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美的女人(原创社会小小说)
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瑶娴的,她是我初中时期班长的妻子,人如其名,瑶娴长得像天上瑶池侍奉王母娘娘的仙女一样美得让人心醉。她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飘飘如鸿,说话和声细语,犹如二月的春风在吹拂,让人享用不尽。
第一次见面,班长介绍瑶娴时,我对她的年龄从骨子里产生怀疑:这个看上去与我们子侄辈年龄相仿的女人竟然和我们一样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后来,同学们在一起聚会的多了,我对瑶娴才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对瑶娴早已熟悉的同学介绍,瑶娴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是一家名牌大学法学院的教授,母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女作家。瑶娴大学毕业后,则致力于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工作,因此,她深得大家的赞誉。
瑶娴人美,也懂得爱美。她既有先天的自然美,也有后天的雕琢美。班长介绍说,瑶娴洗脸从来不用水,除了高级洗面奶以外,牛奶洗脸时她的最爱。她的手纤细嫩白,得益于她从来不做家务,就连上厕所用的手纸也必须是丈夫撕好叠得整整齐齐地。她怕撕纸时损伤了手的某个部位,影响美观。每天早晨,出门之前的化妆是她的必修课,没有一两个小时是拿不下来的。为此,急性子的班长和她闹了不少的别扭,后来时间久了,班长也就习惯了。
班长讲这段话时,我们曾取笑过他:现在的女人不化妆就出门应酬的恐怕没有几个了,何况瑶娴年过四十,已半老徐娘的人了,如果不将自己装扮得漂亮一点,恐怕难以保住她的美丽,她的那份美丽就会显得黯然失色了。大家认为班长的话过于夸张和玄乎。
真正领略瑶娴为她的美丽而装扮和忙碌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大家很早就来到了聚会地点,唯独不见班长和瑶娴的影子大约大半个小时过后,他们夫妻才手挽着手款款走进大厅。瑶娴的出现让大家的眼睛为之一亮,众女眷一齐违着她,无不惊叹上天造物之神给她们送来如此赏心悦目的尤物,大家不由看得呆了。瑶娴鹤立鸡群,显得分外妖娆,那种难以掩饰的笑容荡漾在她娇美的脸上。
热闹了一会,大家开始谈论分别后的情况,唯独瑶娴一人闹中取静,取出化妆盒自顾自地化妆。那些由爱生嫉的女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瑶娴的一举一动,她那种丝毫不遗漏半点细小细节的细致,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吃饭的时候,瑶娴不时停下手中的杯筷补妆,一个小时的饭局,她在饭桌上补妆八次,其补妆次数之多、间隔时间之短、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竟忘了吃饭,也纷纷放下筷子,眼睛随着瑶娴的手跳动。瑶娴似乎早已习惯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补妆以及大家投向她的目光。每次补完妆后,她总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招呼大家继续用餐。
聚会结束后,几名同学余兴未尽地将话题落在瑶娴身上,有自觉不自觉地将话题从瑶娴身上转向身边的妻子,责怪她们不懂美,也不知道爱美。后来与几名同学的妻子也学着和瑶娴一样化妆打扮,因为先天不足,效果不知比瑶娴逊色了多少倍,于是,她们相约到瑶娴家取经。
到瑶娴家后,发现大门紧闭,屋内空无一人。经打听才知道,瑶娴的婆婆死了,是被瑶娴掐死的,这让大家很吃惊。
原来,瑶娴家中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婆婆,因为长时间的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家中有了这样一个生病的老人,影响工作和生活不说,还影响情绪,情绪受到影响,自然容易衰老,这对于及其爱美的瑶娴来说,无异于是一个致命的摧残,因此,瑶娴对婆婆由怨生恨,几天前,她乘家中无人,将那双纤细嫩白极其美丽的手伸向了婆婆······她现在被抓起来了,关在看守所。
瑶娴触犯了法律,成了杀人犯,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不知她在看守所里的这段时间里,是否还在化妆以保持它的美丽?我们不得而知。
放错的情书
二十岁那年,芒种在一家食品厂做工。
芒种所在的车间共有18名姑娘,只有他和冬至两个男孩。芒种干的既卖力又兴奋,因为,他在暗恋一位名叫小雪的姑娘。
小雪的确长的漂亮.明眸皓齿,身材修长,一头瀑布似的秀发披在肩上,荡漾着令人目眩的青春气息。从见到小雪第一眼起,芒种就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了。
也许是心中有鬼,一向喜欢说说笑笑快人快语的芒种忽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每次与小雪相遇,他连看一眼小雪的勇气都没有。记得有天下班后,芒种和冬至一同到浴室去洗澡,刚一出门,一不留神与小雪撞了个满怀。小雪抱歉地对芒种笑了笑,雪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羞涩的红晕。芒种顿感心跳加速,一时楞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小雪捋了捋湿漉漉的秀发,走开了。
“小雪,你今天真漂亮!”冬至看着离去的小雪,大声喊道。
小雪听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将头一偏,一对闪亮的眼睛盯着芒种:“芒种,你说呢?”
芒种毫无思想准备,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立刻低着头飞也似地跑进了浴室。
这一天,芒种过得索然无味。他痛骂自己没有出息,有好多话可以回答的。不管怎样回答,都比他当时的表现精彩,都不会让他如此尴尬。
“胆小鬼永远得不到爱情!”这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的名言。芒种觉得应该写一封信,向小雪表白对她的相思之苦。像这样旷日持久的独自缠绵是毫无意义的。
信写好后,芒种犯难了:怎样才能交到小雪的手里呢?亲手交给她,如果遇到当面拒绝,岂不太没有面子?想来想去,芒种觉得放进小雪的衣兜里最为妥当。于是,他摸黑走进车间存放工作服的大橱前,将信塞进小雪的衣兜里。当他确信外面没有丝毫痕迹后,才如释重负地回到寝室。
第二天,芒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车间,发现整个车间的人全围着冬至在哄笑。正在疑惑,猛然见小雪拨开人群,一边伤心地哭泣,一边满脸羞忿地跑了出来。路过芒种时,还不无怨恨地狠狠瞪了芒种一眼。芒种越发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芒种顾不上小雪,挤进人群。只听冬至正在朗读一封信:“……小雪,我爱你飞流直下瀑布般的秀发;我爱你清澈明亮星星样闪烁的眼睛;我爱你白里透红苹果似的脸蛋……”天啊,这不是我写给小雪的情书吗?怎么到了冬至手里甚至还当众宣读?芒种一下懵了。
他上前一把夺过情书。“冬至,你太过分了吧!怎么能这样呢?”冬至反辱相讥:“过分?不知是哪个浑小子把给小雪的情书竟放在我的衣兜里,自己不知廉耻反倒骂起我来了。”“我承认这是我的错。可是,即便这样,你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别人的隐私。”“难道你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吗?后面还有,大家还想听吗?”说着,冬至伸手来抢情书。
芒种早已怒不可遏,照着冬至的脸就是一拳。冬至也不示弱,顺手操起一只塑料包装箱砸向芒种。车间里立刻箱来椅往,打成一片。直到车间主任赶来,恶战才得以平息。
结束了战争,芒种去找小雪,没找着。第二天一早,芒种到厂外去等。他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粗心给小雪带来的伤害,他就恨透了自己。希望小雪能够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要向小雪道歉。然而,等了一天,却不见小雪的踪影。再等,还是没见着,直到两年后芒种离开食品厂,始终没有小雪的消息。
悠忽又过了两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芒种独自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他以外、地见到了小雪。她还是那般的漂亮,只是手里多了一个襁褓。面对此情此景,芒种哑然无语,只有苦笑。
小雪看着芒种,嗫嚅良久,才缓缓地说:“我期望了你那么久,你为何不肯当面表白。偏要写什么情书 又放错地方呢?冬至纠缠了我半年。我没理睬,他当然要报复了……”听了小雪的话,芒种揪心的泪水夺眶而出,顿觉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趔趄,倒向雪地……
爱 情 密 码
二十二岁那年,刘桂想,该谈恋爱了。
那年,刘桂在省城一所名牌大学读大三。回首四顾,他发现周围的女孩子都已经名花有主了,他不觉有些怅然。他不知道敢不敢向一个女孩子发起主动进攻。
那天下午是电脑课,老师讲了些什么,刘桂没听进去,脑海里不断地在开小差。突然,正在走神的刘桂被一阵清晰的击打键盘的声音惊醒了。一扭头,他就看到了全神贯注操作电脑的菊儿,看到了她漂亮耐读的小脸还有高高的鼻梁,不由得有一种心动的感觉。菊儿不正是自己梦中多次出现的那个纯情女孩么?没错,就是她!
菊儿聚精会神地在操作着电脑,两只小手在键盘上不停地翻转着,刘桂看着菊儿出神入化的表演,觉得好看极了,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菊儿不放。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菊儿,不管有多少人在追你、爱你,我一定要你和我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
晚自习的时候,正好轮到刘桂值日,因为老师安排,晚上要巩固一下计算机课程,所以刘桂吃罢晚饭就迫不及待地早早来到机房,乘着还没有人,刘桂打开电脑,认真地敲上一段文字,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刘桂并没有走得太远,而是悄悄地躲在一旁。不用说,他在等菊儿,并期待着他的成功。
菊儿终于出现了,她小巧玲珑的身影刚刚从刘桂的眼前滑过,刘桂就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然后和菊儿一起坐在下午已经很熟悉的座位上。
菊儿打开电脑,迅速调出她下午亲手输入的那段文字,电脑上显示的那段文字让她读了耳热心跳,她的脸上不由泛起一片红晕来。那段文字写道:菊儿,请你不要拒绝一个男孩子对你一片真挚的爱。虽然他的爱有些异常,但他同样付出了爱的决心和勇气。他发誓要给你一生一世的幸福,请你相信并接受他的爱。
文字的最后署名“桂子”。
菊儿扭头看了刘桂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熟练地移动鼠标,将那几行字轻描淡写地删掉了,顺手敲了一行小字:
这是学习用具,不是游戏玩具。
刘桂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因为“桂子”是刘桂的别名,人家在他这个别名之前还加了一个“小”字,叫“小桂子”。虽然与金庸小说笔下的“小桂子”不同,但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别扭。看着被他费了半天心思,浓缩他感情结晶的文字被菊儿轻而易举就抹去了,还有桌面上的显示,他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一周后的电脑实习课,刘桂又捷足先登,他想再去给菊儿输上一段热情洋溢的文字,可是,打开电脑他才发现,他根本进不去了,桌面上的显示让他急得抓耳挠腮,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知道“请输入密码”中的密码是什么。
没有密码,就意味着不能给菊儿留言了,不能留言,怎么向菊儿展开新一轮的爱情攻势呢?刘桂感到一筹莫展了。
此后一连数天,菊儿一见着刘桂就躲。刘桂通过多方的努力和调查,知道菊儿一直守身如玉,目前和他一样还没有涉足情海。这就更加坚定了刘桂的决心和信心。他发誓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以后只要上电脑课,刘桂就影子一样跟着菊儿,她走到哪里,刘桂就跟着菊儿抢先占领她身旁的那台电脑坐在哪里。打开电脑,一旦进入文字处理状态,刘桂在文件中首先打的字就是“请相信爱情!”“请相信一个忠于爱情的男孩!”
傻子也知道,刘桂这是专门打给菊儿看的。菊儿是个聪明透顶的女孩子,当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看过那些火辣辣的情话后就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瞄上几眼。她这细小的动作并没有瞒过刘桂的眼睛。刘桂明白,菊儿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天,快下课的时候,菊儿用手轻轻捅了刘桂一下,刘桂转头看去,只见菊儿的电脑上出现了一排数字:
1972.9.12
菊儿朝刘桂笑了笑,然后收拾好课本,飘然而去。留下刘桂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脑上留下的那排数字,想象不出那一组数字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天的晚饭刘桂吃的索然无味,大脑里一直重复着那一串数字,难解之谜啊。
已经熄灯了,寝室里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星期天是几号啊?”
“十月十六号。”有人回答。
这一问一答给正在为那串数字劳心费神的刘桂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感觉到那一组数字一定与菊儿还有自己有关联。熟知菊儿老家有用农历做生日纪念日习惯的刘桂好像想起了什么,迅速翻身下床,打开电灯查看挂历,果然,十月十六号正好是农历的九月十二日。他兴奋的一蹦三跳,一晚没有睡觉。
第二天电脑课的时候,正好又轮到刘桂值日,等他确信电脑机房里就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匆忙从硬盘上调出菊儿经常使用的文件名,当那行“请输入密码”出现时,刘桂心情激动地输入菊儿给他看的那一行数字:1972.9.12,然后轻点回车键,屏幕上显示的那段文字不由得令刘桂心花怒放:
小桂子(搞笑怪脸图片),农历九月十二日是我的生日,你肯赏光吗?如果你愿意,周末我们一起到沁园公园划船好么?
刘桂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爱情密码。
走出家庭的羁绊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一所大学,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虽然心里有些离开父母的不舍,但我更多的是高兴,这种高兴不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而是我可以象一只鸟儿自由翱翔在天空了,再也不用受父亲那种传统思想说教的羁绊了。
大学的生活是快乐的,除了学习,我可以无拘无束地交朋友,天南海北,男的女的,我有了更多的交友空间,不像读高中的时候,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特别是异性朋友。
虽然如此,父亲那种传统的思想对我来说还是有些影响的,因此,在大学期间,我一直遵循父亲的“教导”:不谈恋爱。其实我知道,在大学期间结交男同学,这已经是踩了我父亲给我划定的“红线”了,我一直用我高中时期的话来搪塞父亲随时打来的电话,认真“聆听”着父亲的“教导”以及来自电话那头的“警告”,但已经处于青春期的我,情感早已经在我的心里萌动,仅凭父亲的几句话是难以阻挡那如滔滔洪水般的情感释放,我在大学校园里忘情地在一种类似于爱却又不叫爱的爱河里沐浴着,享受着。
遇到自己的真爱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远离家乡的一个边陲城市当了一名教师。大学期间结交的那些男男女女所谓的朋友,因为走上工作岗位后天各一方,那种没有刻骨铭心的情感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忘了。此时的我,早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姑娘了,这个时候急需要把自己推向情感的海洋,真正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并把自己嫁出去——当然,这也在父母的关心和催促之列,毕竟我已经23岁了,这个年龄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该出嫁的年龄了。
我知道父亲给我规划的婚姻蓝图,至少能够和我们家门当户对以及和我文化程度相当的人,否则,他们是不会答应的。我一直应承着他们,也想顺着他们的意思给他们找一个满意的女婿,可是事与愿违,我在工作的地方鬼使神差的爱上了一个兵哥,虽然他只有高中文化,但他英俊潇洒,谈吐优雅,极富幽默感,这是我心中理想的白马王子,没有多久,我们就坠入了爱河。
他各方面在我看来都很优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生在偏远的农村,家里极度贫寒,我们觉得,只要我们有一双勤劳的手,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因为我父亲从小也生长在农村,家境也相当的贫寒,靠着他自己的努力和打拼,不是照样熬过来了么?所以,我把父亲的话当作耳旁风,一直相信着自己,背着父母与他谈起了恋爱。就在他复员后不久,我和他瞒着我的父母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生死之情(越战故事之四 原创)
阴森淌水的猫耳洞内,一位身受重伤的战士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叫艾社会,是一个参军不久的新战士,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战友,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飞来的子弹,不幸身负重伤。他已在高烧中沉睡了两天两夜,因为敌人炮火封锁,前线负伤的战士一时还不能抢运下去,艾社会和众多负伤的战友一样,只能暂时隐藏在猫耳洞里。
高烧后的严重虚脱使他的嘴唇起了一个个的燎泡,干裂处道道血口子。一位战友见他这样,拿出洞里仅有的一盒水果罐头,敲开,取出一片来,递到他嘴边。
艾社会艰难地摇了摇头,诚恳地说:“洞内可以吃的东西不多了,我快不行了,把这些留给那些坚持战斗的同志们吧。”
那位战友说:“你放心吧,他们还有,你就吃一口吧。”
艾社会痛苦地闭上眼睛,泪珠轻轻地淌了下来:“你别骗我了,敌人封锁这么严,怎么会还有食物呢?我不能吃,留着它关键的时候有用处。请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操心了。”艾社会坚持着。
“你一定要吃——”又有几名战友围拢来,他们近乎哀求地对艾社会说。
可是,艾社会却紧闭着双唇,咬住牙关,坚持滴水不沾。他是下定决心不让战友们再为自己操心了,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对战友的情意。他竟然又坚持了一天一夜,当他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面对围在他身旁的战友们,他用极其微弱但却十分坚定的语气对战友们说:“把我抬到洞口吧,让我临死前在给大家······站站岗······”战友们含着泪水,按照艾社会的意愿把他慢慢抬了起来,还不等走到洞口,艾社会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去了,但他留下的战友之情却永远在这猫耳洞里温暖着大家的心。
刚刚安顿好艾社会,大家还没有散去,一发炮弹在洞顶炸开了,正在给艾社会戴军帽的陈跃进,眼看洞口上方的大块泥土就要塌下来了,他不顾一切地一个飞跃,扑向了正在洞口观察敌情的排长。
“哗啦啦——”泥土夹杂着石块从三米高的地方大片大片地砸在陈跃进的背上,小伙子头被严重砸伤,顿时昏迷了过去。
“小陈!小陈!”排长挣扎着从泥土堆里钻了出来,顾不上抖落身上的泥土,用嘶哑的嗓子呼喊着昏死过去的陈跃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天,陈跃进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排长,他吃力地问:“排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排长喜极而泣。
“好,咱们算是1比1了······”陈跃进笑着费劲地说,看看排长,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陈——”排长一把将陈跃进仅仅搂在怀里,大颗大颗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 ,排长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嗤嗤”的响动······
“不好,要塌方了——”
排长一转身,奋力将陈跃进推出洞外,就在这一瞬间,大块大块的石头和着泥土全砸在排长身上,把他埋了起来,战友们费了很大劲,才把排长从土堆里刨了出来。
刚刚坐稳,大家就听见从洞外传来爆炸声,不用问,这一定是被排长推出洞外的陈跃进不慎滑下陡坡,压响了地雷,战友们都准备赶过去救小陈·····
“大家都不许动!”排长大喝一声,制止了大家,“这是雷区,你们不知道吗?乱挪一步都有危险,你们别乱动,我去——”
排长顺着坡坎,一寸一寸地滑向雷区,他一连排了十多个地雷,才来到陈跃进的身边,就在他拉住陈跃进的手的时候,一颗地雷在他的腹部爆炸,排长被炸得飞了起来······
这就是在老山前线一个猫耳洞里发生的故事,通过这个故事,足以反映出我们的战士是怎样在炼狱般的猫耳洞内,用炽烈浓厚的战友之情挽起了一条冲不垮,扎不断的钢铁长城的。
这就是战友之间的生死之情,每逢最危险的时候,总有人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
小偷(随州方言小说)
文/胡坤明
隔壁的张老头死了。死的时候,他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
张老头介个人,平常儿你要是不注意,一定会把它当哑巴的,很少做声,成天嘴里含一个烟袋巴(旱烟袋),勾(弯)到个要,扁(反背)到个手,靸个半头鞋,看到骚造孽(很可怜)不说,那些小娃子们的把他当个把戏(玩物),总是待他的后头喊他“半哑,”还有的拐娃子(坏孩子)们的捡土坷垃栽(甩、打)他,他只当找不到(不知道)的,连脑壳也不转去看哈(一下)。
我还是当小娃子的时候听大人说他曾经有老婆,还有一个儿子,但我从晓得事的那么暂(那时候)奏(就)没有看到过。我时常问我爷爷那是怎么的一回事,爷爷说,小娃子问那么多搞么事,那是大人的事。不该你晓得的你奏莫问。直到那一天,听说张老头不行了,爷爷才跟我讲了张老头往岔(过去)的事。
张老头在跑日人(抗日战争)的时候是个当兵的,是待(在)哪个岔(哪个地方)当兵,爷爷没有跟我说,后来解放战争的时候,张老头待(在)打仗的时候负了伤,解放后他奏复员回来了。回来后,手里有几个钱,听说那是部队里给他的补贴。张老头奏用介(这)点钱,结(娶)了一个媳妇。媳妇是隔壁湾子的,听说长的还可以。过了一年,他的媳妇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张老头待打仗的那么暂(那时候)受了伤,农村下力的活他活哏的(几乎、根本)不能做,又没得(没有)么手艺,根本养活不了老婆孩子,她的脾气又犟,犟起来十个牛都拉不转来(回来)。公社找大队里说他是有功劳的人,要给他适当地搞点补贴还有救济,他随怎噶(怎么)奏不搞,他说他的战友有的死待战场上了,那怎么搞,我好拐(坏)还落了一条命,要救济奏去救济那些死了的战友的屋里。奏把介个事推了,靠结媳妇掉划(剩下)的那点补贴钱,还有媳妇待镇里跟人噶(人家)洗衣裳赚几个钱养活一家人。一家三口,介点钱郭到住几用(不经用,用不了多久),没得几长远奏花得差不多了,他们只好吃一顿,饿一顿,一家人饿的黄皮寡瘦的。
我们湾子里有一个风俗,不管傻噶(谁、哪个)的做喜事(结婚),都喜欢要份子,不管你赶(送)几多钱,人噶都不在乎,在乎的是人多凑个热闹,在一路喝点把子(一点)酒,噶(吃)顿把子(一顿)饭,热闹一哈(一下)是那么个意思,傻噶也不指望那点份子钱发闷(很、非常)大个财。
又一次,我们湾子里老黄屋里结儿媳妇,老黄把湾子的人都接了,奏是没有跟张老头屋里说。他想到张老头屋里穷,所以奏没有跟他说。他老婆说他做不到个事,说张老头是个英雄,杀死过日本鬼子,我们把他请来,能壮不少面子。再说,他赶不赶情(送礼)奏算了,我们又不差他那几角钱用,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还把你吃穷了不成?你还是去跟他说一声,礼情(礼貌、人情)要做到,来不来是他的事。老黄想哈也是的,奏去跟张老头说了一声。
张老头待屋里正在想,怎么老黄屋里结儿媳妇没有跟我说呢,是不是瞧不起我?正在屋里想,老黄来了,跟张老头说明了来意。张老头晓得,老黄来接他也是椮上椮下(踌躇不前)的,晓得他屋里困难。但张老头是个闷讲究的人,不可能呛老黄说的那样,空到个手去。他奏去借了两角钱,算是那么个意思,他晓得人噶都是赶的五角钱,他实在是拿不出来,老黄也不会嫌他赶少了的,伙计们都是一个湾子的,傻噶屋里有钱没得钱都哈晓得。
噶饭的时候,老黄呛(像)个轻身骨头(不踏实、轻浮),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戒指出来,肘到高高的,说介个戒指是他屋里的传家宝,传了好几十代了的,据说是武则天戴过的。伙计们嘴里不住地啧啧咂嘴,把它当稀奇,你拿过去看哈,我拿过来看哈,有的人看,有的人奏偷偷喝酒,搞着搞着奏把介件事搞忘记球了,等饭噶到要好的时候,老黄记起来了,他问那个戒指你们看好了没有?介一伙把伙计们的都问眨(茫然、不知所措)了,你没有拿走?没有。介么长时间了,晓得搞哪儿去了,赶快寻寻——还找个鸡蛋(泛指物件),早奏没影儿了的,满道里(到处)奏没得。介个时候有人说,不找了,不找了,我们搜荷包,看是哪个鬼舅子(指人,贬义)拿的。大家都赞成,生怕怪到自己身上来了,几不好听喽(难听),他们恨不得把衣裳脱光了打个条胯(赤身裸体)尽(让)他去搜。搜了半天,鬼影都没找到,最后奏掉化(剩下)张老头了,他把个荷包拼命蒙到(按住),随人噶怎噶(怎样、怎么)说,他奏是不要大家看,最后逼到实在没得办法,他只说反正我没有拿,呛(像)个小偷一样跑了。
张老头当年杀过日本鬼子,傻噶也不敢拦他,弄不好把他搞撸了,了不得的。再说,又没有傻噶看到他拿,跑了奏跑了,没得证据,逼人噶搞么司,人噶不是造孽。介件事奏介样过去了。
事是过去了,湾子的人却再也不相信他了,没有人再给他们家吃的穿的了,都开始瞧不起他了,介还是小事,介事传到镇上,镇上也没得人请张老头的老婆洗衣裳了,怕她偷东西。湾子的人看见他们一家三口整天在屋里跩到,哪个岔也没有去,于是奏传言说,张老头肯定把那个戒指拿出去买了,换了不少的钱,够他一家噶一辈子的。
过了一些时,张老头的儿子得了一种怪病,死了,他的媳妇哭的昏天地黑的,最后疯了,天天把个头发披到,衣裳撕成一条一条的,呛个女鬼一样的,待她儿子的坟头一天嚎到晚,跟个鬼叫一样,找不到有几骇(吓)人,过了没几长远(多久),她也死了。湾子的人说,那是报应,傻噶叫张老头偷人噶的东西呢。
好像是张老头的老婆儿子烧三年满的那年,老黄搬家,搬家的那么暂,他舍不得铺在地下的青砖。他介是土改的时候分的地主的房子,所以地下铺的都是青砖。老黄想把介些青砖撬回去,起个猪栏屋,撬砖的时候,待砖缝里找到了那个戒指。
介个事呛一阵风一样待湾子里传开了,伙计们的介才晓得当年冤枉了张老头,有人队长老头说,你是个哈巴(傻瓜)啊,你没有拿当时怎么不要人噶搜?不奏是把你的荷包翻一哈么,你没有拿怕他个球?张老头听了他们的话,随么事也不说,只当没听到的,搞的伙计们跟他干着了一些时的急。
分田到户以后,乡政府看到张老头实在是太造孽了,从不多的财政资金里挤出一点钱来,每年给他一点补助,张老头奏靠介点补助,孤独地过完了他的后半生。
快死的时候,张老头把我的爷爷喊到他屋里,跟我爷爷说了当年的那个事情。原来张老头那天在酒席上看到那么多掉化的饭菜,他趁伙计们不注意,抓了一点饭菜统(装)在荷包里。他屋里已经几天都没的米了,媳妇跟儿子饿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得了。他想把那些饭菜统回去给他们吃,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他没有偷戒指,但要是有人看见他偷饭菜,肯定比偷戒指还丢脸,你一个大男人养活不了屋里的人,待外头噶饭还偷人噶的?所以他死活不要人噶搜他的荷包。
后来湾子的人都以为他的儿子是得了一种怪病死的,傻噶都不晓得是饿死的。儿子死后,他媳妇又饿又伤心,急疯了,有饭也不吃,也饿死了。张老头说,他介一生杀了四个日本鬼子,还害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
下葬那天,我跟着爷爷去看了,张老头的眼睛里都是泪水。
两代人的家
小寒的姥姥今年都70多岁了,身体一直都还硬朗。小寒的爸妈为了生计,在小寒两三岁的时候就去南方打工了,这一去就是十个年头,家里就剩下小寒和姥姥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家里洗洗涮涮、里里外外就靠姥姥一个人忙活。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三岁的小寒已经懂事了。有时她怕姥姥累着,总想伸把手,帮帮姥姥,姥姥却一个劲儿赶她,让她干正经事,做作业,读书。
唉,姥姥真是太辛苦了。
因为爷爷奶奶早逝,小寒从小到大都是跟着姥姥生活,还真离不开姥姥。每天一放学,五六里远的山路,小寒总是一路跑着回家,直到看见在房门口的台阶上手搭凉棚看见在山间小道上搜寻她身影的姥姥,她才放慢脚步。看见小寒安全到家,姥姥一脸的笑容,一边催促她快去做作业,一边走进伙房,为小寒准备晚餐。
做完作业,小寒总是跑进伙房,从背后偷偷抱住姥姥,等姥姥转过身来,她就在姥姥布满褶子的脸上亲上一口,这个时候,她感觉到姥姥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姥姥嘴里骂着,死丫头,吓了我一跳。可那掩饰不住开心幸福的笑容告诉她,姥姥是喜欢她才这么说的,长这么大,姥姥从没有在小寒面前真正发过脾气,不过,小寒也非常懂事,从来不惹姥姥生气。有时候,小寒撒娇般地倒在姥姥的怀里,让姥姥抱抱,有时候还咯吱姥姥几下,姥姥一边说,不羞,都初中生了,还倒在姥姥的怀里。等小寒咯吱她的时候,祖孙俩便笑成一团。
可是,近一段时间以来,姥姥却不让她亲近了,总是躲着她。小寒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姥姥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这天,小寒放学回家,故意绕过房子,从另一边拐回来,不让姥姥看见,然后蹑手蹑脚地站在姥姥背后,出其不意地从姥姥的腋下一把紧紧搂住她,没想到姥姥发出“哎哟”一声痛楚的叫唤。
姥姥,我劲使大了,弄疼你了么?小寒抱歉地问。
姥姥转过身来,聪明的小寒分明发现姥姥脸上布满痛楚,但她还是强装笑脸地说,没事,没事。
不用说,姥姥一定生病了,而且还瞒着小寒,不然她是不会有这种痛楚的表情的,十多年来,小寒还是第一次看见姥姥的脸上有这种表情。她把姥姥扶进屋,执意要解开姥姥的衣服看个究竟,姥姥说什么也不愿意。
晚上,趁姥姥睡熟了,小寒偷偷从自己的被子里爬起来,从床这头摸到姥姥睡的那头,把手伸进姥姥的胸脯,在姥姥的左胸乳房上摸到一个鸡蛋大的硬疙瘩,正摸着,姥姥一下醒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严厉地问:谁,干什么?
小寒一骨碌下床,拉开电灯,灯光刺得姥姥眯缝着双眼。姥姥揉了揉眼睛,说,半夜三更的,你不好好睡觉,瞎折腾什么?快钻进被窝里,别冻凉了。
小寒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她知道,人体长肿块,绝不是好现象,现在姥姥的乳房长了这么大一个肿块,一定就是人们所说的乳腺癌。想到这里,小寒感觉到从头到脚一阵沁凉,我的好姥姥啊,你可别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啊。她俯下身子,抱着姥姥问,姥姥,多长时间了?
姥姥没有回答,而是掀开自己的被子,拉着小寒钻进热烘烘的被子里面。姥姥的手在她身上轻轻拍着,身体却是终与小寒隔着一段距离。小寒知道,姥姥的胸脯碰不得,一碰就会疼的。
好一阵子,小寒默默流着泪,姥姥轻轻拍着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最后,姥姥说,到你自己的被窝里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小寒说,姥姥,明天我陪你上医院看病。
姥姥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姥姥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看什么病?都是死得过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
听姥姥这么说,小寒实在憋不住了,“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姥姥赶紧捂住小寒的嘴,说,别哭,听话,再哭,姥姥就不喜欢你了。
小寒又抽搐了几下,才止住哭声。
姥姥说,这事儿千万别声张出去,千万别让你比爸爸妈妈知道了,姥姥这点病不要紧,扛得过来,你可要替姥姥保密啊。
不,我不。小寒倔强地说。
姥姥忽地把小寒的手拿开,狠狠推了她一把,然后凶巴巴地说,你这个丫头,怎么一点事都不懂呢?
小寒懵了,泪眼汪汪地看着姥姥。
姥姥说,你爸妈在广东打了十多年的工,你读书要钱,现在我们还在山旮旯住的老房子,你爸爸妈妈想建房子要钱,多难啊。我一个活够寿的人了,活一天算一天,怎么能糟蹋钱呢?
小寒似乎听懂了,又似乎觉得姥姥的话并不是十分在理,但又拗不过姥姥,只得违心地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小寒看见姥姥疼得实在难受,再也憋不住了,便在镇上给远在广东的父母打电话,将姥姥患病的事儿说了出来,没想到爸爸妈妈听了,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对小寒就是一顿大骂,责怪她隐瞒姥姥的病情。
过了几天,爸爸妈妈千里迢迢从广东赶了回来,妈妈要看姥姥的胸脯,姥姥说什么也不肯,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爸爸要看,姥姥啐了他一口,你以为我是你的亲妈,还要吃奶?爸爸的脸羞得通红,一旁站着去了。
爸妈硬是将姥姥送到了医院,检查结果和小寒预计的一样,是乳腺癌,已经晚期了,姥姥的乳房都已经发生病变,变成黑色的了,有一个地方还糜乱了。
姥姥在不久后的一天夜里去世,去世的时候,小寒抱着姥姥哭,哭得晕过去好几次。送走姥姥后,小寒在收拾姥姥的遗物时,发现姥姥的被里被抓得千丝万缕的,成了一推乱糟糟的棉花。
她的眼泪猛地又流了出来,爸妈又要留下自己远行了么?
光 腚 战 神
一
陈栓柱靠着洞壁半躺半坐,似睡非睡。他是老山前线众多战斗员中的一员。他和他的战友一样,一丝不挂,赤裸裸地蹲在猫耳洞里,手握着钢枪。
这里是中越边界老山前线。时值1982年的仲夏,天气闷热极了,这里不光是热,而且还潮的厉害,部队发下来的防潮被在这里根本就不防潮,轻轻一拧就能拧出两斤水来,更何况是衣服。昨天下了一场大雨,洞里的积水刚刚退去,南国的雷声又轰隆隆地响开了,这响声是在通知人们,准备迎接一场更大的暴雨。
地面光滑如镜,就连向上爬行的老鼠也进两步退一步。在这里,不光衣服、被子、缸子等发霉,连人也发霉,就像陈栓柱,他的耳轮长了层绿苔,毛绒绒的,面带菜色的头颅如同一件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裆烂了,脚丫子也烂了,脚趾泡得白花花的,整个脚如同浸泡了水的发面馒头,轻轻一揭就能揭掉一块皮肉,那种钻心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脚趾间白皮的裂隙深处,能看到粉红色的肉。一只老鼠用发霉的鼻头碰碰陈拴柱的脚,却找不到一片可以供它磨牙的坚韧的茧皮,然后只好悻悻地离去。
裆里奇痒。陈栓柱伸出手来,去抠裆,可指甲也成了软的,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用树枝效果明显。但树枝粗糙的枝头会戳掉皮肉,让人更加难受。烂裆,是弥漫在阴囊根部的溃烂,痛痒交加,要多受罪有多受罪。不管你是坐、是躺、还是行走,都要叉开双腿,仿佛是一支永远合不拢的圆规。脚怎么办?到处是水渍,脚一沾地就钻心地疼,穿鞋更受不了,再说根本就没有鞋,解放鞋的鞋底全部让老鼠用来磨牙给磕了。
陈栓柱有办法,没有办法就不是陈栓柱了。人到没有办法的时候就有办法了,所谓没办法只是逼得还不够。战场上有的是编织袋,同我们农村装化肥的编织袋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是装化肥的大都是白色,而这里一律都是军绿色的。陈栓柱动了,两只手痛苦地将左腿搬上一只装满泥土的编织袋,拿起一条空编织袋,龇牙咧齿地将编制袋套在脚上,然后是右腿。套好后,陈栓柱拔起身子,立稳,两腿分成八字,两只手提着编织袋口。大家漠然地注视着陈栓柱,谁也不上去帮他一把,目送他摇着鸭步向洞口挪。他的瘦屁股泡的挺白。大家不用取笑陈栓柱,因为看到他就看到了自己。陈栓柱哗哗哗地屙完尿,转身向回摇,提着那无档的裤腿,不,应该说是过膝的“筒靴。”
突然,洞外响起了炒豆般的枪声,紧接着,轰轰,手榴弹在洞门口响了。不用说,这是越军新一轮的偷袭开始了。陈栓柱还有他的战友们,此时全没有了疼痛和痛苦,迅速抓起身边的武器,一起扑到洞口。他们的表情刹那间严峻得让人掉泪。
二
陈栓柱是一周前接到到前线的通知的。接到通知的时候,他正在团部靶场练习枪击。他是这个团顶级狙击手,这次派他到老山前线,是为了对越军实行“冷枪战术”,以打击越军的嚣张气焰。接到命令后,陈栓柱二话没说,背起行李就离开了后方,经过几天艰难的跋涉,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后,因为一线阵地不通车,陈栓柱就衣冠齐整地向前线步行。路过一个炮兵阵地的时候,他发现这些炮兵老大哥们全都赤身裸体在那里操作。他惊讶地问:“你们怎么连个裤头也不穿?”这些炮手们瞅瞅汗水湿透军衣的陈栓柱,一看就是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蛋子”,他们对陈栓柱笑了笑,说:“不用问,你也会和我们一样的。”听了他们的话,陈栓柱百思不得其解。
陈栓柱来到连部报到,在连部对面一个小水坑边,他遇到本连第一个裸人是军医刘少明。军医刘少明的雄性美相当充分,瀑布般的络腮胡子挂下足有半尺长,宽阔的胸膛生满让奶油小生羡慕的胸毛,又有长期居住在猫耳洞里给催生出来的汗毛,乍一看,陈栓柱差点叫他“野人”。
陈栓柱问:“怎么连裤头也不穿,都光着个屁股?”
刘少明说了一句让这里的军人颇为自豪的话:“这就是光屁股蛋儿的地方!”
你听,你听,光屁股蛋儿,只有老山前线的“老前线”对屁股才叫得出这亲切的昵称,这可能在我军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刘少明刚从军医学院毕业不久,临参战才抽调过来的,一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开始他和陈栓柱一样,对军人光着屁股蛋儿在前线打仗很不理解,觉得军人就应该像个军人的样。没想到几个月时间,他不但和大家一样脱光裤子光着个屁股,连口语乃至口气都不仅基层化而且前线化了。
陈栓柱逗他:“叫越南女兵发现,会把你抓去的。听说老越有寡妇连哟。”
刘少明说:“正因为有寡妇连,咱不穿裤头才不打我们。”
妈的,都什么事儿,在前线,事儿都颠倒过来了?接受这种颠倒不容易。陈栓柱是坚持穿裤头的,他“宁死不屈”,他不知道穿裤头是要付出代价的。热,热也穿,毕竟是人,老祖宗还晓得剥几张树皮围在身上遮羞,何况咱们现在已是文明社会了。再者,咱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多么光荣的称号!这么光着屁股在战场上打仗,传到世界上,成何体统?活脱脱一个野人部落,这也叫军队?
陈栓柱是一名狙击手,他的任务是四下游记,狙击手本来就没有固定的位置。在整个战场上,穿裤头虽然显得有些特殊化,但配合陈栓柱打狙击的战友们全都一丝不挂,光着屁股去,光着屁股回,那神态就好像在内地的时候夜晚起床光着身子去了一趟厕所,丝毫不感到害羞。但在内地只有在夜晚胆大的才敢这么做。
据说老山前线穿裤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连队干部有的穿裤头,有的不穿,营团以上干部基本上全都穿裤头,大檐帽可以不戴,带有肩章的上衣可以不穿,黑皮鞋可以不穿,但最后一道防线不能崩溃。所以,裆里再难受,他们也穿着裤头。陈栓柱怕身边的战友说他冒充干部,但还有别的可怕,他怕产生内耗。不管怎样,这裤头留在陈栓柱的身上了。
三
陈栓柱对受教育最多又退化最快的军医刘少明一直表示不敬。陈栓柱和刘少明住在相邻的两个洞里,来往也比较密切。他们这一带的洞口极小。陈栓柱身材瘦小,进出自如,刘少明身体稍胖,进洞必须头朝外先卧倒,腿脚先进洞,再抬进屁股,再上身,再头,最后才是双手。陈栓柱常常见刘少明来了,就在里面恭候,等刘少明屁股进来的时候,就用树枝戳他的屁股。洞内多蛇,时不时还能见到白尾梢的大蝎子,这下屁股上来这么一下子,刘少明吃惊不小,他打个激灵,“嗖”地一下子又窜出洞外,摸摸屁股,看看有什么损失,发现没有被蛇或蝎子啃咬过的痕迹后,就向洞里喊:“哪个?”
不管是“哪个”,刘少明也奈何他不得,因为他进洞困难,骂狠了你进洞时,就有人挠你的脚底和软肋,叫你进不能,出不得,活受罪。刘少明胆小,这事在他身上屡试屡中,百无一失。有时,待他进了洞,陈栓柱一把抓住他的大胡子,说:“你敢动!”这时,刘少明就马上求饶。每逢这个时候,陈栓柱就会“教训”刘少明:“叫你光屁股蛋儿。”
刘少明拿陈栓柱没法,用他的话说,陈栓柱是“油盐不进”。他绞尽脑汁从生理角度和医学角度向陈栓柱宣传不穿裤头的好处,但陈栓柱就是不听他那一套:“既然有这么多的好处,那些首长们为啥还穿着裤头?你怎么不对他们说去?”刘少明无语。
刘少明没有感动陈栓柱,陈栓柱是被他自己打败的。
洞内缺水,常常发生洗裤头还是喝到肚子里去的痛苦决策。裆里捂出痱子,奇痒难挠,要屁股还是要面子的事情也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其他战友好办,先上到阵地,大家一起脱,彼此彼此,大家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陈栓柱不行,这个阵地他来得较晚。来晚了就来晚了,他还到处取笑那些光屁股蛋儿的人,他的这些战友们对陈栓柱“同仇敌忾”,倒要看看他陈栓柱能坚持多久,更要看看它去掉裤头后,要害部门与大家有何不同之处。陈栓柱知道他们的“险恶用心”,可说到底还是要屁股和要面子的问题。
直到有一次,陈栓柱看到一个和他信仰相同的不光屁股者,患了烂裆,裤头粘连在皮肉上,当裤头脱下来时,一层烂皮也随着掉了下来,既没有保住面子,也没有保住那地方。只这一下,陈栓柱就狠下心将裤头褪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尽管心里发虚。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拿他打趣,更不要说嘲笑他了,只是他们有些小小的遗憾:看不到穿裤头的人就像看不到珍稀动物。
陈栓柱终于加入到了光屁股蛋儿的行列,也加入了大家的思想体系。现在他才明白,外在的东西,大家都差不多。自从加入到光屁股蛋儿的行列后,安全系数也提高了好几倍。越军的观察哨到处捕捉狙击手,而狙击手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光着屁股蛋儿东奔西忙。对于越南人,他们最恨的就是狙击手,一旦发现,不光打枪,而且还赏赐迫击炮弹。对于光屁股的人,他们也打枪,但很少用迫击炮打。陈栓柱也是如此,在他的狙击战果中,虽然有一定比例的裸体军人,但据战后调查表明,他所击毙的穿着军装和裤头的几乎都是越军军官,于是,他在狙击时,会优先考虑赏几粒子弹给那些穿着军装和裤头的越军。对于越军女兵,他却例外,女兵很少裸身光屁股,但是洗澡、上茅坑,她们全不遮挡,有时洗完澡还赤条条地向中国兵摇摇手中的毛巾。
四
不久,陈栓柱所在的连队换防了,换到一个离敌人更近的地方。陈栓柱所在的阵地夜里情况特别多,树叶哗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开始的时候,战士们犯紧张,一听到响声就嘟嘟嘟、砰砰砰打枪,咣咣咣、嗵嗵嗵地扔手榴弹,第二天又是如此,天亮后派人下去看,没有人的脚印。后来终于发现是猴子吃垃圾。战士们都松了一口气。
后来,这些猴子和光屁股兵混熟了,常来做客,与战士们同吃同玩,玩够了,一声唿哨,自顾自地开路。可是,人是人,猴是猴,又各不干扰。这些猴子和人接触多了,猴子们学会了抽烟,握手。这些光屁股兵都是年轻人,好玩逗乐是他们的天性。有时候猴子来了,他们就使坏,给猴子吃大蒜,猴子吃了,辣的不行,双手捂住腮,又是蹦又是跳,还不停“吱吱”地叫唤,以后见到大蒜,就不再吃了,却从来没有怀疑是这些人在捉弄它们。
和猴子处的时间长了,光屁股兵们发现人身上的毛越来越长,有的说,这是长时间呆在洞里捂出来的;有的说,是长时间不穿衣服的缘故;还有的说,人身上的毛是猴给传染的。但这句话说出来反驳的人最多,理由是,人身上只有七毛:眉毛、睫毛、腋毛、阴毛、肛毛、鼻毛、胸毛,而猴子却有八毛,比人多身上的那一毛就是身上的猴毛,两码事。不管几码子事,光屁股兵开发新节目,与猴子比毛的长短,有的地方是人的毛长,有的地方是猴的毛长,各有优势。会抽烟的猴子还是猴,它不会是人;长毛的光屁股兵还是人,他不会成为猴。
艰苦的山洞,猴子是不会进去的,猴子也怕苦,当然更怕蛇。猴子不进洞的占多数,因为里面的日子难以想象。
陈栓柱的猫耳洞离敌人的洞口只有五六米远,中间隔着一块大石头,看得见越军的哨位洞口。开始的时候,他们不敢抽烟,因为对方通过那一点点小小的火苗,就会打来一枪,弄不好会丢了小命,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他们抽烟的时候,就在烟上套一只罐头盒。越军的洞口大,人可以猫着腰进去,陈栓柱所在的洞口小,需要爬进爬出。陈栓柱和战友们在洞里和越军互相敲洞壁,一敲就能听见,听见了就向他们喊话:“缴枪不杀!”用越语喊。越军也喊,学中国士兵的腔调。越军很浪漫,没事的时候弹吉他,弹我们中国当时最流行的“十五的月亮”,弹得挺好。有时,敌我双方跟着吉他的节奏放声歌唱,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是敌我双方拼命厮杀的战场,还是中越两国士兵的演唱会。有时候中国兵探出头去,越军也探出头来,但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就不约而同地缩了回去。
通过观察,陈栓柱发现,越军只有三个士兵,越军的头发比我们的长多了,而且和中国士兵一样,都光着屁股。此时,正值雨季,人在洞里呆着,沤的骨头缝都是疼的。陈栓柱受不了,便爬出去晒太阳,有个越军也爬出来晒。从洞口爬出来,陈栓柱没有带枪,想扔手榴弹,保准一扔一个准,但敌我双方谁也钻不进去。两个洞口的石台都不大,也没法搏斗,下面就是悬崖。
陈栓柱喊老越一声,想把他吓回去自己好美美地晒上一晒,那个越南兵根本不理,光着个屁股在那儿看书,看都不看陈栓柱一眼。陈栓柱以为他看书入了迷,又喊,那越军听见了,还是不理,索性岔开两条褪晒裆,陈栓柱也学他。这样,陈栓柱和越军相距不到六米,谁也不理谁,各晒各的裆,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晒够了,越军一钻就进洞了,还向陈栓柱打手势。陈栓柱不敢怠慢,也急忙进洞。进洞迟了或者慢了,说不定对方就会飞来一粒子弹——大家都这么想。
五
敌人开始进攻了。洞口用编织袋堆成的公事被越军的枪炮打的千疮百孔,哨位前的那颗相思树,被敌人的子弹打得像蜂子窝一样,树皮都剥光了。前沿布满了弹片、弹壳,工事内满地都是手榴弹拉火环、弹壳。
陈栓柱已是第三次负伤了。当他撂倒第七个敌人时,敌人已扑到跟前,他迅速换了支冲锋枪,冲锋枪的枪管打红了,抛下,换一支再打。
突然,敌人的弹片溅到他的脸上,他用手抠出来,没有停止射击。接着,又一块手榴弹碎片飞进他的大腿,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端起了枪。现在,已经有2000发子弹和两箱手榴弹被陈栓柱送给了越南兵。
雨开始哗哗地下了起来,雨水冲刷着山梁,和着那些被炮火炸的变得松散的泥土一起向洞里涌来。陈栓柱一边堵水,一边注视着敌情变化。他和战友赤裸裸的身上,都裹满了泥浆,泥浆中夹杂着细小的弹片······
敌人又一轮进攻开始了。突然,正在激烈射击的陈栓柱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陈栓柱,陈栓柱,你来压子弹,我来射击!”
不用看,陈栓柱就知道是刘少明。这个家伙,来这里发脾寒药,正好遇上这场战争。陈栓柱没有理他,只是用手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弹匣。刘少明收拾起一大推弹匣,到里面压子弹去了。
“轰”的一声,敌人投进来一颗手榴弹,在陈栓柱身边爆炸了。正在压子弹的刘少明听到这个很近的爆炸声,接着听到了陈栓柱的声音:“老刘,我的腿断了······”
刘少明转身扑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颗手榴弹在他们中间爆炸了,陈栓柱用身躯挡住了那无数飞溅的弹片。
两个血肉身躯倒下了。
刘少明从血泊中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肠子流了出来,他用手猛地把肠子往肚子里一塞,左手捂住肚子,右手操起冲锋枪,向敌人投弹的方向猛烈扫射。
敌人被打退了,刘少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看到了陈栓柱,掏出急救用的三角巾,想为陈栓柱包扎,可陈栓柱身上到处是伤,刘少明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
陈栓柱听到了刘少明的呼唤,睁开眼,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好渴。”
刘少明摘下军用水壶,壶上布满了弹孔,水早就漏空了,洞里的水全是泥浆······
陈栓柱躺在刘少明的怀里,“小陈,小陈——”刘少明千呼万唤,陈栓柱的脸上再也没有一点反应。
雨住了,战斗结束了。刘少明昏昏沉沉听到了排长的呼唤。他醒了,看着陈栓柱,他哭着喊:“小陈,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该让你射击,我独自一人进洞压子弹。我没有把你照顾好,没想到,你死得这么惨。”
陈栓柱前身被炸开了,到处是伤口,伤口里钻进的弹片数也数不清,刚刚长了十九年的身子,怎么能经受得住这么多弹片,每块弹片都会夺走人的生命,而这些弹片竟是在那一瞬间同时钻进了这个可爱的狙击兵的身躯。
战友们洗掉陈栓柱身上的泥浆,然后小心地给他穿上衣服。这个在老山前线光着打过无数仗,击毙过无数越军的光屁股蛋儿英雄,终于穿上了衣服。
后记
小的时候就听本家哥哥讲越战的故事,那时就萌动将他的故事写出来的想法,后来应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完成心愿。前段时间,我带着笔和本,又专门去听他讲越战故事,足足记录了两大本,因受篇幅限制,现在只选其中一个故事写出来,呈现给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