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峰,农民,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天门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寓言学会闪小说专委会会员。《天涯读书》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丫丫河之恋》《村里的那些事儿》《大汉遗孤》《黑白天使》《原罪》,短篇小说《子夜》《恋殇》《独臂老人》《杂交实验》《赎》等。近年来致力于小小说和闪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百花园》《当代文学》《微型小说月报》《小说月刊》《金山》《骏马》《短小说》《天门文艺》《湛江文艺》美国《伊利华报》德国《欧华导报》加拿大《中华导报》日本《阳光导报》等国内外报刊杂志。
见面礼
文/成峰
女友梅子,终于答应嫁给我了。第一次领她回我的山乡“别墅”,我心里止不住亿点点忐忑。
我是个山沟里出来的穷小子,虽然事业小有所成,但远算不上成功人士。而梅子,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货真价实的富家千金,追到她,不容易。
车在一条长满青藤的岔路口停了下来,梅子双脚刚一落地,便尖叫一声,惊慌地缩回了车里。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梅子一脚下去,一双高跟鞋就彻底沦陷了,只拔出了两只小脚丫。
我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难为情。新媳妇进门,村路竟然还是这么一副鬼样子,一点面子都不给。
我只得老老实实,做了回高老庄的猪八戒。
“你这个大骗子!这就是你所谓的美丽乡村啊?”梅子骑在我的后背上,小虎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嘿,你敢说我们这儿不是山清水秀,风景迷人?你看,今天的我和你,不就是一副难得的风景画吗?这叫猪八戒背媳妇!”
“贫嘴!”梅子一口叼住了我的耳根,狠狠咬了一口,差点就把我耳朵咬了下来。
刚一进屋,一弯婆娘,也不知是谁约的,一个个卷着裤腿,裹着一身黄泥,一窝蜂涌进了我的家里。最为可恨的是,这些婆娘,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个个伸着脏兮兮的手,拉着梅子,叽叽喳喳,说长道短,别提有多热闹了。
梅子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她最讨厌别人说长道了。这会儿被一群婆娘拉着说东说西,心里不知有多不自在。不过她并没有表露出来,也不知是被这些婆娘感染了,还是给我挣面子,她脸上,始终挂着一丝羞涩的浅笑,还时不时点点头,跟她们附和几句。
很快,一桌农家菜就上了桌。梅子被安排坐了上席。其他人就不客气了,不待招呼,纷纷围着她坐了下来。
山里人就是淳朴,刚一坐下,便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梅子是个极其讲究的人,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筷子,同时伸进一个碗里,她真不知道该怎么下箸。她的筷子伸了好几次,都是空着回来的。
老妈似乎看出了什么,她夹了一块腊肉,放进梅子的碗里,体贴地说:“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梅子的脸突然红了:“不是的妈,我只是有点口渴!”
“口渴啊,那你等等。”老妈急忙站起来,不料一不小心,把梅子的筷子碰掉了。她忙弯腰拾起来,放在腋下擦了擦,递给梅子。
不一会,老妈便用她老掉了牙的,上面刻着“农业学大寨”的搪瓷缸子,端来一缸子水,给了梅子。梅子也许真是口渴了,她接过缸子,便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哪知缸子并没有洗净,缸底还沾着两粒米粒,缸壁上也是油光闪烁。梅子突觉一阵恶心,急忙跑到屋外,“哇!哇!哇!”翻肠倒肚大吐特吐起来。
一群婆娘眼光灼灼,奇怪的看着我:“你媳妇是不有了?”
“有你个头啊!”我看了一眼看见缸子里的污垢,没好气地瞪了一桌子媳妇婆娘一眼,跟出屋外。
好不容易熬到众人散去,梅子和我走进新房。我恬着脸凑近她,本想逗逗,好好解释两句,不料她却说:“这就你的‘山乡别墅’?这就是你美丽的家乡啊?”
我一时语塞了。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作为一个乡下打拼出去的小子,无论我的家乡怎么落后,怎么闭塞,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最好最美的。还有我的父母,之所以我没有把他们接过去,就是害怕他们在乡下几十年来养成的陋习,和我的另一半格格不入,所以才……
停了停,梅子再次开口了:“你想把爸妈接到城里住,我不反对!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不然我们就不结婚了。”
“啥——条件?”我慌了。
“我不要你的车,不要你的房,只要你拿出三十万,把这村道修了。”
“修路?凭什么啊?反正我爸妈要随我出去的,他们又不走这条路了。”
“我说你心里怎么想的,难道你心里就只有你爸你妈啊?全村的人,哪个不跟你沾亲带故?你就这么怕好人!要想富,先修路!这三十万,就当是你给我的彩礼,我带过来的见面礼!
“把路修了吧,下次回来,我这个当儿媳妇的,脸上有光啊!”
一包点心
文/成峰
单位效益不好,大嘴下岗已经三个月了。
为了不让妻子过分担忧,他下岗的事儿,一直瞒着妻子。他每天早出晚归,到处找工作。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再次端起国老板的饭碗,做一个逍遥的国企工人。然而国老板的饭碗,总是对他不屑一顾,而普通的工作,他又不屑一顾。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三个月过去了,他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
妻子早在半年前就下岗了,一家人全凭大嘴厂里发的一点微薄的生活费在过日子。到了这个月,厂里连生活费都停发了,大嘴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
早上送儿子上学,路过街边一家卖葱花饼的铺子,儿子说:“爸,我同学说,这个葱花饼特好吃!”
“想吃吗?”大嘴瞟了一眼那金黄的葱花饼问儿子。
“不吃。”儿子紧抿着嘴摇摇头,目光坚难地挪向了别处。
大嘴分明看见,儿子喉头滚了几滚,那是吞涎的动作。大嘴知道,儿子的“不吃”全是强装出来的。
大嘴的心里泛起阵阵悲哀。想当初,自己上班那会儿,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些在街边摆小摊的了,又脏又累,一身油腥味。没想到儿子居然开始馋嘴这些街边小摊上的食物了。
可是,他实在囊中羞涩,拿不出钱来给儿子买饼。
大嘴不由有些后怕。前段日子,长风厂有两口子,因为都下岗没钱,为了给儿子增加点营养,他们偷了一块肉,不想被人抓住现行,狠狠羞辱了一顿。回到家,两口子又羞又愤,一气之下,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带着儿子跳进了黄河。那天他还在心里鄙睨这两口子,不想这窘境,马上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一定弄点葱花饼给儿子尝尝,不能让儿子馋人家的东西,让他觉得低人一等……
回到家,大嘴找了一个烂菜棒子和半块煤球。用牛皮纸包成两包“点心”,然后又找出儿子穿小了的一件旧毛衣提在手上,急匆匆走到油饼店。装着很着急的样子说:“老板,切两张葱油饼。”
老板是个和他年纪相当的人,麻利切了两张油饼,递给他。
他接过油饼,摸了摸口袋,故作为难地对老板说:“哎呀对不起,我今天本来是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到去临潼旅游的,他们都说你这儿的葱花饼好吃,让我来买两张,不想走得匆忙,钱包落车上了。这样吧,我先把手上的东西押你这儿,晚上回来,拿钱来取东西。”说完,他没容老板表态,放下“点心”和毛衣,提着葱花饼,匆匆走了。
葱花饼是吃到了,可大嘴却不好意思再往人家饼店门前过了,他害怕被人认出。
然而有一天,大嘴绕到马路对面去接儿子,不想还是被老板突然叫住了。那老板拿出他那两包点心说:“您怎么不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啊!”
大嘴脸一红,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说:“我没东西放这儿啊。”
“就是你的。”店主目光灼灼,毋容置疑。
“不好意思,我身上又没带钱!”大嘴只得说了实话。
“不要紧,钱的事以后再说吧。不就是两张葱花饼吗,想吃就来。”店主潇洒地一笑,把点心塞进他怀里。“我认得你儿子,小家伙蛮聪明的,和我儿子同班。”
大嘴红着脸接过店主递过来的两包“点心”,贼一样地逃了。
离开饼铺,大嘴松了一口气。他提着点心,走到一个垃圾桶旁,看看四下无人,正要扔进去,忽觉有点不对,这两包“点心”怎么软乎乎温乎乎的,纸上还有油在渗出,一点没有他拿来时干巴巴的样子。他赶忙打开“点心”,咦,里面的煤球和菜帮子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两张金黄金黄的葱花饼,还冒着热气!
大嘴莫名地拿出葱花饼,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和你一样,都是下岗工人,刚开始也看不起这行,放不下架子,最后逼急了才学的这个。生活不容易,咱人穷心不能穷!有难处了不要怕丑,说出来大家想办法。如果你不嫌弃,明天到我这儿来,我教你手艺,然后找个地方,支一个摊子,咱自己给自己找份工作。”
大嘴拿着葱花饼,忽然感到,一股三春般的温暖,自心底升起。天下还是好人多啊!
收礼
文/成峰
丁静打开门,那个坐着轮椅,叫兰姐的女人又到了门外。
“这是给袁主任做的一双棉靴,不知他喜不喜欢?”兰姐杨了扬手中一个红色塑料袋,脸上挂着谦卑的微笑。
“喜欢,我就是缺双棉靴!”闻言,老袁冲出来,高兴地接过兰姐的靴子。
丁静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老袁,这家伙不是老说不喜欢穿棉靴吗?怎么今天又说喜欢了?真是口是心非,而且这鞋的品相……还是手工做的!
兰姐正要离去,老袁叫住了她,笑容里带着丝丝亲切:“等一下,我这有点好米,拿点回去尝尝鲜。”
“我勒个去!我都没舍得吃,他却拿来送人,而且还是个残疾!”丁静狠狠乜了老袁一眼,眼里满是俾倪和愤怒,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时,一个男人,提着一包精致的礼品进了门。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说:“感谢袁主任,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老袁看了那人一眼,直接提起礼品,连人带东西轰出了门。
“傻逼!”客人刚一离去,丁静就骂开了:“你是不脑子进水了,一双破靴子值几个钱?你推都不推就收了,而那东西,你却看都不看就扔出去了!”
老袁微微一笑。
“这个你不懂,这人送礼,不是送给我的,是给我手中权力送的。兰姐送东西,送的是敬仰,感恩!我回馈她东西,是不着痕迹的帮她!像她们这类残疾人,心思尤其敏感细腻,最害怕别人施舍和怜悯的眼光了!一双棉靴,虽不值钱,但是她亲手做的!礼轻仁义重啊!”
丁静懂了,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每个人都有获得尊重的权利,无论对方是残疾,弱智,还是穷困,都应该获得足够的尊重。
绝活
文/成峰
雨终于停了,大嘴叫来小丁说:“徒弟,准备一下,明天到袁家去捡瓦。”
“人家都没来请哩,您怎么知道?”小丁说。
“这是绝活,你准备就是了。”
晌午,袁家人果然来了,请大嘴去捡瓦。
小丁忍不住问:“你们上半年不是捡过吗?怎么又漏了。”
“东家说,屋上的瓦又被猫儿翻了。上次床头漏,这次床尾漏。”
“好了,我知道了。”大嘴挥挥手,打发走了来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丁跟着大嘴上了屋。按照师父的指导,小丁对每一片瓦,每个地方,都尽心竭力,摆放得严丝合缝,不敢有半点马虎。
收工回家,大嘴又说:“明天该李家了。”
果然第二天李家就来请了。接下来的日子,大嘴几乎天天有活儿,而且一算一个准。惊得小丁五体投地,把大嘴当成了天人。
又是一场雨后,大嘴说:“袁家该来人了。”
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袁家没有来人,张家李家赵家王家,都没来。大嘴就纳闷了,问小丁:“徒儿,你那瓦是怎么捡的。”
小丁说:“我严格按照师父的要求,大头上,小头下,三分陇,两分沟……”
“我是说,屋上的那块破瓦放哪了?”
“扔了。”
“扔了!坏了。”大嘴一拍屁股:“你把咱的饭碗扔了。”
原来,大嘴每次捡瓦,总会特意留一两块破瓦,这次放床头,下次放床尾,再下次放到堂屋。捡一次,换一个地方。于是东家家里就会床头好了床尾漏,堂屋好了厢房漏,无论怎么捡,总会有一滴漏,有漏就得捡,所以大嘴的活儿总是源源不断。如今徒弟把破瓦扔了,没了漏,自然就没了活儿,也就没了饭碗。
相亲
文/成峰
还有几天,就要走了,我的亲事,依然没有着落。错过了今年,我就真的要踏进钻石王老五的行列了,父母急,兄弟急,我更急!
今天是我今年第N次相亲,若这一次依旧劳燕分飞,恐怕我今年又得打一年光棍了。
为了我,为了父母,我决定,再一次降低标准,只要能对得起观众,我就勉为其难算了。
我拿着一束玫瑰,走进咖啡厅,一个扎着两个蝴蝶结的小女孩,突然拦住我说:“叔叔,你这玫瑰花瓣都掉了,拿这送给姑娘,人家会不高兴的!”
闻言,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花瓣上。谁知女孩突然伸手,一巴掌打在花朵上,哧溜就跑了,好好的一朵玫瑰,顷刻间变成了一朵残花。我只得把那花扔了,走近临窗的一位姑娘。姑娘抬起头,我微微一愣,这姑娘我认识,我小时候还和她……我微微一笑,保持镇定坐下。
“我是小丁,我……”女孩抬起眼,也是一愣,咽下下半截话,腼腆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优雅地坐了下去。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能给我介绍她呢?二十年前,她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呀。
记得那是二十年前,一个暮春的下午,日头懒懒地挂在西边,地里的麦苗闪油光烁着。我们几个半大小子提了竹篮去打猪草,偷空在禾场玩弹炮,远远看见池塘对面的园田里,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孩,弓着屁股,在地里割着什么。秋儿突然说:“今天谁若有本事去亲那女孩一嘴,他今天的猪草我们包了。”
这女孩我认得,她叫小丁,三队的,我突然来了兴致,不就亲一下那女孩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去!”
“好,你若能亲她,不仅今天的猪草我们包了,明天的我们也包了!”秋儿拍着胸口保证道。
“说话算话!”我重复一句,丢下篮子,奔了过去。
春季的园田,莴苣油绿,橄榄吐翠,我围着菜地转了一圈,停在小丁面前,指着地里一块韭菜说。“这韭菜是不你偷啦!”
“没有!”小丁摇摇头。
“没有?这明明是新割的茬儿?不是你是谁?”让我看看。我装模作样在她篮子里翻了翻,又说,“里面没有,肯定是偷吃了!”
“你才偷吃哩!”女孩还了一句。
“狡辩无用,你说没吃,你敢让我嗅嗅你嘴里吗?韭菜是有味道的。”
“嗅就嗅!谁怕谁?”小丁突然昂起头,张大了嘴巴,一股谈谈口香弥漫而出。
机不可失,我立刻凑上去,在她柔嫩的香唇上啄了一下。
“你!”
“哇!”远处的小子们立刻狂吼起来,小丁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突然举起手中的镰刀。
我只觉得背心一凉,下意识扭头一瞥,那镰刀竟然在钉在了我的后背上,吓得一声尖叫,一头栽倒在地上……
“喝点什么?咖啡!”她问了我一下,没容我回答,直接叫来了服务员。既然是熟人,我也不再矜持,只说了三句话,就将话题带进了实质性阶段。
“过了今年,你好像三十二了,你怎么还是单身啊!”她问我。
“一言难尽,你呢?怎么就成了剩女!这些年没找一个?”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放了两块糖在咖啡里,优雅地搅动着起来。
咖啡厅里,音乐缥缈,玫瑰色的光影,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氤氲的感觉。我觉得有点压抑,站起来说:“屋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丁刚站起身,刚才弄坏我玫瑰花的女孩突然出现了,她拽住小丁的手摇着说:“妈,你要到哪去?”
我突然傻眼了,没再说话,甩手出了咖啡厅,心里越想越愤怒。我的条件就是降得再低,也不会娶一个结了婚,带着孩子的女人啊!这个死皮媒婆子,太没职业操守了!
我拿出电话,恼怒地给媒婆子拨了过去。劈头盖脸就问:“你什么意思,什么人都给我介绍?你是不是认为我特衰啊?”
电话那头,媒婆子笑着道歉说:“哦,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五年前,小丁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叫她妈妈,就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小丁才成了剩女,害她每次相亲……”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回转身,却发现小丁已经牵着小女孩,一蹦一跳,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胡同。
〔责任编辑〕文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