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道静,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报告文学协会会员、重庆万州区作协理事。华夏精短文学学会会员,精短文学作家。自1983年在《少年文艺》发表儿童散文诗《竹叶船儿》至今,已发表散文诗、散文、诗歌精短文学作品逾100件。作品散见于《中国艺术报》《散文诗世界》《鸭绿江》《参花》《剑南文学》等报刊杂志。著有报告文学集《三峡情》(上下)《大山的回声》;诗文集《淡然情韵》;编著图书数10部。
华北精短文学作家熊道静文学作品专页
茅台絮思(组章)
华北 熊道静
一株草
从来没有哪株草有你这般“大运”。
你,一株形如矛的草,无色无味,无花无果,只因站在那个台上,声名便如此赫赫起来。
在那个名为茅台的古镇,伫立赤水河畔,满脑打捞起的是你那莽莽苍苍的身影,以及被投进灶膛窜出的袅袅炊烟。当然,还有诗圣那首史诗里,一股八月的风,让你飞渡江郊、挂罥林梢、飘转塘坳的悲壮与雄浑……
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你被虚幻在一种液体里,被禁锢在一个罐子里,流淌于三焦间,沉迷于五脏六腑。风花没有,雪月全无,甚至没有枯荣更迭,更听不见风雨的交响……
你的灵与魂被大张的嘴一口一口地吞噬!
吞噬了什么呢?
只有根知道。
一个灌
有人说你是真的,有人说你是假的。
一幅痛苦的表情。
一尊踔腾的抗争。
无论真假,就这么一个高高大大的破罐造型,歪斜而坚强地屹立在那里。四周落满了碎片,脚下是滔滔赤水,背后是千年古镇。你从1915年的巴拿马来?百年风雨,你见证过什么?水是当年的水么?泥是当年的泥么?即使房舍依旧,也被体面地蒙上了面罩。
拣你回家的人,早已作古。那时,利齿嚼着偏见,蹄爪踏着轻蔑,你的内心燃烧愤怒。与其埋没一生,不如奋起一争……如果不是你那勇敢的一破,世界永远不知道你的灵魂与力量、你的美丽与馥郁……
破了一个灌,捧了一个杯。
夜,终于败遁。
一座丰碑在破罐的思想里疯长。
一瓶酒
你最原始,你最年轻;
你最疯狂,你最沉静;
……
你从两千年前的“蒟酱酒”中走来,你从咂酒、水酒、火酒、窨酒中来,你从山西盐商仿照汾酒中走来,你从大和烧坊、成义酒坊、荣和酒坊、 恒兴酒坊、偈盛烧坊中走来……
一滴、一滴……
一天、一天……
一年、一年……
在那战乱岁月,只因节省来源不足的高粱、小麦,“多轮次掺沙发酵蒸烤”工艺于偶然间诞生。尔后,又历经一百多年的苦苦酿制,才有了现在的名字。
一瓶酒的历史最真实。
因为真实,我爱上了你。
一群人
我开心的时候,喝酒;
我郁闷的时候,喝酒;
我痛苦的时候,喝酒;
我思念的时候,喝酒;
……
不知道是先有喝酒的人,还是先有酿酒的人。反正,就有了这么一群与酒有关的人。有人在酒里结交知己,有人在酒里发了财,也有人在酒里升了官,更有人在酒里迷失了方向昧了良心……
芸芸众生,酒海茫茫。
一群人,他醒着,喝着真酒不看瓶;
一群人,他醉着,喝着假酒炫真瓶。
醒着的人,真醉了;醉着的人,却醒不了。
水缸里的那条鱼(外四章)
华北 熊道静
水缸里的那条鱼
初夏,父亲从秧田里捡回一条鱼。筷子长,活蹦乱跳。
父亲说这是条草鱼,放在水缸里喂肥了,过年可以破了吃。
我惊奇而欣喜地走近水缸,脚踩矮凳,胸抵缸沿,弯下腰,舞动小手,缸里,水花簇拥。那条鱼,惊恐地躲在一角,向我翻动白眼。
从此,那条鱼让我寝食难安,牵肠挂肚。
清早,趴在水缸,看水的深浅,生怕水不够,给渴死了;
夜晚,趴在水缸,看鱼的动静,生怕鱼不动,给闷死了;
梦里,趴在水缸,看鱼的大小,生怕长不大,给吃不了。
一天,又一天,转眼到了盛夏。
那天,县上的工作组来到了我们大队,村里安排在我家吃中饭。身为村妇女主任的母亲死要面子,咕哝着没有荤菜咋办。正一筹莫展间,一眼看见了水缸里的那条鱼。
母亲看了看在灶膛拉风箱的我,叹了口气,弯腰抓起那条鱼,往菜板上一摆,只一刀,那条鱼便被开肠破肚停止了蹦跳……菜板上,血水星星点点;被灶火烘得满头大汗的我,早已泪水一串。
没敢再看母亲的脸。
只好尽力地呼吸着从锅里升腾出的咕噜咕噜的泡椒鱼香味。
席间,家人们不能上席,只能围着灶台就餐。
席散。我怯怯地靠近桌边,偷偷端起盛鱼的大碗。幸好,刚刚还剩了一口汤。头一仰,咕咚一声,末了,还用舌头舔了舔碗。
母亲瞅见,急忙转过头去,留给我一个忧郁的背影……
哦,那条鱼啊,半个世纪后,你咋还游弋在我心海里?
是不是你的灵魂附了我的体?
苦难撑起的那把伞
八九岁,村里小学念书时。渴望一把伞,一把油纸伞。
终于熬过多雨的秋季,寒假来临。
冬雨凌冽,手脚上开始滋生冻疮,红肿而奇痒。
“妈妈,您能给我买一把油纸伞么?”声音胆怯而自卑。
“哪来的钱给你买啊?”妈妈顿了顿,“自留地里的蒜苗倒是可以换钱,要不你跟院子里的大人们一路,背到万县城里去卖?”
渴望,是一种原始而美丽的动力。瞬间,一把油纸伞便在我眼前飞舞起来。那一夜,我从梦中笑醒。
徒步,从遥远的山村到万县城,至少五六十公里。
寒星点点,晨霜皑皑。一个小男孩,背着满背篼大蒜苗,混在三五个大人的队伍里,艰难地跋涉在通往城里的山路上。天,越走越亮;路,越走越远;城,越来越近。
翻过一山又一山,爬过一岭又一岭。
没有水,没有食。没有花,没有草。
只有那一个个地名:雷打石、一碗水、毡帽山、陈家坝…..
只有那刺骨的寒风掠过耳畔发出的呜呜鸣响。
背,被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寒风一吹,透心凉。
背篼系裂出双肩道道血痕;双腿酸涩而沉重,恰似灌了铅;而双脚,早已起了血泡。
饥渴袭来,喉在燃烧,胃在痉挛。
终于,惊喜于长江对岸那“千帐灯”了。
借宿陈家坝。遥望对岸,圆梦在咫尺。
如愿以偿。第二天清早,一背篼大蒜苗,换回了那一把油纸伞。红红的,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
一撑开,风雨不再恐惧;一收拢,斗笠与蓑衣便烟消云散。
尔后,那把油纸伞,陪我度过了无数风雨飘摇的日子,那一伞的烟雨也淋透了我无数忧郁的诗行。
而今,它沉淀在我的记忆里,氤氲我灵魂的支点——
所有缤纷的晴空,都是苦难撑起的。
老屋里的小木箱
搬家,从山村搬往城市,留下了这个小木箱。
一直以来,小木箱静静地搁在老屋的条凳上,布满灰尘。
这小木箱不是我家的,是我高中同学留给我的,因为他先我一步考进了大学,留给了复读的我。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每次回到老屋,一见它,脑海里便浮现出那段艰苦而又自惭的岁月。我知道,这木箱里装着不仅仅是那份同窗情,更多地隐藏着那段沉沉的创伤、厚厚的贫穷…….
那时候,正直青春期的我,从未走进校园的欢笑,甚至从未惊喜于一缕阳光。
或两周,或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的我,背着一背篼的红薯,或者洋芋,当然还有几斤大米,抑或粗劣的玉米面,以及从村里赤脚医生索要的阿司匹林空瓶子装的腌菜……可这些生计之物没有存放处,更不说换洗的衣服,还有那些书本、牙膏牙刷、蒸饭的瓷盅…..
我是那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木箱啊!
因为,再穷的同学都有。哪怕竹编的,木块拼凑的,或者纸箱也行。可我什么也没有。
孤寂、自卑、郁闷……
高中两年,终于熬过。同桌同床同村的同学考上大学先走了。
“箱子留给你用吧!”
有箱的日子,锁住了我慢慢的充实与自信。
多年后,一次同学聚会,觥筹交错间谈到那个小木箱,同学说,他的父母曾惦记那个小木箱很久很久。
可我为什么一直未归还呢?
还了,也就完了。欠着,就是永恒。
碎成一片狼藉的顶罐
黑黢黢的灶房,黑黢黢的锅;
黑黢黢的灶台,黑黢黢的顶罐。
顶罐,圆锥形,生铁铸就,与锅相伴。一根铁丝自梁上悬吊而起。底部紧挨着灶膛,为了不浪费窜出的丝丝火焰。
顶罐可热水,用以洗脚洗脸。母亲说,再穷,也要穷得干干净净。
顶罐还可熬粥,炖骨头。
一次,幺舅来了我家。母亲取下挂在灶台上烟熏的半截猪脚,在大锅里炖得半生不熟后,转到顶罐时,不曾想,“嘣”地一声,上吊的铁丝断了,悬着的顶罐碎在地上,一片狼藉。香喷喷的猪脚撒落柴灰里,我的脚背亮起了红泡…….母亲顿时嚎啕大哭。
那是三四月间,青黄不接之际。
不知道母亲的悲痛是为了啥?那个顶罐,几坨猪脚骨,还是我的脚背?
悬吊吊的日子,总是祸不单行。
差点淹死姐姐的红苕窖
瓦房一间,外加一偏房,便构成了小时候我的五口之家。
屋里,父亲在墙根处挖了一个丈多高的坑,顶部用一簸箕盖着,我们称它红苕窖。其实,坑里不仅可以储存红苕,还可储存洋芋、萝卜。坑里,冬暖夏凉,存储着一家人的无忧。有时,这红苕窖还是小孩子的乐园,满院子的小孩在窖里躲猫猫,或者玩地道战游戏,乐此不疲。
但那夜,我姐姐差点淹死在红苕窖里。
夜深十分,狂风暴雨来袭。呜呜鸣响的狂风,掀开了房顶的瓦片,哗哗响;如注暴雨,从柴楼上倾斜而来。母亲左手端着盛有五谷杂粮的碗,右手抓起一把五谷杂粮,伸出窗外,向空中挥撒,嘴里还念念有词,祈求风暴停息……我和姐姐妹妹缱绻在墙角,父亲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声暴雷,再次把天空撕破成了一道河……
人字形房架再也撑不住了。轰然一声,房架被狂风掀翻。聪明的姐姐急中生智,直往红苕窖里跳。殊不知,窖里早已灌满了水。惊叫声被风雨声淹没,姐姐在红苕窖挥舞小手扑腾着……那一年,姐姐十岁。如不是父亲眼疾手快,姐姐就会淹死在这红苕窖里。
若干年之后,屋里的红苕窖被填平了。父亲把它移到了地坝坎下的竹林里。我曾问父亲,为啥要在屋里挖红苕窖呢?
父亲答曰,以前强盗多啊!
而今,梦里还时常惊现那一幕。
只是后来一直在想,为啥姐姐不拉着弟妹一起跳呢?
(陈欣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