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太诗意——评徐则臣的《如果大雪封门》
短篇小说大师马拉默德有一篇名作《春雨》,安静到了极致,也诗意到了极致。徐则臣的这篇“大雪”,让人想起了那场春雨。只不过,它是在奔跑状态中寻找心灵的安静,在动荡不安的生活中,渴望一场安静的大雪来压服、净化那发源于绝望的奔突的情绪。
在我的阅读记忆中,当代短篇小说很少有人用这样的写法来完成底层叙事。小说中的这些人确确实实生活在北京的最底层,租住在狭小简陋的郊区平房里,以贴小广告、放广场鸽为生。还有那个很可能是暗娼的女人,也是一样的贫贱。他们的生计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北京的高楼大厦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是已经放弃了一切有关幸福的梦想。小说就是依靠一个内心不敏感却有极强行动力的叙事者,勾连起这个年轻的“外来务工”群体,并讲述着他们完全没有希望的生存状态:追赶鸽子、射杀鸽子,在北京的小巷奔跑,在平房的屋顶打牌,忍受着北方的寒冷——他们住在北京,却从未抵达它生活的核心。这些断断续续的情节,如同他们上气不接下气的生活,没有自己的秩序和方向,没有一个值得为之争取的目标。要不是一场企盼中的大雪,他们又与诗意有何关系呢?
那个来自南方以南的年轻人慧聪,唯一的梦想就是看到“大雪封门”的景象。每天他都害怕,不是因为鸽子一只接一只地丢失,而是怕叔叔会在大雪到来之前,就把他赶回老家。“鸽子”是小说最重要的意象,“大雪”是小说最有价值的象征。“鸽群”试图用飞翔撑起一片天空,但在城市的污浊中,却接二连三地意外夭折、倒毙,就像那个被打成傻子的宝来。还有这群不知所终的年轻人,和鸽群一样,原本来自于自然,偏偏要寄居于城市;生活于此也游离于此,住得再久,也只是城市中一道无人在乎的风景。只有一场大雪,才能使一切变得不同。“那将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将是银装素裹无始无终,将是均贫富等贵贱……北京就会像我读过的童话里的世界,清洁、安宁、饱满、祥和,每一个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衣走出来的人都是对方的亲戚”。大雪可以制造平等、制造温暖、制造熟悉的亲人。
读到这里,我们已经知道小说的诗意就来自于,与人物逼仄的生活相对立的巨大心灵空间,从天空到地面、由远及近、虚虚实实,张力巨大。小说并不在毫无出路的现实困境中黏着,而是让人物尝试心灵的突围。慧聪对于大雪的偏执和“我”的顽固性头痛一样,都是神经性病态,也是最后一点可怜的精神持守——没有任何话语权的草芥,还能怎样表达生存中的疼痛与无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