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员王殿君文学作品专版
英雄鼠<小小说>
“英雄鼠”是它死后人们授予它的荣誉称号,它生前也许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竟会死得如此受人尊重和爱戴。
英雄鼠在田旺家有些年头了,平时,将它扔进鼠海里也是难以溅起一丝涟漪一类的角色,并无特别之处。它有一个嗜好,就是爱串门,它还与邻居牛支书家的鼠儿“爱花”有一腿。爱花的汉子负责着牛支书家地界内的安全防卫工作,刚开始它还尽职尽责,因有嘴不严实的鼠儿们攒不住二两膘,吃饱喝足之后出去炫耀,说牛支书家那可是一块儿风水宝地,隔三差五地给鼠儿们制造惊喜,住在他家院子里无异于进入“鼠”间天堂。于是就有其他人家心眼儿活套的鼠儿想来牛支书院子里打个洞洞,近水楼台先得月嘛。爱花的汉子重权在握,它不点头,你休想在这儿动一爪子土!于是,有些鼠儿就千方百计地溜须它,有请它客送它礼的,有利用女色达成目的的……不久,院子的犄角旮旯处就移居来一些新鼠民,每到牛支书带进院子浓浓的腥味时,嗅觉灵敏的它们便箭一般窜去争抢美食,如此混乱的局面让牛支书家的头鼠大为光火,当爱花的汉子意识到自己失职的严重后果时,欲逃,头鼠一声令下,群鼠们将它绑了,打了个半残,然后将外来鼠们统统驱赶出“境”。爱花的汉子虽眼里揉不得沙子,可如今威风已不在,也只好委曲求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窝窝囊囊度日。英雄鼠一天不见爱花就寝食难安,自家挺好的媳妇它看一眼都嫌多余,还是野花撩“鼠”心呢!英雄鼠因多年前对牛支书家的头鼠有恩,也就没谁阻拦它的进出。爱花的主人家牛支书对鼠辈们异常好,他家每有好事必定往仓房扔块肉慰劳鼠儿,他对人们所传说的鼠是土神爷一说深信不疑,不能惹,对它们好点,对自己有好处。而且这二十几年的村支书当得是票子越来越顺手,别人没的咱都有,在他看来,这少不了鼠辈们的功劳。所以英雄鼠去牛支书家不光是为近女色,它嘴头解馋了多少回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这又是个好日子,英雄鼠和爱花刚刚躲在一个僻静处亲热完,牛支书就像吃了喜鹊蛋似的走进仓房,扔进一疙瘩红白相间的鲜肉后,他鬼鬼祟祟地在地上鼓捣了一会儿就出去了。他前脚一走,它们就闻腥而动。肉块儿大,它们也不用争抢,天热,不紧着吃,几天就馊了,剩下就便宜野猫了。
英雄鼠大快朵颐后,它出于好奇,就溜达到牛支书鼓捣过的地方想看个究竟,它在一旮旯的一只破雨靴里发现了用牛皮纸包着的一捆齐齐整整的花花纸,这玩意在主人田旺家可少见。它随便翻了翻,纸质相当好,如果拉回去,将它垫在洞穴里,那不跟人们家的地板一样吗?这么厚一摞,当壁纸贴都用不完,也让咱家黄脸婆心宽心宽,省得它天天埋怨咱不顾家。
当它拉出纸袋时,众鼠都笑它,不能吃不能喝的,拉它干吗?它神秘地说,肯定能派上用场。夜深人静,它费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拉到自家洞穴口,虽累得两头出气,但不免有几分得意,谁知由于不慎,它一脚踏上了粘鼠板,任凭它怎么挣扎,却粘得愈发牢固。
当田旺去闲房扛粮磨面时,才发现了粘鼠板上死去几天的英雄鼠和袋上写着“文强”两个字的八万元钞票。他掂量来掂量去,一咬牙,报了警。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原来国家给下拨专款,让村民再自筹一部分资金,打机井、建机井房的工程,他牛支书全权做主揽给了一个叫“文强”的外乡人,而且价格要高于市场价。他当村干部多年,根子深,从来都是一手遮天独断专行,多少年来,人们大多是敢怒不敢言,这钱是文强给他的好处费。在公安机关的强大心理攻势下,牛支书不得不一一招供,新建村委会收好处费、克扣救济粮、多收推销……能记得起来的上几万元的就有几十项之多,在一个并不富裕的村庄,数目如此之大,令人触目惊心!
村民们扳不倒的村支书,想不到让一只鼠给扳倒了,人们为了表达心中的感激和喜悦之情,自发给英雄鼠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尸体上佩戴着鲜艳的大红花,在挽联上写着:生得平凡,死得其所。还让照相师拍了遗像挂在小棺材上,并雇了民间剧团精吹细打,唱着赞颂的歌。大家公认英雄鼠有功,比咱村里任何一个老少爷们儿都爷们儿,理应厚葬!
姐姐真美<小小说>
男人收完秋便去城市打了几个月工,年关他回来了。
那条小狗崽在他走时才鞋巴子大,几个月不见长得壮实而油亮,平时有外人来若没有主人的看护,你休想进院,今儿见男人回来它却摇头摆尾蹭他的腿,丝毫没有陌生感;那头黑驴瞅见他便“咯儿嘎咯儿嘎”地仰起头欢叫着,是在向他表达思念之情吧!
男人掀门帘进屋时,女人正在织一件毛衣,她见男人回来,先是心头一喜,然后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又自顾织毛衣,脸上挂着因长久胡思乱想蕴积的几分憔悴。结婚十多年了,这是男人头回出外打工,而且一走就这么长时间。原来男人在家种地,还开着磨面坊,时下的人们大多以种经济作物为主,现在只要有钱,送到家门口的大米白面有的是,磨坊的营生越来越冷清,只好关门歇业了。
几个月来,男人尤其晚上睡觉时身上脱个净光,躺在工棚的床板上就愈发想念妻子,翻来掉去看到的都是“硬梆梆”的工友们,他就觉着又从“解放后”回到了“八年抗战”时期。平时在家有点不顺心啥的,只要投进妻子的怀抱,它们便会被温暖和无形的美好瞬间淹没,那是多么神奇的力量呀!这次离别,让他面对过往生发出诸多从未有过的感悟来,尤其对“珍惜”两个字更是有了切身的理解和体会,并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窝里。让他纳闷儿的是,有些出门在外的男人几个月见不着妻子,明明是非常想念妻子的,可他们为何要带着对妻子的思念去找别的女人呢?
男人在心里早已冲动过无数次,回家见了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像蛇般与她“缠绕”个三天六后晌,狠狠地解解相思之苦,谁想到别后重逢却有些陌生起对方来。
妻抬起头审视了男人一眼,问,大城市好不好?
好是好,再好也没有家好,咱是钱儿引诱去的。
就没干点儿别的?
能干啥?男人反问。
妻子叹口气说,我表妹夫年年出外打工,一年到头才回一次家,也拿不回几个钱,留我表妹在家拉扯两孩子还得种地养活牲口,把个人劳累得又黑又瘦,谁想到在前些时他嫖女人被警察拘留了,原来他挣的钱都找“小姐”了,葬良心的狗头!要不是被抓,表妹一辈子都被他蒙在鼓里哩!
你是在怀疑我?
“东西”在你身上长着,由你哩,人家说现在的男人只要手头有钱到哪儿都不缺女人。
我跟他们不一样!
那你告诉我,你在外头招惹过别的女人吗?
没有!
有没有女人勾引过你?
没……有……
有?女人怯生生地瞪圆了眼睛。
他经见过的稀罕事是多么想与妻子分享呀,还有南腔北调的工友们讲得有趣的故事、笑话等,有的能乐死人,他都用心记着哩。于是他先向她讲述有一回去理发店的经历。那天,他理完发后,一小姐走出来问他要不要做个全身按摩。他说,干一天活儿身子都快散架了,让你这一按把工钱又按没了,图啥?小姐说,那就“打一炮”吧,享受享受。他就问,打啥炮,是鞭炮还是二踢脚?小姐就乐了,说他是“三炮”。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她是想拉他下“水”消费哩。小姐的一对大奶子拼命挤成“股沟”型高挺着蹭他的身体,不害臊!他就想,这回算见着活生生的“害人精”了,他不是悟空,没有金箍棒,不过他还真有一样“武器”,他从贴身衣兜里小心地摸出妻子的那张在他看来比大明星都美的照片举到小姐面前说,你有她美吗?这是我的爱人,纯绿色、无公害、无污染……浓妆艳抹的小姐被他的举动彻底搞蒙了,竟喃喃道,姐姐真美!
男人挥着照片说,谁说是我一个人走的?我是带着你的,将你放在了我的心坎儿上,时刻牵着挂着想念着!
妻子竟然孩子般抽泣了起来,这些天光顾胡思乱想了,相框里少了张相片我都不晓的。
阳婆刚刚偏西,男人迫不及待地拉上了桃红色窗帘隔开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冬景……
男人坏坏地说,“花生、瓜子”都给你留着哩,撑开你的“袋子”吧。
妻子扭男人一下屁股,心疼地说,你也瘦了,还能不能榨出油来?
黄狗溜溜达达地在院门口煞有介事地观望着门外的动静,黑驴又开始在欢快而有节奏地“咯儿嘎咯儿嘎”着……
偏方<小小说>
闰三的肚皮上有碗大一片癣,三年来四处寻医问药未见好转,刺挠的不行“噌、噌”挠两下,几年来把指甲磨得秃滑,皮屑掉了有几斤。最让他烦恼的是到晚上想跟媳妇亲热亲热,媳妇怕他传染,他那片癣既粗糙又难看,在“活动”前他得用胶纸贴严实了,完事后再揭开,捂时长了红肿红肿的,奇痒难忍。
一天,闰三爹听人说活扒的癞蛤蟆皮敷在患处可以治疗顽固癣,他便擓着个箩头去东滩水塘子捉了一只全塘最大最大的癞蛤蟆回来,把它放在当院,癞蛤蟆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惊恐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可能它怎么也不会想到无缘无故地将要面临的是在劫难逃的灭顶之灾。
闰三爹做过几年屠宰工,扒过牛的皮、羊的皮、兔子皮等,扒蛤蟆皮还真是大闺女生孩儿――头一回。你看他那信心满满的样子,用磨得锃亮的小尖刀从头至后背一直拉到尾,然后一点点剔下皮,癞蛤蟆呱呱呱地呜咽着,谁疼谁知道!
大约二十分钟的工夫,一张完整的癞蛤蟆皮被生生活扒了下来。在闰三爹洗把手的时候,只见血肉模糊的癞蛤蟆在闰三一家人的注视下“一身轻松”地向敞开着的家门走去,然后颤抖着滴落了满家地的血。
一个小动物扒了皮这么长时间,一般都会奄奄一息,然后一命呜呼了,可这癞蛤蟆还能走这么远的路,还进家,怪!
一家人谁也不敢上前撵癞蛤蟆,他爹也有些发怵了,他还是硬着头皮准备用铁锹把它铲出去,可它血红的双眼虎视眈眈,大张着嘴仿佛要吃人。闰三爹倒退着跑出屋外,头碰在门框上起了个大疙瘩。
一家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家里被阴森的气氛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乡下有句老话叫“蛤蟆躲端午”,平时水塘里蛙鼓声声,奏着动听的乐响,每逢端午节那天便悄无声息;你到水塘看,平时蛤蟆成群结队,三五成摞,这一天水清四静,不见蛤蟆踪影。它们这天去哪儿了?它们又是怎么知道端午节来临的?谁告诉它们的……这些说不清楚的神秘事一股脑袭来,折磨得闰三爹身上阵阵发麻,头皮一紧一紧地只冒冷汗。他想:这哪儿是癞蛤蟆,这明明就是惹着神灵了,谁教咱不长眼碰它头上哩!
在一家人躲在院子里手足无措时,那只癞蛤蟆从屋里出来,径直向院外走去,走几步回头瞅瞅闰三爹,走几步再回头瞅瞅闰三爹,然后笑着快走几步,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闰三爹几天没合眼了,夜深了,好不容易迷糊着,他看见那个没皮的癞蛤蟆带领着成群的蛤蟆们,还有他屠宰过的小肥牛小肥羊们来找他算账。癞蛤蟆们爬满他的全身,小肥牛小肥羊们在扒他的皮,然后给他换成了癞蛤蟆皮,他伸手一摸,手也变成了蛤蟆爪,疙疙瘩瘩的,满身是疥……
当闰三爹醒来后,他目光涣散,只会说一句话:俺是闰三爹,俺不是癞蛤蟆……
闰三为了证实癞蛤蟆皮是否对他的皮肤病有效,他一连三清早去水塘子用活蛤蟆敷患处,不几天真的好了,好的不留痕迹。闰三抱住他爹喜极而泣:爹呀,癞蛤蟆真是好东西,活的更清凉败毒,不该扒它皮呀!
闰三想:偏方真能治怪病,爹这神经错乱了,用啥偏方能治好呢?
夹着尾巴做人<小小说>
我是人娘生养的,我是人,这一点从未有人怀疑过。
这二十六年来,我一直在吃力地学着做人,其实我更想做我自己,但我害怕人灭我,也害怕人笑话我,更怕给我的家人带来致命性的打击,我伪装的好辛苦。我从小就能听懂狗语,我也会说狗语,只是我从来没敢对着人说过狗语,我对人说人话,对狗说狗话,只是在我与狗兄狗弟们交流的时候,它们大多都是怠搭不理的,总认为我是在逗它们玩儿似的,其实我是认真的,真想和它们说说话。谁教我长成了人样儿,只是耳朵耷拉的有点长,与狗耳有几份相像。人们说耳大招财,无妨。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我们这一带的人想吃狗肉,从不用刀宰,一律吊起来用棍棒活活打死。你可知道,狗命是最大的,人们都说狗有九条命,一点儿不假,照头“咣、咣……”乱棍飞舞,狗就那样在孤立无援的哀嚎声中死了返活死了返活,一打几个小时,惨不忍睹!一家子打到手软,然后叫来下手狠毒的乡亲们相帮,直至彻底咽气才肯罢休。究其根源,可能是蒙古高原气候严寒,为了留一张完整的狗皮用来御寒而为之吧,打狗就这样一代代流传了下来。每当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就会不由地咬牙切齿悲痛万分,可狗是人家的,想怎样就怎样,我有何理由上前阻止!只好逃也似地心里滴着血离开、离开……躲在暗处极其悲哀地“汪、汪”几声,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继续生活在人群中。
几年前的一个夜里,我家的一只狗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我听它说有人来偷咱家羊来了。我忙把爹叫醒,要爹和我一起出去赶贼。爹不信,我就自己出去,这时狗已躺倒在地,是被贼人喂了毒药。一群羊早被贼人赶出了羊圈,正往院外走去。我一声大喊,贼人吓得丢下一群羊没命地逃去……此后,爹说我虽然有时缺心眼儿,但又觉得我有什么特异功能似的,我呵呵一笑,笑爹爹的不明就里。
我也渐渐发现,作为一个人,我是比较懦弱的,我缺乏独立生存的意识和能力,而一旦有人牵头,我也会尾随其后很忠实肯干地去完成所交给我的任务,所以娘说我听话,但没有主见。我承认。我目前在一公司都干好几年了,基于我的表现不错,经理想提我做个小领导,我就缺乏领导能力,无论我怎样去突破自己,总将难改我的本性,我从来就没有野心,所以注定我也只能是个狗奴才。
在公司,同事们像喜欢宠物一样喜欢我,他们说与我相处能够得到一种别样的快乐。有几个女同事还对我勾眉搭眼暗送秋波,她们虽然也不乏美貌,也温柔善良,可我对她们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也就是说,我对再美若天仙的女孩子都没有心动的感觉,她们说我不解风情,冷血,我知道我不冷血,我会对街上看到的漂亮母狗怦然心动,我意识到,那就叫爱。我也可以养几只漂亮的母狗,但我怕我制造出天大的丑闻,我强忍着只好作罢。
爹娘早在为我的婚事发愁呢,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可我怎能接纳与根本无法相爱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做夫妻?何况我的“私处”这些年也早已发生着变化,我连去洗澡都得躲躲藏藏,我知道我跟人家的长得不一样,这些情况我又不能告诉父母,所以这悲剧的祸根才刚刚萌芽……
我也探究过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很含蓄地从爹娘的口中问询出了这样一些令人震惊的过去:娘怀我两个多月时,她突然就馋起狗肉来,馋得要命,爹几经周折到底给她讨换回来一只母狗,滚圆下坠的肚子显然有了身孕。将狗吊在老槐树上时,爹也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这要一命就是几条命,何况娘也是有孕在身的人,着实有些不妥。可最终还是以人为主,以不惜牺牲它物来满足人的需求。于是,一场更为惨烈的“要狗命”吃肉的血腥场面上演了……开膛劐肚,剖出了六条鲜活但无法存活的小狗崽,倒粪堆上沤肥了。
一条狗炖了多半锅,娘连续吃了一礼拜,她终于解馋了,可日后连续呕吐数日,差点儿把心肝肺吐出来。又怎能将消化掉的狗肉吐尽呢?!
我提前一个多月出生了,我是他们的唯一希望,虽然父母是那么想给我生几个伴儿,可他们的愿望终究落空了。我的生理和心理都与正常人有区别,天性中的一些东西我一直在克制,尽量不要流露出来,我生性胆小,怕遭到人类的排斥和毁灭,我也爱惜生命,如今我年纪轻轻却日渐感觉到自己有了衰老的迹象,我想我不会像正常人一样活个七老八十,我和我的父母也有感情,我爱他们,我也希望他们无论将来怎样都能一如既往爱我,不强迫我做违背我意志的事情,我会觉得好幸福。可他们想抱孙子的愿望哪天能实现呢?
这些年虽然我一直游走于真实与伪装的两重尴尬境地中,困惑和苦恼时时相伴,但我已做好了“做人”的准备,为父母当初的行为买单!
一封冥书<小小说>
山村的夜静谧的能听见耗子的脚步声,福全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书信。
福全,别害怕,俺是你爹。
再过三天就是清明节了,乡亲们晓得俺当过几年民办教师,他们一致推举俺做代表给你写封信,或者说给大伙儿写封信,你看后一定念给大伙儿听,如果你还惦念爹娘的话,希望你能照做。
也许你们不会知道,俺们如今是既盼过清明节,又怕过清明节,俺们也想念你们,也想看看你们身体是否安好,日子过得是否舒畅,是否把俺们这把老骨头遗忘,谁想到你们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尽胡糟,俺们心疼呀!俺想还是咱们缺少沟通导致的。按说生死两重天,你们爱咋闹咋闹,可你们让俺们死不安生,你们以孝子的名义已经严重搅扰到俺们的生活,教俺们哭笑不得。
咱村后坡梁有几百座坟墓了,这几年清明节咋又时兴来茔地放炮哩?你家放得多,他家放得更多,噼里啪啦花花色色的一响半天,吓得俺们魂飞魄散的,只好连滚带爬地跑出老远看你们狂欢,跟过去那日本鬼子来了有啥两样!你们摆谱比阔,折腾了俺们还说叫孝顺。
精明的商家为了利益,将祭祀用品花样百出,你们也不动脑子跟风破费,送俺们“洗衣机”“冰箱”“彩电”,还有送“豪车”“别墅”的,别墅中4房3厅1厨1卫,配有两辆“豪华车”,并配有“钢琴”“台球室”等,还送电子产品,什么“无线路由器”“高清电视盒子”等,还有“信用卡”,号称可以无限透支,还有“仆人”“美女”等,这一切的一切在火舞烟飞中,一件件外观精美的纸质祭品化为灰烬……你们的心情俺们可以理解,但不管你们怎么折腾,俺们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它们变为一堆灰而已,毫无益处,你们走后,俺们还得拾掇现场垃圾。那片烧焦的土地上连棵草都长不起来,野兔们尽蹲在坟前空地上拉粪撒尿,你娘为此时常呕吐。就算烧得那玩意儿能变成真的,拿“豪车”来说吧,俺们有车还没驾证哩,没驾证地面又不让行车,只能开上“豪车”满天飞,那不都变战斗机了?就算有车有证,油呢?充空气吗?你们送的“信用卡”说可以无限透支,若果真那样,那俺们啥都不用干了。这回你们更错了!俺们也得通过劳动才能有所得,俺们是死鬼不错,但不能是懒鬼,做懒鬼也可以,那你得做饿鬼穷鬼讨吃鬼,这么说你明白了吧,阴间跟阳间一样,但阳间的一切阴间一律用不上。还烧“美女”,你们这不是诚心裹乱吗?若“美女”成真了,那还不得把你们的亲娘活活气死?!
再说说你二姑家的那三个小子们,去年清明节一个都没回来,有在美国的,有在香港的,路远,事多,回不来就算了,可一早上来了几个人,在坟头又是响炮,又是焚烧,还呈上供品、上香、3鞠躬、3叩首、痛哭、献9枝菊花等,还用机子录了全过程,你二姑和你二姑夫瞅了半天愣是一个没认出来,最后听说是你那几个表兄弟雇来的,叫“代祭”服务。你二姑说,那虚情假意的劲儿,比没人来还难受,没想到清明节盼来了几个疯子,纯粹糊弄鬼哩!
你对爹娘是尽到孝心了,端屎端尿养老送终,俺们做鬼也记得。你看你大爷那两孩子,他病重期间,两孩子他推你你推他,找借口耍滑头,没有一个人管,你大爷临死做了个饿死鬼,跟前没有一个人。这几年见人家烧这烧那,他们比人家烧得还欢,顶个屁用!
有的人用意不纯,说是祭品越丰盛越能得到祖上的庇护,祖坟冒得青烟旺,后代就越享福越心想事成。俺看你们是真糊涂,如今环境污染严重,再大把花钱趁清明节制造雾霾,你们所说的PM2.5不超标才怪!就不怕俺们呼吸系统闹毛病?活着的时候爹就跟你们说过,人勤地不懒,指望别的都是假的,有空来看看爹娘就行了,没必要做给别人看,那样既浪费你们的钱财,还给俺们造成了诸多负担,爹实在于心不忍呀!就是不来看俺们,俺们照样会为你们祈福的,谁会盼着子孙倒霉?没有!希望你能转告给大家,不要把茔地变成战场似的,让俺们安安生生干干净净地过一个能跟你们近距离接触的清明节,好不好……
听着牛“哞——”一声,福全醒来了,他有些恍惚,这时妻子拉着才去奶棚挤完奶的牛回来了,进门就朝他嚷嚷,懒蛋,没把你睡死?那么多活儿不干了?
福全一骨碌爬起来,没搭理心疼人但嘴碎的妻子,他还沉浸在那个梦里:太神奇了,这清明节快到了,难道真的是爹给托来了梦,若果真如此,俺得把这梦的内容趁记得清写下来,然后告诉乡亲们,就怕他们不信呀!
坝上图景<散文>
四季分明的冀北坝上是美好的,作为这儿的农人是幸福的。
在炎热的夏季,我们渴盼带着果谷味道的习习秋风的吹拂;秋收后,我们又盼望着围坐火炉过着闲适的百无聊赖的日子;严寒的冬季滴水成冰地走过,不觉间,剪刀似的春风徐徐拨开了冰冻,僵硬着的心思和泥土日渐舒展开来,怀着一腔春梦,踏着松软了的土地笑逐颜开地播种希望。
开春,刚出群的小羊羔咩咩咩地叫着,尾随羊妈妈追风寻青;肥硕的梅花猪在炎热的三伏天呼呼酣睡;秋后孵化的小公鸡在某个寒冷的清晨冷不丁叫响了沙哑的第一声;满膘的黑白花奶牛在辛勤地吃着喝着代谢着......
菜园子里一畦韭菜一畦芫荽几垄葱,黄瓜、西红柿、水萝卜、葱头和小辣椒,饿了拿张莜面锅饼,跳进园子里胡乱揪几把就着吃,简直没饱没够,痛快至极。惹得身边这条黄狗直流口水。随便抛给它一块饼,那嘴接的叫一个准儿,不用训练即可表演。
农村家家有粮食,有粮食的地方便有耗子,所以农村的猫是用来抓耗子的。再硕大猖獗的耗子见了真猫它都骨酥。长着夜明珠似眼睛的猫在夜间个个精干利索,身手不凡,不像城市里的宠物猫,尽得脂肪肝、高血压和糖尿病之类的,给它机会抓耗子,跑两步头晕眼花腿打颤,把招摇过市的耗子都能逗乐了。
庄户人家几乎都有狗,大多数是本地笨狗。谁家产了狗崽,有需要的去要一个就是了,土生土长好养活。家里没人狗给你看门,带它出去它跟你作伴。就算你迷了路,它也会带你回家,因为它在沿途早已作过记号。若在林带或田间蹿出一只野兔,它又会拼了命地去追赶。身手敏捷的狗会速战速决,把战果完好无损地叼到你面前,体质较差的狗追着追着便没了目标,然后垂头丧气地贴近主人,不好意思地喘着粗气吐着舌头表示无奈。
一条好狗,它是主人的好朋友,又是这个家的守护神。一声狗叫,镇住了多少邪恶,一声狗叫,叫来了多少安宁。农人因为狗的相伴不再那么寂寞,心灵也得到了几许慰藉。
如果你是城里人,走进农家,你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只要你心地善良,面目可亲,院子里的家禽六蓄都会用各自的语言友好地欢迎你,使你了无戒备,心情舒畅,甚至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放眼环顾,用心细想,这农家种种的种种都充满了生生不息的希望,从而让你对生活有个新的认识,一颗浮躁的心蓦地变得洁净而安稳。然后你会坚定地相信,泥土才是金,乡村是那孕金的宝地,而农人正是那日日生‘金’的大地母亲的辛勤耕耘者!
长久游离于农村的我,在某一个瞬间,内心深处不时地嗅到了一丝丝无以言表的芬芳,我想,那一定是灵魂偷空飞回了故土,去深情地抚摸泥土、麦田、儿时的脚印、迎风招展的枝头、缕缕饭香和炊烟,去倾听老娘永远的惦念,去亲吻希望与爱,和那浓浓的土香......
感怀芦花鸡<散文>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芦花鸡是最可亲可敬的动物了,当它们“个个大、个个大……”地炫耀着它的丰收果实时,我们会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去,在鸡起身处双手捧起一颗温热的鸡蛋,当宝贝似的拿进家放在鸡蛋篮子里。这鸡蛋不是想吃就能吃的,而是用来攒着的,攒够十斤八斤娘去供销社卖掉,然后买回一些生活必需品或孩子们的学习用品等,很少能看到买给我们所期盼的好吃的,按娘的说法是:正转的都转不来,哪能倒转哩!
我们孩子们可管不了那么多,卖的鸡蛋钱我们花不上,我们就极“聪明”地学会了偷偷地拿上家里的鸡蛋去小卖铺换我们最想要的东西。记忆最深的是那名叫“红满天”的香烟,就凭那精美而喜庆的图案就够我们神魂颠倒的,几个愣小子凑在一个僻静的旮旯里美美地糟蹋着呛嘴的香烟,个个神奇的活像小神仙;或者换购我们钟爱的红蓝铅,写着彩色的字,画着彩色的画,使我们单调的童年生活也着实多彩了不少;或者换洋糖块或水果糖蛋蛋,真是甜在嘴里,美在心里……难免也有被大人发现的时候,那就只有乖乖地等着受责罚吧!
芦花鸡只有在适宜的温度下才可以产蛋,因坝上气候寒冷,人们又不懂科学养鸡,所以一年也就四个多月的产蛋期。在这期间也不是天天下蛋,那时,人的口粮都成问题,何况鸡哩!好在夏天鸡可以吃草丛中的虫子和蚂蚱等,冬天除了极少的草籽和秕谷物外,更多的时候鸡是在吃沙子度日。天暖了又容易闹鸡瘟,有数的几个鸡有可能会全军覆没,可没有谁家舍得扔掉,经高温煮炖,鸡肉香飘四溢,饱餐一顿比任何讲究都来得实际,也没见有哪一个人有过不适。由此看来,那时的人们虽营养严重不足,但抗病菌能力却相当了得!
最盼的是来个稀罕亲戚或朋友吧,那样就可以吃上用麻油烹制的金黄灿烂的葱花炒鸡蛋,那绿格莹莹的葱花点缀其中,使整盘子鸡蛋都生动了起来,吃一口,满嘴喷香,嚼来嚼去不舍得下咽。可如今从市场买来的鸡蛋无论怎么吃,那过去的味道已走远……难道是太轻易能吃到因而减弱了鸡蛋本身的味道?还是现今养殖业过度追求效益的结果?不管怎么说,对于曾经饿过肚子的人们来说,毕竟能吃饱才是头等大事,虽然会时而留恋过去那实实在在味美醇香的地道美食,但又有谁会真正愿意回到物资极度贫乏的过去?!
在我们孩子们过生日,或者生病时也可以吃上煮鸡蛋,那瓷实到发脆的蛋清,那香面到噎人的蛋黄,在儿时的认识里,只觉得鸡蛋就是全天下再好不过的美食了。可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好在没病时想吃鸡蛋可以装病,但吃完鸡蛋病就好了,马脚也就露了,孩子们的小把戏怎能瞒过大人的眼睛!这时,父母也只有苦笑笑,然后长叹一声,说,好好念书吧,成了公家人,想吃甚吃甚!可我终究没有成为公家人,好在社会在进步,我会努力让父母感知到幸福!
时常会想起同乡一位乡土作家在一次小酌中讲述过的一段话,那时他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由一个不安分的土庄户成长为县文化馆的专业创作员,进城后,每每看到罩着块儿方头巾的婶子大娘们㧟着个鸡蛋篮篮去卖鸡蛋的情景,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会泪淹心。他说他娘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鸡蛋卖了都给他买了稿纸、信封和邮票了……
想到这里,我多么想即刻归隐山林,养它一群芦花鸡,好好地对待它们,让它们鸡下蛋,蛋孵鸡,听公鸡们此起彼伏地报晓,听母鸡们“个个大、个个大……”地炫耀,而我坐在暖阳里,沏一壶清茶,在摊开的画纸上深情地绘制着一朵朵美丽的芦花……
我叫父母“大大”和“娘”<散文>
在张北坝上农村,三十五岁以上的人大部分称父亲为“大”,称母亲为“娘”三十五岁以下的人则变了称呼,统统称父母为爸爸和妈妈,这是改革开放的结果。
小时候,在我们村里只有两家的孩子称父母为爸和妈,他们的爸爸一个在粮库上班,另一个在供销社上班,他们娶得都是乡下种地的媳妇,家都安在了生养他们的农村。
可能是叫大和娘有些老土吧,或者是为了区分公家人和庄户人的不同,反正他们家的孩子跟城里人一样叫爸爸,与爸爸相匹配的便是妈妈,虽然他们的妈妈也是种地的农业社人,但与完全靠天吃饭的人们相比,条件显然优越了许多。
在高寒的坝上,如果年景好,能吃上用莜面和山药做得百样饭,若粮食欠收,国家会救济些玉米,人们只好一连数月变着花样做玉米饼、窝窝头、玉米糕、玉米凉粉和面糊糊来度日,虽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但那一成不变的饭食吃得人是面黄肌瘦,独具一股玉米香。而我的那两个叫爸叫妈的小伙伴却手里经常捧着大馒头或油烙饼,如能讨他们高兴,也会给我掰上一块吃。所以他们家有啥活儿需要村人帮忙的,人们总会乐不颠儿地抢着去,因为那样就能放开肚子吃个溜圆,再美美地喝上几杯老烧酒,不觉间也神仙了一回。我父母的人缘不错,与粮库职工家又是邻居,去他家帮忙的机会就多。自以为聪明的我这时便动起了小脑筋,我总会在暗地里“侦察”,我会很准确又令他们意外地出现在他家的门框边,探着瘦干的小脑袋深情地瞅着那冒着袅袅香气的油饼、馒头、炒鸡蛋和炒肉片等,“咕咕”地咽着口水,望眼欲穿。这时大就会说,你来干甚?回去回去!我知道他的口是心非,主人家自然会留我吃饭。虽然我从小就腼腆,但那长久沾不上一点油水的我面对如此诱人的美食,我表现得非常勇敢。我奋不顾身的吃相甚至令大人们担忧,他们打趣道,孩子,从桑根窝都瞅见馒头了,别崩了里带。好在被吊得薄薄如纸的肠胃原装得结实,饥一顿饱一顿也没落下毛病。
此地除了全国人民惯常过得传统节日外,还有几个很特别的节日,比如,六月六。我也询问过不少老者,六月六节的来历,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有句俗语道,六月六,豆角子烩羊肉。现在想来,大概是为了庆祝那稀缺的菜蔬丰收而遗留下的吧。雨水应时的话,豆角是可以吃上,至于烩羊肉烩猪肉,真鲜见哪家庄户人吃过,了不起吃顿黄米面油炸糕,满街满院便荡漾着喜庆的气氛。坝上人会种菜也是近几年的事,那时也只有山药,胡萝卜韭菜和芥菜等,就连最普通的大白菜也卷不了芯儿。记得有一年六月六,我去邻家找小伙伴玩,人家正在吃豆角子烩肉,我回家要娘给炒肉,跟她捣蛋,躺在地上连哭带打滚儿,生生把娘为难得病了一场。我是多么渴望我也有爸爸和妈妈,而不要什么大大和亲娘呀!
新年一到,叫爸叫妈的小伙伴一人一身新衣服把个人装扮得洋气而有活力,而我大多是娘将旧衣服洗洗缝缝补补,水灵灵的孩子一副蔫头耷脑状,哪儿来的“万象更新”哩!深刻进骨子里的那份自卑到如今它都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对过去苦难的记忆呈泛滥状态,实在不堪回首!
大大、娘和贫穷就这样伴着我走过二十多个年头才渐渐有所改变,也就是说,我是看着大和娘随时为一家人缺吃缺穿而备受煎熬中成长的。
小时候,在有些场合,我甚至都不情愿称呼我的大和娘,幼小的心灵深处始终认为这是一种很低贱的称呼,现在的我也能深深理解那时的心情,我真不知道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在饱受贫穷折磨下得不到及时正确的开导,心理会扭曲和畸形成啥样!
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我们的大和娘对我们的付出并不比那当爸妈的付出少,他们甚至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和汗水,心酸和无奈,虽然他们无法给予我们那么多满足,但那无私的父爱和母爱更让人怀念和感动!
现在听着村里的孩子们全都叫着爸和妈,我似乎总觉得这种称呼缺少一种厚重和质感,这种感觉我无法用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只觉得自己叫着大和娘是那么的踏实,那么的自然而舒畅,只觉得这种叫法才是真正从骨子里发出的一种称呼。我甚至固执地认为,只有叫大叫娘似乎才更符合更相融于这片土地,才更亲近更有韵味!
如果村里仙逝一位老者,一大片儿女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喑哑着嗓子喊一声“大”或“娘”,悲戚戚,感天动地,惹得多少围观的乡亲们心头肉跟着颤栗,难过的泪水抹了一把又一把。
几十年后,在坝上这块土地上,我们这些叫大叫娘的孩子们也将带着这世上最悦耳动听最亲切的称呼步入历史,唯留日新月异的幸福生活伴随着爸爸妈妈们一起走向更加美好的明天!
回家见娘<散文>
我又回家了,一个有娘的家。
临回家前,我打了电话,走到大门口,娘早在等着给我开门呢。我喊了一声“娘……”不料这一喊竟引得辛酸的泪水直往下掉……眼前的娘是那么的瘦弱,那么的枯瘪,让人不由一阵阵心疼!
娘见我扑簌簌落泪,她说,俺活得好好的,你哭甚?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没钢骨!她虽然没文化,但她嘴灵巧,当地方言运用的形象而又准确。
我抹抹泪,强作颜笑。
娘边给我倒水边说,听说你今儿要回来,俺去林带里采了点蘑菇,也快晌午了,娘去给你蒸你最爱吃的山药鱼,你先上炕喝口水。娘从来都是那么忙,六十多岁了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娘亲手搓的山药鱼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以肉炖树蘑菇蘸食,再跳进园子里揪几把嫩灵灵的葱叶和芫荽就饭,实在别具一番风味。在我看来,这般美味只有在娘跟前才会如此地道,这不仅仅是美食的味道,它夹杂着丰富的浓浓的独特的娘亲味道。
娘没女儿,生了三个儿子,我是长子。人们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我娘连一件这样的“小棉袄”都没有,不知她是否有感觉到寒冷的时候,倒是她这般年纪常常为我们遮风避雨,当我们一大家人的主心骨。
我给娘买了两件衣服让她看,她很是不高兴,说我瞎花钱,买来也是压柜货!说着她从衣柜里大包小包提溜出好几包,有新的,半新的,从头到脚的都有。这件是大姨买的,那件是姨姐买的,表姐买的,弟媳买的……衣服越穿越多,她穿是穿不过来,就这么一件件保存着,像是在储蓄着亲情和记忆。听着娘讲述着一件件衣服的来历和情形,我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娘有一母同胞八个,她排行老四,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忆中的她天天在伺候着因病卧床不起的姥姥,她早起先给我们做饭,再去姥姥家给未成年的舅舅和姨姨们做饭,然后再给姥姥做顺口一点的病号饭,就这样一天九顿饭,还要洗衣服,做针线活。尤其纳几十口人的鞋底的情景使我记忆最深。夜间,我经常被尿憋醒,她还在纳着鞋底,一针一线,密密麻麻,不时用针在头皮上蹭蹭,那时不解其针蹭头皮为何意,现在想来,那一定是为使针光滑省劲而为之。就连早已外嫁多年的大姨、三姨家的针线活也是娘来做,有娘这个心灵手巧吃苦耐劳的姐妹在,她们从来就没学过针线活。从隆冬到暑伏,从被褥到衣服,娘从来就没有过怨言,只是井井有序地生活在繁忙之中。
几年后,姥姥姥爷去世了,未成年的老舅自然又成了我家的家庭成员,在母亲的张罗下,老舅娶妻生子,母亲又经常给他拉扯孩子,后来他们要迁移到外地去,我那小表弟因舍不得离开我娘,哭得死去活来……
爷爷病重那年,住到了我家,娘像亲闺女一样对待他。爷爷睾丸肿得特别大,娘一天几次给他用热药水敷,经常把爷爷感动的热泪盈眶。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仿佛一夜间,我们弟兄仨都齐刷刷地拔高了,她见我们念书无望,便让我们去学技术,她说是艺高三分。我们都听话,照做了。我们弟兄仨都间隔两岁,给我们娶媳妇又成了娘的头等大事。因劳累过度,她身体虚弱的似乎一股微风都能把她吹散架了,而她干起活来又如拼命三郎,实在难受就喝去疼片,晚上回到家往炕上一躺,如一块泥巴,饭也吃不下去,和衣入睡了。翌日一早起来,“火热”生活照旧。
在短短四年里,我们弟兄仨娶回了三个媳妇,这也成了十里八村的一大新闻。由于父亲身体常年不好,当时我家的穷也是有数的,就算村里较富的人家娶一个媳妇都不容易。此地的男孩子娶个媳妇得活褪父母几层皮,因女方所提的条件相当高,还必须全部达到她们所提的要求,否则,差一条裤腰带也别想娶进家。就在别人看来跟登天般难的事在母亲的操持下,我们做到了。
娘是遵照这样的原则办事的:她说钱可以凑,只要是办正事不怕欠债,而错过了年龄,在农村想成个家就难了,如果你们有一个打了光棍,那俺死都合不上眼。
弟兄仨因娶媳妇足足花销了十五万元,那时钱又难挣,当时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坝上十年久旱,夏季盼雨把娘盼干了眼。亲戚们都记得娘的好,把我家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大爷,舅舅,姨姨们并号召他们成了家的儿女们把自家的积蓄拿了出来,甚至去给我家贷或借,实在没辙了,娘也跟乡亲们张嘴借,乡亲们总会有多帮多有少帮少,在这股强大的力量帮扶下,一个个难关总算度过了。成家后,我们也都争气,不几年便顺顺利利地还上了所有的债务,只是娘病倒了。
娘昏厥过去的那年,我人还远在黑龙江,娘不让告诉我,事后我才知道,二弟把她送到医院,经检查,得知是胆结石晚期化了脓,再晚来几小时就会有生命危险。经过几天的抢救和消炎,病情好转后,又作了摘胆手术。
经常听娘说肚子疼,有十多年了,每次疼她都忍着,说消化不好,喝点自制的鸡内金,让她去医院检查,她总说没事,谁料竟严重到如此地步。
两个弟弟昼夜守候在娘身边,在她最落难的时候唯独身边没有我,痛心之余,我决定离开黑龙江,回到了离娘最近的城市,想她了就回去,常给她打电话。只是摘了胆的她,再也不会吸收脂肪,日渐消瘦下去的她怎能不使人心里落泪?!
娘没女儿,她盼我们能给她生个孙女儿,谁知我们弟兄仨各家又生了一个儿子,又都响应号召,办了独生子女证,娘的这个梦破灭了!
有意思的是,在我媳妇怀孕期间她断定一定生女孩,连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王爱花”,这寄托了她老人家多么大的心愿呀!依娘的意思,让我们再生一个,下一胎肯定生女儿,我们说养活不起,她说她养活,多么可爱的娘呀!
有娘的人是多么幸福呀,我珍惜和娘在一起的星星点点和分分秒秒,她给我们树立了一面做人的旗帜,她是我们前进的动力和榜样。娘总爱跟我们说:‘人太差劲了,看你掉河里都没人拉你一把。”“咬咬牙,总会过去的,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该忍的忍,该让的让,吃苦人常在。”“人心都是肉长的。”“把心搁正,天能看见。”……娘的这些朴素的话时不时会跳到我眼前,十分有效地指导着我的生活。
“棉衣裳俺给你们做好了,新里新面子,走时候记得带上。”娘的眼已经老花,针头老半天纫不进针眼。我们说有卖的,不用做了,她总说买的不暖和,病从寒上得。
我瞅着厚墩墩的棉衣,回过神来,我知道,穿上她做的棉衣,她就放心了,她知道我们冬天再不会感到那么寒冷。
许久许久,我想利用文字来概括我的娘,可搜肠刮肚也难以使她形象起来。她皮包骨头,但又支撑起了太多太多;她妇道人家,但又处处抛头露面;她目不识丁,但会看得很远很远;她没有所谓的“小棉袄”,但又有那么多人给她披上“大棉袄”……
我要回城里了,我已意识到,现在该是我们照顾娘呵护娘的时候了,让她去城里住,她说冬天闲了再说吧。她是想帮二弟种菜呢,而且她还抗重苦呢!二弟坎坷多难,她没少操二弟家的心。
娘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她不会按你设计的路去走,在你看来的孝顺,有时对于她是折磨,她说她吃得了苦,享不了福,就这个命。然而我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只在心里默念:我的娘千岁!
多么渴望想娘了就回家,回了家就能见到娘,但愿这样有娘的日子似水长,永远健康我的娘!
乡村大红柜<散文>
现在冀北坝上乡村人家的木质摆设七高八低挤满了后墙或山墙,什么大衣柜、小衣柜、酒柜、写字台、电视柜、电脑桌、橱柜鞋柜等应有尽有,漆的颜色也很有格调,让人赏心悦目。可在改革开放之前,这些新式家俱却难觅芳踪。无论你走进谁家屋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紧贴后墙摆着的躺箱大红柜,那红滴滴的令人心花怒放的色彩被主人擦拭的一尘不染,也绝不允许坚硬的东西蹭破柜皮。大红柜仿佛是一家人的脸面,从它的外观完全可以知晓主人家的行为习惯和处事理念。一个爱家的积极乐观的懂得精致生活的人家的大红柜,无论你远看近看粗看细看,你都会惊喜地意识到,无论日子何等艰辛,可在岁月的流逝中所呈现出的主人家的那份笃定与豁达的心境;反之,大红柜青一片紫一片白一片黑一片,一派破罐子破摔的景象,仔细体味,你会看到满目疮痍,你会听到狼烟四起……
条件好的人家里屋外屋都会摆满大红柜,有一节柜,还有连二、连三柜,此柜一般都得使用好木料制成,比如,红松、柞木等,板材要够宽够长不变形才可以,当地又不出产,只能去买,雇木匠打家俱还得掏工钱,管吃喝,所以对于贫困人家绝非易事。如果你家儿子多,娶一房媳妇总得有个放东西的大红柜吧,若屋里空廊廊的,瞅去只能看见几眼耗子洞,作为新娘子,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就因为这一个两个大红柜难倒了多少父母呀!
在旧社会,大商铺、票号、钱庄等负责管钱的叫掌柜的,现今已演变成了一家之主的意思。人们习惯将户主,也就是男人尊称为掌柜的,在一些重大事情上,男人大多占主导地位,而在日常生活中,真正的“掌柜的”,也就是在大红柜里锁着块儿八毛钱的十有八九是女主人,因为女人大多都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将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刀刃上,所以好多男人又会自嘲自己是“甩手掌柜的”;有的人家男人很强势,女人每花一分钱也得请示他,这时,女人就会抱怨:俺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管计!那份多年习惯下来的坦然和些许无奈也尽显脸上;有的夫妻俩都很强势,为了牢牢把住“掌柜的”这一实权曾一度大动干戈,一决雌雄,闹得是天昏地暗,乌烟瘴气,在持久磨合的过程中,他们总会有和平的时候,总有闹不动的那一天,时间让他们妥协了,也白头了。由此看来,这大红柜对于一家人的意义就不单纯是家俱了。
说了算的掌柜的是不是很牛?也不尽然,在苦日子为多的年代,时常会因缺钱缺粮而过不下去的时候,这时,真正的掌柜的就会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一把手负责制在此也得到了体现,关键时候有担当显得尤为重要,谁教你是掌柜的!
在极度悲痛或气愤时,也有失去理智的人将拳头握得似铁锤一般坚硬,几拳下去,将大红柜盖砸得皮开肉绽,大有末日到来的势头,那被麻油浸得油光滑亮可以搓麻花儿,也可以搓莜面鱼鱼的柜盖残缺了,当沉静下来时,又懊悔不已,何必呢!柜子都砸了,这掌柜的怎么当?这人家怎么过?
时代在变迁,过去不可或缺的大红柜,如今也只有在一些老年人家才可以看得到,那些老掌柜的们在这目不暇接的时代,在新民居的屋舍里,一手托着大红柜,一手拿着手机,接听或拨打着身在异地子孙们的电话,满脸的幸福与安详。我不禁美美地感叹道,这好日子来了,人人都是掌柜的!
作者简介:王殿君 1971年1月出生于河北省张北县二台镇琵琶嘴村,现居张家口市,少小便热爱文学,为生活所累一直无法静心创作,43岁那年,冬天,<张家口晚报>征文比赛,手痒痒,投了稿,竟意外地获得了一等奖,在创建国家森林城市征文中获得优秀奖,随后在<短篇小说<河北小小说><张家口晚报>等刊发表文学作品数十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