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伟去西岸酒楼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这些年,能把朋友们齐整整地凑一块来的,也惟有婚礼了。这些年,朋友中该结婚的也都结了,个别一两个结了离了没多久又结了。相聚的机会便越来越少。
于伟有时想,早年多好的一帮朋友,一起租房一起上班一起泡网吧追女孩子,像是兄弟一般。如今,散落城市的各个角落,平时少见面不说,连个电话都懒得打了,心想没事打什么电话,也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了。殊不知,友谊不就是没事打个电话来维系的么,没事不打电话,有事才打,这朋友走起来就变了味。于伟也不过三十出头,生活却完全陷入单调,所有的风景都在上班和回家的路上。于伟不知道其他朋友是不是也过起了如此乏味的生活。总之,他已经是了。他想着要是大家重新回到那些年里,那时他们都还没结婚,甚至没有女朋友,他们可以同时对一个女孩子感兴趣,并不因此产生矛盾……
于伟早早来到西岸酒楼,为的便是能和朋友们提前见面,聊点往事。可他失望了,那些朋友聊的不是股市便是政治,似乎是集体失忆,要么就是刻意忘记。确定,有些朋友已经混得不错。于伟插不进他们的话题,他一个小广告公司职员,偶尔写点酸溜溜的文章在市报发表,既没有余钱炒股,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政坛上的风风雨雨。他只好坐一边,沉默,抽新郎递过来的香烟。他看着大腹便便侃侃而谈的他们,多少有些陌生。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发展,知道他们大多已经有房有车。而他依然是个小小的策划师,还背负着“作家”的大名,饿不死,也富不起来。气氛还算随和,老朋友,见面了,拍拍肩膀,笑着说,哇塞怎么这么胖啊;他们说,你还这么瘦啊。于伟发觉满满一屋子人,就他一个瘦子。似乎全世界都在发胖,惟独于伟一人还瘦着。他为这瘦感到莫名的羞愧。
时间还早,朋友们说完股市和政治,便围着打麻将。有人问于伟打不打,于伟摆手,说不打,并没说自己不会打。另一个人笑着说:“叫于伟打牌,叫错人了吧。”他们才恍然大悟——哦,于伟不会打。他确实什么牌都不会打,从来就这样,算是不感兴趣,也可以说是天性笨拙。他也没刻意去学。以前他们一帮朋友在一起时,他们也打,打到深夜,丝毫不理会第二天还要上班。那时他只在一边看。有时有人上厕所,要于伟顶一下,他也帮不上忙,多少感到羞愧。朋友多次叫他学学,他嘴上说好,其实也是无心。结婚后,朋友逐渐疏远,家中惟有妻女,更不会想起打牌这样的事情来。妻子倒还一直要他把烟戒了,他没戒,妻子骂他,有一次把他骂急了,说我这辈子不打牌不喝酒就抽个小烟连这么点小兴趣你都要我戒了你还要我活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他当时动了感情,情绪激动,差点把自己给说哭了。
不知什么时候,于伟身边坐下来了一个人。这人叫萧邦。多年不见,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改变,惟有萧邦一点没变,依然是当年的长发披肩,故意装出的一种艺术家般的忧郁气质。于伟这些年也有萧邦的一些消息,听说他从北京回来了,现在市民中心卖唱。于伟和萧邦之间是有过矛盾的。当然那样的矛盾如今已不值一提,多少年前的事了,于伟都忘了。有一次,另一个朋友和于伟说起萧邦,说你知道萧邦为什么一直对你有意见么。于伟说不知道。于伟确实忘了,他知道和萧邦的关系不好,两人似乎有相互看不顺眼的意思,但表面上终归还是和和气气,装出来的客气。那朋友笑着说:“你那时不是割断了他的吉他弦么?记得了吧。”于伟记起来了。萧邦喜欢弹吉他,有时半夜三更,还在屋里弹,于伟听着心烦,有一次爬起来就用菜刀把吉他弦给割断了。当时于伟也是一时冲动,事后后悔得不行,觉得做了过分的事。而萧邦似乎也不恼,重新买了吉他弦装上,继续在屋里弹唱,从此对于伟爱理不理。这事少说已经过了十年。十年前,他们一帮朋友在一家电子厂打工,租了一间套房住,晚上打地铺,横七竖八的身体铺得满屋子都是,半夜谁起来小便都要踩着身子过……
“我们几年没见了?”萧邦递给于伟一根烟,还是那个牌子,双喜。两人并排坐着,面对婚礼的闹热。
于伟略作思考,“应该有三年了。”
毫无疑问,三年前的见面也是某个朋友的婚礼。似乎朋友的结婚,只是为他们提供一个见面的机会而已。于伟记得萧邦还没结婚,至少还没喝过他的喜酒。萧邦也有三十好几了,应该是朋友圈里惟一没结婚的男人。
于伟问:“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萧邦笑了一下,似乎这个问题有点可笑。或许在萧邦看来,于伟终究是个俗人,俗人所关心的终究也是俗事。于伟知道萧邦是看不起他的,好像从认识以来就是,具体看不起什么,也许是看不起他不会打牌喝酒,不会穿衣打扮,或者是怕老婆……而要命的是,于伟也看不起萧邦,看不起他的白日痴梦,三餐不饱还想当摇滚歌手,看不起他连个工作都没有,甚至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
“我准备给新郎新娘弹唱一曲。”萧邦指着旁边沙发上倚着的褐色吉他,没等于伟接话,萧邦又说:
“下个礼拜我还要去参加一个歌唱比赛,为这个比赛我已经准备了半年时间,我是挺有信心的,要是能把冠军拿下来,便可以组建乐队,从此进入歌坛……这些年我经过很多深沉的思考,人活着总得有理想,最近的旭日阳刚,你听说了吧,两个民工,生活比我还苦,热爱音乐,就因为热爱音乐,一首歌,一下子,全国,火了。就这么火了,你知道吧?我们毕竟是有理想的人,和别人不一样,我们不是城市里的行尸走肉。”萧邦举手拍了拍于伟的肩,“听说你还在写文章,怎么说,你也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于伟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于伟说:“我那么点东西哪敢和你比啊,你去过北京,闯南走北,见多识广,档次不一样。”
于伟话里有讽刺,也非他的原意,他只是想把话说得诙谐一点,好缓解气氛。但话一出口,似乎就由不得自己了。
萧邦并不在意,转而说起他在北京时的生活。起初是说给于伟听,后来说着便像是自言自语了。他说他如何在黄昏的天安门前站出崔健的姿势,他说他如何学众多的流浪歌手在北京的地铁过道里弹唱卖唱,他说他在北京还是找到了当行吟歌手的感觉只是生活过得实在穷困一天只吃一餐最后怕饿死在北京的街头还是回到了深圳,他说还是深圳比较稀罕他们市民中心随便哪个弹唱的摊位都围着不少人北京的歌手太多了一抓一大把就都不稀罕了,他说但是他在深圳找不到流浪的感觉似乎已经是没办法的事……于伟对萧邦的话并不感兴趣,他想他实在没必要去过那样丢人的生活——在于伟看来,萧邦的生活确实丢人。于伟早就听说过萧邦的事,喜欢背着吉他到处流浪、参加各种歌唱比赛,想出名都想疯了。有一次于伟还在电视上看到过萧邦,那是一个俗烂节目的海选,每个选手只表演几分钟,轮到萧邦时,他抱着吉他长发一甩跑了上去。当时于伟正在吃饭,惊讶得一口饭含在嘴里吞不下,指着电视对妻子说:“那是我的朋友萧邦。”可话还没说完,于伟就后悔了,只见萧邦站在上面浑身抖索,几分钟表演下来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于伟想萧邦那几下三脚猫功夫也就只配唬唬身边几个朋友玩或者哄某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真上了大场面,就蔫了。
于伟瞥了一眼萧邦的吉他,它和那次在电视里看到的是同一把。萧邦一直都用着它,没换过。于伟记得当年用菜刀割断吉他弦,那瞬间断开的紧绷的几声声响,至今还仿若耳边。那把吉他曾也给他们带来过乐趣,在出租屋里,谁感兴趣都可以抱着拨弄几下。于伟往前想,似乎还能想起萧邦买吉他的那个下午。那是个周日的下午,百无聊赖的下午,他们正因为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消磨时间在屋里竖躺横坐,正聊着一个什么话题,突然大伙都沉默了下来,一阵长久的寂静,谁都不想率先打破那寂静似的。当时是慵懒的夏日,于伟都快睡着了——他总是那么容易就睡过去,如今想起来,他的整个青春期似乎都在昏昏欲睡中度过。他穿着宽大的裤衩,瞌睡时露出了裤裆里的私物,身边的人嘻嘻笑起来,不知是谁还踢过来一脚——当时似乎有某个朋友的女友也在场。“我出去一下。”萧邦突然说,说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并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谁都不会想到萧邦会去买一把吉他。这事想来都有些不可思议,当时他一个月的工资不过一千元,一把吉他就花掉了八百。他把吉他扛回出租屋时——确实就是那么扛着回来的——他紧张得浑身发抖,似乎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一直到于伟用菜刀割掉萧邦的吉他弦,这期间于伟认为萧邦完成了一次壮举,这“壮举”后来因为几根吉他弦的断掉而成了“鲁莽”之举。之后好多场合,只要于伟一说起萧邦,无不说他处事冲动、鲁莽,其佐证便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敢花掉八百块钱买一把吉他的惊人举动。那事后来还成了朋友圈的笑谈:那个萧邦啊——当年买了一把吉他那个——
于伟虽说对萧邦印象不好,但在妻子面前,有时也免不了拿萧邦炫耀,说我有个朋友会弹吉他,弹得可好,澳门回归那年就舍得花八百块钱买一把吉他了,你想想,那年,八百块钱,相当于现在多少?妻子附和道:至少也得是两千块。又加一句:你那朋友是不是有病啊?于伟吓一跳,忙辩解道:人家那是有理想,想当歌手,他的偶像是黄家驹。妻子问:黄家驹是不是死了?于伟说:嗯,不过他后来又说汪峰才是他真正的偶像。于伟每每说起萧邦都带着一种轻蔑的语气,在他看来,萧邦确实如妻子所说的是有病,至少也算是走火入魔。不但是于伟这么认为,他们那个朋友圈都一样,或多或少都在疏远萧邦,一提起萧邦,惟有笑,无话可说的样子。于伟听说萧邦后来不工作,租了间房子独居,白天睡觉,晚上就抱着吉他去步行街卖唱,每次大概能赚到几十块钱。有朋友劝他不能这样不务正业,他反倒把朋友数落一番。前几年,他去了北京,和朋友们都断了联系,大家还以为他真混出名堂来了。谁知,不到一年,又灰溜溜地回到了深圳。
此刻,婚礼现场,于伟和萧邦坐在一起,倒像是惺惺相惜的一对。让于伟惊讶的是,萧邦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他们的曾经。他的记忆力惊人,好多于伟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萧邦说起来如数家珍。多少美好的回忆,说起来忍不住会笑。那时,他们一起坐深夜的公交,十个人投了五个人的钱币,生怕司机发觉——他们一群年轻人站在车厢里司机即使发觉也不敢说什么。那些夏天,天气总是闷热,出租屋里呆不住,他们便结伴去商场。商场有空调,吹起来舒服。去多了,他们担心,做贼心虚似的,老感觉保安看他们的眼神不对,好像已经识破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吹空调的。这样的担心有自我调侃的意思,他们知道商场的东西买不起,商场里的冷气却是免费的。他们一群人在商场里推着购物车,装模作样,嘻嘻闹闹,挑满一车子的物件,哪样贵就挑哪样,像是城里的有钱人,买东西都不习惯看价格。他们推着满满一车货物,像是要出去埋单了,突然都撒手离开,留下几车子的物件满满当当。他们出了商场,围着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干了一件挺好玩的事。如此做法,他们乐此不倦。萧邦说起这些时,于伟笑了。于伟感觉,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那些事情不再属于现在,它们属于青春。青春已经不在,至少在这个吆喝声四起烟雾缭绕的婚礼现场是这样。倒是萧邦的眼神,让于伟错觉青春还残留几许。
于伟起身去上厕所,在厕所门口却被新郎拦住了,说无论如何要他帮帮忙。于伟问怎么啦有事尽管说。新郎讪笑着说:“看来也只有你能劝得住萧邦了。你说怎么办好,说实话,本来我是不想请他来的,他不知道听谁说了,主动打电话说要来喝喜酒,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不请他还不是为他着想。来了就来了,安安静静,可他提出要为我表演节目,弹唱一曲,还说什么抵他的礼金。哎,再说,你也知道,他那唱的什么歌,步行街里乞讨的歌,怎么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我们多年朋友是能宽容,要是让我那岳父家里的人知道了,多不好意思。所以,我求你帮我劝劝他,别唱了,礼金本就没打算收他的。他就喝几杯酒,老老实实回家,我就放心啦。行吗?兄弟。”
于伟还能说什么呢?一席话,把于伟听出了一身冷汗。于伟回头看了眼萧邦,发现他已经把吉他抱在身上,像是抱着自己的儿女。他认真地调试着吉他的每一根弦,做着登台前的准备。看来萧邦是真心要为新郎新娘弹唱一曲的。于伟觉得应该是挺好的一件事,他还真想听听萧邦在这婚礼上唱歌。于伟回到萧邦的身边坐下。萧邦停止了调试,笑着问于伟:“你说我是唱Beyond的还是唱汪峰的?”又说:“在市民中心,我唱Beyond比唱汪峰赚钱多,今晚我不赚钱,我很想唱唱汪峰。”
于伟心里想着怎么劝萧邦,他意识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萧邦兴奋的神情几乎都把此次当做一次参赛的登台演出,突然让他不唱,不知道结果会怎样,无异于给他当头一棒。于伟于心不忍,他本来心情轻松,最后却弄得一点都不开心。正纠结,新娘到了,现场一下闹腾起来。于伟和萧邦一起被挟裹在人群里,也跟着起哄。新娘长得一般,她身穿的白色婚纱却很壮观,直直拖出十米之长。于伟听说新娘是一个什么局长的千金,岁数不小了,比新郎要大好几岁。当然这些都无关紧要。朋友当中无不感慨,新郎命好,吊儿郎当,凭着一表人才,弄得这么一个靠山,命好。
接下来的婚礼流程千篇一律,无非就是新郎新娘的真情告白和主持人提出一些尴尬的亲密要求。于伟参加过不少朋友的婚礼,皆大同小异,只是隆重程度不一。于伟突然对这样的婚礼失望透顶,对济济的人群失望透顶,这是毫无趣味的一群人,包括他自己。也许真如萧邦所言:都是行尸走肉。
于伟突然希望萧邦这时候能弹唱一曲,无论是Beyond还是汪峰,他都想听一听,哪怕还是像那次电视上的海选那样,他都觉得萧邦在这么一群人当中是应该得到赞扬和鼓舞的。
喝酒,开始喝酒。现场一片嘈杂。于伟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他酒量不行,顶多也就二两的样子。杯里是53度的茅台,不喝可惜,喝了又难受。朋友当中有不少海量者,千杯不倒,如此机会,肯定放开了豪饮。相互之间的敬酒、劝酒,尤其是灌新郎。一时之间,场面混乱。这倒好,至少于伟可以找个地方藏起来,没人会记得他,自然也没人找他敬酒。于伟发觉身边的萧邦也喝得蛮开心,没人找他喝,他就自个喝,一杯接着一杯,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于伟感觉惊讶,他想不到萧邦也变得如此嗜酒,似乎已经忘了还要唱歌。
于伟敬萧邦一杯,趁机道:“嗨,怎么还不上去唱歌?”
萧邦一口酒刚喝进去,差点呛出来,他咳嗽几下,没说什么,还继续喝。于伟想萧邦这么喝下去哪还能唱歌,他一把把萧邦的酒杯拿下,压低声音说:“去,上去唱一个,兄弟们都等着听呢。”这话有点瞎说,大厅所有的人都在喝酒、斗嘴,有朋友已经喝得不行,大声吵闹起来,谁有空听萧邦唱歌呢?萧邦勉强一笑,他显然已有醉意,酒精已经绊住了他的嘴巴,他断续着说:“没意思,没意思。”
萧邦拿起酒杯,继续喝,不但自己喝,还要于伟喝。于是,两人不冷不热,倒在角落里喝得一塌糊涂,勾着肩膀,像是感情深厚的兄弟,相互贴着耳根说话。周围的声音太吵,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把话都变成断句,一句一句像藏在肚子里的石头那样吐出来。谁也没在意他们的存在,他们似乎也不在意周围的存在。说的话其实不多,都是心里话,比如当年于伟用菜刀割断萧邦的吉他弦并因此结下的小仇,彼此都拍着肩膀,把酒言和。当然也免不了说起各自的理想。“人生不易,”萧邦彻底醉下来了,“真的不容易,我们都把青春丢了,那些美好的岁月一去不复返,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赚钱也好,当官也好,我不反对,谁都没权力去反对谁的选择,对吧,于伟,我只是痛心,你知道吗?多么好的朋友,一起吃一起睡,一个个结了婚,就一个个离去了,像是一场战争,我们向前走,敌人的枪在扫射,身边的兄弟一个一个相继倒下了,倒在女人的手里。你问我结婚没有?我真的不结婚,我不希望自己也倒下去。我愿意是最后坚守的那一个。有时我想,你们现在身不由己,有家庭有孩子,等老了,我们都老了,你们的孩子都长大了,都不需要你们来操心和抚养了,到时候你们可能就都回到了我的身边,还继续听我弹唱,是吧,于伟……”
萧邦说着,竟然有些坐不稳,他靠在于伟的肩上。
萧邦的话让于伟感觉不可思议,他想萧邦究竟是疯了还是醉了。于伟试图扶起萧邦,想扶他到附近的沙发睡会,不能再这样喝下去了,再喝,别说歌唱不了,估计连家也回不了。
正当于伟搀扶萧邦起身,沙发那边有人嚷了起来,“谁的破吉他啊?”于伟循声望去,他看见萧邦的吉他已经断成了两截,几根吉他弦如洁白的筋把断了的两截吉他连接起来。“谁的吉他啊?”一个酩酊大醉的朋友正拎着吉他,嘿嘿笑着,又问了一句,他好玩似的,把吉他在手里晃了几下,然而将它扔到角落里去了,像是扔一块垃圾。
于伟恨不得上前揍人,可他犯不着,他又不是萧邦,人家一屁股坐断的是萧邦的吉他,不是他于伟的吉他。此时萧邦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他还不知道吉他已经断成了两截。
于伟搀扶萧邦坐下,萧邦这时倒记起了他是来表演节目的。他说他要弹唱,他今天不唱Beyond,就唱汪峰的《再见,青春》,他说这歌唱的就是他们这伙曾经的朋友。他问于伟听过没有。于伟没听过。可于伟怎么忍心让萧邦看见那把破碎的吉他呢,那等于要他的命。于伟说,听过了,都腻了,你就别唱了,没人愿意听,我送你回家吧……
新郎走路都东倒西歪了,还不忘过来感谢于伟。于伟知道新郎指的是什么。新郎说,想不到你酒量这么好,把萧邦给灌醉了,哈哈。于伟惭愧,萧邦真不是他灌醉的,萧邦是自己灌醉了自己。
于伟把烂醉的萧邦送回租屋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于伟回家洗了个澡,却不想睡,他打开电脑,搜出汪峰的《再见,青春》。当听到“再见青春,再见美丽的疼痛;再见青春,再见灿烂的忧伤”时,于伟落下了泪,他难以想象,萧邦何以面对一个没有了吉他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