图人家的劳动所得,该给的还是坚持给了,要知道,一个鞋匠也挺不容易,风侵雨蚀,寒暑四季,一针一线,一锥一锤,付出的是艰辛,收获的是汗水,写满的是沧桑。怎么好因为认识我就可以免费呢?
比方有回到银行取款,存折递进去时,那女营业员抬起的是一副惊讶的眼睛,你就是沈祖连?我说不象吗?回答的竟是语无伦次:象象,怎么会不象,我说是太巧了,我从小就读你的小说,不想在这里见到了您……。也许是来得突然,也许是我的形象与她心中的期望相差太远了,不过,从此以后,便有了许多的故事,比方再来取款,不用出示身份证,只需念上一串数字便可以了,包括有一回,得了一张署笔名的汇款单,取款时,营业员要我提供身份证,可是笔名哪里能上身份证?到了她,却作为特殊业务给办理了。
比方有回开车误闯了单行线,被年轻的交警拦住了。一个敬礼后,要我出示两证。而两证到手之后,随又交还了:沈老师好走,记住这是单行线是了。这回轮到我惊讶:你认识我?是啊,你的那篇《牛哥敬礼》我还能背得出来呢。他说的是我那篇写交警的小说,不过,那可是一束带剌的玫瑰哦,想不到对他们行里人却是记忆犹深。事后我也问过那交警,这样做是不是违规?他说不是,在处理交通违规中,有些得罚,有些可以教育一下免罚,象我这样是可罚可不罚的,教育一下也就行了。想到年过半百还得接受教育,自认为是比罚款一百或两百更加有效。
这以后,我开车特别地注意了各种的路牌,尽量地避免出现接受敬礼的尴尬。当然,这还是得益于交警的格外开恩了。
依恋小城,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这里有朋友。一个人无论你当多大的官,做多大的事,假如身旁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那是跟孤家寡人没有多少的区别。我交的朋友不在乎身份地位,不在乎钱财富贵,只在乎人品。在小城里我有一位是家电修理的朋友,还有一位是公安局的朋友,二人按身份来说,差别不小,可我们却形成了三角关系,公安朋友与家电朋友本来是不相识的,但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这样,他们也便成了好朋友。即A是B的朋友,A又是C的朋友,那么B与C也就成了朋友,而且这种三角关系一直维持了三十年。几十年中,谁遇上高兴的事,大家会聚一起,分享快乐,热热闹闹,尽兴而归;有烦心的事,出来散个气,或者烤条鱿鱼,蘸点芥茉,灌上一瓶啤酒,辣出几滴泪水,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人生求什么?不就是求能开心一点,舒心一点,宽松一点,过得好一点吗?在小城,虽然没有大城的欢腾,没有都市的热闹,可她恬静、规律、和谐、怡然,倘能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