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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快递
       作者简介:范小青,女,江苏作协主席,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198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先后出版发表《裤裆巷风流记》《老岸》等长篇小说11部,并有文字被译成英、日文介绍到国外。创作《费家有女》《新江山美人》等电视连续剧百余集,创作字数达1000万字。短篇小说《城乡简史》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
    
  有一天我送快递到一个人家。收件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就是最热衷网购的那种,从屋里出来,接了快件就向我要笔签收。我提醒她说,先开箱看一下货吧。  
  这可不是因为我有责任心,这是公司的规定。公司规定一定要让收件人开箱后再签收,否则后果一律由我们送货人自负。我才不想负这么多的后果,所以我坚持要她先开箱后签收。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对我送来的货物看起来也不怎么在乎,马马虎虎说,哎呀,不开了吧,我忙着呢。我说不行,不开箱不能签收的,除非——她赶紧问我,除非什么?我说,除非你在单子上写明。她又问要写什么,我说,写收件人自愿不开箱验货,与递送员无关,一切后果自负等等,再签上你的名字。她又嫌烦,说,哎哟,烦死人,要写那么多字,算啦算啦,就打开来看看吧。可是箱子包裹得很严实,她又皱眉,又想马虎过去。还好,我随身带着小刀子,将包扎箱子的胶带划开来。我这小刀子就是专门对付那些嫌麻烦的收件人的。他们会以没有工具打开箱包为由,就强行直接签收,马虎了事。这种做法我是不能允许的。  
  当然你们也都知道的,其实收件人并不都是这样的人。有些人的习惯正好相反,他们对付快递来的货物的顶真程度让你简直忍无可忍。比如一个妇女喜欢从网上购买衣服,每次拿到衣服,她都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反复检查,甚至连线缝都扒开来看个仔细。我在旁边看得心里暗笑,她是不是以为这衣服是我本人缝制出来的?就算看出线缝有问题,她拿我有什么办法呢。另有一个妇女也是经常买衣服的,有一次打开箱子验货时闻到一股橡胶昧,她坚持说这是假冒伪劣产品,当场就要退货,又说穿这种衣服会得癌的,说得吓人倒怪。但无论是货真价实还是假冒伪劣,都与我无关.她这是在为难我。我耐心跟她解释了条例,验货时只有当货物损坏或原先确认过的尺寸颜色不符才能拒收,没有一条规定说,衣服有异味也能当场拒收的。最后磨了半天,她还算讲理,收下了那件可能很恐怖的衣服,决定打客服电话要求退货。后来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也不关我事。还有一个收件人也很奇怪,一定要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公司没有规定要报名字,可以不告诉她。但见她执意要问,我就告诉她了,我还心存侥幸地以为她要给我介绍对象呢。不料下次去的时候,她又问我的名字,我说上次告诉你了。她说记性不好,忘了。我又告诉一遍。如此三番几次的,我心里有疑问,我跟她解释说,其实,送快递跟名字没有关系的。她说,怎么没有关系?我连送水工都要问他们名字的。我想她可能是防患于未然吧,生怕哪天出了事找不到人。但其实她不知道快递公司都有规定的,哪一片区域归哪一个快递员,都是清清楚楚的,她只要说出她的地址,公司就能知道是谁送的,除非那是个不规矩的公司。如果是不规矩的公司,你知道快递员的名字也没有用,你就算知道老板的名字,也同样不能解决问题的。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什么乌你都得小心应付,谁让你是快递员呢。现在快递中的差错很多,无论谁是谁非,最后乌屎总是要拉在我们头上的,我们只能如履薄冰地保护着自己的脑袋不受鸟的欺负。  
  不说鸟了,还是回到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吧。她终于打开纸箱,拎出那个货物,我才没心思管她是什么货物,就算大变活人也不关我事。可是她还偏偏把那货物扬到我的眼前,喏,看见了吧。我貌似瞄了一眼,是一条打底裤,还洋红色呢。我心里就很瞧不起她,别以为我不知道,网购一条打底裤,贵不过几十元,最便宜的十块钱就卖了。她倒没为她的低廉的打底裤难为情,放下打底裤后,又说,行了吧,算验过了吧,可以签收了吧?  
  当然可以了,我又不是有意要刁难她,只要她按规矩办就行。我请她在单子上签了名,我撕走上面一张,就可以走了。她也回屋里去了,两下刚刚转身,忽然我听到她那里发出一声尖叫,我以为又出错了,赶紧回头看,她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弓着身子在那里哎哟哟,哎哟哟。我不知道她哎哟个什么劲,既然她不是找我麻烦的,我赶紧撤。她见我要撤,才勉强直起了腰,冲我说,哎哟,我买过一条一模样的哎,哎哟,我怎么忘得干干净净,一点也记不得了,看到它,我才想起来,前几天才买过的呀。这与我无关,我还是得撤。她又说,我不会得老年痴呆了吧,我才25岁呀。这仍然与我无关,我再撤。  
  我这才撤走了,  
  我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还有些新鲜感,但时间一长,什么感也没有了,什么都一个样。收件人呢,恐怕有七八成都是刚才那样的小八婆,手里有一点钱,钱又不多,净在网上淘些不值钱的甚至没多大用的东西。我真是替她们想不通,她们那手,真的很痒,一天不拿鼠标点一下,又点一下,再点一下,貌似这一天的日子就过不下去。当然,就是因为她们天天点一下,又点一下.再点一下,快递公司就那样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了,而且越冒越多,越冒越强。我都听说了,现在有一千多家快递公司。我同事说,一千多?谁统计的,那些连册都不注的黑公司他统计得了吗?我同事比我有想法,按照统计的数字是一千多家,按照他的想法,那就不知道是多少家了,难怪竞争这么激烈。  
  当然,这无数无数的收件人,她们收到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她们自己买的,也有别人赠送或代购的,比如男朋友啦,比如父母啦,比如别的什么人啦,但那个比率是很小的。  
  说起来,我不应该抱怨她们,更不应该瞧不起她们,有了她们,才有快递公司的生意,才有我们的饭碗。其实她们中间也有好多不错的女孩.如果她们的手不那么痒,其实真是很好的,如果我能够找其中的任何一个做老婆,也都心满意足了。  
  有一次我到一家送快递,那姑娘开了门,还客气地紧着请我进去。我知趣,才不会进去。但她太热情了,甚至还过来拉我,说,进来呀,进来呀,没事的。那我也只能站在她家门口,就这么一站,我顺便朝她屋里一望,我的个妈呀,堆了半屋子的快递,多半都还没有开包呢,封得死死的。我不知道这是哪家快递公司递送的,怎么能不开箱给货就给她了昵?不过这也不关我事,我只要做好我的工作就行了,还管别家快递公司干什么,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我只是想,这样的老婆我不娶也罢,她这哪里是购物,分明是在做游戏,我一个送快递的,哪有那么多钱给她过家家啊?  
  我这算是自卑呢,还是自虐呢?我这算是一厢情愿呢,还是情愿一厢呢?  
  这是关于收件人的林林总总,关于寄件人呢,我是看不见他们的,但我也知道,反正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因为我看不见他们,我也懒得说。  
  我还是更关心一下我自己吧。有时候我到了某一个小区的时候,会有一种做梦的感觉。为什么是做梦呢,因为对这些小区太熟悉了,因为这些小区太相像了,我每天进入不同的小区,但它们好像又都是同一个小区,无法区别,不仅梦里会梦到它们,就是醒着的时候,也会把它们当成是梦境。  
  其实,即使你不进入这些小区,即使你闭上眼睛,想一想,难道不是这样吗?这许许多多新建起来的小区,难道不是差不多的模样吗?火柴盒似的竖在那里,一幢贴一幢,只是有的贴得紧密一点,有的贴得宽松一点,这就是小区与小区之间仅有的差别了。前者呢,就叫个普通小区,后者则可以称作高档小区。至于那些楼的形状和颜色虽略有差异,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只是表面现象而已。我们都是成年人,不会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双眼哦。  
  然后你再找到某一幢,到几零几,是高层的话,就坐电梯,不是高层,就爬楼梯。然后,你敲门,或者按门铃。然后,有一个人在里边问,谁呀?你说,快递。然后,门就开了,你望里边一瞧,别说大楼和大楼相似,这屋里的装饰,也差不多少。  
  如果你每天每天都行进在这差不多的空间和时间里,你也许真的会搞不清什么时候是梦,什么时候是梦醒了。  
  好了好了,别做梦了,现在我已经从打底裤那儿出来,又来到另一个差不多的小区,找到一幢差不多的楼,上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楼梯,然后,按响门铃。里边问,谁呀?我答,快递。门立马就开了,都没从门镜里朝外看一看再开门,不知道是他们的警惕性太差,还是对递送来的货物太看重、太着急。  
  前些时有个新闻说,某女独住,被快递员杀了。这个新闻出来后,我和我的同行以及我们的老板都有些沮丧,有很不好的感觉,以为快递业要下滑了,以为快递件会大大减少了。结果呢,根本就没少,还越来越多了。所以我们老板又神气起来了,到那一年的1111日凌晨,那个电子购物,不叫购物,叫秒杀。那可是杀得个昏天黑地。  
  有时候我也很无聊,就幻想着哪一天能够碰到一个不太相同的收件人,但是没有,真的没有。现在站在我眼前的这个,还是那样子,她打开箱子,眼睛往下一扫,算是看过了,说了声,我晕,就签收了。我不知道她“晕”什么,反正我也没注意快递的是什么东西。关于我们递送的货物,每一联单子、无论是最后执在我手里的一联,还是贴在箱子上留给收件人的那一联,上面都写明,但是我才没那么多时间和那么好的心情将每天要送的东西——看过来,我只管送,不管知情,更不管收件人对于收到的货物的表情,所以她对于货物晕不晕,不关我事。她既然签了,我就完成任务走了,至少比前面那个不肯验收的打底裤干脆些。  
  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个晕,后来晕到我头上来了。那货送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中间隔了两天,我接到一个妇女的电话,问快递怎么没到?这事情不稀罕,多了去了,我也不着急,先问她怎么个情况,她说我前天上午给她打过电话,说马上送到。结果等了两天也没到。  
  这也是个人物呀,等了两天才给我打电话,真不着急啊。我回想了想我前天的工作,没有遗漏呀,前天的任务我都完成了呀。不过我也仍然没有着急,我又问她,你前天接到的电话,确定是我打给你的吗?她说当然呀,我手机上还保留着你的电话呢,要不我怎么会打电话给你昵,幸亏我留着,否则还不知道找谁呢。其实她的话是不对的,或者说不完全对,快递收不到,不一定全是快递员的问题,也可能是其他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我也还是理解她的,像她这样的妇女,又不知道快递公司是个什么样子,又看不见公司的操作程序,她不可能想象我们仓库、我们的分拣中心是个什么样子。她能看见的,就是快递员了,她不问我问谁呢?何况我的手机号码已经落在她手里了嘛。我十分耐心地再跟她确认一遍,你是说,前天我跟你联系过,说马上送快递给你?她说,是呀。我很有经验哦,又再跟她核对说,那你报一报你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她报来,我赶紧拿笔记下,承诺她尽快答复。这种事情,我当然得尽快,像她这样的,看起来性子不算太急,还比较好说话。有些性急的人,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不论谁错谁对,一下子就给你捅到公司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即便是日后查清楚了到底是谁的责任,可你在老板的心目中,已经不是十全十美的了,已经是有了污点的了,亏吧。  
  前天的运送单早收在公司了,我赶紧挤时间回公司调前天的单子,调出单子我就仔仔细细——检查,根本就没有疏漏呀,张张单子都有人签收,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没有出差错。我给那个妇女回了个电话,告诉她,她的那个地址,确实有快件,货物也确实已经投递了,因为有人签收了。她立即”咦—了一声,说,签收?不可能,我们家白天除了我,没别人的。我说,我这里白纸黑字,这是无法抵赖的。她又说,奇了怪,那是谁?谁签收的?我看了看那个名字,签得龙飞凤舞,我勉强看出来了,告诉她,是某某某。她愣了一会儿,说,某某某?某某某是谁?我说,就是你家签收的人呀。怕她不明白,我又重新说清楚一点,就是说,我把货物投递到你家,你可能不在家,但是你家有另一个人签收了。那妇女说,不对呀,我根本就不认得你说的这个某某某,她不是我们家的人,你投错了。她的口气倒是一直蛮平静蛮客气的,可客气有什么用,她再客气我也要把快件投给她呀,可是快件到哪里去了呢?我的脑袋“轰”地一下大了,我赶紧冷静下来,让脑袋缩回去,仔细想了一想可能发生的错误在哪里。既然签收的人名错了,首先,我当然想到了地址。我还是有些经验的,我再和那妇女核对地址,果然,地址错了一个字,洪湖花园,成了洪福花园。我经验丰富,一下就知道,这方言口音问题,因为发音中的和hf分不清的原因。  
  我的心情就更宽松了,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不是我的责任,那是寄件人的责任,怪不着我,当然,也同样不能怪收件人。我赶紧安慰她说,好了,你别着急,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我投到寄件人提供的错误地址上去了,这事好办,我再到那儿跑一趟,拿回来,再给你送去就是。那妇女说,也太粗心了,地址都会写错。我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我,我放心下来,赶紧着往那个错误的地址去。  
  这时候我仍然一点也不着急,写错地址的事情太多了,写错人名的也很多,许许多多的错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犯不出的。有一次我打电话问收件人,你是某某街某某号某某小区某幢楼某零某室吗?对方说是的呀,我正在家等着快递呢。我就送过去了,那个人也高兴地签收了。可是很快又有人来电话讨要这个快件,我说已经准确投递了,而且签收了。但是他说没有收到,更没有签收。这真是奇了怪了。这事情后来经过长时间的反复纠缠,搅得我们大家都不知所以了,最后才发现,这个快件根本就投错了一个城市,两个城市竟然有两个同名的小区,不仅小区同名,连街名和门牌号都是一样的.你以为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吗,它真的会发生。  
  更多的是写错收件人电话的,你打到那个错误的电话上,人家挺好说话的,告诉你打错了。不好说话的,还操你妈,你能和他对操吗?当然不能。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无论是正确的寄件人和收件人,还是错误的寄件人和收件人,他们都是你上帝,只不过这些看得见的上帝和那个真正的看不见的上帝才不一样呢。有一次我手机出了故障,用不起来了,我知道情况紧急,赶紧去维修,可是就那么短短一个小时时间,有客户就已经投诉到公司了,说我关机,一个送快递的怎么能关机呢?强盗逻辑呀,难道送快递的就不能有一点特殊情况吗?万一我路上遭遇车祸昏死过去了呢——我呸。我还是别遭遇车祸吧。无论你遭遇什么祸,人家都是上帝,你都是上帝的仆人。  
  现在我到了洪福花园的那幢楼,上了那个几零几,敲门,门开了,一个陌生的妇女出现在我面前,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尽管很可能我前天刚刚见过她,但我仍然觉得她陌生,我不可能记住每一个收件人的面孔,这很正常。我如果有那样超常的记忆力,恐怕我也不必再风里来雨里去送快递,我干脆毛遂自荐到情报部门当间谍算了。  
  不过她的脸陌生不陌生倒也无所谓,我又不是来找她本人的,我是来讨回送错了的货物的。我直截了当跟她说明了情况,我一边说,她一边摇头。摇到最后,她说,你搞错了,我没有收你送来的快件。我说,我是前天来你这儿投递的,是你自己签收的。虽然我觉得她是个陌生人,但我一定得先强加于她,否则——没有否则,事实就应该是这样的。她疑问说,你投快件给我,我收的?你见过我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我不好说见过她,但也不敢说没见过她,我换了个思路问她,那你,平时有网购、电视购物这些吗?她说,有呀,经常有,我经常收快递,不过,不是你送来的。只要她承认收过就好,我这才拿出单子来,递给她看,我说,你看,这地址,是你的吧?她看了看地址,有些奇怪地说,咦,地址确实是我的,但是收件人不是我呀。不等我再发难,她又进一步看出了问题的实质,跟我说,不仅收件人不是我,签收的人也不是我,别说名字不是我,笔迹也不是我的呀。  
  我满以为这样一个小错误,只要再到错误的地址上跑一趟,负负得正,就能解决了,哪知情况复杂起来了,我的脑袋又大起来。她倒是蛮善解人意的,跟我说,是的呀,现在送快递麻烦的,很容易搞错,现在的人都是粗枝大叶的。看来她真是深知我的难处,她又主动建议说,你要是不相信,你拿纸出来,我签个名你比比看,看那单子上到底是不是我的字。我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这样做了,显得我很不相信人,很小鸡肚肠。但是你们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不得不这样,不然你稍稍马虎一点,赔得你倾家荡产。即便是货到付款的那一类,不需你赔钱,也得让你赔时赔力赔声誉,总之你得赔点什么。  
  她在我提供的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我只瞄了一眼,心里就认了,我手里的运送单,肯定不是她签收的。她见我没说话,以为我看不出来,又认真地指点着她的笔迹跟我说,你看,这笔迹,完全不一样。再说了,我要是签了,我为什么要抵赖呢,没必要吧。虽然我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她的字,但我还是不甘心。我不能甘心,我一甘心,这事情就没有余地,没有退路了。我又换了个思路,再问她,会不会你不在家,是你家里人签的?她说,我家里人白天都不会在家的,再说了,我家里也没有人叫这个名字的呀。她看我一脸的疑惑,又说,你快递的什么东西呀,贵重物品吗?我说,好像不是贵重物品,没有保价,是某某电视购物的拖把。她说,那就更不可能有人冒领了,冒领个拖把干什么?值吗?我说,可是,可是那把拖把会到哪里去呢?她态度一直很好,可我仍在怀疑她。她终于也有点不高兴了,开始批评我说,你自己也有问题的,单子上的收件人明明叫张三,你却让李四签收,连个“代”字也不写。我不能同意她的说法,公司规定也没有说一定要本人签收,家人是完全可以代收的。再说了,如果有人存心冒领,写个“代”字有屁用。  
  我就真的奇了怪,虽然说起来,送快递的遇到的奇怪事情很多的,但是因为我这个人生性谨慎,也知道保住饭碗不易,所以一般是不会出差错的。这一回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先是寄件人把小区的名字写错了,我当然是按照寄件人写的地址去投递,这第一步,我没有错;第二步,电话没有错,我也通过电话,收件人本人也接到过电话,等待我送货去的,这第二步我也没错:第三步,我到了寄件人给的错误地址那里,人家确实正在等着快递呢,就签收了,虽然不是收件人本人的名字,但反正他们是一个屋檐下的,应该不会错,这第三步,我仍然没有错。  
  我没有错,拖把就不会有错,但是那把正确的拖把它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我再调动起以往的经验教训,仔细想了一下,是我走错了楼层吗?应该到五楼的,结果潜意识里我想偷懒,就少爬了一层,到了四楼?或者,我走错了一幢楼,把三幢看成了二幢,这也是有可能的,或者,我根本就没有来过这个小区,我到的是另一个小区?  
  反正你们知道的,小区和小区之间,楼和楼之间,楼层和楼层之间,真是很相像的。  
  这个想法一出来,立刻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正如我在梦里看到的,一幢一幢的楼,一个一个的小区,都是一样的。但是我是按图索骥的,难道我手里拿着一个地址.会走到另一个地址去吗7我如果没有去过那个小区,我怎么会记得那个小区呢,难道是在梦里去的?  
  难道梦里的事情比现实更清楚?  
  我不敢说“不可能”。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明来证明我到底是犯了哪一项错误。  
  我回忆起前天送快件的情形,忽然灵光闪现,我想起来了,我在那个小区,曾经遇到了一个熟人,我们还站在小区的路上说了一会儿话。  
  我只要找到这个人,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可事实上,我离迎刃而解还差得远呢。  
  我本来是个不着急的人,所以我难得犯错,一个难得犯错的人,一旦犯了错,肯定比经常犯错的人要着急。我就是这样。  
  我现在有点着急了,倒不是因为丢了一个拖把,而是因为我的工作责任心和我的记性,这两者比起来,后者更重要。如果连两三天前发生的事情都不能记起来,岂不要让我吓出一身冷汗来。  
  我着急呀,一着急,就把我在小区里碰见的那个熟人的名字给忘记了。我努力地回想,努力地在自己混乱的脑海里捞出他的确定身份来。  
  他到底是谁?  
  家人?同学?朋友?同事?亲戚?邻居?  
  还好,像我这样的屌丝男,关系密切的人也不算多。我先在手机通讯录里找了一下,用他们的名字对照我记忆中那个人的长相,想启发一下自己。开始的时候,我看着每一个名字,都觉得像,但再看看,又觉得每一个都不是。  
  然后我又不惧麻烦一一地把有可能的人都问了一遍,有人听不懂,不理我。凡听懂了的,都特奇怪,说,什么小区,听都没听说过,我到那里干什么,你怀疑我包二奶吗?也有的说,你什么意思,今天又不是愚人节,就算今天是愚人节,你的把戏一点也不好玩。还有一个更甚,说,你在跟踪我?谁让你干的?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谁谁让你干的。我一听,这不快要出人命了么,赶紧打住吧。  
  如此这般,我心里就更着急了,再一着急,不好了,连那个和我在小区里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我都忘记了,我们在那里说了什么,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急呀,我怕这个明明出现过的人一下子又无影无踪了,就像从,来没有一样。  
  见我抓狂了,我一同事提醒我说,你去看看小区的摄像吧,只要你们站的位置合适,也许会把你和那个人录下来的。我大喜过望,赶紧跑到小区。可是那物业的说,这个不能随便给人看的,要有警察来,或者至少要有警方出具的证明。这也难不倒我,我再找人呗。联系上警方,警方问我什么事要看录像。我说,我送快递的,丢了一把拖把。警方以为我跟他们开玩笑,把我训了一顿。我不怕他们训我,打我也不要紧,我再央求他们,又把事情细细地说了,拖把虽然事小,但是丢饭碗的大事。结果果然博得了他们的同情,其中更有一个警察.特别理解我,说,你们也挺不容易的,现在要快递太多了,我老婆就上了瘾,天天买,甚至都不开包,或者一开包就丢开了,又去买,害人哪。  
  我靠着警方的这点同情心,终于可以看小区的录像了。小区物业也挺热心的,帮着我一会儿快进,一会儿快退,找到我所说的那个时间段,再慢慢看。我的个天,果然有我,我还真的是进了这个小区的。我看到我电瓶车上绑了如此之多的快件箱子,自己都把自己吓一跳。要是看到的是别人,我一定会替他担心的,这轻轻飘飘的车子,能载这么多的货物吗?  
  但那确实就是我干的事情。只是平时我骑着车子在前面走,那许许多多的货物堆在我身后,我看不见它们。  
  跟着我的身影再往下看,我的个老天,我真的看到我在小区碰到的那个人了。  
  那个人是我爷爷。  
  你们别害怕,我爷爷死了三年了,我遇见的是三年前去世的爷爷.我都没害怕,你们更不用怕。  
  大家都说,在现在的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的,难保死而复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哦。  
  爷爷穿着绿色的邮递员的制服,推一辆自行车,车上也绑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不过这并不奇怪,因为爷爷年轻时是邮递员,我干上快递的时候,我妈曾经骂过我,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打壁洞。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我妈开了个恶心的玩笑,我说,我是爷爷生的吗?把我妈气得笑了起来。  
  虽然爷爷的出现没有让我觉得奇怪,但我多少还是有些不解,在小区的摄像头下面,我问爷爷,你这么老了,怎么还没退休?爷爷说,我本来是休息了,可是他们说人手不够,请我们这些早就休息了的,都出来帮帮忙。我想了想,觉得这也无可厚非。所以你们别以为你们平时能够看到大街小巷的驮着快件的快递员穿来穿去,其实还有一部分你们并没有看见哦。我正这么想着,爷爷又跟我说,现在这日子真的方便,就算你从美国买个东西,几天就收到了,不像过去,等一封平信都要等上十天半月的。我说,那是,现在这速度,简直就不能叫速度了。爷爷说,那叫穿越。我正想夸爷爷时尚,爷爷又说了,快过年了,我想给你奶奶买个新年礼物快递过去。我吃了一惊,说,我奶奶?她不是死了二十多年了吗,她能收到吗?爷爷说,孙子哎,咱们这是赶上好日子啦,你说现在这日子,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说了几句,爷爷就推着自行车送快递去了,我也想得通,他年纪大了,车上装了那么多货物,他骑不起来了,只能推着走。  
  我回家告诉我妈,说我三天前在某某小区遇见了爷爷,我妈“呸”了我一声,骂道:“做你的大头梦吧。”  
  我妈这一呸,让我迷惑起来,或者说,让我惊醒过来,难道小区里发生的一切,真是我做的一个梦吗?  
  一直到我的手机响起来,我才确认,这会儿我醒着呢。但是我又想,真的就能够确认吗?人在梦里也会接打电话的呀,我自己就经常做打电话的梦,那真是活灵活现,按健,接听,说话,无一不和醒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电话是应收拖把的那个妇女打来的,她说拖把收到了,还谢了谢我。我很惊奇,我还没找到拖把呢,她倒已经收到了,真叫人费解,这把拖把到底是哪一把拖把?是哪个好心人知道我纠结,替我把拖把补上了,或者,是别一个粗心大意的寄件人,也写错了地址,恰好错到她的地址上去了,于是别人的拖把就错递到她家去了;或者,是我爷爷心疼我,躲在哪里作了个法。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反正拖把到了,不再有我什么事,我很快就把拖把抛到脑后了,只要不再追究我的责任,一切OK。  
  我回到公司,又接了一沓任务,低头一看,单子上头一个投送地址是:梦幻花园。  
  我就出发往梦幻花园去了。
【作者:范小青】  【发表时间:2015/3/11】  【打印本页】  【关闭窗口】  【浏览137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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